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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类论文范例 与服中药记(外一篇)相关硕士学位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中药范文 类别:硕士论文 2024-01-19

《服中药记(外一篇)》

本文是中药方面硕士学位论文范文跟服中药和一篇有关专科开题报告范文。

方子自然是找“名老中医”开的.然而这“名老中医”的说法又有讲究.就是这中医既不能太年轻,也不能太老.年轻的看的症不够多,经验自然欠缺些.年纪太老了据说也不行.望闻问切,都是需要人的感官与精力出力.老了,这一切便要弱些,心与意便不够相通.经验或可填补些须,患者心理上却还是希望尽善尽美.

这些都是人们口口相传后进到我耳朵里的,并没有行家出来确证这个观点.但是心里自然而然就会信,就会循着这个路数去寻.眼前的这一位就是我多方打听知道的,又正好印证了这个说法.医生恰好就是不年轻但也不算太老的那种,看上去50多岁,也许因为善保养,超过60岁也未可知.且又是中医世家出身.求诊的人相当多.他这一间房的外面总有七八个人在等.旁边的一间屋内女医生却一直赋闲,喝着她的枸杞水,无聊地努起嘴,吹了又吹.也没有一个人说换到她那里去看看.方寸之地,这样同行间的比较也真有点尴尬有点炎凉.

医师头发乌亮、妥帖地梳着.眼里有精光,只是一般不轻易抬眼,见惯太多场面的人都是这样——要到叫你张开舌苔时才微微放出那光来.患者都是采取同样一个虔诚的姿势,即身子微微前倾地坐着.向他叙述自己病况时,语气也是极尊敬并有所期待的.他只是“唔”“唔”着,表示晓得了,并不多言.我前面是个长了满脸红色疙瘩的小伙子,疙瘩简直比脸还要多,令人不忍直视.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怎么能长那么多有碍观瞻的疙瘩——我心里如此嘀咕.然而旋即又想到自己,自觉这想法不对:来此求医问药的,不都是“造了孽”的?肯定不是第一次来看诊,因为听他充满感激地在小声说道:“……比上次好多了,已经可以出门了.上周还出差了一次……”可以出差了,意思是以前连出门也不能够——真不知道以前到底有多恐怖多糟糕.

“唔……疑难杂症.能治的.放心.”医生都是短句子,再次表示知道了,安抚了他.安抚对于一个病人,有时比一个药方一位良医更镇定他的心.说话间,方子已在医生手里开出来了.小伙子情绪明显更为高昂了一点,手捏了那薄薄的处方纸,背着他的双肩包离开,去楼下药房抓药去了.

轮到我,因为是熟人介绍,医师问得更为详细,把脉的时间也长些.我看见自己的左手躺在一个小软布垫子上,掌心朝上,腕中间一根筋略粗壮略突出,周边还有几根细小的筋陪伴左右,很像一根粗树根与一堆小气根.那就是贯通身体的脉.医生用两指头轻轻搭上去,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是时医生和病人都在听在寻找什么.只不过医生很快找到他所需要的,病人却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从那个“茫然世界”回来——是梦游了几秒钟,却也是出于对“把脉”在中医里神圣地位与神奇故事的佩叹.话说医师曾为一位九旬老人多年看病、治疗.数十年间也有几次令老人起死回生的事儿发生,故此病人家属对医生奉若神明.只在最后一次,医师摸了老人脉象,就跟家属说,就在这三五日,回天无力了,准备后事吧.不出三天,老人归西.这都是我那熟人事前告诉给我听的——每一个上年纪的中国人,心里或许都有这样的与中医有关的故事,只要你想听.

“你看,舌淡红苔薄白.”医师又观了我的舌苔,“放心.你能好.你这个病我写过专著,我就是研究这个出身的.”虽然知道即使相同的病在不同的人那里发展下去会完全大相径庭,病之改善或恶化有时也并不仅仅源于药之是否用对,但医生后面这一句于我依然是鼓舞,使我振作.而且因为知道他最后这句是不会随意跟病人说的,对于我的病定能好起来的这种心理,仿佛又添了一点保障.

