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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绿瓦浓墨处类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和红墙绿瓦浓墨处有关论文范文检索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红墙绿瓦浓墨处范文 类别:发表论文 2024-02-04

《红墙绿瓦浓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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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风雪刮过她凛冽的眉眼,狂风将她墨色的长发一次又一次扬起,她略弯下腰,扶住面上摇摇欲坠的面具,右手却高高扬起.

只待她一声令下,身后数百精骑便要拉弓搭箭,以百人之力抗击城下三万大军.

城楼之上放眼望去,兵临城下,孤城难敌之势尽显,

她分明神色如常,紧握镇国剑的左手却微微发颤.

“公主,城内百姓已经全数迁出,李将军负责护送,现已翻越沙漠尽处,寻到水源.卑职斗胆,恳请公主速速退走,臣等五百将士,定当为公主争得喘息之机!”

有尚未临阵而退的臣子在她脚边不住地磕头,身后将士一呼百应,纷纷跪下.

她垂眼,那泣泪而跪的老臣正是本城太守,年逾七十的独孤家长者独孤宇.他自十七岁从军,效命大齐五十余年.

而她无动于衷,只挺直单薄的背脊,远眺城外人山人海,开了口:“独孤卿家,”她声音沙哑,“本宫是大齐的公主,要与大齐同存同亡,你要本宫,如何将大齐将士独留在此.若本宫退走,日后百年归老,又以何面目面对先祖?!”

这一字一句,艰难而出,近乎要熬出一口血来,她面上的尘土和着血迹迟迟滚落,仿佛要将这不仁不义的天地灼伤.

“我大齐不会亡!众将士听令——”她像是下了决心,庄而重之地将老人扶起,随即转身,再度扬起手,“今日本宫,携大齐虎符,与众将士同生共死.若有幸不死,定叫敌国永无宁日!今日我等五百精骑,个个都是我大齐的骄傲,凡我大齐子民,一日在世,定当以你们为荣!”她顿了一顿,最后一次向身后望了一眼.

那是属于大齐的最后一座城,最后一队将士,他们视死如归,每一个人,都是大齐的英雄.眼神一暗,她深呼一口气,忽而喝道:“放箭——”

她一声令下,身后百箭齐发,她拔起地上的镇国之剑,斩杀一个又一个妄图以云梯为基攀入城楼的敌将.一时之间,天际似有感应,暴雨汹涌而下,大雨淋湿她墨黑的长发,似乎也浸湿了她的嗓子眼,口中的怒吼含着哽咽,如同最后的悲鸣:“杀——”

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攀上了城楼,脚下淌着的不知是血还是雨水,她杀红了眼,手中的镇国剑凶光毕露,所过之处,无不拼死.但兵力之悬殊,依旧远超于她想象,直至最后,他们一退再退.退下城楼,又退下巷道,末了,竟仅剩后城门有一席之地容他们喘息.

眼前因失血造成的模糊让她晕眩,可她仍然强撑力气,遥望一眼——只刚敢于那一场厮杀,便去了大半将士.她看着他们的脸,一张又一张,他们有的三十多岁,神色坚定,视死如归;有的还只有十余岁,目光迷茫,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本应该在家中娶妻生子,务农耕耘,本应安居乐土,如今却不得不坦然面对死亡,他们家中的妻儿子女,百岁父母要怎么度过日后的漫长生活?她口中的那些大齐子民,又该怎样怨恨她今日的自以为是?

耳边的马蹄声,倏尔近了.她明白,敌军已经打开城门.这时进城的真正精兵才令人胆寒,她身后的这百名将士,将无一生还,战死在这孤城之中.

前所未有,她竟生了退缩的心思,手指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沉甸甸的宝剑.

时间太短,已容不得她思考,她蓦地蹙眉,下定决心,冷声道:“独孤太守听令.”

“臣在!”

“大齐公主,齐氏长欢,受敌军之惑,妄图归降.独孤太守不愿叛国,率残余将士逃出——”她目光灼灼,“您还不快走?”

“公主!”独孤太守老泪纵横,不住地磕头,“老臣怎能为活命污了您的名声?您是天下顶顶的傲骨,老臣绝不能对不起我大齐百年基业!公主!”

