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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再见毕业论文格式模板范文 与再见,蓝雾相关毕业论文的格式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再见范文 类别:本科论文 2024-03-24

《再见,蓝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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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慧

那是一张黑白照,没有面目.在我看来,它更像是某个城市的卫星云图,刚刚被人从缺墨的机器里打印出来.但女人在邮件里说,鬼哥,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我坐回电脑椅,盯着“卫星云图”.本来静态的灰白云团,翻滚着托出一张男孩脸.他说,爸爸.我打了个激灵,睁开眼.贴在天花板的吸顶灯,似乎摇摇欲坠.我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夜,阒冷如荒野.我有些抖,抱着双臂望向枕侧的白露,此时,她发出了几声微鼾.我舒了口气.我想,刚敢于的梦是没有吵到她的.轻轻躺下,手按在胸口,拿下来,再按回去,我想等到脉搏回到每分钟75 下再睡.我习惯平静,习惯很久了.虽然,这些年常跟了驴队这里那里走,却从来不想看一眼大海,大海?太波澜汹涌了静水流深不好吗?像惠丰湖一样.

天终于亮了.

白露从卧室到客厅走几个来回了,睡衣的y 字领口处,两只沉甸甸的肉馍,呼之欲出.她左右手各拎了一件貂绒大衣,问我穿哪个好看.我说,黑色的.她说,当真?我说,嗯,黑色的显神秘哦.神秘?我被刚敢于用在白露身上的形容词逗笑了.在我和白露之间,神秘是个稀缺物件.半小时后,白露披了那件黑大衣,钻进了车子.今天,又逢茜兮的回家周,按照惯例,我和白露要比任何时候都恩爱.至于恩爱细则,包括陪购,下厨,夹菜,必要时还要有揉肩捶背.父母恩爱,孩子才能放心去优秀,这是白露的理论.赔购结束,终于回家了,放下大袋小袋,我扎了围裙,钻进厨房.为遵守白露的恩爱条例,十几年前我就掌握了几套美食绝学,比如清蒸鳕鱼,油煸嫩笋,虾仁鱼丸等,做起来恐怕不比专业厨师差.热锅里的笋子递出微声,像是多年前一个女子的低吟.那夜,她间或叫我一声鬼哥.玻璃窗笼了一层雾气,越来越浓,我翻一下锅,按开了油烟机.

每个鱼丸都甩出半条裸红虾尾,茜兮用勺子一搅,一碗的大头红尾怪鱼.茜兮拿牙签从鱼丸腹拨出虾仁,放进嘴里,剩在碗里的空腹鱼丸则拾进了白露的嘴.茜兮这孩子,成绩好,长得也很有样子,是我和白露的骄傲,就一点———嘴刁,吃东西喜欢吃细节.鬼哥,别愣着啊,来段笋子吧.鬼哥这个网名,是我混驴队后被圈里人叫开的,从什么时候起,白露也这么叫了?想起来,真是恍惚得很.白露给我夹过来一段笋子,我回应了她一块鳕鱼.

饭毕,白露决定去逛商场,带上茜兮.我猫进书房,上网玩《三国杀》.

有微信.我掏出手机匆匆瞄一眼:鬼哥,周末了,有时间吗?谈个话怎样?是那个卖人寿保险的,像她这种深谙交际附加值的女人,我敢说,她的每句话,甚至每个眼神都是销售流程的一个水涡.女人,做什么不好?卖保险!想起来,我和这女人算是老相识了.七年前,我和她都参加了由铁链子领队的“徒步雾灵山”.下山后,大家回到中巴车上,这女人对一车人说,听着,哥们,在山上,我给你们拍过蚊子,抹过风油精,拔过荆棘刺,擦过碘伏,从此后,我们已经是患难之交了.下车后,一定要常联系呦.

说着话,她拿出一个本子,让每个驴友在上面记上姓名和,并回递给每人一张名片.我看见她的名片上写着,TP 人寿保险销售经理,李楚尔.

谈个话怎样?无非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寿保险,您的生命绿洲”云云,不怎样,呵呵.我没回复她,直接把手机屏从微信划回了桌面.