在医生那里,开方有点像写作前处心积虑的构思吧.既动用他刚敢于诊治所得的材料,又要调动他平生所学.二者捏合一处,方得大概.随后还要沉吟用量,15克与20克是颇为不同的.真是伤神费脑.然而对于自幼即背得《汤头诀》《千金方》,熟记了几百个方子的医生来说,此时应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只见医生笔走龙蛇地在处方笺上写药名.甘草、地榆炭、车前子……此前我一直以审美的心情看待中药之名,这些名字里有深深的植物之美,文雅的大自然之诗.然而现在,它们与我的病,简言之,与我的生命发生直接联系的时候,意义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每一个名字,仿佛都是肩扛逢凶化吉使命的小仙人,由古老大自然派来与病作战.

医生把药名一行行写好,沉吟着,又在每个药名的右上方写上克数.字草得几乎是完全看不清楚的.我指了某处问,他方缓缓道:“唔,是赤芍.”不问便一个字也不多说.中药方上的字有如天书,常人往往看不懂——这也是传说中中医的特点之一.莫非他们从小习的书法是草书?我常常生出这样的疑问,然而从来没有问过.幸好现在都配有年轻助手,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学习诊疗的全过程.现在她把药方接过去,一行行输入电脑,再打印出来.技艺虽然还在传承,两代医师之间的工作方法却已大相径庭.有一刻我很希望自己坐在助手的那个位置上,弃绝电脑,只单纯地用毛笔或钢笔抄着老师写下的方.

作别医生,他起立相送,嘱咐过两三个月还要来.把吃过药之后的自己送给医生看看,届时再望闻问切一番,重新开药方,如是,称作“换方”.这正是中医与西医、中药与西药之大不同.西药一周或一月,能解决问题就能解决问题,不能就是不能.中药,则不同.在中医那里,病是整体之一部分.整体好了,局部自然随之安好.整个诊治过程看似缓慢、微妙,实则变动不居.所谓润物细无声.

中药甚贵.于是拿了这宝贝方子,到本埠有医疗保险的那家医院去抓药.此间医院的中药房设在进大门右侧,相比喧闹的挂号台、导诊台以及大红显眼的LED屏,中药房完全是一副清静无为的样子待在医院一角.在它的对面,LED屏上一直滚动播放着各科专家的名字、坐诊时间,病人或家属都仰头拿眼牢牢盯着,也带了碰大运般的心态寻找着那个将能给自己带来好运的专家.

穿白大褂的中年抓药师,正一人站在中药房后面无所事事.不光这家医院,所有医院都是看西医、吃西药的人多吧——中药师们是乐得清闲还是心中不是滋味真是难说.他把药方从药房中间的小隔栏里接了进去,“哟”了一声道:“大方子啊.”所谓“大方子”,是指药的种数多.我这方子里的中药,居然有28味之多,组成的自是一个庞大“家族”.

看来大多药方都是仅仅几味药,可以一个人立马就抓完的.有人甚至是把药当保健品开,夏天开点菊花,秋冬开点枸杞,上火时开点婆婆丁,湿重时开点苡仁.小小的一包捧回家去,可以有一搭没一搭,老少咸宜地喝——这也是中国人的家常一景.这回对付不了了.于是他朝里面吆喝了一声:“来生意咯.出来喔.”就出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多为女孩.有点像花果山孙大圣喊声“小的们”,“小的们”即应声而出.各拿了戥子、小得可爱的小秤,走到靠墙的木柜前.木柜分割成一格格小木抽屉,抽屉口贴了各样白色标签,了然整齐.我少时常常在城中各处药房看见这样的小格子抽屉,仿佛藏宝箱,引人遐思.现在渐渐却稀少了.多是西药店,一排排白色的货架子,和超市一模一样.只有一年在绍兴,似乎是乌镇,见过一家硕果仅存的老字号药房,顶到天花板的木柜子——上头的药要爬梯子上去取,乌黑的小抽屉,大门开闭都需要一块块地上门板.我怀念这样的老中药房,古朴、缓慢,仿佛看得到店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踏踏实实得来的.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要改良.

