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走投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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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从豫南师范毕业后,被分到了本村小学.当教师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家境贫寒,我想通过我的言传身教,让更多的农村孩子学到知识和文化,以后有机会走进城市,过上体面的生活.现在实现了这个愿望,又是教的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孩子,我打内心里高兴.
我爹认为我在城里好歹上了三年大学,拿到了中专文凭,现在又背着铺盖卷回到了家里,他感觉很没面子,骂我没出息,不争气,丢人现眼.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喝闷酒,自个灌醉了自个,把屋里仅有的一件家用电器手电简也摔了个稀巴烂.我爷却不那么认为.他叼个旱烟袋不住地说： “回来好,回来好.”还夸奖我没忘本.他用烟袋锅敲着我爹的脑袋,骂了我爹半宿.我爷是老员,在关键时刻有高风亮节.我妈不温不火地说： “既然回来了,就赶快结婚成家.你表叔的闺女已等你几年,得给人家有个交代.”我弟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以后我的小孩上学就交给你了.”我谁也不搭理,一边整理带回来的书籍杂物,一边想着明天第一课该怎么上.
我们村和我同年考上大学的有三人.虽说都是大学,但实际上是一个本科两个中专,含金量有本质的不同.考上本科的叫吴胜利,他爷解放前当过我们乡的乡长,土改前家里有一百多亩良田.土改时划成分划成了地主,田地被充公,家产、浮财也被贫下中农瓜分.他们家顶着地主分子的帽子几十年,几代人受歧视抬不起头,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未才摘了帽子.吴胜利从小脑瓜灵光,和我们一届高考,但他是应届,一出手便在我们学校拿第一,全县排第二,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后又硕博连读,移民去了美国.他哥参军不多久也提了干,后转业在县城供销社工作.我们全村对他们家是既羡慕又嫉妒,羡慕嫉妒之余又转化为埋怨自已的先人不争气,解放前没能混个一官半职,也没能被划为地主,缺少文化传承,输在了起跑线上.还有一个叫刘农学,复读三年,高考超中专分数线半分,免强录了个农校兽医专业.我呢,发奋图强,一口气考了五年,终于走进了市师范学校的殿堂.回来后我遇到了刘农学,他说自己也回来了,被分到乡兽医站当兽医.过去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但那天他面色憔悴,眼神忧郁,少了往日的自信,言语中全是失落感,还没怎么聊,他便说有急事,匆忙离去.
我有必要介绍下我们村.我们村处于淮河中游一个大拐弯处,传说洪武年间,我们村出了三个大官,一个是提督学政,官居三品,另外两个在直隶厅谋事,官位应该也在七品左右.有一年三人回乡省亲,在村里不期而遇,受到乡党盛情款待.酒足饭饱后,商议为村里办点儿事,一来想回报家乡的养育之恩,二来也想光宗耀祖.但因朱元璋铁腕治吏,官场风清气正,为官也捞不到啥油水.他们也是囊中羞涩,有心无力,巧官难为无钱之事.最后决定每人拿出半年俸禄,为家乡修座庙,耸立在淮河岸头,做为行船标志,也算是积德行善,给家乡人一个念想.庙修好后,我们村也改名为三官庙.当然,这是听村长讲的,不知真假,我爷说过去确实有座庙,像个茅厕立着,四周长满杂草艾蒿,一年到头不见香火,时破四旧给废了.至于传说中的几个大官也没有支言片语的记载.
当年我们三人同时考上大学,在十里八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由于和传说有某些方面的巧合,大家又对传说津津乐道起来.我们村的人猛然间有了自豪感,走路腰杆也直了,说话嗓门也大了,张嘴闭嘴我们三官庙.
二
把自豪感推上的是我们村长.村长姓熊,五十多岁,自称楚襄王熊横后裔.据史书记载,楚襄王落难时曾在我们河对面叫城阳城的地方呆过几年.熊村长对三官庙传说深信不疑,并且到处传扬.他是前老牌高中毕业生,肚里有些墨水,不光写得一手漂亮的大仿,还能写些请谏、状子、合约、协议等文书,喜读麻衣相书、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他在认真贯彻执行党在农村的路线方针政策之余,还热衷于百姓的红白喜事,深谙七行八作,善交三姑六婆.选吉日、观风水、看阳宅、破凶咒都是他的拿水好戏,在我们村有很高的威信.他说： “逆水的宅子顺水的坟,大拐弯处出贵人.三官庙物华天宝,地灵人杰,不二风水,惟此福地,过去人才辈出,今后倍出人才.”我爷却不以为然,说： “解放前村里是出了两个风云人物,一个是土匪头子自称刘司令,不到三十岁,便被国民党乱打死,一个是吴胜利他爷当了乡长,土改时挨批斗,上吊自杀,自绝于人民.”
