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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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剧团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十月一到,雪跟着就来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小镇,不管是田野还是农舍,都是银装素裹,呈现出单一的灰白色调.
父亲的文艺剧团又活跃起来了.
每年冬天一到,父亲就开始将解散了大半年的剧团重新组织起来.
晚上,镇政府大院的会议室里,又恢复了昔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因了这份热闹,沉寂的小镇又有了生机.
父亲的剧团是业余的,演员也都是小镇上的文艺青年.
每年农事忙完了,漫长的冬日里,人们就是靠着这个剧团的热闹,打发着单调寂寞的日子.
那时,父亲还是镇小学的一位教书先生.父亲除了教书,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剧团里.
每天晚上,吃过晚饭,父亲就穿上那件蓝色中山装,外面披一件橄榄绿色军大衣,去了剧团.
父亲的剧团在十字街上,在镇政府大院里.离我家不远,从我家一直往东走,上一个坡就是了.
那时的父亲只有三十多岁,留着“五四”青年那样的三七开头型,个子又高又瘦,眼神深邃明亮,很是英俊.父亲的二胡拉得好,快板书也说得有味道.
有时,在家里,父亲也忍不住拉上一段二胡.拉得兴奋时,父亲会边拉边唱.
我听得最多的是《二泉映月》《白毛女》《映山红》之类.大弟和小弟喜欢跟着父亲学.时间久了,大弟学会了拉二胡,小弟学会了唱歌.
那次演出,大弟拉,小弟唱,震惊了全场.八岁的大弟有模有样地拉着一首《闪闪的红星》,四岁的小弟唱得有滋有味.人们边听边鼓掌,那个画面长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那时,我刚好十岁,既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拉琴,一点也不像父亲.有一段时间,父亲试着教了我几个月的小提琴,后来觉得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也就放弃了.
我有种莫名的烦躁,一种叫惆怅的东西在心底蠢蠢欲动,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它总是跳出来.它一跳出来,我的大脑就停止了运转.我的目光平视着前方,呆呆的,像睡着了一样.若是清晨,我的目光会搭在从窗外探进来的一束光上,那光是颤动的,每颤动一下,就变幻一种色彩,而我什么也看不到.若是黄昏,我的目光就挂在轻薄的暮霭上,暮霭时而慢行时而奔跑,时而像蝙蝠在滑行,时而像鲸鱼在游动,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真的,我的目光就像睡着了一样.我的这一变化,没有一个人发现.母亲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他们都有他们的事,母亲忙着家里家外的活,父亲忙着他的剧团.
随着隆冬的来临,我心底的惆怅似乎更加强烈了.
父亲的二胡声不再优美,小弟的歌声也变成了噪音.
家里,剧团,那份喧闹,让我感到窒息.
然而,日子就是这样,并没有因为我的惆怅而改变什么.父亲仍然拉着他的二胡,小弟仍然唱着他的歌子,剧团里的喧闹从未停息.
就这样,我睁着一双睡着了的眼睛,迎来了父亲的那次演出.
除了拉二胡,说快板书,父亲最拿手的应该是唱山东吕剧.
剧团里有一位叫桂芝的姑娘,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一双丹凤眼十分撩人.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吕剧唱得也好.她和父亲搭档唱吕剧,真是绝配.
父亲和桂芝往前面一站,不等开腔,下面便是一片沸腾.只要是有父亲和桂芝的节目,小会议室里都是座无虚席.
也有外村来的,他们慕名而来,只为了听上一段父亲和桂芝的吕剧.
在《李二婶改嫁》里,父亲饰演张小六,桂芝饰演李二婶.这出戏成了剧团里的保留节目,每年必有,每场必唱.俊朗的父亲和俏丽的桂芝,已让观众兴奋不已,再加上他们字正腔圆的唱功,不知迷倒了多少人.
冬天的晚上,坐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听上一段吕剧,成了小镇人最大的享受.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回忆起一九七六年冬天的那个晚上,在镇政府会议室里,我坐在下面,看着父亲和桂芝在前面唱《李二婶改嫁》:
张小六:二婶她为人真不差,全庄里老和少,哪个不夸.脾气好,心眼直,老实忠厚.可惜她年轻轻的,无依无靠,摊了个狠婆婆.也不知她等到哪年才嫁,也不知她心里什么想法.我若是找上这么个好对象,搞生产,去支前,劲头更大.
