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间有味是清欢叶广岑家族小说中饮食文化所渗透的历史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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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作为我国现代文学中的一枝独秀,京味小说因其浓厚的历史地域背景,以独有的创作手段和语言技巧受到了大批读者的喜爱.叶广岑创作的家族小说是京味小说作品中比较特别的一派.叶广岑笔下的文字,流淌着家族背景留下的历史痕迹,诉说着沧桑巨变中人物命运的多舛.撷取了叶广岑作品中关于饮食的部分描写,试将其与相关人物及政治背景相结合,品味作者娴熟生动的笔触之余,一起探索人生况味.
［关键词］叶广岑；家族小说；饮食文化
［中图分类号］I24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0603（2017）15-0188-02
叶广岑,女,京籍满族作家,国家一级作家.代表作《采桑子》《状元媒》《青木川》及《老县城》《黄连厚朴》《全家福》等.叶广岑著作丰厚,其中尤以家族小说《采桑子》《状元媒》等为人所称道.曾获鲁迅文学奖、萧红文学奖、中国女性文学奖及中国环保文学奖等奖项.
叶广岑的文字非常具有个人色彩,流畅细微、优雅轻快,在描写人物语言及心理上有着典型的“叶广岑式”幽默.作家施战军、李翠芳这样评价她的文字：“她有一种特别的讲述能力,能深入故事的内部获得一种超然的体验.细腻,而不煽情；雅致,而不做作——在众声喧哗的时代,也许这种能使我们沉入静默之中的作品更为难能可贵.”人物生活,少不了衣食住行,叶广岑深厚的文化底蕴赋予了她的作品知识性、趣味性,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仿佛有穿越之感,跟随她的笔端忽而徘徊于建筑风水的探究,忽而醉心于多年前戏楼胡同里京剧小段的欣赏,令人心驰神往,欲罢不能.因篇幅所限,本文仅撷取叶广岑的家族小说中各色人物的饮食片段,仅是这一小小的生活之窗,我们仍能从字里行间品味出那年的味道,那年的人情.
一、品食知百科
叶广岑的书,很大一个亮点就是知识性强,哪怕是介绍老百姓最家常的饮食,她也会毫不吝惜地娓娓道来,让人咂摸出滋味,更体味到历史的痕迹.
如《曲罢一声长叹》中介绍冬至那天的宫廷白肉,对当时不入百姓家的白肉做法,叶借他人之口做了详尽的介绍：冬至这天,家里要吃白肉.据我的老祖母所说,白肉是当年宫中每年祭奠所用之物.祭祀时,皇帝站在坤宁宫,太监抬进活猪,将白酒灌进猪耳,猪便会摇头晃脑,这样表示祖宗神灵已经“领牲”,然后将活猪放下锅去,煮熟,这便是宫中的白肉了.煮熟的白肉被切成块,分送至亲族权贵,以纪念先祖艰苦征战的生活.
除此,在叶广岑的笔下还多处出现过当时“引车卖浆者”家中无法高攀的奢侈品,譬如“永星斋”的点心.如《状元媒》中介绍老字号“永星斋”的饽饽：永星斋是朝外大街坐北朝南的大点心铺,前店后厂,雇着伙计几十号人,还有几家分店,生意红火.满族人管点心叫“饽饽”,饽饽铺又叫“达子饽饽铺”,萨其马、百果花糕、芙蓉奶糕、细品小饽饽、酥皮点心,都属于达子饽饽范畴.宫廷上供用的饽饽桌子是金龙绣套,桌子上每节码两百块糕点,往上撂十三层,有两米多高,还得用水果、绢花做顶子.此段语篇不多,却生动无比,读者眼中仿佛看到了永星斋各色糕点的形与色,闻到了奶油酥皮水果糖的甜香,抑或听到了那垂着大辫子的伙计周到殷勤的问候声.
