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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书店方面论文范文例文 跟三叶书店方面论文范文集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三叶书店范文 类别:本科论文 2024-02-29

《三叶书店》

该文是三叶书店方面论文范文例文和三叶书店和三叶相关在职研究生论文范文。

谢方儿

过了下午四点,一天就算过去了.王贯通发现这一天还没人进来过,也就是说,从上午八点半到现在,这屋子里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王贯通在给别人管书店,这家小书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三叶书店.现在的实体书店,就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也像王贯通现在的生活,一下子死不了,但活着也挺艰难的.王贯通坐在书店里发呆的时候,无数次地想到,自己的前半生够风光了,下半生理应暗淡无光,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通常是这样的,王贯通早上八点整从家里骑自行车出来,二十分钟左右到三叶书店.他进门先烧水,接着泡一杯茶,这是他在机关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同的是,以前他喝的都是嫩茶,现在喝的是像树叶一样的老茶.在热气腾腾的茶杯里,老茶叶冒出一股淡淡的霉味.王贯通淡定地吹一口气,细碎的茶末争先恐后地飞出杯子,他用手指揩掉粘在杯口温热的茶末,然后喝一口茶说,好茶!

王贯通在三叶书店的一天生活,就是从这一口茶开始的.

王贯通一般都会面对店门坐着,这样的好处是,能第一时间看到进来的人是谁,作为一个书店营业员这是必须的.在王贯通懒散的目光里,走进书店的人总是寥寥无几.许多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人进来.

起初,王贯通对这种惨淡经营心急如焚,虽然他不是老板,经营亏损也亏不到他的头上,但他的报酬是底薪加绩效工资,只有书卖得多营业额高,他的收入才能相应提高.王贯通为此煎熬了两三个月,某一天夜里,他突然想通了,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早就想通了,钱有什么用呢,人是要死的.

三叶书店地处一条狭窄的小街上,这条小街不过五六百米长,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算不上热闹繁华,但店铺不少,一家挨着一家.

有一天傍晚,王贯通下班后,突然兴致勃勃地把小街上的店铺看了个遍.发现这些唇齿相依的店铺,大部分是童装店和时装店,另外还有烟酒店、杂货店、美容店等.对他最有感觉的当然是烟酒店和美容店,以前好烟抽不完,他会让自己的女人找这些烟酒店把烟换成钱.至于美容店,王贯通也是熟悉不过的地方,那时他每星期都会去二三次,像回家那样频繁自然.当然,王贯通去过的那些美容店都是上档次的,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现在想起来,王贯通的心里还会翻腾起不小的波澜.

王贯通发现这条小街上没有一家小酒店,或者一家小面馆.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大失所望的事.如果有这一类吃食店,他的中饭就不用自己带了,或许他还会坐在临街的小酒店喝上一瓶啤酒,想想往事,看看美女.王贯通越想越失望,越想越有想法,后来就有了想在这条小街上开小酒店的想法.

当然,这种想法和他的所有想法一样都是短命的,因为现在的王贯通,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王贯通了.

王贯通捧着茶杯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他的目光清淡空洞,甚至是死的,那些人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件件会移动的生硬的东西.偶尔有人进来,多数人转一圈就空手离去,他们似乎不是来看书买书的,他们只为来看看他王贯通这个人.

这一天注定又是安静的一天.王贯通从椅子上站起来,腰似乎酸痛了一下,这是坐久了的结果.他以前在机关坐办公室,不到四十岁就有了腰酸背痛头颈硬的职业病.王贯通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动了动腰和头,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当他停下来睁开眼时,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确实站在王贯通的眼前,离他大约不到两米,是一个女孩子,二十多岁的样子.她没有像别人那样进来后看书架上的书,书店除了书之外只有王贯通这个大活人了.也就是说,进书店的人,要么是来看书的,要么是来看王贯通的.这个女孩子确实面对面地看着他,仿佛正在辨认一件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物件.

这个时候,王贯通的心跳加快了,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他很快沉静下来了.王贯通是见多识广的过来人,以前也成功搞过几个女人.为女人,他离过两次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肉身搞得很复杂烦琐.

王贯通说,姑娘,你想买什么书?

女孩子的目光平静,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她说,三叶书店,挺安静的一家小书店.哦,对了,你们有劳伦斯的小说吗?