李二婶:听六弟说的话,体贴温暖.倒叫我千句话,一时难言.你也难,我也难.
张小六:咱两家往来,不是一天.从今后,别说客气话.
李二婶:互相帮助,理当然.
在桂芝说出“互相帮助,理当然”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兰花指在空中一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与那弧线同时出现的,是她多情的眼神.
令人惊奇的是,父亲接住了那个眼神.
那一瞬间,父亲的眼睛一亮,一道幽光从父亲眼里喷射出来,在空中追逐那个优美的弧线.
我感觉,那一刻,小会议室也随之亮了一下.
我沉睡的目光就在那一刻,被那道幽光撞醒了.它一醒来,就像只小兔子一样,四下里乱窜,窜得我心绪不宁.
接下来,父亲唱了些什么,桂芝唱了些什么,我全然不知.
我只听到,人群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掌声和笑声.
我在掌声和笑声中挤出人群,走了出去.
外面又黑又冷,北风卷着雪沫猛烈地向我袭来.
我弓着身子,顶着风,踉踉跄跄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了很远,镇政府会议里的那份热闹还在继续.一阵一阵欢快的笑声,被凛冽的寒风撕成了碎片,在黑夜里东奔西撞,听上去,像婴儿的哭泣.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是多么寂寞啊.
姨夫的参场
姨夫比大姨大十岁,大姨比母亲大十岁.
所以,当我记事的时候,姨夫已经五十多岁了.
五十多岁的姨夫身板还很硬朗,家里的粗活重活还干得动.春天种地,夏天给参场看栏子,秋天收庄稼,冬天拉木材.一年四季,姨夫从不得闲.
姨夫最大的嗜好就是抽烟,抽那种自家种的旱烟.姨夫将表哥用完的作业本拿来,剪成一条一条的,用来卷烟.
姨夫下地干活的时候,就装上一袋烟,带上一叠剪好的卷烟纸.干活累了,就坐下来,卷上一根烟,丝丝地吸上几口.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心里十分满足.
姨夫什么都可以没有,可以不喝酒,可以不吃肉,就是不能没有烟.姨夫离开烟,就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
当然,嗜烟如命的姨夫,最终也是死在烟上.姨夫六十二岁就因为烟抽得太厉害,得了肺癌,去世了.
在姨夫病重的那几年,天天躺在炕上,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实在忍受不了了,姨夫就哀求大姨,让他抽一口旱烟.那个时候,医生叮嘱,不能再抽烟了.可大姨经不住姨夫的哀求,就卷上一根烟,放在姨夫的嘴上.姨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狠命地抽了几口.说也奇怪,姨夫抽了几口烟后,疼痛就减轻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姨夫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药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靠着烟维持着生命.每天疼得厉害了,就卷上一根烟抽,直到去世.
而姨夫五十二岁的那个夏天,正在五里山的参场,在他的小木屋里,盘腿坐在炕上,用表哥的作业本卷起纸盒里的旱烟,点燃,开始吞云吐雾.他不紧不慢地抽着,享受着烟草的芳香,一点也不觉得对自己有什么不好.
这个时候,距离他离世还有十年.
五里山脚下,有个参场,种植了大片大片的人参.那个时候,人参还很值钱,常有些游手好闲的人偷了去卖,换点口粮,维持生计.人偷算不了什么,参场最怕的是那些误闯进来的牲畜.牛、马、狗,还有山上下来的野猪.如果不及时发现,只需一会儿工夫,一片人参就被糟蹋了.
就为这,生产队专门派人白天晚上看护着.姨夫就是被生产队派来看护人参的,也叫看栏子.
那个时候,镇子上种的人参大都是黄参,三年开花,五年结果.每棵人参中间都长有一个笔直的茎,顶着一个伞形的花蕾,那花是一粒一粒的,像樱桃一样,鲜红鲜红的.茎的周围是菱形的叶子.
夏天的时候,参园里一片翠绿,鲜红的花点缀在那片翠绿中,显得格外艳丽.
参场里有一个小木屋,里面有一铺炕,一张矮桌,还有能做饭的炉灶,包括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姨夫就在这个小木屋里,度过了他整个夏天.
清晨,天一亮,姨夫就醒了.
姨夫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卷上一棵旱烟,站在窗前.望向那片绿油油的参场.
参场的后面,就是五里山.晨曦正从五里山的山头升起.
姨夫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霞光一点一点升起来.