二、大江东去浪淘尽——没落皇族的“谱儿”
大江东去的浪花推动了历史的进步,叶广岑笔下的金家宅院纵是曾经再风光,当年的繁盛也都随着废帝宣统灰飞烟灭了.在作者笔下,专门有那么几位“爷”,虽然不再复昔日的光芒,却依然没有放下身段,金家人的“谱儿”依然虚张声势的摆着,可爱、可怜又可笑.
《逍遥津》中,提笼架鸟、为了一鸣虫要卖了老宅的七舅爷就是这样的一个活宝.文中抗日战争时期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的时候,仍然小孩子气地跟已经成年的女儿说他想喝碗南京春笋炖鸭汤：“女儿大秀说咱们有北京清水疙瘩汤.说着将一个个小碟在桌上摆了,碟里有各样咸菜,看着很热闹,其实没什么内容.北京的穷旗人向来爱摆谱,所谓的倒驴不倒架,再没吃的,几碟咸菜得撑在那儿.大秀将两碗疙瘩汤给父亲和弟弟一人一碗.七舅爷说,味不错,赶上天兴居的炒肝啦,有香菜吗？”看看,一个十足的不知愁滋味的老小孩儿形象就这样活灵活现地被刻画出来了.
类似的情节还发生在《醉也无聊》中老姐夫的身上,老姐夫是我的前五姐夫,金朝贵族后裔,金世宗二十九世孙,这样显赫的身世,却造就了老姐夫“闲云野鹤”“世外散仙”的处世哲学.20世纪60年代,正值经济困难时期,离了婚的老姐夫无人照顾,以糊火柴盒为生.当时,年幼的我喜欢到隔壁“散仙”姐夫那去玩儿,为了招待我,自己都要靠“辟谷”躲饥荒的老姐夫却格外仔细的准备了“大菜”：“宴请不能说不丰盛,碟儿碗儿,大大小小摆了七八个,细观其内容,除了一碟花生米是主菜外,其余都是咸菜,而这些咸菜又都是由一块熟酱疙瘩变换而来：有丝有丁,有块有片,有淋了花椒油的,有和了芝麻酱的……金朝的皇孙,谱儿摆得很大,穷架子不倒.”
谈到摆谱,不能不说《瘦尽灯花又一宵》中的一位,那就是我镜儿胡同里隐居的舅太太.作为曾经的王爷福晋,舅太太顽固而迂腐,靠对过去辉煌生活的回忆度日.每年我被母亲送去陪她过年的时候,舅太太宴请我的必有一块萨其马,文中写道：“舅太太从精美的饽饽盒里拿出一块萨其马给我吃,说是特意为我留的地安门桂英斋的奶油萨其马.舅太太的这块萨其马说是出自桂英斋却不知搁了有多少年头,一股难闻的哈喇味儿不说,还死硬,只一口,我的上牙膛就硌破了.”
无论是七舅爷、老姐夫还是舅太太,这些曾经以特殊公民自居的前清遗老遗少,因为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的固化,他们很难再跟得上时代前进的车轮,于是,逃避现实便成为很多人的选择,这也使他们成为一道独特的时代风景,为历史注脚.