这个问题对王贯通来说是个难题,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劳伦斯是谁.以前他对文学的兴趣不咸不淡,或者说,在他的生命里根本没有文学.他在做副县长的时候,在工作上挖空心思地讨上级领导的欢心,绝对不可能想到读什么小说.而且身为一个副县长,虽然只是一个副处级的官员,但在县城已经属于一个很有权威的人物.权威是什么?王贯通曾经说过,权威就是让下属服帖服从.王贯通是一个有权威的人,如果说出去他有时间对文学有兴趣,那他的权威就有可能在属下面前清零.

现在,王贯通对此有了一些遗憾,他觉得自己的内心确实需要有一种寄托.王贯通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不想不懂装懂,他说,这个——劳伦斯?我不知道.

女孩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依然看着王贯通,目光还是平静的.她说,劳伦斯是一个外国作家,他写过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有这本书吗?

王贯通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言行太没教养,居然开口要看“情人”这类书.他带着情绪想到了现在一些叛逆的年轻人,懒得读书,少有上进心,上网,游玩,谈恋爱,甚至怀孕.

他语气生硬地说,我们不卖这类书,我们是正规书店.

女孩子笑了笑,轻轻地说,这本书是名著.王贯通说,这种关于情人的名著我们书店里也没有.

女孩子似乎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好吧,没有就算了.你是王老板吗?

王贯通惊讶地说,你,我——我不是老板.

你有事吗?

女孩子自己坐到了木凳上,好像在等王贯通继续说下去.她这个样子说明她还不想走.王贯通不想说话,他在想,这个女孩子怎么会知道他姓王.沉默了一会儿,女孩子又说,我没事,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如果没事,我们说说话.“只想找个人说说话”,难道这个女孩子想找他这个半老男人说说话,或许这是她的一个阴谋.王贯通的思绪没有乱,他猜测她有可能是一个骗子,或者是骗子的帮手.如果在二十年前,王贯通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对付各种骗子.

即使她不是骗子,王贯通也不想继续和这个平白无故的女孩子消耗时间,他要下班回家喝酒去.自从刑满出狱以来,王贯通的酒量有了稳步提升,基本接近了在官场上混时的水准.当然,现在的王贯通是一个孤家寡人,独自窝在家里“把酒问青天”.

五点钟,或者五点缺几分钟,那个老葛就会来接王贯通的班.老葛也和王贯通一样在三叶书店打工,他是夜班,从傍晚五点到晚上九点.王贯通和老葛是两种人.老葛这个人话多,好像不多说话就算不上过好日子,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这或许和他曾经做过小学教师有关.王贯通正好和老葛相反,他是一个不愿多说话的人,做领导时,也不爱多说话.即使想说闲话,也要装出不想说话.他觉得,只有头脑简单的人话才会多.

老葛耐不住寂寞,苦于没人说话,就经常找边上也开夜店的时装店老板娘扯淡.这个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品貌一般,但肉体白皙丰满,这让刚刚退休的老葛心猿意马.有一次,老葛说,因为在时装店里坐傻了,放在书店桌上的手机被人偷走了.接下来,书店老板发现,书店里的书也少了.王贯通为表清白,就告发了老葛,说他色迷心窍,经常擅离书店陪隔壁的老板娘说话.

那天,王贯通准备下班,老葛接了班.老板突然赶到,先是把老葛骂熟了,接着当场要开除他.老葛一听动真格就慌了,说,老板,你给我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吧.王贯通没想到老板这么心狠手辣,如果开除了老葛,明摆着他下不了班,或许到新招的人来之前,他都得白班加夜班了.

王贯通心里有了内疚,这个糟糕的局面毕竟是自己弄出来的.王贯通就说,老板,老葛是老同志,平时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一棍子把人打死,这样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老板说,看在老王的面上,给你一次机会吧.

接下来,老葛还在偷偷摸摸找老板娘扯淡.

有一次交接班时,王贯通忍不住说,老葛,你要注意影响呀,你再这样下去我帮不了你.老葛笑了笑,然后几乎咬着王贯通的耳朵悄悄说,老王,你以为我真的在乎管书店这几块钱吗,我退休工资有四五千,告诉你,我是为寻开心才出来干活的.

王贯通受不了老葛嘴里喷出来的异味,退后几步说,老葛,你是在取笑我吧.老葛认真地说,我在说我自己,我想留下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想和隔壁的小琴在一起说说话.老葛嘴里的“隔壁小琴”,当然就是那个肉体白皙丰满的时装店老板娘.这个时候,王贯通算是清醒了,也就是说,他不用再多管闲事了.