用了一点时辰,药基本聚拢来,堆出一个个小塔.十包药堆得柜面满满当当.一包包拣进随身带的大袋子,沉甸甸的.其中一味药另用纸袋子盛了,上面写了“后放”二字.是要等其他药煎到一定时间再放它进去.药中也有略柔弱或娇气的.抓药的医师又指了药方,告知药房缺这一味药,要我自己去配.问何故,答曰:这药太贵了,医院不进这个——医院也能因为嫌弃药价贵而不进货吗?这个道理我不甚了然,然而也知道医生不会给个深入解释.药品不是一直有点讳莫如深吗?很配合地不再询问这有些敏感的话题,提了药,又踅到医院后门的土产店,店里一字排开大小不等、材质不一、高低由人的各式中药罐子.泥的、陶的以及电的,都齐全.事先做了点功课,便选了容量最大的一个陶器的,陶器慢,并且要人守,然而还是觉得古老的更可靠些.那陶药罐大肚白身,上面粗陋地描了几枝兰草,并不是很相宜地开出几朵大红的深紫的花.也有素色陶罐供选,然而我几乎本能地挑了这一只,仿佛冀望以这俗丽的花朵打败那苍白的病.

想着欠缺的那味药,又去其他药房打探.偌大一个城市,竟遍寻无果,也是有点奇异.事先医生嘱咐过,那是一味“君药”,即在药方中它居于君王地位,缺不得.中药有“君臣佐使”之说,君药、臣药、佐药与使药,各样药的作用都有区分——一个字即道出各自责任.汉字如此犀利.回家犹豫一阵,还是给在号称“药都”的樟树工作的朋友去了电话,以购此药相托.所缺的那味药叫作“白蚤休”.初次听来极拗口.于是在电话里一字一字组词给她听,“白色的白,跳蚤的蚤,休息的休.”有点生涩,也有点兴奋地向她描述这一样新东西.朋友郑重地答应,特地去找了老药工,又讨价还价了一个很美丽的.转天那一大包药就带着朋友的情分从樟树寄来了,是一块块掌大的白块茎,像生姜,自带浓重的药味.

日后对这药是熟得不能再熟.白蚤休,别名“蚤休”,还可以叫“七叶一枝花”,又叫“重楼”.有回在微信上看到有人拍了它的叶与花,果然是底下七片绿莹叶子,均匀美好地托着长长的茎.茎分几段,有如一层层楼.楼的最顶端,方是那一朵众星拱月般托出的小小然而美丽的花.当下恍然明白它别名“七叶一枝花”之由来,真是亲切有回味.

又此后一听到或看到此药,同步想起的便是药都的那朋友,满满的,都是感怀.

煎药的事该怎么说呢?简言之,煎药就是一个字,“熬”.和前面的“君”字一样,汉字永远有一语中的之效.

药起先要浸润半小时.中药其实就是植物的各个部分,叶、茎、根以及果实.有的如笤帚,有的如芝麻,有的又似剑戟.形色不一,各有各的作用.民间对此已有数千年的认识与应用.前年在井冈山,看见一个农民在以极廉的当街出售一种叫“金毛狗”的草药.是褐的块茎,当中毛茸茸一道拱起,有如狗的脊背.想是他在他家后山清晨起来采的,拿到街上来换点钱.我问药有何用.农民道,你被动物咬了,扯一点这个敷上去就止血了,就没事了呀.神奇若此.我想我是几乎没有被蛇咬的机会,不然怎么也要带一把回来.我眼前的这罐药也同样令我为之感动:它们从东南西北汇集一处,共同结了缘分不说,又以它们共同的缘分来与我结另一个缘.

