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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踏晚有关论文范文 与红尘踏晚类论文范本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红尘踏晚范文 类别:专科论文 2024-03-21

《红尘踏晚》

该文是红尘踏晚有关论文范本跟红尘踏晚和红尘相关毕业论文格式范文。

作者有话说: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 .女主和男主虽有神通,却不开挂,不打脸,因为自己曾经的选择,备受煎熬.他们也曾叱咤风云,但一切归于平淡之后,他们又要在平凡人的嫉妒和狡诈中独行.世上少有公平,多是崎岖.如果抛却世俗的柴米油盐,我们愿找一个心灵契合之人,不在意他是否通天,是否富贵,只是在意他的品质.(当然,外貌也是品质的一部分,扶眼镜.)

魃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大群的画眉鸟尾随她的身影,在晚霞映红的天空中留下奇异美妙的影像.然后,魃和鸟,一同降落在水那棵巨大的榕树上.

虽在这里安家不久,但魃对这榕树和鸟,极有感情.它们不会弃她、负她、议她,只会纯真和安静地等待.

魃去鸟巢探望雏鸟,却见巢中多了一张明黄信笺.信是黄帝的亲笔信,说要差她去大荒山辅助鲧治洪.

魃皱皱眉,将信笺在手中燃了,将身上青衣挂在枝上,便化作一条金灿灿的黄龙,跳入碧波中.树上的鸟儿一时住了声响,只顾回想方才一瞬,她散开的深秀头发和她满身的伤痕.

一时碧波翻腾,似她翻涌的愤怒和不平.

待她重新穿好衣衫,坐在枝上迎风晾发的时候,月光下,一个黑影渐渐逼近.

她这里一向少客,魃警觉地起身,以作防备.

来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她由衷地笑道:“原来是你.这么忙,来我这里逛什么?”

溶溶月色里,一个脚踩草鞋,身穿补丁衣裳的铁汉给了她一顿白眼,意思是说:我百忙之中来看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魃忙在树上作揖,求他原谅.

他手里提着两个蹄髈,站在榕树之下:“就这么不待见我?不过,你这里好月色,好风景,倒是会挑地方.自你出了常羊山,我也一直没空来看你.来来来,吃蹄髈.”

清辉之下,他虽然如此着装,却是不染纤尘.那张经过多年暴晒变得黝黑的脸,依旧有着清俊的轮廓.

魃跟鲧的同袍之谊深厚久远.犹记少年时,鲧唇红齿白,众女为他留情,帐内香囊堆积成山,大家纷纷打趣他的情景.

她在常羊山服刑那些年,也是他联络众兄弟,轮流给她送酒送肉.对这一点,魃很是感激,过命的交情,不会生分,她一边啃蹄髈一边问:“怎么,听说我要帮你治水,先来拉拢我?”

闻言,鲧有一瞬的迟疑.天庭的旨意是在前日下达的.只说他办事不力,不日会选合适的人前来相助,没想到是魃.

这根本不是什么洪水,也不是什么立功机会,黄帝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女儿裹进来?这一出神,手中不稳,蹄髈咕嘟一声,落到了水里.水里恰有一只猪婆龙,将猪蹄叼了去.

他向魃递了个眼色,这猪婆龙监视你?魃弯了弯自己的食指,不错.

于是,他也跃上榕树枝,抬手将河中的水卷起,形成巨大的水罩,罩住整棵榕树.

“你的心病好了?真的能上阵?”那神情仿佛怕她不中用,坏了他的治水大计.

魃嫌恶的是黄帝的旨意,却不嫌恶昔日的兄弟:“放心, 明日我就去给你卖命.”

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字字心切:“这倒不着急.前几天,听说你去了西海制伏大蛇,险些遇难.我问你,你为何不用度量之力?你想废了自己啊?”

魃故作镇定地道:“消息倒很灵通,连我去西海的事都知道.你不会连天上的宫闱之事也清楚吧?可否告知我,眼下又是谁得宠了?”