他为官多年,怎会不知道她的各种苦心,不过是在为他们众人铺下后路,不让他们背上弃国逃命的罪名.可苍天何忍,又要她来挡下这千古骂名?

“当啷”一声,独孤太守循声望去,镇国剑与虎符被她弃掷于地.

“你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父皇死前,托本宫以护国重任,你是我大齐臣民一日,本宫的话便是圣旨!”

人声渐近,已经没有时间了.她不再多言,抽出独孤太守的佩剑,便头也不回地迎着敌阵而去.独孤太守抹干眼泪,颓然片刻,终于还是拾起地上的虎符与宝剑,一行两百零九人,出城而去.沙漠之中,黄沙扬起,再无踪影可寻.

她摘下面具,露出清秀苍白的脸.

对面是敌军数万,人潮之中,她看见那个少年,火把辉映之下,他有着与她全然不像的眉眼,却又同样面带毫无分别的决绝神色,眸中戾气不掩分毫.

她一阵恍惚,仿佛面前还是那年的芙藻宫,她与他对弈,她展颜一笑,他满盘皆输.

只不过,那时,他低声唤“阿姐,阿姐”,也只敢小声嘟囔着“阿姐从来不让让我”.而现在,他离她太远,她却怎么也再听不分明,这离别之际,可还有伶仃絮语可诉……

不知是谁高高扬起手,一声令下,马蹄声轰然而起——

那是她记忆中,属于大齐天下的最后一天.

她生于大齐八十四年,是启元皇后诞下的皇长女,春生之日初啼,引来百鸟绕梁而行三日,帝大喜,赐名长欢,复又下令大赦天下,摆下百里宴席.

启元皇后出身将门,却意外少年被掳,流落风尘,后被寻回,又为天子所珍重,母仪天下.各省各地心知其尊贵,联名写上万名书为公主贺喜.而启元皇后不顾身子虚弱,在京城之中收集百家布匹,名为百家布,意在护佑公主平安长大.甫一出生便受如此珍爱,后世称其为大齐明珠,委实不曾言词虚妄.

岁月如流水,她便在这样的簇拥中长大.

大齐九十七年的冬季,似乎格外寒冷,少女与太傅对面而坐,思索一局孤棋.

她披着厚重的狐裘,右手捂着汤婆子,仍止不住地打战,小脸冻得苍白,眼观棋局.似是思虑,更像是犹疑.

教棋的太傅一下一下慢吞吞地捋着胡子,“公主年纪尚幼,这盘棋怕是不好下,依老夫看,今日就下到这儿吧?”

她不答他,半晌后,才将手边的红棋堪堪向前一推.见状,太傅一愣,刚要挡住她的攻势,却见她梨涡尽显,将手中棋子轻轻一晃,棋落局定——

“将军.”

胜负已分,她颔首,向太傅告别,不再理睬他脸上的惊诧与怀疑,扭了头,便缩着身子,忙不迭地回了自己的芙藻宫.

芙藻宫里,一贯领的是宫里顶尖的炭火.她惬意地窝在椅子上,小口饮茶,手边放着前日父皇刚赏下的十册《谢氏兵法》,还没来得及翻开细看,便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抬了眼皮,懒洋洋地瞧上一眼,来的是启元皇后身边的宁言姑姑,向来对她亲热得很,今天却分外肃然.她恭恭敬敬地将礼数做得周全.

齐长欢见状,也挺直了背,伸手让她平身,淡淡地问:“怎么了?姑姑今日架势,倒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宁言面色微动,侧身吩咐一句,不消半刻,便有人领着个粉面团子般的小小少年,匆忙躬身进来.那少年双手冻得通红,分明眉目清秀,整张脸上却布满青紫交加的痕迹,虽敷了药,仍瞧着模样可怖.长欢眉头一皱,刚要细问,宁言便拉着那少年,将人向前一拽,却又冷脸跪下.

“禀公主,宁言受皇后娘娘之命,特领七皇子向公主问安.七皇子生于江南渔家,方才入宫,日后便由奴婢照料.”

七……皇子.

长欢不动声色地吹了口茶,假意听不明白她话中的讽刺,和母后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所生的重重忌惮.毕竟,父皇虽对自己宠爱有加,但苦于膝下无子,委实神伤心忧.