那次“徒步雾灵山”,除了李楚尔,驴队中还有一个女孩子,她叫兰五.登上山顶,我扔下手杖,借着单反镜头捕捉兰五———鹅蛋脸,吊眉梢,细长的眼睛,黑缎子一样的长发从牛仔帽沿里流下来,发梢儿下,一身迷彩服覆住了蓬勃的身体.我想,她的年龄也就是二十七八岁吧,岁月还没顾得上打她主意,浑身都鲜嫩嫩的样子.镜头从兰五身上移开,我调了远焦,在乔木松柏覆盖的山峦间,搜索清东陵.

据说,在陵区的周围,一道围墙将大大小小150多人的陵墓围了起来.这道围墙圈住了东陵这块风水宝地,被称为“风水墙”.是这样吗?鬼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兰五已站在我的不远处,悠悠地说起“风水墙”.

我瞅一眼四周,几个驴友选了处平整地支起炉子,开始准备午餐.李楚尔和铁链子在一旁聊,两人相见恨晚的样子.只有我注意到了兰五的话,那么,兰五是说给我听的.是的,而孝庄文皇后的陵寝,却被隔在了这道“风水墙”的外面.我把兰五的话接了下来.

哦,兰五“哦”了声.对面山上应该长了不少果子吧,若我一脚迈过去,不知道园主人会不会请我吃几个山楂.兰五继续说.

何止几个山楂,还会请你吃一串葡萄呢,但有条件,你得带他去天上走一圈.我说.

兰五咯咯笑起来,说,鬼哥,怎么这样讲?

这山与对面山,少说也隔了几千米,能一脚迈过去的人,肯定是沾了仙气,园主人闻得出来的.我说.

你先试试,闻得到我的仙气不?兰五拢一下头发,走近我,将左肩侧过来一点点,迅又闪开了.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靠近,一股子兰花草的汁水味便溢了过来,淡香,热烈,饱满,让人猝不及防.

下山后,我要了兰五的手机号,电子邮箱号,记在了李楚尔的那张名片上.

在《蓝雾》新诗集发布会上,作为门的受邀方代表,我第二次见到了兰五.这时,她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了松松散散的发髻,身上是一件棉麻扎染阔裙.她在席上颔首低眉,抬眼浅笑,眼神途经我时,我的胸口竟有瞬间的跌宕.她写诗?难怪.油画一样的女孩子.

发布会结束,认真思忖了一些时候,我拨通了《蓝雾》的指定销售点———“颜如玉”书店的电话.我说,订购五千册《蓝雾》,书款我一次付清,书呢,你要分批地送,不定时地送,半年内送完,你拿出纸笔,我告诉你地址.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之后,是一声尖叫.

翻开从发布会拿回来的诗集,卷首是兰五的简介,真实姓名夏兰,笔名夏兰,1983 年生于四川凉山,现居唐山.寥寥几笔的文字介绍上方,一张鹅蛋脸正明媚媚地朝着我笑.

嗨,忙吗?我打了这么几个字,短信发了过去.

哦,鬼哥,还好.她说.

诗集很畅销吧?我说.

还行,刚敢于书店来电话,今天已经有读者订购了.她说.

祝贺你!你的诗很美.妈的,我居然撒了个谎,天生对诗歌感觉迟钝,那本集子里的诗我一首也没读.谢谢!她说.

哪天请你喝个茶吧.我说.

喝茶么?这样吧,我请你好了.她说.

一个礼拜后,我坐在了一家叫做“木兰香”茶楼的小茶室.阳光从竹编缝隙挤进来,在几上画了几条折线.拉起竹编,外面是水景古街,白墙黑瓦房,青石板马路.兰五今天穿了一件藕花色茶袍,还是松散的发髻,干净的脸上没有一粒胭粉.她烫壶,置茶,洗茶,冲泡,几个流程做下来,动作娴熟得宛如一个专业茶艺师.兰五在我对面坐下,手指拢一下耳前的碎发,一环雕花檀木手串便滑出了袖口,与她的左手腕私密接触.那是怎样的一只手腕呢?紧致,润嫩,像是刚出塘的藕节.茶未饮,馨香已绵长入口.