现在,王贯通如果和这个女孩子多说说话,应该也是一种多管闲事.

女孩子没有等到王贯通的回音,又说,算了吧,你不想听,我走了.她从木凳上站起来,用眼光扫了扫王贯通,然后朝门外走去.

王贯通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的背影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而且绝对不会只见到过一次两次.他身不由己地追上几步,说,喂,姑娘,等一等,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女孩子停下来,又坐到木凳上,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莫名其妙地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爸爸就好了.

她的话听起来很平常,但王贯通的心里震撼了,他问自己,你是一个好爸爸吗?确实,他认定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好爸爸,就是一般的爸爸也算不上.王贯通面对这个女孩子觉得自己正在虚弱起来,他说,说吧,你说吧.

女孩子说,我想说说我爸爸,真的,我一直想说说我爸爸.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我觉得,如果我再不说他,我真要忘记他了.

王贯通咳嗽几声,他感到心里有东西塞上来.

五年前,王贯通还在牢里,确切地说,那时他已经服刑六年.就在这一年的冬天,他的心脏出了大问题,而且差一点就要死在监狱里.他获准保外就医,很快他的服刑期也满了.王贯通刑满释放后,他的心脏病却跟定他了.

王贯通想掩饰心头的难受,他又咳嗽几声说,姑娘,你说吧,你爸爸怎么了?

女孩子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左右为难中挣扎.王贯通对女人的变化比较敏感,包括情绪和身体的变化.多年以前,他纠缠于几个女人之间,女人什么样的变化他没见识过.女孩子突然说,我不想说我爸爸了,说我爸爸很无聊,甚至很无耻.

王贯通说,你不能这样说你的爸爸.

女孩子说,我还是说我自己吧.

王贯通说,说吧,我已经说过,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女孩子突然调皮地笑了笑,说,你有女儿吗?

王贯通犹豫了一下,说,有的.

女孩子的表情明显轻松起来,眼神也舒展了.她说,那好,我就说说我自己.以前的事我不想多说,因为一说到我以前的事,我一定会说到我爸爸.这样吧,我简明扼要地先说几句,也算是一个开场白.我爸爸是一个自私的没有责任心的人,他从来没有尽到过做爸爸的责任和义务.你不相信吧.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当然,我不会恨他,恨一个人是愚蠢的事.如果恨一辈子,那就是做了一辈子愚蠢的事.你好像在想别的事?

王贯通确实想到了很多事,曾经的,现在的,自己的,别的人.一个人活到五十多岁,如果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无疑就是白活了.

王贯通脸红了,因为他被这个女孩子看到了内心.他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慌乱,说,说下去,你说下去呀,我在听.

这个时候,女孩子似乎掌握了主动权,她不慌不忙地说,请问——你的尊姓大名?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这是很不礼貌的.

王贯通说,我叫王贯通,你叫我老王吧.

女孩子说,王老师,我叫杜沉,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其实,我不姓杜,以前也不是这个姓名.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的姓名改了几次,结果派出所、我妈妈、我周围的人都烦了.你也感觉到了吧,最烦的当然是我本人,所以我取了这个名字.

自己喜欢就好,是吧.

王贯通听到女孩子叫他“王老师”,心里颤动了几下,还以为她叫错了人.叫他王科长、王局长、王县长、贯通同志、王贯通、老王、257 号等等的都有,就是没有人叫过他“王老师”.王贯通觉得他没有资格担当这样的称呼,而且这样的称呼用在他身上有种怪怪的感觉.

王贯通说,姑娘——杜沉,你叫我老王吧,叫我老师不敢当.你说下去,说你自己的事.王贯通说的是心里话,叫他老王是他理所当然能接受的称呼.

杜沉说,老王,我说的都是我的事.如果你不想听,你可以在心里骂我,也可以想别的事,但请你不要打断我,更不要当场羞辱我.

王贯通说,你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沉说,我十七岁就初恋了,你很惊奇吧,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坏女孩.我确实是一个坏女孩,我讨厌读书,厌恶没完没了的作业.我听人说过,在旧社会,就是很久以前吧,女人十三四岁结婚了,十五六岁就能生孩子.女孩子谈谈恋爱算不上大逆不道吧.