他放下汛情,不辞辛苦,千里迢迢飞来赤水,只是为了听她说这些鬼话?

他苦笑道:“少搪塞我.明日不可迟到,到了请你喝酒吃肉.”

鲧就要乘云而去,只是飞到半空,又想起一件事,便倒飞回魃身边,深吸一口气,像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劝你穿得光鲜些.还是这样朴素,会让人觉得你一蹶不振,等他回心转意.你虽不怕流言,却也不要让人白嚼了舌根才好.”

闻言,魃抬脚就把他的云踢散了:“要你多管闲事.”

也许是错觉,又也许是因为月光,这时的魃,竟然带了几分妩媚.他连忙嘲笑她,掩盖自己的失态:“对对对,我该任由你问天问地,对影自怜.你哪天想不开,需要挖个坑跳进去了,招呼我就行.”

魃忙用掌中法力汲起一团水,向他掷去.他躲开水团,笑着消失在月光之下.只剩魃,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中.

赤水这个地方,荒无人烟,方圆百里,是一片被茂盛树木遮蔽的水泽.

当初,常羊山的刑期结束后,她拒绝了黄帝的好意,不去灵山圣水,也不选神府仙洞.她说:“女儿想过平静的日子.”

黄帝不太赞成:“这些年,你南征北战,想必乏了.还是要挑个好地方休养.”

魃明白,这话是说,刑期结束了,既往不咎.她从前的功绩依然有分量,等众人淡忘了那件事,她还是魃,依然可以为他卖命.

但魃不领情:“谢天君关怀.”

母亲曾经叮嘱她,虽是父女,却要有分寸感,不可盲目期望君王的情谊.所以,魃自始至终都把自己当作一位出售本领的臣子,想歇业的时候就歇业.

在黄帝眼里,这个女儿虽有能力,却桀骜不驯.她认定的事情,别人再劝也无益,他只好宽和地一笑:“也好.你到底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魃叩首谢恩.

其实,她从前其实是个热络的人,跟战场上的兄弟姊妹常在一起聚会,一起狩猎,也曾对酒当歌,抚今追昔.她选择赤水,只是想远离纷扰,为己疗伤.

很多年前,魃爱上了一个人.她以为自己胸怀天地,不是寻常娇娥,她的故事会不落俗套.可惜,事与愿违.

那时,她在外办差回来,身心俱疲.正筹谋如何应对危机,应龙却迫不及待地领着妙妙,跟她来说对不起.魃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妙妙骄傲的表情,也不是应龙逻辑严密的辩词,而是她自己拼命忍耐的感受.那种痛感,在战场上拼杀,也不过如此了.

她连最起码的惊讶都抹掉,来证明她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傻子,她只是等他摊牌.

魃若无其事地潇洒一笑:“恭喜.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错,妙妙的确不是外人.同为帝姬,区别却还是有的,魃的母亲乃田野蛇妖,妙妙的母亲却出身神族.不变的是,他离开魃,寻了另一位帝姬,仍是黄帝的乘龙快婿.魃不争不闹,并非出于懦弱.因为她在自己笑的时候就想好了,她会在众人面前,狠狠践踏他的尊严.

伊洛治水,其实并非黄帝安排.魃经过,不忍百姓穷苦,出手相助而已.然而,这一出手,便出了岔子.

伊洛治水之前,她已将自己的度量之力送给了应龙.

这度量之力,为天生神格之人所有.比如鲧,比如魃,都有度量之力护体.神者借此力量来控制法力,使得每一次法力的使用完美精准,收放自如.

为了让应龙不在这段交往中感到自卑,魃将自己的度量之力送与他,然后,她自己像其他修神者一般,苦修控制力.然而,也正因为她天生神格,即便付出百倍努力,也无法修得上乘控制力,而且,她苦修来的控制力根本无法驾驭她的法力.治水的魃一时心急,用力过度,致使伊洛洪水退去之后,出现了大旱.

此次,她罪责难逃.按天庭刑律,流放常羊山.为以儆效尤,天庭公开宣判她的罪行.