这家茶楼是我开的.兰五说.

哦!我有些惊叹,但转而又适然了,这身姿,这气质,难怪.我将陷在她腕上的目光收回来,放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睛望向虚无,不与我的目光相授.

父亲意外离世后,母亲便带我北上了.北京天津都去过,那是些什么地方?大都市,寸土寸金,我们的钱不够买五环内的一间房,外地人,生存是个大课题,更别说生活了.然后,母亲在河北地图上圈了几个小城,写在纸上揉成团,唐山这个小古镇,是被我抓阄抓到的,然后我们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五年.兰五说.

哦!我抿一口茶,看着她的眼睛,等她继续说.

那么你呢?兰五的目光从遥远处收回来,落在我的脸上.

我?从哪说起?

姓什么?为什么叫鬼哥?因为这个?兰五说着,欠起身,手指点在我的人中线.我那里有一颗黑痣,小米粒儿大,但就是这颗黑痣,使圈里人把我的名字从“桂哥”篡改成了“鬼哥”———意思是鬼子相.

鄙人姓汪,名泉桂.“鬼哥”,起先是一个哥们开的玩笑,后来大家就都叫开了,随他们去吧,但,依我看,瑕不掩瑜吧?我也欠起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双看过家事变迁,时世辗转,却仍如处子般清澈的眼睛.

真的是块玉么?兰五的鼻息扑过来,混着兰花草的发香.

试试,就知道了.我说着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连同我胸口里的物件,一起乱了阵脚.

当天晚上,我带着兰五去了在乡下买的那间老宅子.绕过门前的合欢树,我打开西厢房的门,锁上,然后,用粗手臂使劲扣住她,一点点向酱色木床挪去.兰五顺从着我,在我身下柔软成了一只小猫.

鬼哥,我,知道,你喜欢我.

是,喜欢,然后,成为我的一部分.

嗯,鬼哥……

是玉吗?嗯?

是,是玉,而且,是,上乘的翡玉.

天亮之前,我将兰五送回了古镇,之后便回到了我城里的住所.手机弹出备忘录--10 月3 日,是白露带茜兮参加台湾环岛游的最后一天,明天这个时间,她们母女俩大概就已经拖着拉杆箱站在防盗门外了.兰五,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我脑子里闪动,我舒一口气,走向案几,撕下了日历牌上写着2 的那一页.

没有消息,兰五就像一场晨雾,太阳一出便教人无处觅了,我也没有觅.单位的新人竞聘,我要把关;铁链子领队的节假日户外行,我不能落场;爸妈留下来的门脸房,有几间需要重新装修一下,我得看着工人们干活.尤其是,最近,白露脾气渐渐古怪了些,我上网百度一下,说这样女人兴许是更年前期综合征.妈的,42 岁,怎么会!

我是在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收到一个女人的电子邮件的,署名“你的女人”,是兰五.她在邮件里附了一张黑白色的图片,图片里没有人物,也没有景物.它像是一张来自苍穹的写意画,也像是一张卫星云图,刚刚被人打印出来,但打印机是缺墨的.

可是,她在邮件里说,鬼哥,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

我脑袋訇然一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B 超单子?是的,我把图片拉近,看见右下角有隐约的专业注解.

可是,怎么可能呢?我关了电脑,仰向椅子的靠背,浑身乏力.

一天,没有消息;一个礼拜,没有消息;一个月,也没有消息,兰五又消失了.我不知道我是在盼望着什么,还是在拒斥着什么.梦里,已是冬天,我在惠丰湖的冰面上行走,前面一个穿藕色长裙的女子向我招手,我提着脚步走过去,走过去,突然,冰面裂开一个口子,我滑了进去.我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一身的汗,凉凉的.“夜参半而不寐兮”,我想起了王粲.

早上翻开手机通讯录,兰五那两个字,始终不敢碰过去.我不知道那封电子邮件,是不是她开给我的一个玩笑.也许,是个玩笑呢.

