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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楹联的域外传播：以海丝国家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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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楹联是汉语言文字特有的艺术表现形式,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辐射到域外,影响了周边国家.境外实地考察所采集的例证和语料表明,中华楹联在海外的流播主要集中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存在于华人会馆、寺庙佛堂、风景名胜和民居门户等场合.相比之下,海外的中华楹联不如大陆那样使用广泛,形式考究,但也有自己的特色和创新,是中华文化在“海上丝绸之路”流播的有力证据,也丰富了传统楹联的生命力和表现手段.

关键词：中华楹联　对外传播　海上丝绸之路

中图分类号：H1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082（2018）11-0141-02

汉语言文字是以单音节或词素为基础的语言文字,是一种富有诗性美的文字.楹联又称对联或对子, 是写在布、纸上,刻在竹、木或雕在石头、门柱上的对偶语句,因古时多悬挂于楼堂宅殿的楹柱而得名,后又从古代诗文辞赋中的句式吸收一些表现手法,逐渐演化、发展而来.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楹联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是字音结合的中华语言文字最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在中国大陆,最早有历史记载的楹联出现在三国时代.楹联的两大直接源头是骈文与律诗,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又吸收了古体诗、散文、词曲等的特点.因此,楹联所用句式,除了律诗骈文外,还有古体诗、散文、仿词曲等.不同句式适用格律不同、宽严也不同,其中律诗句式平仄要求最严,古体诗句式则只对句末平仄有要求.

一、语言对比视野下的汉字楹联艺术

我们知道,汉语的音节、语素、文字三位一体,每个音节独立性强,都有确定的长度和音调,音调有阳平、阴平、上声、去声四声,皆分平仄两大类.和字母文字相比,汉字的这种特殊性造就了楹联文化的独有神韵.一副标准的楹联,最本质的特征是就是对仗,通常要求做到字数相等、平仄相拗、词性相对、句法相同.

一方面,从字数和平仄角度看,楹联要求字数相等,断句一致,平仄相合,音调和谐.字数相等,其实质上是音节相等.即一个音节对应一个音节.这样,无论在口头,还是在书写时,它都能呈现出语言或文字的对仗.例如,在英语中,单词“cheap”与“expensive”当形容词是相对的,但音节不相等,字母数也不一样.而汉语可用“便宜”与“昂贵”,实现字数相等和音节相等.汉语之所以能实现“音节”相等,是因为汉语是以单音节为基本单位的语言.这样,汉语的语素之间就能建立起字数相等、平仄相谐的对仗关系.汉字也具备实现整齐对称的条件,它是以个体方块形式而存在的,方正整齐,在书写中各自占有相等的空间位置,具有可读性,又具可视性,显得疏密有致,整齐美观.楹联的传统习惯是“仄起平落”,即上联末句尾字用仄声,下联末句尾字用平声.而英文是字母文字,每个单词长短不一,也没有平仄之分,因此无法从形体和音调上实现真正的对称.

另一方面,从词性和句法层面看,楹联要求词性相对,位置相同,内容相关,上下衔接.楹联既是口头艺术,也是书面艺术,并且很多时候还要书写、悬挂或镌刻在其它建筑物或器物上,因此,楹联对仗要求词性相对、句法相同,能够传达一定的语言性和思想性.整齐对称能给人一种和谐对称之美,引发读者的思考.一般做法是“虚对虚,实对实”,就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数量词对数量词,副词对副词,而且相对的词必须在相同的位置上,上下联的含义必须相互衔接,但又不能重复.这完全不同于英语的单词数相等或词性相关,英语中即使事物的名称、概念能够相对,单词的数量和词性能够相对,两个句子的句式能够相对,但其音节长短不一,独立性弱,可自由拼读,又无声调,因此无法相对.[1]