魃也不喊冤,只是昂着头,曳地的长发一丝不乱.在众人印象中,她从来低调守规,虽然在战场上锋芒毕露,却总是蒙着面具.四海太平之后,神仙们更是看不到她的身影.而这一次,她以此形式现身,众人以为惊艳:原来当初辅助黄帝打天下的魃,不是什么秃头恶鬼.她的美丽足以盖过她的威名.

她向台下听审的应龙问:“一定要跟她在一起?”

一众神仙将目光转向台下,他咬牙回答:“是.”

“很好.我没有别的要求.你欠我的,一定要还.”

当年,应龙还是困在沼泽中的应龙,被黄帝发掘,加以重用.只是,他自己清楚,若无魃指点,没有他今日的地位.

应龙爽快地道:“我今日便还你.”

说罢,他呈现元身,庭上一只威武的金色应龙挥动翅膀,发出阵阵清啸.

妙妙赶紧飞起:“你要毁掉多年的修行吗?”

他对着美人笑了笑,跟当年在战场上,说他将永不相负的神情,一模一样.

魃审视这个看上去铁骨铮铮的男子,忽然一阵嫌恶.她嫌恶自己的眼光,怎么在这场情爱里,她同那些凡间女子一般,少了智慧,多了痴盼.

她抬袖将妙妙扇出几米远:“急什么?等我了了账,再心疼也不迟.”

应龙痛苦地挣扎着,褪去他这满身荣耀的外壳.金色鳞片,雪白翅膀,通通散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灰黑的应龙,发出粗哑的声音:“两清了.”

魃利落地向那铠甲上掷了一把火:“不对,还少一样.”

他的目中,有一丝乞求:“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魃冷笑道:“难道我要留着旧情下酒不成?不要让我觉得你太可悲,那度量之力本是我送你的定情之物,情没了,你要它也无用.”

周围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和鄙夷,魃看着他仇恨的眼神,心里很痛快.大仇得报的感觉实在是好,比得了赏赐还好.可见,一个人要想真正开心,还得是自己取悦自己.

那带着血污的度量之力,自他撕裂的胸腔里飞出时,魃已经开始不忍了.当初,她见他因自己的神力低微而自卑,便忍着剧痛,把度量之力送与他.但自己一腔热忱,终究错负.

就在她支撑不住,想求他重新来过时,在外治水的鲧及时赶到,站在身边,暗暗扶着她道:“别犯傻,你非要在这里丢人吗?”

如果不是鲧,她可能就成了一个摇尾乞怜的女子.

所以,多谢他,让她收回自己的度量之力,继续做自己.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现在种种譬如今日生.魃已经把那一段往事当作一个故事来看.她想,如果有机会在人间茶馆讲一讲,未必不能卖钱.

休憩了片刻,待到天微微亮,她就赶去大荒山.

几个从前的兄弟姊妹在他麾下,大家可以趁机聚一聚.所以,魃还有些许重逢的喜悦.

可到了大荒山,眼前泱泱不息的洪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与往常不同,这水竟是红色的.那不断翻腾着、扑向天空的浪头,令治水有方的她也心生畏惧.今日才知,她从前治过的水,不过是儿戏.

在这滔天红浪的另一头,鲧正站在脆弱的堤坝上,一边指挥,一边动手修堤.

分流,修堤,引水……他已在这里奋斗了无数个夜夜,然而,汛情却不见起色.

自从天地初定,这些昔日在战场的功臣就各自领命,地动山摇,洪水肆虐,都是他们在疲于奔命.治了很久的水,他自问经验无数,然而,这一次,他却生出了绝望.

他晃晃手里的铁锹,示意忙完了就招呼她.

记得鲧从前很爱干净.从前在战场上,一场战役下来,身上染了血,立即换洗.很难想象,他会忍受今日的泥泞脏污.

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黄帝身边的近臣,都是阿谀奉承、碌碌平庸之辈,像鲧这样出生入死的功臣,却只能在这里狼狈地治水.可见,当初黄帝在泰山之顶说自己要持天下公平之器、泽被苍生云云,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话而已.