门脸房装修好了,四间的租金加一起是四十万,比往年多出了十五万块.我把这十五万块拿出来,放在车的脚垫下面,开车去了“颜如玉”书店———《蓝雾》的指定销售点.我问《蓝雾》,女老板告诉我,《蓝雾》的书倒是还有库存,但是已经被订购,你要是想买,只能等这本集子再版.我问作者的账号,她说这是作者的隐私,不便告知.我去了古街,那家“木兰香”茶楼已经被“畅游吧”网吧代替.

七年了,我没有再去寻找兰五,这日子过得,就像刚开化的惠丰湖,真是他妈的平静.茜兮在重点高中读高三,成绩优异.白露正式进入更年期了,一天天神神叨叨的.单位的正局紧等退休,我这个副的,在没有扶正之前,是再不能有什么闪失了.而兰五———兰六又怎样呢?谁没年轻过呢?年轻就有年轻的瓶颈.不过,都过去了.

星期天回乡下老宅子,拿锄头,锹,镐,开几个菜畦,我蹲在畦堎上给菜蔬浇水,薅草,一年里,看着它们长起来,再枯下去.合欢树粗了,初夏里,树冠上的花仍是开得纷纷扰扰,看样子,它是不服老的.推开西厢房的门,酱色木床积了尘土,我拿掸子掸干净,揭开床板,里头是满满一箱的书,同一个作者,同一个书名,上面写着两个字,“蓝雾”.

很少用电脑了,工作日,要收小张的电子报告,我打开了邮箱.收件箱里有三十几个未读标识,点开,都是些垃圾件,我载下了小张的报告.勾选其他邮件,正要点击彻底删除四个字,一个署名“蓝雾”的发件人惊了我一下,蓝雾?兰五?《蓝雾》?我点开主题,里面是一张照片,蓝色花树下,蹲着一个小男孩,手里正在拾拣着什么.鼠标滚动到正文,寥寥几行字:

鬼哥,谢谢你当年一口气买下了我所有的诗集,当天晚上,书店女老板就告诉了我,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但她把记下的电话和地址交给了我.其实,《蓝雾》首版只有两千册,你的一次趸购便使它脱了销,害我不得不找出版社再版.然而,我也恨你,你独占了它,却不懂它,他人也无从翻阅.

下面的落款是蓝雾,日期是2012 年4 月1 日.

是最近的邮件.

她没有告诉我那个小男孩是谁,是谁?“他人无从翻阅”,她在说《蓝雾》,却分明是在说她自己,她是说一直一个人吗?原来,她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买了她所有的书,只是没有揭穿我.难怪,这时,我又想到了“难怪”这俩字,难怪在那个茶楼,难怪那个夜晚.

晚上,整个身子陷进柔软的大床,无限的舒适,然而,又是一场梦.梦里我本来是在看一张图,那图里却出现了一个男孩脸,他叫我爸爸!

天终于亮了,李楚尔的微信锲而不舍地发过来,她要见我.妈的,仔细想一想,这女人们,真是一个个旖旎的麻烦.

这是另一家茶楼,开在惠丰湖岸,我到了时,李楚尔已经等在那里,据说,她已经灌了一壶普洱了.

这女人,七年了,碰到我这个久攻不下的客户,她怎么就不撤退呢?早就听说卖保险的都是“泥腿子”,还真是.

记得一起去雾灵山的兰五吗?李楚尔说.

记得,怎么?我不知道,李楚尔今天怎么谈起了她.

她的真实姓名叫夏兰.

喔.

她是四川凉山的.

哦.

她十几岁便失去了父亲,她和母亲迁到唐山居住了十几年.

是么?呵呵.

但不知道为什么,去雾灵山之后,她便从唐山蒸发了.

哦.

原来,是回了凉山老家了.

哦,嗯.

但是,最近,她又在凉山蒸发了.

怎么讲?

我是说,真的蒸发.

怎么讲?你倒是讲嘛.不知怎么,她连说的几个“蒸发”,让我的心口就有点堵.因此,我对李楚尔接下来的话充满了期待.