王贯通的心沉下去了,说,你,杜沉,你十七岁谈恋爱了?

杜沉说,是的,我十七岁谈恋爱了,那年我刚刚读高中.后来我一个接一个地谈男朋友,到高中毕业我一共谈过五个男朋友,当然我的恋爱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考不上大学,也没人出钱给我读自费的大学,但我必须自食其力.我进了一家化妆品公司做推销,大约做了两年,我二十二岁了,我又找到了一个男朋友.这一次,我铁心准备好好恋爱,我渴望结婚有个温暖的家,有个爱我的男人呵护我.老王,你已经听出来了,我是一个没有父爱和母爱的女孩子.我的男朋友是我在一次朋友聚会中认识,他叫张一长,是城北派出所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单位,我也没有看到过他穿警服,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在乎张一长是我的男朋友,他能关心我爱护我.我听说他爸爸是的,我不知道他爸爸当的是什么官,不过有公车,能公款消费,经常有人送这送那的.当然, 这是我男朋友后来说给我听的.他每次说到他爸爸,仿佛他的身心灌满了幸福,还会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有时候是一对漂亮的发夹,有时候是一块飘逸的丝巾,更多时候是我喜欢吃的甜点.我喜欢他的诚实敦厚,他确实给过我欢乐和内心的踏实.有一次,他说他爸爸出国回来了,接着从裤袋里摸出一块女表,看上去很精致漂亮.他说这是一款高档女表,是他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从来没有戴过高档手表,当时控制不住激动就泪流满脸了,我一把抱住他和进口女表说,我太幸福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幸福.我男朋友也激动了,悄悄说,杜沉,我告诉你,我爸爸有五块进口女表,他给我妈妈一块,我偷了他一块,还有三块.然后,他拍了拍胸脯又说,如果你喜欢,我再给你去偷一块.我没想到他是偷的,虽然是他爸爸的进口女表,但也不能像贼一样偷呀.我说,你怎么能偷你爸爸这么贵重的手表呢,我不要!我把这块我喜欢的女表还给他,他好像很紧张,说,杜沉,你不能这样,你听我说,在我们家里,我爸爸妈妈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难道你家里不是这样的吗?或许我太喜欢这块女表,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了.过了几天,我男朋友垂头丧气地告诉我,他爸爸的那三块进口女表找不到了.我说,你不是说你爸爸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吗?

王贯通开始坐立不安,他说,你这不是在谈恋爱,我看是在乱弹琴,你爸妈知道吗?

杜沉说,我爸爸,他死了,我真的不想说我爸爸.我妈妈,她是一个风流的女人,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她只顾自己活得快乐就行.你又不相信了吧.她有好几个男人,说是男朋友,其实就是那种关系的男人.她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要么给我钱,要么给我物,要么给我滚!

王贯通说不出话了,但他的心里有一长串的话.

杜沉还想说下去,她似乎在王贯通面前找到了说话的感觉.

这个时候,老葛推门进来了,他说,啊哦,老王,今天好兴致呀.

王贯通像从梦中惊醒,说,哦,老葛你来了,我正在等你接班,我要喝酒去.他装模作样地找到自己的拎包,接着拿起茶杯想倒掉茶叶.其实,王贯通已经被杜沉说的那些事触动了听觉,他想继续听她说下去,他猜测她还有许多事要说.当然,他不想让多嘴多舌的老葛听到杜沉说的话,让他听到就是麻烦,听得越多麻烦会越大.

王贯通正在纠结,突然发现眼前的杜沉不见了.难道她不辞而别了?

老葛说,老王,你别装腔作势了,你的美女走了.

王贯通说,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进来说了几句话.

老葛多少知道一些王贯通的过去,以前在这个小县城,王贯通的名气大,许多人传播或者听过他的沉浮录.老葛说,老王,你能说说你们说了些什么吗?我先说说我的观点,我是这么想的,人活一生,只要活得潇洒,做人就无怨无悔了.是吧,你以前活得多么潇洒.我和你比都不用比,我教书教了三十多年,整天和孩子们关在一起,你说我怎么潇洒得起来呢.现在想潇洒,老了.

王贯通承认自己曾经潇洒过,但为这种潇洒他也付出了代价.他的人生断裂过了,现在的王贯通和过去没有关系.王贯通说,老葛,人活得潇洒和活得不潇洒都只能活一生,我看你活得很潇洒的.我下班了,你去隔壁潇洒吧.