由此可见,楹联作为汉字艺术的精华,有着十分严格的讲究和独到之处.好的对联,简洁隽永,琅琅上口,如诗如画,更抒发了一腔情理,令人回味无穷,应当被视作中华文化里的“国宝”,得到保护传承,并且一代又一代地发扬光大.而那些手写的楹联更融入了汉字的书法,相得益彰,成为一种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二、中华楹联域外传播的主要体现

在中国大陆的语言文化生活中,人们对楹联十分熟悉,司空见惯,大到国家机构,小到百姓人家,商业推广,会议庆典,节日祭日,红白喜事,无处不在,可以说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各个层面.但如果我们能够走出国门,品读海外的中华楹联,是能发现很多不一样的观感启发.下面聚焦海丝沿线主要国家的不同场合,包括寺庙佛堂、华人会馆、风景名胜和民居门户等场所,分别举例述之.

1.华人会馆

早期的华人移民背井离乡,历经千辛万苦“下南洋”谋生.在异国他邦,既没有家乡的后援,也没有当地的帮助,只能自力更生,结成社团,互相照顾求生存,因此具有自治性质的宗乡会馆就应运而生,而中华楹联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会馆的门面.

新加坡是中国之外华人最多的国家,境内的华人会馆林立,无处不在,各种楹联更是数不胜数,会馆的楹联往往取其第一字组合成地名,表明祖籍.例如,福建会馆联为“福地洞天,问寰中几多净土；建谋参议,看座上无数春风”；永春会馆联为“永日光辉昭宇内,春风和熙到天南”；漳州会馆联为“漳属星同聚,州侨岛共联”；南安会馆旁有凤山寺,供的广泽尊王也是南安的地方神祇,并移题了宋代朱熹游南安雪峰寺所咏的名句：“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门庭开豁,江山常在掌中看”.

在印尼棉兰市,有一座纪念五位华侨英雄的五祖庙,庙堂的楹联为：“立胆为义昭千古,存心从忠著万年”.在印度加尔各答,华人商会挂的楹联则是：“先辈声明满四海,后来兴起望吾曹”.这些楹联的共同主题都是对家乡的思念,传达着浓厚的家国情怀.

2.寺庙佛堂

寺庙佛堂是信仰的寄托,也是最容易发现中华楹联语料的地方.越南河内有两个庙宇,道教的“真武观”和佛教的“镇国寺”,一佛一道,相映成趣.在“真武观”大门两旁,有一副对联,都是用汉字书写,字体苍劲、潇洒.联曰：“有国家以来,旺气经今存岳渎；中天地而立,神光盖古镇龟蛇”；而在镇国寺门边分别镌刻着三副对联,正联“佛国日重光,梵宇长留,复见凝眸乘大觉；西湖波起涌,永振,艳开接武顿禅宗”,气势磅礴,器宇非凡.镇国寺佛殿上还有一联“福等河沙,作福自然得福；功垂万世,兴功便见成功”,此联上联一、三、六号位三重“福”字,下联相应联位上三重“功”字,用了重言,更见此联的功夫.

再举一例,泰国曼谷龙莲寺寺门的对联“龙势飞腾地,莲灯照耀天”,显得很简洁有力,而在春武里挽盛县唐人庙的两副对联则有点出乎思维定势和常理,大雄宝殿的对联是：“大雄光照耀,风调雨顺；宝殿筑豪华,国泰民安”.祖师像的对联则是：“六根万籁无声泰佛性,祖师一尘不染证禅心”.很显然,前者不算杰作,后者出乎常理,但看得出两者都是出自同一个作者的手法和风格.

3.风景名胜

在新加坡虎豹别墅（Haw Par Villa）,有著名文学家郁达夫手书楹联曰：“爽气自西来,放眼得十三湾烟景；中原劳北望,从头溯九万里鹏程”,充满了文人的豪情和忧思.实际上,中国的楹联上、下联文字不管多长,一般都没有标点,这也是格式上的一种特殊讲究,但在域外这常有所见.