药罐滚水开过之后,就得拧小煤气开关,所谓文火慢煎.守在火边,一手拿双筷子一手拿块抹布,成为标准动作.抹布是揭药罐盖子时防烫手的,即令每日搓洗,久而久之它还是变成深重的褐色且带了苦味的一块.在一堆白抹布中它一看就负了不同的使命.每过一刻钟或半小时,便要拿筷子伸进药里去搅几搅,把下面的药翻上来,上面的再派下去,以期药效均匀.筷子头上就总是沾了药末子,磕打不完.自服中药以来,家中厨房地上、洗水池、角落里也一天到晚都是细小的、茶叶末一样的药末子了,从来没有能够彻底清光过.

一个半小时之后,药第一遍算是煎好.举起沉重的药罐子,奋力地往药碗里倒汁,前面添进去的六碗水,此时差不多就只变作这珍贵的一小碗了.是水、火、草药,三者锲而不舍的配合.也是时间这个炼金术士,于其中提炼出的药的灵魂.

然后是第二遍.与第一次重复相同的动作.因为午晚要吃,一早上就要开始.一天最好的时间,几乎就守着一罐药.厨房永远漫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药味,排气扇几乎总在开着,呼呼响个不停.熬药的当儿我想起福克纳有个长篇叫《我弥留之际》.里面的情节我是忘了大半,结尾那句却总是记得.“他们在苦熬.”福克纳写道.他说的当然是人生.于我,却是真真实实关于熬药的一句大白话——人生与熬药.也许二者本就是一回事.

久而久之,我心生烦躁.不止一次向家人道,太烦琐了,不吃了吧.或是又说,不如找家药厂做成丸剂来服好了.这也是早前开方时医生说的,说先服一段时间水剂,待病情好转或稳定,便可将中药制成丸状,每日一服.丸剂效果自然不如水剂,胜在简单省事,类似于压缩饼干与现做新鲜面包的区别.医生是随口一说,我也是随耳一听.没想到就记住了,此时就拿出来.家人道,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你真是缺耐心.有病医病,医病时以医生所说为准.这是他的态度.这个态度有时看起来就像没态度.比我更顺遂医嘱,亦更顺遂于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并不像我时常有抵拒之姿.

我心底里承认他比我要更高明.嘴上不认.彼此争执了几个回合,此后家人接手这个活.我则退避三舍,坐享药成.虽如此省了自己的事,心里却清澄得很,我终是个急性子的人,熬不得时间,吃不得苦,忍不得枯燥,如此,便也做不得什么大事.

中药之苦,是苦中苦,苦上苦,苦之集大成.

以前的生命里,也是断续服过很多回中药的,却是这一次才如梦方醒一般发现,中药实是太苦.

端起黑色的药碗,几乎要屏住鼻息,一鼓作气咕噜下去.中间千万停不得.停顿了有可能再也没勇气端起这碗了.在咕嘟声中,抬眼看见碗里药汁水的表面,泛着冰样的光,光里是自己皱着的眉头.

不免心内暗想,“甘苦自知”一句里的“甘”与“苦”,重点还是后者吧.而相比所谓灵魂、精神之苦,中药的苦真是结结实实,没有半点虚无的.

那苦,静静流入体内.苦得人一激灵,苦得精神陡然要集中几分,像读到一句了不起的偈语,得到一个当头棒喝.甜从来产生不了这样的生理反应,起不了这样的作用.甜是麻痹,苦则是一个警醒.甜是温和的、软化一切的,苦却令人积聚所有能量,令人坚强.那么,苦是一切里更强大的.苦是根本.也就是说,苦是菩提.

人命来之不易.为了好好活着,有时就要服这些苦药,就要喝这些空前绝后的苦水.苦到想放弃时,我如是告诉自己.如是又日复一日地将药喝下去.

与表叔的一次擦肩而过

父亲的葬礼上,才认识这个表叔.那天家族几乎所有本地亲戚都赶早来,坐了租车,去到公墓.天很热,哀哀地送老父亲下葬,我只顾陷于天人永隔的悲伤,梦游一般走完葬礼程序.