说到隔壁,老葛的兴致高涨了,他拉住王贯通说,老王,王贯通,你不能走,我的事我不瞒你,你的事也要说说清楚呢,这个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

王贯通说,老葛,你别闹了,我要走了,回家喝酒去.

老葛说,老王,你别装了,我从那个姑娘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她和你的关系不一般.

王贯通愣怔了一下, 说,我真的不认识她,她说她叫杜沉,她说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和我说了她自己的一些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她小时候调皮捣蛋的那些事.

老葛说,还有呢?

王贯通说,真没有了,她还没说完,你来了.

老葛说,能说说她说给你听的那些事吗?

王贯通觉得老葛不但话多烦人,现在简直就是一个纠缠不休的无赖.他想,即使我和杜沉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和你老葛有什么屁关系,多管闲事多吃屁.王贯通说,我听她说话时,我没认真听,我在想别的事.王贯通这话也是实话,杜沉说话时,他确实边听边在想别的事,而且想得很乱很杂,仿佛自己的思路在那一刻突然开阔了,想收也收不回来.

老葛说,你不想说算了,当然,你不说我会猜测的,一个陌生姑娘怎么会和你老王说她自己的事呢.

王贯通边走边说,这个我不知道,你去问她吧.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叫杜沉的女孩子没有出现在三叶书店.确实,王贯通在等她,他觉得她一定还会再来的.老葛也在等她,每天接班时,老葛踏进三叶书店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姑娘今天来找你了吗?王贯通感觉自己天天在接受老葛的审问,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开始他都硬邦邦地说一句“没有”,后来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只在心里说,老葛,你这个老头子真恶心!

这几天,王贯通的思维有些恍惚,这是因为他失眠了.他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个杜沉,特别是她说的那些话,让他想得太多太深.他甚至于想过如果杜沉还来三叶书店找他,她接着会说什么.这样一直想下去,王贯通的内心慌乱起来了.杜沉真的又来了.

这是一个周日的下午,走在小街上的人明显要比平时多,县城就这么一点地方,商业区也不多,但人似乎一年比一年多.走进三叶书店看书买书的人也多了几个,对王贯通来说,这些人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他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姓名,但他们进来他会热情地和他们打个招呼.一般来说,双休日的营业额会达到几百块,甚至于近千.当然,三叶书店的生存并不靠零售这一块,用老板的话说,我靠这点营业额,我和你们都得喝西北风.

后来,王贯通才知道,书店老板还在做网上的销售和单位的业务.说起来,王贯通和老葛都是和老板有点关系的,否则他们早就滚蛋了.

大约下午三点,王贯通忙过一阵后准备喝茶.现在他的生活归纳起来可以极简到只有两件事,就是喝茶和喝酒.王贯通拎过热水瓶,热水瓶基本上还是满的,如果是寂寞的平时,这热水瓶早就空了.

王贯通正要倒水,发现有个人站在三叶书店的门口.平时站在书店门口的人也有,王贯通都会熟视无睹,或者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这一次,他拿着热水瓶一眼认准这个人就是杜沉.

这个人确实是杜沉,她的步子是散漫的,一晃一悠地走进来.

王贯通平静地说,杜沉,你来了.他仿佛和杜沉是老朋友,至少像老熟人一样.杜沉也一样平静,她自己坐到木凳上说,老王,我早就想来了.可是,这几天我在忙一件事.你想猜猜吗?

王贯通给杜沉倒了一杯水,说,年轻人的事,我肯定猜不到.

杜沉说,我告诉你吧,上次我不是想买名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吗?因为我在读小说也在写小说,我的经历都是小说的一线素材.其实,写小说并不神秘艰难,所谓小说难写的那些鬼话,都是写小说的那些人自己吹嘘出来的.所以与其让别人来写我的事,还不如我自己来写自己的事.老王,你说呢?

王贯通惊讶了,他甚至于怀疑,眼前的这个杜沉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杜沉.他说,你在写小说?

杜沉肯定地说,我在写小说,老王,你大惊小怪了吧.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失败的,只有写小说我成功了.

王贯通说,我不信,你在我面前吹牛吧.

杜沉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她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小说已经结尾了.老王,你不读小说不懂小说吧,我上次就看出来了.其实,这不怪你,也不怪你夫人,怪要怪你的父母.我猜,你的父母也是不读小说不懂小说的.你和你的父母这个样子不是问题,如果你女儿不读小说不懂小说,这个问题就大了.