熊村长认为村里一下子出三个大学生是三星高照,天降吉祥,是三官庙伟大复兴的开始.于是便召集村里德高望众的几个长者,商议要择日大操大办,庆贺一番.我爷也德高望众,但和村长尿不到一壶,自然不会参与这等事情,因此,商议时没请他参加.村长和几个德高望重商议的结果是,定在农历六月十六,阳历八月十八中午,在吴胜利家设宴庆贺.有钱的捧钱场,无钱的捧人场.
有关事宜敲定后,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几个老头四面出击,宣传游说,向乡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之以利,申之以仁,弘之以义,很快招齐了兵马,备足了粮草.行动之迅速、进展之顺利、成效之明显超乎村长意料.村长感叹： “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领导,干部下去,工作上去,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六月十六那天,我,吴胜利和刘农学并排站在吴家狗头门楼前.大热天里,一人披条绶带,胸前别朵大红花,见人鞠躬致谢,搞得像迎亲拜堂,很是呆傻滑稽.吴胜利胆小内向,浑身哆嗦,不大会便慌称拉肚子躲了起来.他爹吴老头气得直骂娘.我和划学农摄于村长的威力,顶着日头在门口侯着.干瘦的村长头发打理得油光发亮,像纸片般在人群中飞来飞去,见人还插科打诨,俨然一家之主.厨房里上了蒸笼,一人多高,蒸了几大箩筐白馍,大瓦盆里白米饭堆的小山似的.院子里不知白案红案,忙得不亦乐乎,水煮虾、卤整鸡、清蒸鱼、烤羊排、红烧猪肘、闷元鱼,满汉全席,饕餮盛宴.几个小孩偷偷潜入,躲在桌子底下,乘大人不注意,挨个桌子拿食物,几乎把呈上的佳肴尝了个遍.一德高望重的老者发现后,手里拎把笤帚,满脸怒色,把他们往外撵.小孩子鬼精,挑衅似的左躲右闪,把老人家累得气喘吁吁,束手无策.
当天来了五百多人,几乎每家都有代表,流水席摆了六十多桌.本来说中午一顿,但大家兴致很高,不愿离开,晚上就着剩菜剩饭,继续狂欢,一直到夜晚九点多,大家才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撤退.这次宴席吃掉一头牛,三头猪,六只羊,鸡鸭鱼几大萝筐,信阳毛尖泡了十五斤,鸡公山老酒喝了一马车.村长累坏了,纸片般在家躺了半个月.那次聚餐,规模之大,人员之众,原因之奇在我村绝无仅有,空前绝后,到现在大家还记得.
等于
村小是我母校,我去报到时有一种胡汉山又回来了的感觉.但因教过我的老师有的调走,有的退休,大部分者师还是生面孔,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谁.接待我的是教务处季主任,五十多岁,他不看我的介绍信,也不问我从哪来,直接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我,说安排我住在厕所后面平房最东头房间,让我自已去找.我问他上课的事,他说下午开全体教师会,会上会安排,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学校很小,我很快找到了自已的房间.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一张高低床,下面睡人,上面放东西,另外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顶棚是用报纸糊的,看起来很结实很平整.我打开行李,让带来的物品各就各位,然后站在窗子前一边看小学生从厕所里进进出出,一边想象着刘农学给牲口打针.