魃很清楚,她作为黄帝之女,出现在此次的治洪名单中,不过是表率之用,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但从军多年,雷厉风行的做派早已深入骨髓,她脱了外袍,跳入红水中,向源头处探去.然而,红水中伸手不见五指,泥沙钻进耳朵和鼻孔,什么都探不到.

她失望地浮上水面透气,却见鲧也在附近,她急躁地问:“你可探过这水的源头?这洪水异常,你们报给过天君吗?”

鲧掬起一捧水,凑近魃,双目发红,脸上不知是泪是汗:“昨日,我怕你不肯死心,所以不敢劝你不来.实话告诉你,这次的水,治不好了.水从天庭而来,只是做得巧妙,不易被发觉而已.你不该来的.魃,天君不想让我们手中有权,有百姓爱戴.我们早晚会有一死.你是他的女儿,你撒娇装病,服软嫁人,也就罢了.可是,一旦你插手这里的事,他就会不顾情面,你也无法活命.”

魃掏净耳中的泥沙,面色平静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想懂.你只告诉我,为何不能治好?”

他运起法力,掌中的污水很快蒸发.

四面八方,都是这些年南征北战时她杀死的冤魂.他们的脸,一半鲜活,一半骷髅,向魃啾啾鸣叫.

魃不用度量之力很久了,法力日渐虚弱,今时已无法承受冤魂侵扰,但是,在鲧面前,她还不想轻易露怯.

可惜,滔天红水中,苍白的脸色和微晃的身躯出卖了她.可鲧的拳头握得再紧,他也不敢轻易出手.这样的魔障,别人帮不得分毫,只有等她自己消除.否则,只会使冤魂更加肆虐.

她看上去很吃力,已不是当年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魃.以前在战场上,她跟鲧并肩作战,比试谁结束战斗的速度快,谁缴获的俘虏多,谁立下的军功大.他们的同袍之谊,经受了的残酷考验,凝结成无可比拟的默契.每一次危难时刻,她或是为他挡住刀剑戟,或是背着他走出死亡之地,或是与他一同破釜沉舟,艰苦忍耐,最终为胜利欢呼.

作为她的好兄弟,他有那种特权:每当战争结束,她会迎风揭开面具,在夕阳之下,他可以看到,那张浸着汗与泪的清丽面庞.看得久了,他就觉得她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花朵.

她那时带着大家起哄:“小鲧,小鲧,你帐里那么多妖精鬼怪送的香囊手帕,压力大不大呀?”

鲧看着她哈哈地乐弯了腰,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坦诚自己的心思.

等着等着,应龙却横空出现.他看见她在应龙面前一点点失去自我,失去军中威严,直到最后,还将自己的度量之力送与他.他本来不想打扰,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个贫瘠的乞讨者.可他到底拉上兄弟姐妹做掩护:“你喜欢上应龙,是你的自由,我们不管.但是,你把度量之力给他,是什么意思?你不参战了?由他来代替你?战场上刀无眼,你让我们重新适应一个新人?你太不负责任了.”

没有面具、没有戎装、一身布衣的她只是笑,笑得歉疚而甜蜜:“我累了,我也想体验躲在男人身后,他在前冲锋陷阵的感觉.你们多担待,我会好好调教.只是,不准欺负他.”

我不能吗?他却没有问出口.他不想自取其辱.

为了不让魃感到难堪,鲧费尽力气,劝服大家接受应龙.鲧没有意识到,他为这段她和别人的感情,付出了许多精力.

直到她在伊洛闯了祸,被天庭处以刑罚,惨遭抛弃,在众人面前夺回自己的度量之力.他觉得那个坚韧要强的魃要回来了.可是,她的眼睛里,还有一丝动摇.

他不能眼看她失去尊严,所以,他在关键时刻,熄灭了她的动摇.有了度量之力,她可重新收复昔日的荣耀,做回从前不知忧愁的她.