中午从公墓回来,按照风俗要请为父亲送行的这些亲朋好友吃饭.我坐在饭店末端一张桌前,想着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为父亲做,又想着自己成了没有父亲的人,眼泪就要落下来.

“表哥总跟我提到你呢.”听见邻座的人对我说,带了些对父亲追思的口吻,也有对我丧亲的安慰.他眼睛很大,几乎是炯炯地盯着我,似乎对我很熟悉,又似乎想要给我一个深刻印象.

他称父亲为“表哥”,那么就是表叔了.虽然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辈分在那里.是表叔啊.我恭敬起来,微微欠身道.在城市,“家族”这东西是比较虚幻的存在,大家散布在城市各处,像我和表叔这样即使在大街上相遇也有可能完全不认识.只有遇到大喜事或大悲事,族人才能聚于一处.纵使聚于一处,彼此也有可能是完全陌生的.其中只有几个比较重要的人,是串珠子的线,能够把族人们串起来.父亲就是那样一根线.他几乎认识家族里所有的人.现在他去世了,带走了全部的记忆.家族对于我,真的成了一个名词.

于是和这个做表叔侄做了快50年,却迟至父亲去世才认识的表叔聊起来.当然聊得最多的是父亲.原来父亲与他还过从甚密.父亲爱与亲戚走动来往我是知道的,只是偏偏我的性格安静,所以一向对于父亲的人际关系了解稀少.但我也依稀想起,父亲对我提到过这个表弟,称他为“大眼”.只知他过得不甚如意,究竟如何不如意我却没有问起过.

席间叫了他几次“表叔”.最后一次,他似乎鼓了勇气,略尴尬地对我道,喊我“大眼”就行咧.他说话有些吞吐,仿佛什么都不确定,又仿佛有难言之隐阻挡了话语之流.他看上去很不习惯“表叔”这个称呼.虽然我很承认辈分,但他似乎是相反的,是要抹杀辈分.我自然是随了他.

对父亲的追思,中间停顿了下来.起因是对面亲友在议论面前的一碟东坡肉不好吃.大家都把眼睛看向那暗褐色的大块肉,也纷纷夹了往嘴里送.果然是不好吃,硬得很.

表叔突然眉飞色舞了起来:“东坡肉,全南昌市做得最好吃的就是我做事那条街上的一家饭馆.门面很小,去吃都要排队.文火文得烂,香掉半条街,最主要的是一点不腻.哪里像这盘,硬得石头一样,绑的绳子倒有半两重.”他点点面前那盘子.那东坡肉每块都用本色细麻绳紧扎了,透着点土色土香.

这一段,表叔每句话都是用了主宰的语气,果断、不容置疑,表示他对东坡肉这个话题很有把握,甚至可以担当一下权威.在他的描述下,我对东坡肉向往了起来.或者说,我做出了向往的表情.毕竟他是表叔.我道,在你做事的街上啊?大眼,那你在哪条街上做事?做的什么事啊?

“我做协警.在学校门口维持交通秩序.周围小店老板还都得求着我们.”表叔听我喊他“大眼”,那一瞬间似乎很高兴.他有点得意扬扬,一副小权在握的表情.他详细地告诉我,学校门口的自行车如果挡在那些小店铺门口,生意就不好做了.他就是管这些自行车怎么排放的.所以那些卖文具的、卖东坡肉的小老板们都要巴结他.

讲述做协警这件事时,我想,任谁都听得明白,在表叔心里,一个协警的权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或者说,作为一个人,拥有某种权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表叔为何会形成这样的思维方式与认识,自有他的道理,我无由深想,只是继续听表叔谈城市美食.我惊讶地发现,表叔是个地道的美食家.哪里的南昌米粉地道、哪家筒子骨熬汤堪称完美,他说得唾沫生津,没有他不知道的.

表叔滔滔不绝了很久.我耐心地陪着,末了才发现几乎所有的亲友都已经离席散去了.表叔也起身,指着桌上说,这些菜你可以打包呀.我于是把桌上几个没怎么吃的菜打了包,交给表叔带回.“东坡肉不好吃,要不要带?”我征询表叔的意见.表叔道,不要浪费了,我还是带走吧.