越南河内著名的还剑湖（Ho Hoan Kiem）东北处部有一个小岛,有红色小桥将岛与湖岸相连,桥头大门石柱上刻着一幅对联：“临水登山一路渐入佳境,寻源访古此中无限风光”.应该说,这幅对联写得一般,但容易记住.湖中岛上的玉山祠（Den Ngoc Son）里到处都是楹联,书写工整,比如正殿前面的亭子上的两幅对联,分别是“庙貌山容相隐约,天光去影共徘徊”,以及“剑有余灵光若水,文从大块寿如山”.令人欣赏的是正殿上的“道有主张斗北文明之象,人同瞻仰交南礼乐之都”,用来形容中国与越南的关系,也非常恰当.[2]

域外考察最容易让中国人自豪的景点莫过于文庙了,越南文庙前的石柱子的四面都刻有对联,而孔子像两侧的对联更值得关注：“后帝王而生事业高帝王,中天地而立功德与天地同”,细心一数,上联少了一字,想必是作者故意这样写.也许是应为帝王为天子,而孔子的功德与天地同,自然高于帝王,所以两者就不能相提并论了.中国大陆的对联,上下联字数必须相同,像这样有意空出某字的位置以达到某种特别效果的创意,实属罕见.

4.民居门户

笔者曾在接近年关的时候去过越南,街上的春节氛围也相当浓厚,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备年货、春联、盆景之类的,文庙附近的道路正在举办书法展,摊位上挂出汉字春联字画供游客们欣赏选购,有的卖家随身携带着自己的“文房四宝”,以便现场为来客写出版的新年祝福,成为越南人过春节的一道特别的风景线.中国老百姓春节时经常贴的“福禄寿喜”字也是越南民众的挚爱,很多摊位上都有售.

在越南经常可以见到中国汉字楹联,不光是那些有点历史的寺庙古迹,就是普通人家也很喜欢.走到普通的城镇村庄,可以看见越南的居民家大门两侧,贴着用红纸写成的汉字或字母对联,很多人家还喜欢在客厅挂“中堂”,中堂两边的对联一般是借用中国联语.而且大多是这样一副：“祖功父德千秋盛,子孝孙贤万世昌”.这种对联很适合一般家庭,在中国也很常见,这是“修身”、“齐家”的箴言,往往是在告诉人们祖辈、儿孙应该怎么做,才能使这个家“千秋盛,万世昌”.

由于对联是利用汉字特征撰写的一种文体,一般不需要押韵.因此,平常人家的楹联,尤其是春联就不会那么讲究.然而,在离胡志明市不远的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子,笔者还看到这样的一副：“儒者有文,堪称风流雅士；山居无事,是谓娱乐高人”.村里没看到华人,但却有这样高水平的楹联,让人感觉非常特别,因为“儒者”、“高人”可谓是风流雅士的襟怀.这种自得其乐、优雅闲静的桃源雅趣,和中国古代文人的品味不相上下.

三、海外中华楹联的特色和意义

在域外欣赏中华楹联可以发现,很多海外华人是写楹联的高手,他们都具有较高的汉学修养,楹联的用语也符合格律,不仅对仗工整,字字珠玑,文辞简洁,而且平仄协调,内容切贴,意境深远,能够注意到技巧的运用,具有浓厚的古汉文化色彩,对于一个身处别国异邦中国人来说,读了这些汉字对联后,很容易产生非常亲切的宾至如归的感觉.值得注意的是,从修辞角度看这些汉字楹联,又会感到些许不一样的创意和意外.例如有一些比较古老的墓园（马尼拉的华人墓园、马六甲的华人义山等）也题满了汉文诗,其实就是古代中华文化的留存,印象中我见到有些墓碑上的牌位都用汉字来写的,对联的内容也主要是歌颂祖先、父母的恩德,这在大陆没那么成风俗.而那些普通人家,例如越南人写的楹联,会把汉字转为使用字母的越南文,一个单词一换行,字母间或相隔甚远或挤得叉手叉脚,就失去汉文字原来工整、对应的形态美,也失去了简约、凝练、细腻的音调美.有的甚至还会用两种文字——汉字和越南国语字,例如横批是越南文,上下联却是中文,显得有些另类.此外,虽然外族人写汉诗的水平不低,但毕竟不是自己的母语,一些楹联的遣词造句也有点生硬.