她没有让他失望.受刑的那些年,魃温和从容,除了酒后大哭之外,其余都可以忍受.重新出山后,黄帝也没有闲置她,她也不负所托,治水成绩出色.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放着自己的度量之力不用,非要另外刻苦修习成效并不显著的控制力.

此时,独自面对冤魂纠缠的魃,法力越来越弱.浑浑噩噩中仅剩的一丝清明支撑着她,如果这次无法摆脱,她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更重要的是,她一向不喜欢欠人,如果她这次摆脱不了,鲧一定会不惜代价帮助她,这不是她想要的.

魃在感情上很迟钝,从前,她的精力都在研究打架和兵器上.当初,木讷的她会与应龙在一起,是因为应龙那张无辜秀气的脸和数百年如一日的毫无底线的付出.时间长了,她觉得自己再不有所表示,未免不近人情.于是渐渐沦陷,却在收场时遭受剧痛.

经历过启蒙,她似乎有了一点敏锐,令她没有错过鲧的心思.

有一晚,她的赤水发生了一起恶斗,可她在宿醉中睡到日上高竿.

醒来之后,一树枝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地将鲧与应龙的争斗告诉她,说得比当时的场面还要惊心动魄.最后,一只刚会飞的画眉跳出来说,受伤的鲧大叔飞到榕树的木屋里,持灯看着熟睡的魃,守到天亮才走了.

两个男人为她争斗,令画眉们觉得这邻居并不是没人要.

她被画眉们的雀跃欢腾逗笑了.笑过之后,她才醒悟,这是她到赤水之后,最由衷的笑.

使尽浑身解数,魃终于赶走了那些冤魂,只是用了鲧预想时辰的三倍.此时,她已是满头冷汗,体力不支,就要歪进水里.这一次,鲧不作任何犹豫,飞身将她揽入怀中.

在魃的概念里,法力可以精确控制,兵器可以精确控制,感情当然也可以精确控制.

应龙那一场,是因为她实战经验不足,才会马失前蹄.所以,当她第一次接触到鲧的体温、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时,她努力用意念控制自己的感情.

鲧看着她紧握双拳,闭着双眼,苍白的嘴唇在念叨着什么.离他第一次看到魃摘下面具、迎风而立的日子,已经很久远了.可是,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内心的悸动.

此刻,看到她躺在怀里、如小兽般温柔的模样,鲧的心跳又回到往昔.

魃也在自欺欺人地劝自己的心,你乱跳个什么?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心.

鲧将魃安置在帐中,便默不作声地返身治水去了.

方才的冤魂景象,却在魃的脑海中萦绕.这些冤魂,绝非偶然.想必黄帝从战争伊始,就未雨绸缪,收集战场上冤魂.等到众人辅佐他成为天地之主,他须将一切不安定的萌芽,尽早扼杀.魃嘲讽地一笑,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高瞻远瞩和冷硬心肠.

黄帝得到天地之后,曾经对昔日功臣说过:“你们只需要交出手中的法力,就能获得显赫的高位,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如果你们舍不得,就要善加利用,维系天地太平.”

法力,是岁月的奖赏,是自我磨炼的结晶.一个神仙,什么都可以没有,怎么能没了法力?有法力,他们才是云海翻腾的神,才是起死回生的仙,才有普度众生的力量.没有了法力,做一个无用的长生不老者,又有甚趣.

他们不是不懂黄帝的心思,让他们交出法力,无非是怕他们谋逆.如果用强,又怕众人寒心,加剧动荡,只好以享乐和高位来诱惑.若是诱惑行不通,那只好借着天地初定,天下之水泛滥成灾的缘由,让他们治水.反反复复,消磨他们的意志.

那些看清他的嘴脸、愤而出走的人,遭到他的诋毁和打击,成为众人口中的恶妖;另一些妥协的人,乖乖交了法力,在天庭过得逍遥自在.

但总有人在坚持.以鲧为首的武将,选择了后者.