沉吟片刻,她看向那怯生生地伏在地上的少年,问:“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齐,”他念出这姓氏时,格外慎重又惊惧,“齐平城.”

齐长欢放下茶盏,亲自走到他面前,将人扶起,又小心地理了理他略显凌乱的新衣.

“怪得很,如今是太平盛世,你倒取了个要打江山的名字.”她笑着说,“我叫长欢,和你一个姓.不过以后,叫我阿姐便是,有什么难处,都来找我.”

那是长欢第一次见到齐平城,那年她不过十三岁,齐平城十岁.她嗜棋成瘾,天下独绝;而他来历不明,畏畏缩缩.

数日后,齐平城受封太子,她不觉有异.只当日,听闻母后惊厥,她急匆匆地去探望了一眼.母仪天下、从来端庄温柔的启元皇后抚过她的脸,一字一顿,一言一泪地道:“长欢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觉得不甘心呢?”

她垂眉一笑,覆上母亲的手背.

“唯有我是您的孩子,也唯有我,最是没有说不甘的资格.您分明比我更明白的.”

天子对武技的痴迷,一如齐长欢的嗜棋成瘾,偏偏他身子孱弱,膝下只有女儿,更是无人承继.人到中年,有心无力,多少只学了个皮毛.但自从齐平城进宫之后,这份期望有了寄托.

时间倒是一眨眼便过去数月,大公主与七皇子格外亲近的消息不胫而走,天子心中宽慰,自也没人敢说些什么.至于个中口舌,齐长欢听宁言姑姑在私下里叮嘱过不少,但她自有心下计算,也就从没听进心里.

这日午后,长欢在芙藻宫檐下摆了棋盘,一人将那棋局摆成孤本.许久后,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等到走到她跟前来,方才压低了步伐,稳稳当当.

他满头大汗,宁言姑姑在后头追追赶赶,见长欢一早等在那儿,才停了步子.

“今日又去练武了?”她看向棋局,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姑姑这些日子有些难为你,但若不是我今日专程遣辛月请你过来,你便什么也不说?”

齐平城大气不敢喘,声如蚊蚋:“我不懂礼数,自个儿犯了错,不敢给阿姐添乱.”

长欢叹了声,抬头,拈起广袖,给他擦了擦满额汗意.他脸上那些,过去在渔家年少操劳而留下的伤口好了大半,却依然与他温和的眉眼格格不入.长欢略蹙了眉,侧头向身旁婢子吩咐了一句:“辛月,过几天让太医院开个药方,用上最好的药材,若还留下丁点痕迹,让他们自去领旁的闲职.”

她那甚好相与的温柔面孔之下,倒也不乏生杀决断的冷厉.

可回过头,她见他露出丁点儿惊惧,仍是和缓了面色,挥手道:“坐下,陪阿姐下局棋.不止这个,你宫里的用度,阿姐已让辛月着手去点.有些事,该说的,便找我说,我又不会怪你,怕我做什么?”

或是孩提时分,日子总过得快,转眼间,自“太子入宫”的轶事,便过了三年有余.

大齐九十九年的夏日,长欢整日缩在自个儿宫里.她一贯避寒畏热,倦怠得很,翻了几页书,却不知想起什么,蓦地吩咐了一声:“辛月,招呼两个小太监去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现在何处,本宫许久没见他……”她想了想,随口说了个理由,“怪想念的.”

后宫之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殿下的行踪更是容易打听,两个小太监很快回来复命,说是在皇后跟前受训.长欢细眉微挑,陡然面色一变,起身便径自往成寿宫而去.

“愚钝!——只知习武,不通文采,锦衣的莽夫,要来何用!”

甫一入门,便听见皇后声音气恼,长欢忙拂开阻拦的姑姑,匆匆进了内殿,眼神左右一扫,见齐平城垂着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她依稀猜到是为着什么,却缄口不言,只往启元皇后那儿走,不曾再看他一眼.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象征性地请了个安,便听得启元皇后缓和了语气,指着地上一堆被揉成一团的纸条,冷哼道:“这次莫要再来当和事佬,瞧瞧你皇弟作的那一手好诗!”

长欢依言拾起一个纸团,展开看完,倒“噗”的一声笑得开怀.