随着和中国母文化的日渐疏远,很多汉字文化圈的楹联开始呈现出退化的趋势,那些原汁原味的汉字楹联的留存就是最好的证据,但在某些特殊的历史时期和政治形势下,为了割裂厘清和中国的关系,在一些古庙或风景区,有人不惜毁灭文物,也要把那古老的中文楹联铲掉,再用上一些不伦不类的替代品.类似越南文对联中奇怪的字母组合,复杂的调号,不光中国人念不出来,欧美人看了也有点头疼.

四、从海丝国家的楹联看中华文化“走出去”

作为汉字楹联在域外流播的主要目的地,海丝国家也保留了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要例证.显然,这些在地的汉字楹联作者若是没有比较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和古汉语修辞造诣,是不可能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水平的.

从应用范围看,民居的楹联其实是中华建筑文化的一部分,例如春联紧密结合了中国特色的现实生活,当一些闽粤风格的建筑扎根海外之后,同样根据两旁有两个门框和中间一个门楣的特点,华人居所的对联也相应地由三部分组成：上联（出句）、下联（对句）以及横批（横额）.上、下联是对联的主体,有合璧之妙,缺一不可,而横批有点像是对联的题目,起到画龙点睛、相互补充的作用.海外华人之所以保留了这些文化形式,是因为这是渗透到根子里的文化惯性,寄托了他们对母国和母文化浓厚的乡愁,是中华文化“走出去”最根本的源动力.例如,在马来西亚,每年春节前后,各地华人会馆或独立中学,会举办毛笔字“大楷”书法比赛,成为大马华人独创的时节艺术——“挥春”.这个词的意思是“挥毫写春联”,在大陆和港澳台的词典都不存在,却在海外华人社区里流行开来.为了留住文化的“根”,当地华人身处常年如夏的热带,却仍然保留了中华民俗里的四季节令.[3]

在海外流播的汉字楹联,不仅保留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而且在和他文化的接触中产生了不少创新,形式多样,有正对、反对、流水对、联球对、集句对等,字句长短也更加自由不羁.他们对中华文化的保留,甚至比中国大陆更为彻底,例如贴春联时就更为讲究,不仅要求用毛笔手写,而且必须直写竖贴,由上而下,自右而左,不能颠倒.

结语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对周边邻国的影响深远,尤其是在传统的“汉字文化圈”国家,例如日本、朝韩、越南等,几千年来频繁的民间人员往来和经济文化交流,使得中华楹联如影随形,在这些国家广为流播,也被当地人民喜闻乐见.2005年,中国国务院把楹联习俗列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楹联习俗在华人乃至全球使用汉语的地区以及与汉语汉字有文化渊源的民族中传承、流播,影响了非汉语文化,也对于弘扬中华民族文化也有着重大价值.在这些地方,中华文化就好比水的源头、树的根基,以至于有些中国人到了海外后,看见这些语言和文化的痕迹,便油然而生一种民族自豪感,海丝国家受中国文化渗透之深影响之大,恐怕别的地区或国家不能与之相比.其实,尊重历史也是一种大气的表现,当看到不少老外也盯着汉字的楹联碑文认真揣摩,艳羡神往,也许我们应该庆幸当年汉字的拉丁化没有实现,所以文脉才一直延续了下来.

参考文献

[1]孙熙春编.楹联艺术[M],辽宁教育出版社,2005：6-15.

[2]陈恒汉.走读亚细安——境外田野工作11地[M],中国言实出版社,2015：231-234.

[3]李灵窗.马来西亚华人延伸、独有及融合的中华文化,海峡文艺出版社,2004：95-96.

作者简介：陈恒汉（1971-）,男,福建惠安人,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语言变体和文化接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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