鲧选择留下来,不是沽名钓誉.他只是为了做自己,世上有自私狭隘的心肠,自然也有博大宽宏的心肠,他只是求一个心安理得.

这些年,天下之水已经渐渐平息.百姓只知鲧英雄,却不知天庭有黄帝,这自然引起黄帝的恐慌.他必须想办法,让功臣变成罪臣.所以,大荒山这个人口密集的太平地方,突然暴发洪水.洪水怨气冲天,无人能驯.但魃知道,黄帝手中,还有息壤.

“息壤不耗减,掘之益多,故以填洪水.”

等到百姓对鲧有了质疑,有了怨言,黄帝就会现身,平息洪水.让他们明白,这天地,只有黄帝可以给人们带来福祉.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神.只是,为了这个目的,黄帝忽略了太多无辜的生命.魃越想越怕,走出帐篷,踩着层层黑浪,向天庭飞去.

“你要做什么?”鲧在空中挡住她的去路.

魃望着太阳旁边,那朵一动不动的巨大乌云.那里,掩藏着天君的两个眼线.

她轻声怒道:“我要去偷息壤.别犹豫了.你的法力能耗多久?如果,将来你一无所用了,你现在所救的百姓也不感激你,他们只会唾弃你.难道你真要等到千夫所指?”

“你疯了.不但自己送死,还会激怒他.信不信这洪水更加凶猛,百姓根本没有活路?”

“娘娘腔.你等着就有用了?!”

两人一拉一扯,就在浪头上扭打.他们用着蛮力,一身水一身泥,浪头打过来,两个人裹到了水里.仍你一掌我一拳,格来挡去,魃似乎不济,呛水喊输.

鲧就住了手.但魃何曾认输过?她突然卡住他的脖颈.

鲧早有防备,在水里将她过肩摔.魃被摔,也没放手,就扯着他,两个人一起往下沉.

水里伸手不见五指.鲧只想让她乖乖离开,便一心用力,要把她沉到水底,等她认输.

魃握住鲧的手,不知所措地下沉.越往深处,水越冰冷.她用力地拽一下他的手,别再沉了,她真的认输了.

鲧重重地反握,带着轻微的摩挲:“傻子,我刚敢于想到一个办法,帮我演一场戏.”

眼线听见魃说出息壤二字,本要赶着报信,却又看见鲧和魃自水中扭打着浮上来.

一个说:“摆什么臭脸?你治水有功啊你,你能耐大啊你.”

一个说:“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我能耐再差,也比你强.不像你,人家应龙根本看不上你,你还旧情难忘,那度量之力是个摆设吗?刚敢于要不是老子救你,你早死了.你去西海的时候,要不是老子跟着,你会安然无恙?做梦吧你.”

她愣了一愣.不是说好要演戏吗?怎么还真生气了?不过,西海的事,她总算明白,怨不得当时那神乎其神的蛇妖那么易制伏:“谁稀罕你去了?是你自己上赶着.别白赖人.”

两个人一言不合,又撕扯起来.眼线见二人浮沉好半天,最终不欢而散.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几日.一开始,眼线觉得会从打斗中得到重要信息,可时间一久,他们对这种毫无营养的打斗产生了审美疲劳,被污浊的对骂雷出了耳屎.

终于,眼线一见他俩从帐篷里走出,便忍不住挪开眼睛,捂上耳朵.最要命的,是鲧放了几只刚捉的水妖出来.她们戴着镣铐,衣着清凉地坐在水边浣衣.这两个眼线从善如流,用美好画面洗濯好眼睛后,又跑去黄帝那里汇报,魃和鲧意见不合,两人天天刀剑相向.

黄帝觉得失败,他知道魃到了大荒山,肯定沉不住气,会助鲧来偷息壤,可是鲧不上钩,他在息壤周围精心设置的布防还是派不上用场.

其实,这几天,魃和鲧十分辛苦.

能让眼线一见他俩就害眼病,这也是技术活.现在,总算奏效了.