——狗打洞来鼠打洞,打出均是大小洞,大的能钻狗,小的能钻鼠,乐哉乐哉,打洞也.一首诗下来,既没有文体也没有韵调,难怪招来一番痛骂.

齐长欢掸了掸皱巴巴的纸页,语出怪言:“写得却也不错.”

说着,她将齐平城拉起来,替他整理好衣服,又转身回禀启元皇后:“禀母后,此诗虽文不成文,调不成调,但胜在立意新颖,就如人中龙凤与芸芸凡人云泥之别,龙,生来在天,人,生来在地,这狗鼠打洞,虽用词低劣,但蕴意深刻.”她说到这儿,挤出个潋滟笑意,“皇弟童言稚语,委实有趣,更何况,文武之事,本不相通,阿弟尚且年少,还望母后轻饶这回,少以苛责.”

闻言,启元皇后定定地看她.许久后,她才撑额拂袖,轻声叹道:“罢了.你这般宽宏大量,又是做给谁看,下去吧.”

出了内殿,两人并肩而行.

齐平城早早开始抽条儿,而今已长过她半个头,却仍习惯缩着背,分明是个武将,却对她驯服,说话时,也时常只敢怯怯地看她.

离了成寿宫,一直沉默的齐长欢这才开了口,淡淡地道:“明知母后对你心中不喜,何必上赶着来讨她不悦,离得远些,有这样难吗?”

他噤声许久,末了,才轻声道:“阿姐什么都会,我、我也想,能多学一些,未来能帮到阿姐,”他涨红了脸,“但是宁言姑姑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教些什么、写些什么都暗中管着,我……”

“觉得不愉,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这又怪得了谁?”长欢打断他,面色微冷,“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退一万步,想学,为什么不直接跟阿姐说?难道在你心中,连我也要提防?”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她停下步子,话中半带无奈,“阿城,无妨多同我说些真话,想要什么,想学什么,同我说了,我便给你.后宫可不是渔家,莫要将自己的真心,做了人家的垫脚石.”

齐平城愣了愣,等到回神,她却已走开老远.

他霍然展颜,大步跟上,亦步亦趋,在她身后一两步的位置.

像个孩子般雀跃,他低声说:“我知道啦,阿姐.”

“将军.”

她漫不经心地推出一子,赢了今日的第十七盘棋.

齐平城讶然细看,这才发觉自己早在无意中给对方留了空子,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是大齐一百零一年的秋日,天一日比一日凉,瑟瑟寒风,仿佛总也挡不住.

她拢了拢身上已早早披着的厚实小褂,对他一笑,道:“平城,你若把习武的天赋换三分给这棋盘点将,想必未来倘逢战事,必将攻无不克.”话音落地,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打乱残棋,收回盒中,倒打断了他沉沉的思虑.

“今个儿便下到这儿,阿姐一贯是秋困冬乏,嗜睡得很,可没心思再陪你耗着.”说着,她一顿,似笑非笑,“不过还好,过些日子,到了年纪,你也该为父皇处理些朝政要事,也难空出这般时间来找我.”

她本是打趣,他却似有些憋闷,竟也难得回了一句:“阿姐确实挤不出闲暇与我,听父皇说,早已私下给阿姐说定,与大梁四皇子的一门亲事——阿姐却也从不跟我提起.”

闻言,长欢脸上笑意一僵,没与他计较,只一同沉默下来.

自两年前那一场闹剧过后,他便时常逗留在芙藻宫里,学棋看书.长欢像个不藏私的好老师,也从没苛待过他.

他在茫茫宫宇中,唯有在这常年暖如春日的一隅,方才能活得像个平凡人家的孩子.

就像,后宫人心那样诡谲难测,也只有这位享遍荣宠,却与世无争的公主,会让他倚在自己膝边,轻声说起孩提时的往事.说起他的母亲,一个平凡、却又机缘巧合蒙受圣宠,后来孤苦死去的渔家女.

他此后难为人所知的过去,终此一生,只全部讲给她听.

齐平城瞥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眉心微蹙,想说些什么,末了,也只挤出一句:“是阿城语出不逊了,莫要生气.”

他举步要走,复又扭过头,不放心地叮嘱一句:“阿姐安康.过些日子,秋狩时节,阿城亲自给你打些补身体的送到宫里来.”