下午的教师会开的冗长.先是副校长传达县教育局文件,紧接着教务处、政教处、办公室、保卫处总结上周工作,安排本周工作.校长最后讲话,先是发一通牢骚,埋怨局里乡里不给钱,办公经费没保障,而后又挨个对各处室批评一通,还逐个点教师的名,主要说他们纪律松懈,管理不严,作风拖拉,不尽职尽责,上级不满意,家长有意见,强调今后不允许在办公室下象棋打纸牌.后来又自我批评年纪大了跟不上形势,然后又开始发牢骚,直到会议结束,也没人提我的事.后来我才知道,学校上学期全面工作垫底,被乡教管站通报批评,校长在全乡大会上检讨.我一个小小的教师,来的不是时侯,理所当然地不被重视,无人问津、被遗忘实属正常.在散会出门时,季主任让我留下,说分工已明确,让我教一到三年级音乐,并担任一（三）班班主任.季主任向我详细介绍了学校情况,他也知道我是本村人,提醒我注意几个方面的事项,要求我尊敬领导,团结同志,端正态度,摆正位置.最后他拍了下我肩膀说也就是带着小孩玩,不出事就行.他态度和蔼,语气中恳,很像良师益友.让我立既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也为上午对他的错误看法感到惭愧.
说是教音乐,实际上是教唱歌.我五音不全,哆来咪不分,再说学的是语文,跟唱歌八杆子打不着.没办法,小学就是这样,像全科大夫,不分妇幼内外.新来乍到,也不能讲价钱,我只好硬着头皮上,成天领着学生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的金山上、学习雷锋好榜样.由于学生都会唱,也没压力,喜喜哈哈一节课很快结束.我对一（三）班就不一样了,作为班主任我对学生严格要求严格管理,不出一个月,便拉开了与其它班的层次,很快在学校和学生家长中有了好口碑.
一日,我从住室出来,穿过很重的厕所尿骚味,正要到班里上课,村长在校长的陪同下,过来找我.熊村长还是熊村长,只不过苍老了许多,干瘦的身躯更加像纸片.他戴了个瓶底厚的老花镜,显得不像村长到像校长.校长给我介绍村长,熊村长说：“不用介绍他认得我.”村长拽着我的手说：“小六子吨,你是咱学校大教授,今后培养人才全靠你了.”校长随声咐和说：“他是正牌毕业的,课教得好,有前途.”
我对村长的到来一头雾水,就问表叔找我有啥事.村长说：“也没啥事,就来看看你,另外村里刘寡妇的小孩,也上一年级．在别的班,想转到你教的班.”
我有些受宠若惊,满口答应.校长脸色变了,也不看我,说： “这事得商量商量,看各班学生多少再说.”我见校长不高兴,赶忙补充道这事得校长定.
校长的脸舒展开了,村长似的露出一口大黄牙,说： “好办好办,马上转.”村长赶忙给校长递烟,说：“十一节到了,村里给每名教师买一双胶鞋,国庆一下.”校长脸上绽放出黄昏般的灿烂,连连说： “感谢,感谢！”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我在村小已干了十来年.教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学生走了一拨又一拔.校长也在临退休的那年得了肺癌,不治身亡.我呢,仍然是一名普通老师.远房表叔的闺女变成我老婆,农闲时在校门口摆个摊卖零食.我熬成了老油条,没有了名利追求,每天凑合着上几节课,大部分时间闲着,在家千千家务,带孩子,更多时间泡在牌摊、酒局上.诗和远方早已散尽,夜阑人静时,想起当初的选择,禁不住苦笑和后悔,也理解了老爹摔手电筒的愤恕.我爷已人士长眠,但我对他的敬重终始不变.
四
吴胜利的爹死了.阳寿七十四在农村也算寿终正寝,半喜半忧.豫南的风俗,老了人要请“道祀仙”铺摆,所谓道祀仙就是专门为安葬死人服务的.他们会看风水,算时辰,掐八字,能打通阴阳两界,属民间非韧质文化遗产的旁门邪道,离开他们的引领,亡灵就无法顺利超度,后人有可能遭血光之灾.道祀仙的保留节目是奏祀,也是葬礼的主旋律.奏祀时,道祀仙们分工明确,一人敲锣,一人打鼓,一人主唱.仪式一般是从死亡当天夜晚开始,隔二十分钟一次,一直闹腾到老人人土.