山头上,有薄纱一样的雾气在轻歌曼舞.晨曦一出来,雾气就不见了.
当晨曦照耀在那片参场上时,姨夫的一根烟也就抽完了.
姨夫抽完烟,穿上那条防水裤,走出了小木屋.
姨夫每天早晨,都要在参场里巡视一圈,看看参场里的情况.有没有人来过,有没有动物来过.早晨的参场露水大,穿上防水裤,裤子就不会被弄湿.
姨夫巡视完参场后,第一件事不是吃早饭,而是脱下防水裤,坐在炕沿上,卷起一根烟,抽起他一天中的第二根烟.
姨夫抽烟不是那种急冲冲的,而是慢慢吸进去,让烟草的清香充满整个口腔,并不急着吐出来,而是让烟雾在口腔里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从鼻腔流出来.
姨夫吸烟时,眼睛微微眯起来.烟雾从鼻腔流出时,眼睛就睁开了.
姨夫吸完了一天中的第二根烟,就开始吃早饭.
姨夫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玉米面粥,一块玉米面饼子,一碟小咸菜.
吃完了早饭的姨夫,就坐在木屋前,望着大片的人参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样望了一会儿,就将眼睛收回来,低下头,卷起烟来,开始抽起他一天中的第三根烟.
姨夫抽完了第三根烟,静静地靠在木门上.
上午的阳光热烈地照在他脸上,他的脸黝黑锃亮,早已不惧怕日光的照射.
一群麻雀在屋顶上唧唧喳喳叫着,声音又大又吵.
门口的那条名叫赛虎的大黑狗,也静静地卧着,享受着日光的抚摸.
在一次夜里野猪突袭了参场后,姨夫就将自家的赛虎牵了过来.赛虎来了参场后,野猪就不敢来了.野猪害怕赛虎的叫声,也害怕姨夫手电筒的光亮.那光亮照在它眼睛上,它便慌了神.
这样坐了很久,姨夫抬起头,望了望五里山顶上的日光,就站起身来.姨夫又穿上那条防水裤,向参场走去.
姨夫开始他一天中的第二次巡视.
一个时辰后,姨夫回到小木屋.
这时,日已中天.
姨夫不急着做午饭,昨晚炖的土豆和豆角还有,等一会儿,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姨夫脱掉防水裤,上了炕,卷起烟来,开始抽他一天中的第四根烟.
姨夫的第四根烟还没抽完,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接着,赛虎叫了两声.
姨夫下了炕,往外奔.看见几个半大孩子,背上背着筐,正沿着参场的小路走过来.
这些孩子都是镇子上的,姨夫认识.姨夫知道,他们是到林子里捡东西,路过这里,来讨碗水喝.
每天都会有进山的人路过这里,姨夫喜欢他们进来打个招呼,喝碗水,说几句话.
这个参场太静了,静得只剩下这片参场.姨夫每天对着参场,对着天空,对着日光,对着轻风.时间久了,姨夫似乎能听懂风的丝丝絮语,也能看懂天空中云朵的喜怒哀乐.
那几个孩子喝完了水,就沿着小毛路进了山.
下午的时光显得慵懒而漫长.
姨夫躺在小木屋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开始抽他一天中的第五根烟.
第五根烟抽完了,姨夫又开始他一天中的第三次巡视.
这个时候,日头开始西斜了,日光一点一点淡下去.
姨夫刚巡视完参场,就看见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向小木屋走来,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背筐.
姨夫认识,是邻居家的两个姑娘.
姑娘进了小木屋,将肩上的筐放下来,从筐里捧出一大把山葡萄、山梨,放在桌子上.
姨夫给姑娘倒了两碗水,就坐在一边,抽他一天中的第六根烟.
姨夫一边抽着烟,一边笑呵呵地听姑娘讲林子里的新鲜事.
姑娘喝完水的时候,姨夫的烟也抽得差不多了.
姑娘道了别,背起背筐就沿着小毛路往下走去.她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家.
姨夫望着姑娘的身影从那条小毛路上消失了,才将目光收回来.
姨夫看见,太阳落到了天的另一边.
没过多久,夜就降临了.
晚上,临睡前,姨夫又巡视了一遍参场,才坐在炕上,抽他一天中的第十根烟.第十根烟抽完了,姨夫就睡了.
姨夫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他的日子,抽着他的旱烟.
直到六十二岁那年,得肺癌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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