三、有对比,却没有伤害
谈到饮食,不能不说曾经在我家帮厨的一位“大家”——《豆汁记》中的莫姜,莫姜曾在寿康宫打点太妃们用膳,对宫廷菜颇有研究.她当初逃难来我家吃的第一顿饭竟是一碗豆汁.文中有描述“豆汁和麻豆腐同属绿豆淀粉和粉丝的下脚料,将绿豆泡涨,捻皮,加水磨浆,倒入大缸发酵.下沉者是淀粉,上浮者是豆浆；豆浆酸而浊,一股泔水味儿.”既是这样,端给莫姜的豆汁还是我晚上吃剩下的,因为“父亲没在家吃饭,母亲便怎么省事怎么来,她在娘家的时候爱吃豆汁煮剩饭,就老腌萝卜.豆汁饭酸馊难闻,老腌萝卜咸得能把人齁.”熟捻宫廷菜的莫姜喝下了泔水味的豆浆,却用勤劳的双手给已经破落的金家大院奉献了一次次惊喜,弥补了我对母亲粗糙厨艺的遗憾：“小米粥熬得黏稠腻糊,小酱萝卜切得周正讲究,一碟清爽的暴腌脆白菜,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鸡子儿,简单普通的早点看着就很赏心悦目.”“莫姜做得最多的是醋焖肉.……醋一次用半斤,真正的醋焖,而绝非点到为止的点缀.醋焖肉不是酸的,是地道的咸甜口,吃到嘴里烂而不柴,爽而不腻,恰到好处.”“让我感兴趣的是桌上几个刚出锅的螺螄转,螺螄转就是火烧,在面剂儿的做法上有点儿费事,需一层层把油盐芝麻酱卷了,横切,盘紧,压扁；先烙后烘,中间微微隆起,像个螺螄.”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出身南营房穷苦人家的母亲自然败下阵来,不过这也无所谓胜负,勤劳隐忍的莫姜其实也是底层百姓的代表,她服务于宫廷贵族,却远没有母亲生活的坦荡惬意,在这一点上,俩人又打了个平手.
四、一张春饼惹的祸
《风也潇潇》一文中,我的几个哥哥悉数登场,因了情劫,几个人的命运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而其中的缘起甚至还有一张春饼有关.
除了几位哥哥,文中还有一关键人物顺福,顺福是给我们家看坟的老刘的侄子,烧过碗,也做过旧社会的.顺福曾和金家的几兄弟颇为交好,善良的母亲也如亲人般待顺福,多次相邀到家里吃春饼.“母亲别的饭做不了,唯有烙春饼那是无人能比的.烫面加香油烙成双合,配以甜面酱和葱丝儿,卷酱肘子、小肚儿、摊黄菜、炒黄花粉、炒菠菜,炝豆芽,等等.只那豆芽讲究便很多,必须用桶菜第二层的‘二菜’,或盆泡的豆芽,其余掐头去尾的老豆芽是绝不能上桌的.”可以想见,这样的一份内涵丰富的春饼应该是备受人垂涎的.当年的顺福因种种原因一次也没来我家吃过春饼.到了“”时期,因为时间紧物资匮乏,再次见到顺福的母亲却只能张罗着给他做碗炸酱面了.后来,反目几十年的哥哥们再次因母亲的邀请相见,这时暮年的顺福坦诚,因为当年没有吃上表姑曾允诺的春饼,只吃了碗炸酱面,于是他怀恨推诿责任,编造事端,造成金家几兄弟分崩离析,甚至反目.更惨的是“我”的二哥,因不堪忍受造反派的屈辱,在家中自尽,走前还轻语要吃母亲做的春饼.
春饼,美味质朴,寄托了当年忍饥挨饿的人们对富足生活的向往,又像一面镜子,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的衬托下,映射了人性的多变和现实的残酷.然而几十年后再回望,却发现所有这一切最终都已归于平静,沉寂在记忆的画卷,湮没于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
叶广岑在《凤还巢》里,谈到给自己过六十六生日时,坚持给朋友们做碗地道的老北京打卤面的情形：“头天先把五花肉煮好切片,将金针、木耳、海米、蘑菇用温水发好.蘑菇要用张家口外的口蘑,小而香,泡蘑菇的汤不能倒,连同海米汤要一并放进卤汤去煮.最有特色的是鹿角菜,这是打卤面的精彩,鹿角菜筋道,有嚼头,那些枝枝丫丫沾满了卤汁,吃在嘴里,很能咂摸出滋味儿.”和叶广岑笔下的其他饮食一样,这打卤面浸润了作者对几十年过往的感怀,寄托了对“家”和“人”的复杂情绪,丰富了读者的视角,更打动了人心.
参考文献：
［1］叶广岑.采桑子［M］.北京出版社,2009.
［2］叶广岑.状元媒［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3］叶广岑.月亮门［M］.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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