她闻声笑笑,向前几步,像安抚孩子一般,抚过他齐整的发冠,与耳鬓的乱发.

“随你开心就是,阿姐若想要,什么想吃的、爱吃的会吃不到?倒是你,身系一国气运,千万保重自己.”

她分明说得那样叫人安心,过了数日,秋色渐浓,芙藻宫里,却传来齐长欢病来如山倒的消息.

太医叹她气虚体弱,先天不足,每日专门开下数帖名贵补药,服了十几日下去,却丝毫不见好,反倒日益消瘦.天子为之震怒,在京城贴下皇榜,遍寻名医.然而长欢本就身子孱弱,数日消耗下来,已是元气大伤,天子亲临芙藻宫,也只瞧见她病重难返的虚弱.

彼时大齐为外敌所侵,正是政务繁忙的当口,天子心神俱疲之下,两相权衡,弃了秋狩之期,决意携太子前往灵山祈福.

临别之期,齐平城复又来见她,这少年满面担忧,见她被人搀扶着出来,忙不迭地站起身,想要上前,却又局促起来.直至她屏退满室宫人,他方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低声道:“阿姐,我明日便出发了,总想着,要走之前,来见见你.”

哪怕他而今玉冠锦袍,眉眼间七分英气凛冽,面对她,倒始终温着性子.

“此去路远,”她轻咳数声,复又将自己颈上佩着的一对平安符取下,塞进他手中,“一路,最要紧是平安.”

“阿姐真这样想吗?”他反问,话里平静,分明是质疑,却没有半分怀疑怨怼.

在久久的沉默里,他声音轻不可闻:“我从前就觉得,阿姐不太像父皇,婚事将近,阿姐也慌了阵脚吗?”

闻言,齐长欢一愣.那少年陡然出手,双指直取她怔怔的明眸,几近相触,而她不闪不避,仰面看他时,甚至有三分泪意.

她一生坚韧,不曾为谁落泪,看似柔弱,却从不曾以泪眼相对.

——偏偏那时,为何要哭呢?

他们谁也没有想明白.

只那一日,他从芙藻宫出来,回头时,瞥见长欢坐在长廊尽头披衣而立,神色苍白.而他迟疑着,凝目而望,两人之间不过隔着狭窄的一道长廊,却仿佛一辈子都跨不过.

她知道,他什么都清楚了.哪怕她没有吐露分毫,露出半点破绽.

如今,她在这头,他在那头,从这一刻起,他们注定永远对立,背道而行.

而她只能相送,追出几步,梨涡浅浅,说的是:“阿城,你从不会让我为难.”

就像你从前,身在病中,也顶着昏沉沉的头颅为我庆贺生辰;满身是伤地夺了练武场的魁首,满心欢喜,也只第一个想到与我分享.

我给了你,年少时所有的期冀与和暖,你又怎么忍心,让我跌落尘泥,多年苦心经营,付之一炬?

旁的话,她分明一句也没有说,可该说的,已都在静默相对之中.

他扭头离开,不发一语.

太子坠海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她正布一局残棋,闻声动作一顿,本以为早料到的因由,却令她忽而声音发颤,只是问:“可曾寻到尸首?”

“未曾,”前来复命的暗卫并未察觉她心中伤情,“属下定当全力搜寻,斩草除根.”

她沉默许久,终究也未曾反驳,半晌后,方才平复了心绪,轻声道:“前些日子我吩咐下去的事,让他们切莫耽搁.事成之后,自裁便是,无须留下活口,徒增隐忧.”

天子正是哀恸之时,坊间却忽有传闻,所谓太子,并非正统,而是昔日渔村众人图谋富贵的把戏.种种明证,似真若假,丧子之痛,复又加上这样一重打击,以致天子在灵山大病一场,折返京城时,身体大不如前.

他膝下十三位公主,真正堪当大任的,除去齐长欢,竟无从数起.

是故,此后整整一年又七个月,她以嫡长公主的名号,把持朝政,暗中培植心腹,如同淬毒剑刃,好好地藏在平和温婉的面容之下,无时无刻,不图谋着一夕颠覆.大齐和熹真那隐秘的婚约,也因此悄然断送,正合她心意.

沉疴病中的天子,却在寒冽寒冬之中,将她唤到跟前.