鲧很早就计划偷息壤,可惜眼线碍手碍脚,直到最近才摸到息壤所在之处.那里的布防严密,防守重重.一直没机会好好查探.若不是魃配合他演了几场戏,他真不知还要等多久.

只是,他没想到,魃也跟了来.

去天庭的水路很长.她率先打破沉默:“你说在西海救了我,你去西海做什么?”

鲧一边分水一边回答:“路过而已,顺便瞻仰你降妖的英姿.劝你别跟着我,我走的这条路是死路.”

“既是死路,为何要走?”

“我一人的死路,却是很多人的生路.划算.”

听他说的潇洒,魃却是怒从心头起:“好一个生死置之度外的大英雄.你倒是有万古流芳的荣誉了,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在我的木屋,趁我睡觉,待了一个晚上,算怎么回事?你真以为我那一树的画眉鸟是哑巴?”

鲧庆幸她看不见他烧得脸红:“我没那么大度,你放不下他,不用自己的度量之力,让自己时时处在危险中,我能把你当什么?”

半晌后,她缓缓道:“原来你是为这个?应龙为天君做过不少杀生之事,所以,我虽然拿回了度量之力,却根本不能用.这不能怪我,难道你让我满世界嚷嚷,因为我自己犯蠢,这度量之力不能用了,我武力缩水了,该报仇的来报仇了.”

鲧不禁替她受过的苦叹息:“你若是当初肯看我一眼,何至于……”

“我看了你何止一眼.当初,你收香囊收到手软,我却只会打仗,我也很绝望.我那时候,就知道在你面前披一下头发,提醒你,虽然这一仗我打得不赖,可你千万别忘了,我是个女的.谁知你一点面子也不给,只顾看夕阳了,什么残阳如血,这好那好,我就纳闷了,夕阳里有仙女还是蹄髈……唔……喂,你胡子没刮,很扎人的.”

天庭有神树,神树九层,层层毒龙防守.神树顶端,是为息壤所在.息壤不息生长,是生命,非死物,因此不能束缚,暴露于树顶,享受天庭和风润雨.

神树之外,十步一围墙,五步一天兵,防守严密.然而,却布置松散,用以迷惑众人.鲧和魃琢磨了好几回,也想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计划.

这一日,大荒山的水势变得凶猛,鲧要应付决堤之水,要安置遍野哀鸿.

魃见鲧如此疲惫,百姓如此,可见她非要去息壤处寻找时机.他万分叮嘱魃:“听我的.观察可以,但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情况,快些回来找我.千万不要单独冒险.记住了?”

她挥挥手道:“啰唆.”

魃独自逆流而上,来到围墙外.以前在战场上,鲧比她稳重,总是用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胜利.但魃不同,她有赌性.如果不试,怎么知道结果?但她知道自己法力不如从前,无法杀出一条血路了.沮丧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围墙之外.

竟然是应龙.他衣装华贵,玉佩玎珰,守卫息壤的天兵见是他,连忙毕恭毕敬,俯首帖耳.看来他钻营得当,飞黄腾达,荣升息壤守护使.

魃知道,他有今日,无非是因他甘做黄帝走狗.没了度量之力,他又不肯修身,如何能有过硬的法力?她失望地自嘲,原来自己一心一意对待过的,是这样一个人.

看他就要走入围墙中,魃动了心思.她光明正大地走进天兵视野:“应龙,恭喜贺喜.”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奇妙的声音了.她穿着简洁的布衣,站在不远处点头致意.不卑不亢,不媚不傲——又一件有形有状、令他醉心的东西.

从前,他在魃面前没有底线,是因为黄帝叮嘱,务必要让她坠入情网——这是黄帝作为父亲的仁慈,让她在情面前失去战斗力,失去军心,不会威胁帝权.

她有战斗的机警和女子的柔媚,还有难以效仿的风趣.还有那,只对他一个人的温柔,是个妙人,这任务,对他来说,不算为难.可惜,他爱高位,甚于情.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让她偿还自己的卑微和耻辱了.

“你瘦了.”