吴老头是晌午断气的,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我到时吴家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在场,更没人哭天抢地.吴老大愁眉不展,蹲在墙角大口吸烟,估计是在操钱的心.吴胜利虽然身处异国,但我们还有联系.最近几年美国金融危机,可能对他影响很大,他已有几年没衣锦还乡了,仅在每年春节前寄回三五千块钱,通过我转交给他爹.供销社改制了,吴老大也下岗了,五六十的年龄也难以再就业,日子过得拮据.吴胜利还有一个弟弟吴老三,大学毕业,有些头脑,在省城开了个融资公司.前几年赚了不少外财,开奔驰回过几次,村里修路还捐了二十万.但最近资金链断裂,资不抵债,又摊上几桩官司,因诈骗罪被收监,至今刑期未满.吴家生活得凄凄惨惨,老人惟一的精神慰藉和念想是海外的儿子,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日夜念叨,长一声短一声地喊：“胜利胜利,但到头来还是以失败告终,死也未盼回儿子.”让人闻之泪下.来瞧过的人再也没右了羡慕和嫉妒,都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陆陆续续赶来的一些人,大部分是远亲近邻.刘农学也来了,开了个奥迪,刘农学发了.前些年他辞职办起了养猪厂,成为远近闻名的养殖大户,头上顶着县政协委员、商会副会长两个光环,说话时不再眼神游离,唯唯诺诺.旁晚时分,熊村长领着三个道祀仙也赶来了,全场立马有了主心骨.熊村长不再是村长,前年因和刘寡妇的事被人捉奸撸了下来,但他依然活跃在广大人民群众当中.烂眼圈的道祀仙问明老人的出生年月,卒亡时辰,吴家三兄弟的岁庚属相,便迷起双眼,掐算起来,口中还子丑寅卯念念有词.吴老大像个奴才一样在旁边立着,随时听候道祀仙的发落.不到一刻钟,老道运筹完毕,胸有成竹地告诉吴老大他爹魂游何方,鹤归何处,何时起灵,何地下葬,并严肃认真地指出,吴胜利和他爹八字相冲,三十天不得进门.
太阳落山,道祀仙们吃饱喝足,开始了盛大演出,锣鼓敲得震天响,从嗓子眼挤出的吟唱高一声低一声,似唱非唱,比哭还要难听十倍,“阿咿吗咪迦迪唰”凡人一句也听不懂.吴老大、吴老大媳妇披麻戴孝,随着鼓点在棺材前小跑转圈,吴老大举个招魂幡在空中挥舞,媳妇跟在后头三步一作揖,五步一叩首,一刻不停.看热闹的、帮忙的还有儿条狗围在四周,都一脸麻木.
我正忙着帮忙搭灵棚,吴胜利来了电话,说： “我正在请私假办签证安顿孩子老婆女佣宠物狗,不出意外四天内可以回国,五天内可以到家.”我说： “算了吧,你就甭回来了,一个是老家的规矩后天就要下葬,回来也见不上面,再则你和你爹犯冲,既使回来也不能进门到坟地,不如隔些时间再回,好好祭奠亡父.”吴胜利听了我的话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洋媳妇操着英语好像不耐烦地大声说的什么.片刻,胜利止住了哭泣,说：“听你的,不回就不回了,你代我向老人多磕几个头,把我爹后事安排好,回去后再好好酬谢你,该花的钱随便花,我尽快把钱打过来.”我安慰胜利节哀顺便,他爹就是我爹,让他放心.
第三天一早,我和刘农学把吴老头送上了山,下了葬,一切安排停当后返回吴家.远亲近邻都散了,就我们几个,吴老大干恩万谢跪在地上给我俩磕头,胜利也打来电话哭着道谢.我们在一起又说了会儿吴老先生生前的好,开始算花费帐：丧礼收了一万多元,支出外欠三万多元,总共有两万多元的亏空.刘农学二话不说,从皮包里拽出两捆百元大钞,塞给吴老大.吴老大说啥也不接.我说： “这钱是你弟让垫的,他回头寄过来.”吴老大才免强接了钱,眼睛又湿润了一阵子.
吴老大准备好了早餐油条稀饭,我们也没吃,便坐上刘学农的奥迪走了.