咳,咳咳.李楚尔被茶水呛了下,突然咳得紧.

我递了她一块纸帕.

李楚尔放下茶杯,拭了拭嘴角说,一个月前,兰五割腕了.

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到底是忘了.

几天后,李楚尔在微信里打趣说,真是长见识,喝茶居然能把你喝倒,害我架你回家.末了,她补充道,鬼哥,看看,差不多就把保单签了吧!你看,兰五只交了两年钱,便获得了100 万的身价保障,她的人是离开了,但她的物质生命还在,至少,治她儿子的病,蛮够了.人不能只为自己活不是?

通过你们的内网,能查到兰五的具体地址吗?

我稳了稳,问李楚尔.

尽力吧,还不相信我呀?在我们系统,两年内自杀获赔,兰五的是第一案.

三天后,李楚尔拿给我一张客户明细表,是夏兰的.一个月后,我借出公差的名,坐上了去往凉山的火车.

三十小时后,下车,倒车,租车,步行,兜兜转转.从唐山到凉山,真像是被人从锅台一下子扔进了锅底,热气笼过来,我已经是上衣贴背,裤子裹腿,而灶膛里的火,仍在滋滋燃烧.

我找一处树荫坐下,拿出纸巾,擦一下脸.我解开几粒扣子,仰向树身.

这是什么树?大概有十米高,对生的叶子像羽毛,毛茸茸的.密密匝匝的枝叶间,隐约着一团蓝.我站起身,端详这棵树,才发现,那一团团的蓝,是将开未开的花苞!我望向远处,行道边上竟然都是这种树.

现时代,凉山的这个小城,建筑物仍保有彝族风情.青石板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想必这上面,夏兰也曾踏足,或者,还牵了一个小男孩的手几经周转,我终于打听到了夏兰的地址,那是一处老旧小区,绿地里的柳树都有一搂粗了.绿地里间或有几棵矮枝点缀,矮枝上有零星几朵三角红花,这个大概是三角梅.

他会认我吗?我该怎么跟他讲我和他妈妈的故事?他长得像谁?还有,夏兰的母亲会怎么对我?她会不会骂我混蛋?给我一个耳光,再揈我出去?退一步想,如果夏兰的母亲叫我带孩子走,我该怎么跟白露讲?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小男孩,周围人会怎么看我?走到夏兰家的单元门门口,心口堵了百种滋味,我双手绞在一起,分开,再绞一起,脚步徙倚.

爬了五层楼,我的腿有些抖.门开了一个小缝儿,老妇人的半个脸探过来.

你找谁?她讲的是普通话,混了一些四川味.

我找,夏兰.我说.

夏兰?她的眉间蹙出了一个问号.

哦,我是,她的读者,非常喜欢她的诗歌,这次来凉山出差,特意看看……最后一句,我咽回了“她”这个字.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蓝雾》,说,阿姨,你看.

门开了,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抱住老妇人的腿,他向着她仰起脸,眼神却投给了我.外婆,外婆,他是谁?

是,你妈妈的读者.茁儿,乖,坐沙发上去.她说着,边拿出了一个青花茶罐,烫壶,置茶,洗茶,冲泡,动作似曾相识.

小男孩坐进沙发,手里拿着一个串珠,是雕花檀木.一,二,三,四,五……三十九,四十.他捻着珠子,一个一个数下来,数完了,就笑了.外婆,你说的,一个珠子是一天,数完珠子妈妈就回来了.是不是?外婆?

是啊,茁儿乖.她说.

我舒了口气,坐到茁儿跟前.这孩子,细长的眼睛,元宝样的耳朵,藕色皮肤,小光头上泛着青色.

我两只手够过去,想捧住他的脸,想抱住这个小人儿,后又收回了一只.我摸了他的脑袋,发现他的头皮,有好几个痂印,那应该是滞留针管留下的.我将他的手拿在我的掌心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他的手背上也有痂印.