王贯通说,为什么?

杜沉咧了咧嘴,说,你自己去想呗.

王贯通前面的问题还没想清楚,杜沉又要他想新的问题,他的脑袋突然胀疼了一下,像有一支银针刺进来,似乎还在欢畅地跳动.王贯通的思路断断续续起来,一闪一闪的.岁月不饶人,王贯通四十岁时被任命为副县长,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他每天都要忙到晚上十二点,除了把一大堆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还能把几个女人也处理得服服帖帖.王贯通在心里感慨万千,接着叹息一声说,杜沉,你还想说什么?

杜沉坐在木凳上,还是她上次坐过的地方,她说,老王,我还是说我自己,我接下去说吧.

王贯通说,你说下去吧.

杜沉把木凳往前拖了拖,她和王贯通的距离更近了,估计不到两米.杜沉的双手托住下巴,看着王贯通动了动嘴巴.王贯通的思路闪亮了几下,仿佛照亮了记忆的深处.杜沉的这种动作,很像一个调皮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就是王贯通的女儿.王贯通想到,自己的女儿王燕也经常托着下巴看着他,还会调皮地动动嘴巴向他讨要吃的.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杜沉说,老王,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你有心事.

王贯通说,没有.

杜沉说,那我继续说下去吧.我上次说到我男朋友张一长送了我一块进口女表,这块表我很喜欢,说句心里话,我喜欢这块表胜过喜欢张一长.我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因为我讨厌他热衷于掐我的.当然,开始我还是喜欢张一长的,我对他热衷掐我的行为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我之前接触过的几个男人,没有一个像张一长这样掐过我的,所以我也觉得挺新鲜的.只是张一长掐过我的后,我就会想到他这个熟练的动作怪怪的.有一次,他把我掐疼了,不是能忍的疼,简直像掐掉一样的疼,我就哭了起来.张一长说,你不是在装吧,我到岁还喜欢掐我妈的.我妈说,儿子,我很舒服.我听了他的话就不敢哭了,忍着疼紧紧护住我的胸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怀疑他和他妈妈的脑子都是有病的.后来,张一长再想掐我我就不愿意了,从拒绝到反抗,我说,你要掐去掐你妈的吧,她会很舒服的.结果——我没想到——他暴跳如雷动手打了我两耳光,他说,我有病,我有病,我有病,我想把你的掐下来.老王,你怎么了?

王贯通的内心也暴跳如雷了,他的身体从椅子上弹起来,桌子上的茶杯也被带翻,茶水漫过桌面流到地上,留下一片湿润的悲伤.王贯通大声说,你——他——看我揍烂打熟他,张一长,就是一个小流氓.你爸爸呢?你妈妈呢?

杜沉没想到一直沉默的王贯通爆发了,她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王贯通自己平静下来了,他扶起桌子上的茶杯,坐下来说,我——我冲动了,不好意思,杜沉,你说下去吧.

杜沉说,我上次已经说过,我爸爸,他死了,已经死了很久.我妈妈,上次我也说过,现在,我再说下去吧.张一长动手打过我之后,我就提出要和他分手.开始他死硬不同意,一再保证从此他不掐我的了.我说,你怎么忍得住掐的手发痒.他居然说,杜沉,我忍不住就去掐我妈的.张一长明显在撒谎,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母子俩都有病能做到,我也不同意和他重归于好了,因为他给我的两个耳光打疼了我的身心.张一长当然不肯轻易罢休,他说,要分手可以,别的都算了,但你得把那块进口女表还给我,以后我要送给新女友.老王,你听听,他是多么厚颜无耻.我说过了,我很喜欢这块女表,为远离这个臭男人,我决定忍痛割爱把女表还给他.

王贯通低沉地说,你早就应该和这种人分手了.

杜沉抽吸了几下鼻子,听上去像鼻子里倒灌了一大堆泪水.她又用手背揉揉眼睛,说,老王,你一定想不到,当时我也想不到,我珍藏的这块进口女表找不到了.我把我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把堆放卫生巾的纸箱也摸了个遍,就是找不到.最后,我只好问我妈妈,我妈妈说,这块女表我拿了,你是哪里偷来的?我说,是别人送我的.我妈妈说,你别骗我,这么贵重的进口名表谁送得起.我想想反正我妈也不来管我,就把我和张一长的事说了.我不企望她能站出来帮护我,只想她把我的女表还给我.我妈妈听完我和张一长的事后,二话没说,挥手就给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接着骂我是小,最后说,这块女表她太喜欢了.杜沉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鼻子里面咝咝地响,脸上的泪水在奔跑,她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眼睛哭红了.