五
村里年轻人都走了,大部分举家外出,只剩下老人们留守,全村弥漫着老朽的气息.村小生源也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秋季报名的只有二十多人,平均每个教师教一个半学生.因为学生少,自然没啥购买力,老婆的小摊也摆不下去了,没办法只能去给刘农学打工.学生虽少,但分散在不同年级,课还要上,语数外体音美还要教,老师也闲不住,想干点其它啥事也没整时间.没有学生便没有了,大部分老师是在混日子、磨时间,上午盼放学,周一盼周未,开学盼放假.老师也调整得频繁,一年到头不消停,分配来的年轻教师干不到一年,便调到乡里县里.
我爹妈都七十多岁了,由于长期劳作,都患有疾病,每年光吃药看病就得一两万,虽说入了医疗保险,但个人承担的也不是小数目.我弟一口气要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在上高中,最小的还在上小掌,自身都顾不了自身.我是老大,还有份工资,家里的重担自然落在我头上,经济上也很吃力.为这事老婆不少和我闹别扭,但她也是关着门发发牢骚,出出气而已,当初要不是我妈寻死觅活,我绝对不会娶她.不跟她结婚,我有可能找个有工资的女人,甚至是乡长、县长、市长的女儿,也不会愁钱的事.生活就好比一出大戏,只要不落幕,不说再见,一切皆有可能.
现在找了她,同学的老婆给同学打工,听起来就很没面子.上次下雨,可能路上不好走,我老婆晚去了一会,刘学农直接把电话打给我,问我咋回事.听他口气好像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个刘农学,当初分到兽医站,见人矮三分,现在当老板发了,对老同学也要耍大牌.
我爹自从摔了手电筒后,脾气变好了许多.现在家里有了电视机、冰箱、电饭煲,再没见他摔过,闷酒倒是经常喝,有时自己也灌醉自已,但再也没有向我瞪过眼睛,也不再骂我.有时还喊我陪他喝两盅,问问我课教得怎样,还教我如何讨好领导、如何使奸耍滑.他见人就鼓吹当老师好,当小学老师更好,当本村的小学老师最好,害得校长找我谈话,怀疑我逢年过节收了不少学生家长的鸡蛋腊肉.
我老婆上班头一个月,刘农学给她开了五千块钱,比我工资还高.我老婆高兴得不行,圆来时买了烧鸡、猪头肉、啤酒,还给我爹买了条好烟.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像过年似的欢喜.我爹说： “农学是个实在人,讲义气.”我妈说： “甭看农学长得磕碜,但心眼好.”我也觉得前段时间对农学有想法不应该,想想这几年每次同学来都是他招待买单,还经常想借给我钱.我暗暗发誓,今后不再对刘农学有想法,把他当成一辈子的好哥们.
春节快到了,外出的年青人陆续从外地回来了,女人穿红戴绿,男人西装革履,小孩满口普通话,有的还开回了小车,村里马上有了生气.有几个我教的学生混得不错,回来时给我带了不少吃的用的,他们还在镇上轮流请我吃饭,和我玩小牌,假装很差,故意输钱给我,想让我高兴.但我始终开心不起来,内心充满焦虑和不安,因为放假前校长说了,年后我们学校要合并到邻村,教师都到那边上班.这个村和我们村隔架山,今后要跋山涉水,每天走十来里山路了.
我把这个消息首先告诉了老婆,老婆说： “不干了算了,也给农学打工.”女人说话不过脑子,我用眼睛剜她,她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和我一起兔死狐悲了半天.我又给我爹我妈说了这事,我妈一脸愁容不住地叹息,我爹连抽三根烟,搁下一句话： “芝麻大点事,又不是停你工资,人家咋着咱咋着.”我躺在床上想了半休,终于悟出爹的话有道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我关掉手机,如释重负.这个假期我要断掉一切应酬和联系,好好地陪陪年迈的父母.
腊月二十八,也就是过年的前一天,天上飘着雪花,我们全家正围着炉火包饺子,门口来了几辆车.校长,站长领着一群人径直走进我家,原来是胜利回来了.他说我手机关机几天联系不上,以为出了啥事,急匆匆从省城赶来.听一位像大领导的人介绍才知道,胜利今非昔比,现已是美国资深科学家,在世界上也有影响力,陪同他来的有省市县各级领导十来人.一个自称是县教育局白局长,拉着我的手说： “你扎根基层献身教育十几年,默默天闻,无怨无海,是教育工作者的楷模和榜样,局里定了,年后调你到县一小当政教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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