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并非杞人忧天的居安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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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撰稿｜陈世和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
—— 纳兰容若
迟来风景不禁秋,瘦山总成愁
—— 无名氏
缭绕在黔山之上的历史迷雾,是否会被安放在巨型天坑中的世界第一大射电望远镜透映而驱散？对此,我心存疑义,即使人们对神秘好奇趋之若鹜,要让京沪人士与黔人“千里共婵娟”确乎很难,历史积淀而形成的迷雾,飘绕在黔人心头已成为难以释惑和应答的至尊难题.“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地无三尺平”的谚语诉诸于侃大山一般的文化普及与科普式的传播,其数百年的影响构筑了贵州与发达地区之间极大的心理落差和文化壕沟,要改变过往历史的双重误会,不仅要对山川风貌作更为野性的表达,也需要贵州高原上形成襟怀同旨的硕学集群.如此,方能构建一套以自我为核心的主体文化价值体系,为山色增辉.决绝地说,无文化即无风景.试想,在人文底气不足的语境框架内,对野趣的探幽无论如何险奇,也很难超拔乎上,牵引精神悟境中的神奇；更难从容抒写人文风貌的传奇,让山川鲜活的生命勾连外在的惊奇.窃以为,只有蕴含文化与精神意义的性灵沟通,主客体互换的羁旅方可使来者将心比己,从而以主人翁的姿态跨过不平衡的心景,贵州的人文风貌与风情景象才会超越历史的误会.可是,要填平历史认识误区的壕沟何其难,释放贵州山水符号蕴藏的能量有多大,绝非山高风冷中茕独的身影可以上下而求索,这需要本土上演互为伯乐的学术接力携手完成.否则,历史的误读,心理的落差,只能延宕此种文化现象的不平等.
幸好,温饱之后旅游已成为新产业新经济的导引之术,“熟悉无风景”撩开的恰似最后晚餐的贵州风情景象.当多数国人站在一个足够可以鸟瞰贵州的心理高度俯视这里时,贵州高原别开红紫,野花纷披.即便是那些裸露的怪石,峥嵘的山峰,瘦骨嶙峋也让人别开生面.面对坚硬的内地,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雾霾的肆虐,春风秋月等闲度已是昨日黄昏,因而游人们避开秦风汉雾,毅然转身,目光投向黔中的山野……
揭开贵州的神秘面纱后,呈现于世人的最后晚餐是怎样的风情？
说到山野的风情,笔者忍不住眉飞色舞.黄果树瀑布、十丈洞瀑布小于尼亚加拉大瀑布正好是框景图案最完美的瘦身影像.九洞天的竖井窟窿是上帝用手杖捅出来的岩穹天窗.全长185 公里的中国第一长洞——双河溶洞以洞穴中独特的石膏晶体闪烁荧光敞开了地心之门.虽然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赭红石壁与赤水嵯峨的红色山峰都在点燃游人红色的血液,但恐龙时代孑存遗世的侏罗纪桫椤还是让人在赤水的丛林中串联出远古的记忆.兴义万峰林的八卦神田,升绕着滋生人杰地灵的烟霞紫气.的确,一代名将何应钦乃至兴义系的文臣武将们的诞生和成长,不会与这风水宝地无关.在古城安龙,有“莲红香远”、一堤横亘的江南风光胜景——招堤,垂柳依依的堤上,可听见少年张之洞朗朗的书声,堤岸半山亭传过来的正是这位安龙才俊的名篇佳作《半山亭记》.而贵州最大的湖泊——草海的苍寥,则是由珍稀的黑颈鹤在寂寥空中演绎“归雁入胡天”的北国景象.山裸露的奇峰怪石中传唱的《亚鲁王史诗》比之康巴草原上的《格萨尔王史诗》更加诡异,更加神秘！
风情纵有千般的美,如果仅是面面俱到之介绍,浅尝辄止的观览怎能沟通心灵？所谓抛掷鲜花,遥送掌声,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礼貌路数,要让外省人获得对真山真水的自我文化体认,如果只是喜剧加美剧的演绎,没有坦露心扉的悲悯情怀,没有劲风鼓荡下的真情直白,怎能让来者徜徉于贵州的湖山烟水,勾连如山的情愫,产生同体感通的人文情怀？
不是吗？磅礴的乌蒙难道仅仅只是呈现黔山之王韭菜坪的云蒸霞蔚与氤氲大气,长眠于乌蒙山区石门坎的柏格理,为缺医少药的苗彝儿童而献身,其人格魅力源于文化的自觉与人性力量的内省.柏格理明知卑微之力微弱草芥,却大义荷肩.他超越时空的担当不可避免地染上悲剧的色彩.