于是表叔提着四盒打包的菜,推了自行车与我告别.约定父亲的头七日,他还来我家帮忙祭奠.

父亲有这么有情意的表弟,我对这个表叔印象很好,回家便与母亲说到此事.母亲道,大眼其实过得很苦.老婆在街道开干洗店,生意不好.女儿从16岁开始精神分裂,现在快28岁了,还得关在家里.一个儿子刚离婚,带了1岁的孩子吃住在父母家.等于是,大眼两夫妻,还在凭很少的工资,养着两个成年已久的儿女和一个小孙.

能说什么呢?我才想起大眼提着那四盒打包菜时的样子,分明是一家人可以加餐的暗示.又想起大眼那吞吞吐吐说话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这艰辛人世,活得如此窘迫、磕绊,言语怎么可能不吞吞吐吐?只有那些活得滋润的人,才可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才可能声若洪钟一言九鼎.然而我想起表叔谈论东坡肉好吃时的表情,真是洋溢着热情与喜感的——幸好他还有对东坡肉的热爱,我想.

到了头七,早早赶往母亲处,却发现表叔到得更早.他和我们一起折冥纸、点烛、放鞭炮,都做.他有50多岁了,身材还保持得不错,又穿得很熨帖,远看还有点像小伙子.我们在墙角,看风卷刮走刚燃毕的冥纸灰.表叔又很权威地说,看,表哥来接钱去用了.一大笔钱,表哥你用都用不完.

我心里有丝难言的欣慰,希望表叔所言不虚.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并不表示我不想说,只是没有这种语言习惯罢了.表叔代替我说出来,我对他有种莫名的感激.

做完头七,表叔推车要走时,又跟我约什么时候一起去那家最好吃的店里吃东坡肉.我道,好啊.等我爸爸事情过去再说吧.谢谢大眼了.

我心里还是有一丝疑惑的.姐妹三人,我最小,家里的事情都是大姐二姐出头.家族中人有事情也多对她们二人说,随后再由她们来转告我.表叔独邀请我,不知什么缘故.

我以为是缘分.实际我错了.父亲去世一段时间后,有一天,表叔来电话,开口就说,请你去吃东坡肉啊!声音很大,好像下一分钟就要起身去了.我说,是不是去你做协警的那条街?

我本是随口一问,表叔却突然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该怎么回答.最后他终于吞吞吐吐道:“那个,其实你爸爸过世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那条街做协警了.我得罪了中队长.那家伙有权,就把我开掉了.我后来又到公园看了一阵大门.但是太辛苦了,要守夜,一个月才1200元钱,做不得.”

我才明白,表叔现在是失业状态,且已持续一段时间了.我心里很替表叔难过.世俗观点看,表叔真是一个完全的失败者.活到了50多岁,大部分人都已经准备退休养老了,他却还没有一个工作,同时又迫切地需要工作以维持全家生计.他不得不四处请托,又屡屡不能如意.看大门的1200元,在这个物价飙涨的城市,仅供一个人生存都是有限的.

接着他说:“你那个单位很平整(方言:出色)……你爸爸跟我说了好多次,说你最有出息.你老公也是.上次表哥刚刚过世,我也没好意思提,现在觉得可以跟你说了……”

我突然听明白了,表叔是觉得我和丈夫都有出息——也就是说,觉得我们有能力,想要我们给他找一份工作.

我暗暗叫苦.首先是被表叔误解——误认为我是有权力的人.这个大背景解释了表叔何以屡屡要请我去吃东坡肉.其次,找工作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实在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之一.它和进入一个庞大的体系一样,有许多的关口,许多的人物在把守.要凭借平日就在暗中搭建的良好关系,要与他们一一招呼,口吐莲花.像我这样书斋生存的人,这个体系无异于一个无边的迷宫.