他不住地咯血,双眼凹陷,骨瘦如柴,仍颤巍巍地向她伸出手,轻抚她伶仃的面庞.她已不再披着昔日佯装体弱的厚重狐裘,面色红润,与他一同沉默着.

许久后,天子才在这无言中长叹一声,问她:“长欢,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又何必费尽心思,空耗十年,来养一只驯服的狼?”

她没有回答,起身欲走,却被拽住衣袖.

在那无言的对峙之中,她想起自己五岁时,尊贵无匹的帝王,曾亲自为她写下一道平安符——王土之下,她无论犯下怎样的不尊之过,依然还是他心尖的瑰宝、掌中的明珠.

她曾以为自己拥有一切,直到母后握紧那道平安符,红着眼睛,轻声告诉了她一切不堪的往事.譬如,她本没有资格姓齐,而那份怜爱和珍重,倘使太过耀眼,便终究有一日会反噬己身.

“你记住,长欢,”启元皇后握住她幼小的肩膀,“你年少染病,自小虚弱,聪慧,却从无威胁,令人宽慰,也要不争不抢.”

“你要等着,等一个机会.偌大的皇宫,有谁是不贪心的?我们比的,不过是谁比谁更能忍,谁又比谁,心更狠毒罢了.”

而今,暌违十余年,她却只能闭上眼,在酸涩与冰冷交杂的心绪中,说一句:“父皇,看过一览众山小,又岂会甘心屈居人下?”

“儿臣见过的,都想攥住,这是贪心,终会有报应.可儿臣只过这一世,与其后悔,不如一搏.父皇,破釜沉舟,才有转胜之机,兵家之道,是您昔日亲自教给儿臣的.”

身后,复又有轻咳声响起,而她步履沉沉,踱出殿去.

天子寝宫外凭栏望去,这宫宇起伏,尽在眼中.身后的灯火通明、太医的手忙脚乱,似乎一时都离她远去.而她忽而摸了摸颈上空落落的,本该戴着那平安符的位置.

长夜苦冷,许多年前,她也曾在这样凄清的晚上,一人独坐,静看漫漫夜色.但那时,总会有个怯生生的少年,习武归来,偷偷躲在檐下看她.

他们之间,从来有无须言说的依赖与默契,而这一切,终究被自己亲手斩断.

她闭上眼,耳边是离殿时,天子最后的叮咛与质问:

“——可那孩子,该多伤心啊,”天子眼中有泪,“他习武、学文,有哪一样,不是为了得到你的青睐?而今,你又当真得到了想要的吗?”

当然.

她在心中竭力这样安慰自己.

却也比谁都明白,自这一刻,终此一生,她回过头,那份微小的、隐藏在屋檐下的小小期冀,在暗无天日的算计和百般盘算里依然傲然生长的欢喜,已是再也不见了.

天子病重,战鼓擂响,临危之际,他却始终吊着一口气,只是授予她卫国之名,帝王之尊位,却从未有片刻松口.齐长欢心知他为谁留在人世,哪怕启元皇后百般劝她痛下杀手,她却依旧没能下定这狠厉的决心.

熹真五万大军,自边界一路向西,横扫大齐十七座城池,攻城略地,兵法奇诡.大齐本就重文轻武,积弊多年,蒙此一战,军心大溃.

这一仗,足足打了七年,双方有来有往,空耗耐心.无奈大齐背靠沙漠戈壁,后继不足,又逢旱年,比起坐拥江南沃野的熹真,更是相形见绌,战至最后,已是步步败退、难以相抗.

齐长欢当机立断,一脉齐人翻越沙漠,寻找新的国土,剩余将士以最后七座城池为界,顽抗三年.天子在那一日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他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喉间哽咽,说着囫囵话语,她听不分明,想要俯下身去,天子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陡然推开.

他分明落着泪,却还是将她推开,手臂垂落,不再对她有半分怜惜.

齐长欢静静听着山哭万岁,看满城素色,面无表情.

也正是那令旨过后,她身先士卒,站到了万千将士身前,也第一次,看清了敌将遥隔人海、依然如旧的面容.

齐平城.

他双眼冷寂,满面阴戾,脸上多了两道骇人的疤痕,为那从前过于温厚的面孔平白多添三分匪气,可她依然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没有死于那场所谓的意外坠海,捡回一条命,却成了大齐史册上的敌将,人人得而诛之、万古同仇.