本来梵净山凭借昂然云天的蘑菇石,就可展示不可一世的遗世独立景象.或许陷于历史文化的极大落差不能自信,偏偏要攀摘第五大佛教名山即弥勒道场的桂冠,让那地处江浙早在东晋时就冠以弥勒道场的雪窦山心存芥蒂.
荔波小七孔是绿色的极致,可要真心领悟小七孔水上森林与飞瀑流泉的曼妙多姿,非遥接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才深得旨趣.而这之间的鸳鸯湖,描述语境恰如王国维《人间词话》“一切景语皆情语”之所述.
南明永历王朝在安龙的皇宫早已灰飞烟灭,大可不必修复不伦不类的仿古皇宫让游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播州海龙屯的山顶石头城堡堪比秘鲁马丘比丘的雄险壮美,但喋喋不休地在“万人坑”中指责土司反叛万历皇帝的“罪责”,令人感到这样的导游词奴性十足,让兴致勃勃登临城堡皇宫的中外游人大倒胃口！
饶有意味的是内含奢香古墓的大方幕俄格古城的建筑完全仿造汉式的斗拱飞檐,那阴柔如江南的亭楼水榭,哪有丝毫水西古彝的古朴古韵？镇远舞阳河风光幽美,比之喧嚣凤凰,自然景色不在话其下.可凤凰有沈从文,因而声名大噪.
镇远人自认缺少名人的想法太过狭隘,清代镇远知府胡林翼的名气并不比沈从文差.当年胡林翼率镇远600 团练出黔, 成为湘军领袖, 他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名气之大,堪比曾、左、李,因此他被视为中兴四大名臣之一.曾国藩说：润芝（指胡林翼）之才胜我十倍.左宗棠对胡林翼的推荐之功更是感激涕零.胡虽是湘籍,却对第二故乡贵州饱含深情,胡氏家书多写贵州,他不认为自己是外人,贵州人镇远人却把他推出山界之外！想那苏东坡在杭州为官一任,杭州人却没有因他是四川人而视为外人.两相比较,胡林翼亦文亦武,张弛有度.他在黔省为官多年,政绩显著,却遭受如此冷遇,悲乎,让人不胜唏嘘！
铜仁知府沈丙莹和他的爱子、中国近代法制之父沈家本诗作中的贵州风情还在,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沈氏父子的一腔贵州情,只能潜伏在浙江的文史档馆,而在贵州,却“归云一去无踪迹”.
蛰伏于修文的阳明精舍,是掩映在竹林扶疏中求经明道的儒学书院.失却了世俗权力的支撑,一灯如豆,闭门锁户的贵州学者,即使揪心的是执经问难的家国大事,也只能枯灯独对,孤寂一人,春来憔悴,秋去阑珊.连梦醒此地、悟道龙场的王阳明也心生怜悯,以自身的背离发出了何必在此苦思的导引.