我答应帮表叔留心.实际自己心里也明白,和表叔答应带我去吃东坡肉一样,我这个答应也是有些虚幻的.然而我也并非完全地敷衍,我想万一碰到某个岗位正需要表叔这样的人呢?那也难说.

心里留了这个想法,就与母亲更多地探讨起表叔的生活来.然而越探究越畏缩.我才知道,表叔年轻时是街头浪子,曾因盗窃坐牢几年.出狱后一直依靠他的父母生活,直到双亲离世.现在他仿佛走上了与双亲一样的路,要养子女到终老.

了解了这件事情,对于帮表叔找工作有了新的为难.我甚至想,万一介绍他去工作后,他积习难改,顺手牵羊之类,岂不是丢了我的脸?我一方面鄙视自己的这种小算计、这种力图自保,一方面在内心完全地明确了无法帮表叔寻找工作的决定.

下一次,表叔又来电话.在大声喊我去吃东坡肉后,又立即地转换成了“吞吐”模式,问我帮他找工作有没有希望.我不断含糊着,最后我一狠心,对表叔道,找工作这件事情是我能力所完全不及的.

这个答复其实是很残忍的,然而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给表叔心底留存不可能实现的希望.表叔很有风度地表示虽然没有找到工作,还是要感谢我.我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失望.然而他还是大声地说,等你有空,我带你去吃最好吃的东坡肉啊.

好啊好啊.我热烈地响应着,听见自己声音里的空洞与荒凉.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样的对话,可能是最后一回了.

我突然明白了表叔这样的人.表叔的人间应该是分为两间屋子.一间是“食色之所”,有东坡肉、有上好的米粉与汤,是繁荣的、热腾腾的、取之不尽、总在那里等你不会失信于你的.另一间,或许该叫“关系之所”,承载的是表叔与这个世界的各种关系:与当年屡次责骂他不孝的父母、与至今无能力生存的儿女、与同样艰辛的妻子、与他同事或有权的上级.这些关系几乎都是失败的——所以表叔的这间“关系之所”也可以叫作“失败之所”:窘迫、孤独、捉襟见肘、求告无门……表叔在这间屋里体验到这种种人世的伤心与尴尬,所以,他频频地要到隔壁那间屋子里,去换换气,去遗忘,去以为自己还年轻有力,去找寻人间比较容易得来的那一部分欢乐.有时候他干脆就待在那间屋子里不走了.

我见识了表叔的“失败之所”,同时也很想和表叔去他的“食色之所”,去吃一次、数次东坡肉,吃最好的米粉与筒子骨熬汤,叫丈夫陪他喝杯酒,让他大声谈他各种经历——并不需要存在可以言说或不可言说的部分——家族里的人之间应该是敞开的,没有耻辱二字的.然而,我同时又害怕自己的平静被打破,因为表叔这样的人对他人生活的闯入,多半是会像他年轻时候在街头厮混那样,不太有界限或框架的限制的,有点像野猪拱进一块地里.而我此生为止始终在保护的,都是自己的一方宁静与沉思之地——在这块地方我才成为我自己.

同时,我更害怕的是被表叔寄予一种具体的希望——帮他找个工作.他错误地以为我拥有这种能力.然而他所希望的,我完全不能给予.这个人世,我其实与表叔一样是个失败者.我活得胆怯、抑郁、孤单,从来没有如鱼得水——当然我私心也把在这个世上如鱼得水地活视为耻辱:如鱼得水,是要丧失多少与灵魂有关的东西才能换来的一种状态呢?如鱼得水,又是最终可能要受到多少报应与惩处呢?

所以我在掐断了给表叔保留他想要的希望的同时,也掐断了想与表叔这样一个有经历的人有趣的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我与表叔,就这样擦肩而过.

责任编辑 石华鹏

中药论文参考资料:

关于中药的论文

国际中医中药杂志

中国中药杂志

中药论文

回顾述说:本文是关于经典中药专业范文可作为服中药和一篇方面的大学硕士与本科毕业论文中药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论文写作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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