“呵呵,这多好.怎么,应龙大人,不请我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大排场?”

黄帝特意叮嘱,如果魃和鲧来息壤,务必斩尽杀绝.

应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黄帝的机会,长久以来,他已经炼成了对这种机会的高度敏感.但是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他却在迟疑.

“怎么,怕我连累你受罚?”

“哪里,正想让你后悔.”眼里是他擅长的深情,魃在心里冷笑.

应龙领着她,一步一步向神树靠近.他有很多卑劣的手段,促成黄帝的合理杀戮,当然,他也会合理地让魃做自己的妾.

魃敲了敲窜天神树的平凡树干:“也没什么稀奇.”

应龙压低声音:“魃,从了我吧.别犯傻,我会放了你,也会抓住你.”

魃腼腆地笑了笑,笑得让天地为之失色.应龙更加觉得,将此女子带在身边,不失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就在他为此飘飘然的一刻,她的剑,架上应龙的脖颈.

下一刻,魃已经提起应龙,飞上枝头,拔剑去砍毒龙的翅膀.不幸的是,魃在同时胁迫人质和应对毒龙时,踏空了.她跌下去的时候,听见神树上九只毒龙齐声鸣叫,响彻天庭.她想,这真是一个不够帅气的开场.

毒龙在应龙的指挥下,向她俯冲而来.剑已失手,她赤膊来挡.恐惧之际,有人挡在她身前,与毒龙拼杀:“别愣着,接剑.”

是鲧.魃站在鲧身边,与他同进退.仿佛回到从前,战场有青草,有敌军,有温柔的风.

应龙做出决断的手势,是她不识抬举.

息壤就在树顶,悠闲地等人来.毒龙围绕着息壤,魃和鲧,应付着毒龙的毒火和毒爪,根本不能靠近.

魃甩了甩袖子,说:“帮帮忙了.”

袖子里飞出数只画眉鸟.魃和鲧为画眉辛苦掩护,厮杀愈来愈烈,树上画眉血溅,只有一只,叼到了一粒息壤.魃和鲧有泪,将息壤掩入袖中,准备突出重围.但天兵越来越密集,他们已无生还的可能.

“放她走.”鲧杀到应龙面前,“所有罪责,我来承担.”

魃为他挡掉一剑:“要走一起走.”

混战中,是他坚定决绝的声音:“帮我.”

她还在犹豫,却有一只巨大的手,抄起她,将她向上托举.是一只肢体越来越巨大的黑熊,将她握在掌中,让她迅速远离这罪恶的地狱.

黑熊顶天立地,却无法抵御敌人残杀.当魃被熊掌远远掷出那一刻,她听见那种肉身被无数刀剑穿透的脆响.可天地中,没有一丝哀号.

他是天地的好汉,是她的好汉.魃决然而去,身后万千留恋,身前责任万千.

红水滔天,那一粒息壤遇水,在水中迅速堆积,成为一片连绵的土丘,将洪水和死亡隔绝,于是,千千万万种欢庆蔓延.这是你的心愿.你看见了吗?

番外

婴孩出生的那个夜晚,下着大雨.

魃的木屋里,挤满了围观的画眉.他们看着魃咬断脐带,面上淌着汗水泪水.

她踉跄着,在大雨里冲洗婴孩的污垢,她向天说道:“鲧,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孩子.”

麦子滋养他的身体,万物滋养他的眼睛,风声滋养他的耳朵,孩子渐渐长大.他坐在树下,将泥巴围成堤的模样.

禹,这是做什么?

这世上,有好多地方,洪水不止,我在想办法.可是娘,爹怎么不来看我?他可以来教我吗?他再不来,我就不喜欢他了.

他在另一个世界,忙着治水.那里的人需要他,他脱不开身.这样造福天下的事,只有大英雄才能做得到,我们是他最亲的人,应该为他高兴,怎么能抱怨他?你乖乖地等着,等你长大了,他就会来看我们了.

哦.娘,那你也不要流泪了.他不是变心.等我长大,他就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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