王贯通还算平静, 只是说话大声了一点, 他说,杜沉,别哭了.你妈真他妈的不像是你亲妈,就是后娘也比她强十倍.

杜沉用手在脸上抹了抹说,老王,没事,我没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我的这些事,当然,我也没地方去说这些事,你能听我说我很感激你.我再说下去吧,我把我的事说完了,心里就痛快安心了.后来,我对张一长说,手表在我妈妈手里,你想要你自己去要吧.我开始躲避他,也不接他的电话.这样过了几天,有一个晚上,我妈妈哭着回家了,她在路上被人拦住打了.我妈妈头发散乱,眼睛肿得起了血包,嘴角还挂着血丝,总之现场有些.我妈妈在哭哭啼啼地骂人,所有恶毒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感觉骂得还算痛快淋漓.我猜测这件事是张一长干的,也有可能是我妈妈那些争风吃醋的男人干的.当时,我确实有些幸灾乐祸,很快我想到她毕竟是我的妈妈.我说,妈妈,我陪你去医院吧.我一说话,我妈妈好像发现了我的存在,她不哭了,也不说话,突然像一只不声不响的母狗,扑上来又给了我两个耳光.我被打蒙了,耳朵在尖叫,尖叫过后我才听到我妈妈在喊叫,小,你敢告密,我打死你,我劈死你,我骂死你,我就是不还手表.我的猜测基本上是正确的,如果这个张一长真是,那他做出来的这些事比流氓还不如.

王贯通愤愤地说,真是太猖狂太嚣张了,你们报警了吗?

杜沉说,报警有什么用,张一长指着我的鼻子说过,我就是!

杜沉说到这里沉默了,她像木偶一动不动地坐在木凳上,看不出她是悲伤还是喜悦.

王贯通说,后来呢,杜沉,后来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杜沉站起来说,后来,我的后来还能怎么样,你已经能想到我的后来了.

杜沉走了,王贯通看着门外发呆.老葛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发呆,老葛说,老王,你今天反常呀,我猜是那个姑娘来过了吧.

王贯通说,是的.

老葛说,我一猜一个准,她和你说什么了?

还是她自己的事吧.

王贯通说,不知道.

老葛急了,一把拉住王贯通说,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不好,你把话说出来,说出来就痛快了.

王贯通突然像通了电似地弹起来,说,老葛,我想起来了,你住在城北吧.

老葛惊讶地说,喂,老王,你怎么了?我住城北你早就知道的.

王贯通说,老葛,我问你,城北派出所有个叫张一长的吗?

老葛盯着王贯通看了看说,不知道,你——王贯通打断了老葛的话,说,老葛,我要下班喝酒去了.

老葛见到杜沉是十多天之后的事了.那天也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老葛坐在隔壁时装店和老板娘热聊,他看到门外有个人影闪了闪,他估计这个人进了三叶书店.老葛起身跟过去,发现杜沉在店里东张西望.其实,老葛至今不知道这个姑娘叫杜沉,他们毕竟只打过一个照面.当时,老葛差点认不出杜沉了,当她开口问老王时,老葛才确认她就是老王和他等过的姑娘.

老葛说,老王——他不在了.

杜沉说,哦,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老葛吞吞吐吐地说,姑娘,我告诉你吧,老王——他被抓起来了.他胆大包天,把一个打得半死.这叫啥?叫,叫——袭警.你说,老王为什么要干这种违法的傻事.

杜沉的身子哆嗦了几下,她缓缓地说,哦,他所做的,一定有他的道理.

杜沉说完就要走出三叶书店,老葛追上几步说,喂,姑娘,你不想和我说说老王的事吗?杜沉站住了,老葛又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这个王贯通说你自己的事.你也说给我听听吧.

杜沉一步跨出了三叶书店的门,因为走得急促,还差点把门外的一块落地灯箱广告碰倒.杜沉的脚步没有慢下来,她边走边说,老葛,你又不是我爸爸.

责任编辑 叶雪松

三叶书店论文参考资料:

罗密欧和朱丽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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