或许这就是黔山之上贵州移民文化的哀伤与忧愁.在大山围缠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本土文人们陷入了二律背反的境地.一方面贤达显要们在文史典籍上爬梳沉迷,虽多有道德文章,但受大山的围困,局促中未能自立门户形成学术流派,难以终成大端.加之黔省古为蛮荒流放之地,今为欠发达地区,故本土的擎旗之人,且无国内人文高地评价体系上的话语权力.因而郑珍、莫友芝所撰《遵义府志》尚须梁任公点赞而生辉；莫友芝在版本目录学及校勘补学上的造诣堪为一流,若无曾国藩培土施肥,很难破土而出；至于《亚鲁王史诗》的收寻拾粹,详证辨识,虽有省内一流作家不遗余力地潜心博考,笔耕力作,但如果没有著名作家冯骥才的栽花育红,友情推出,也很难幻现悲今悼古的史诗般气韵.可见,没有自身的话语评价权利是很尴尬的.贵州的文才显要尚须外人评判,因而在另一方面,他们自顾不暇,又怎能去关爱后进、提拔晚生呢？即使贤达显要们拥有了本土的话语权和人脉资源,他们思虑的重点也仍是国内名流对自己的评介和本省学人的拥戴.此种不经意暗含的文化不平等与历史不自信,使提携后生凤毛麟角.特别是晚辈才俊,如有青出于蓝的苗头,更难获得诸如韩愈对李贺的提携式欣赏.苏门四弟子与曾门四弟子的成才佳话在逼仄山野的黔域几乎是天方夜谭.故尔,本地的后生晚辈只能步入墙内开花墙外香的路径.这真是一种纠结于心的内省乏力,外籍贵州人与权益固化外的后生学人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本土历史文化的促狭,使大气氤氲的黔山之上弥漫着人才缺失的悲秋愁绪,阵阵秋风,难以排遣.黔山虽美,雨打芭蕉,唧唧喳喳,此种窍喜,不过是浮华艳色.借用纳兰容若词：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是啊！朋友,如果乡贤文人之间不能同气连枝,贤达显要们仍一如既往地在拼接的历史碎片中寻找与黔地有关的蛛丝马迹,甚而人云亦云不嫌重复地歌颂这山这水的浮光掠影,这会让有情的山水蒙羞.新文吊古,旧韵叹今,沉醉于碎片化语境中的乡贤小富即安,让人几多愧疚.试想,若无文脉相承、香火积蕴形成本土文化强大的人文气流,怎能消费黔山秀水这迟来风景的饕餮盛宴？甚至不能拽住对此恋舍依依的王阳明、胡林翼、沈丙莹、丁宝桢、鹿传霖、张之洞.这些曾经萦怀于贵州山川的国内名流,也只能在水转山连的梦境中期期艾艾,成为黔山之上的匆匆过客.
既然生于斯或留连于斯的名流都只能客串一场,遑论走马观花的过路游客.一分流水,二分尘土,三分春色,不是杨花,没有真情,怎能挽住过路客？即使迟来的风景不禁秋,也不能依凭门票经济耗散外地人的天性好奇.黔山风光,大美无言,一池萍碎,真迹何在？人与山川的对话,悲辛交集,催生梦想.一团温煦,应是人文对山川心有戚戚的呵护.几许惭愧,情涌于心,对山水的爱抚之急切,确是居安思危的当务之急！不是笔者杞人忧天,而是过度的开发,自我禁忌的人文缺憾,石漠化的步步紧逼,使黔山形销骨立.
行笔至此,有感于怀：如果说“美”是浮在黔山之上的外在表象,那么“愁”却是深藏黔地使之灵魂出窍的内在隐忧.如若质疑,可掀开《迟来的风景》秘幻的面纱,追思神游,或盘绕奔竞于黔山的旷美,或沉潜黔地心田之忧愁.一窥究竟,既放眼于历史的落差与存养,又穿梭于山川的风貌与沟壑,探索不是秘密的秘密,使天地于我互为表里,这才是“道是无情却有情”的主客体换位互移的内在逻辑！
（作者系贵州知识产权协会会长、贵阳市人大常委会立法专家组组长）
并非杞人忧天的居安思危论文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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