长欢面上神色分明未动,却连自己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悲是喜.

扬手,持剑,他们分明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针锋相对,一如当年芙藻宫中,她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在棋盘上教他纵横捭阖.那其间有几分真心、几分刻意的笼络,到这般田地,却已不堪再忆.

可大抵是最后的半点心酸作祟,那一面遥望过后,她戴上银铸面具,再不以真面目示之,直至最后一城、最后一战,弹尽粮绝.她持剑,马蹄声震耳欲聋,来的是数不清的熹真精兵,为首的将军银盔胜雪,季家元瑾,在百将谱上,是仅次于谢成壁的名将.

那将军勒马于她身前,紧随而来的,是昔日故人.

她看向齐平城,横剑颈侧.同样看向她的男人面无悲喜,右手高扬.

“长欢公主,”季元瑾喝止她,“事已至此,又何必以身殉国?我有故人,当日便如你这般决绝,此后我……不尽悔恨.你乃大齐遗脉,陛下仁慈,不会对你赶尽杀绝,速速放——”

他话音未落,却有人挥下右手,万箭齐发!

大齐的公主,死在退无可退的沙场,她曾是名留史册、最最矜贵的明珠,此刻却横陈沙土,鲜血汩汩,再无声息.

季元瑾双眸微眯,反身便是一掌,直将那少年打得跌落马下!

“裴无忆!”他厉声呵斥,“你不要以为,你在攻城之战立下奇功,便能越俎代庖!此战我才是主帅,你痛杀大齐王族,该当何罪,心中可知?”

名唤裴无忆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揩去嘴角的血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膀,说:“兵书上难道没有告诉主帅,当断不断,放虎归山!”他冷笑,“难道您以为,每个亡国的公主,都有昔日文珠的果决?她既然不愿意自我了断,犹犹豫豫,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便帮她断了念想.不仅如此,我还要斩草除根,自请翻越沙漠,将那些残兵败将赶尽杀绝!”

他说着,冷眼瞥过季元瑾愣怔的面孔,复又拽了拽脖子上,那根勒得怪不舒服的红线.

红线上,绑着道平安符,过去他漂到岸上,为熹真将士所救,这道平安符便夹在他袖中,成了他找回自己过去身份的唯一线索.但他问遍所有相熟的庙宇僧人,却没有一个知道来历,后来心思便淡了.

季元瑾捏了手中马鞭,不再言语,只低声吩咐身后将士,着人将死去的公主厚葬.

“等等,”裴无忆叫住他,“此人一向和我们作对,以银色面具遮掩,不用真面目示人,既是死了,我便看看,是不是真有那般可怖.”

话毕,他不顾季元瑾阻拦,倾身便将那面具蓦地拨开.

那是一张见过便知温柔的脸,全然不像沾染过半分,仿佛合该养在深闺里,垂眉是人世静好,便是满面怒容,也叫人生不出半点脾气来.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天时地利人和,大齐无一可占,无论主将是谁,能坚持到今日,都足以名留青史.但或许只是他没有想到,与自己周旋的人,是这样一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面孔.

——“阿姐,秋狩那天,我打了许许多多猎物,单给你留了只兔子,活的,可不可爱?”

——“阿姐,我没受什么伤,倒是练武场今日演练,拿了魁首,你、你瞧!”

他捶了捶隐隐作痛的头,又扒拉了两下那红线,不知是不是力气太大,竟活生生扯断,落在她身边.

“够了!裴无忆,你太过放肆,还不快让开!”

裴无忆耸了耸肩膀,退后半步.

大齐的公主,和大齐一起死去.陌路人的平安符,也随着她一同埋葬于黄土.

裴无忆揉了揉脑袋,又觉得哪里疼得厉害,说不清楚,倒先疼得俯下身去.

真疼啊.大抵他生来粗莽,竟真的,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许多年前,在练武归来的夜晚,他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悄悄看她背影伶仃.

他怕她发现,却也在私下里,做过那样贪婪的、胆怯的梦.

梦里,阿姐扭过头,对他露出个从未有过的真挚笑脸.

“我可不可以一直坐在你身边?”他问,迈出那方寸阴影.

而她只是笑,向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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