兰妈妈坐下来,说,唐山住了很多年了,夏兰却突然说回凉山.她说北方太燥太冷.其实这么些年,我看她蛮习惯的.然而,我就这么一个孩子,随了她吧.我们回了凉山,重新住进了老房子,一开始是两个人,七个月后,便是三个人了.

兰妈妈说到这儿,伸手摩挲着茁儿的小光头.

然后眼睛朝向遥远处,继续说.

后来,夏兰把保单交给我,把保险公司办事员的手机号也交给了我.她说拿好了,以后兴许用得着.那些日子,她心神不宁,她说要出去散散心,结果呢,刚出去,就干了傻事.原来,她走前,就已经给茁儿找好了骨髓捐赠源……她遗传了她爸爸的倔强,一条道跑到黑,跑到黑还往黑里跑.然而,却也脆弱,不脆弱,怎么就逃了呢?逃得那么远!我能怎么样?还有茁儿,我不能也随了她去.我得留下来,帮她把这个乱摊子打理好.兰妈妈长舒一口气说,茁儿的手术很成功,以后做好抗排异就好了.

我去了卫生间,只有我自己,在这个逼仄的空间,我的眼睛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架上的藕色浴巾,肯定是夏兰的,她喜欢那个颜色,正如我喜欢过的,她的肤色.牙杯里的卡通牙刷,是茁儿的,他每天被妈妈督着,将它塞进嘴里,然后弄满嘴的泡沫,或者,还会给妈妈唱一首《健康歌》.我哭了?我抹一下眼角,是湿的.我打开水龙头,洗一把脸,擦干脸,再按开按钮,冲了一下马桶,我又洗了一下手.走出来之前,我在茁儿的牙杯放了一张,里头有五十万,一起放进去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两年后的春末,我第二次来凉山,西街的花树铺天盖地地蓝了.走近看,这树的叶子却在花开透的时候落光了,只留了一树的蓝,炫目而孤独.我上网搜索,才知道,原来这树叫蓝花楹,它还有个别称———蓝雾树.难怪.

我看望了茁儿,茁儿很懂事.我一去,他就认出了我.他说,您好,我记得您.妈妈的,读者.他跟我猜谜,教我玩悠悠球,和我分享网游绝学.我说我累了,他说去我房里休息吧.我躺进他的小木床,我侧了侧身子,抬眼看见床头的一张合影照,鹅蛋脸的长发女孩,着一身迷彩服,明媚媚地笑着;她的左肩旁站了一个男人,高高的个子,手持一个单反相机,正要举起来.他也在笑,元宝样的耳朵,微翘的嘴角,鼻尖下方,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生动地点缀着.

茁儿将我送到楼梯口,望望我,再望一眼身后的外婆.外婆的脸,是没有悲喜的,从第一次看到她,我就知道.她的脸是一张岁月刻就的画,皱纹之外,都是留白.我望向茁儿,茁儿的小手扬到小脑袋的右上方,朝我摆一下,再摆一下,他说,伯伯,再见.

火车开出凉山,是没有过的颠簸,我坐在上面,筋骨有些疼痛.我手摩挲一下前胸、后背和肋骨处,薄薄的一层皮肉,瘦了?似乎是.而茁儿有多重呢?

十来岁,二三十千克?或是更少?在那边时,我没抱起来掂一下.

回家,到单位办了内退.临出办公楼,小张跟我辞行.他说汪局,您多保重!我说,小张,不不,张局,现时代,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好好干吧,国家需要你们.

老宅子的西厢房,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去开开窗,通通风,床板下的书,却到底是发黄了.掀开来,一股子呛鼻的霉味,我一本一本拿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我搬一个木椅,坐上去,摇着,摇着,看日影一点点伸长,一点点缩短.日暮之前,再把晾出来的书一本本码回去.不知道明天天气怎样,好的话,我想,再把余下的书晾一下.

责任编辑:耿祥

作者简介:马志慧,女,1976 年生于河北滦南.

曾在《佛山文艺》《百花园》《唐山晚报》等发表短篇小说及小小说.

再见论文参考资料:

结论,上文是关于经典再见专业范文可作为蓝雾和再见方面的大学硕士与本科毕业论文再见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论文写作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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