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论程邃篆刻艺术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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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靖以后,文人篆刻艺术体系逐步确立,徽州涌现出一大批篆刻家.据韩天衡《中国印学年表》统计,明隆庆六年（1572）至明崇祯十六年（1643）,共计有各种印谱93部,其中徽州人参与辑钤、摹刻、自刻印谱45部,当时印坛五大流派的代表人物文彭、何震、苏宣、朱简、汪关五家,其中四家是徽州人.到了明末清初,徽州人几乎一统印坛天下,“程邃继起,参合钟鼎古文,出以离奇错落的手法,对印学更有所发展”[1].他的篆刻艺术无论是技法还是创作理念,在中国篆刻史上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影响深远,不仅对当时的徽州与扬州地区印人影响深刻,对后世的“扬州八怪”诸家,皖派的邓石如和浙派的丁敬、赵之琛以及近代的吴昌硕、黄宾虹等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一、开徽派篆刻
明代徽州印人很多,风格面貌不一,直到“篆法甲天下”（陈鼎语）的程邃出现,徽州篆刻艺术才以其独特的风格逐渐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程邃参以青铜器铭文与大小篆入印,在明末清初的印坛可谓石破天惊的大胆尝试.黄宾虹曾说,篆刻“跨元明而踵秦汉者,自垢道人始”.程邃在创作技法和创作观念以及印章整体的艺术质量上要高出文彭、何震一格,也正如郑燮《垢道人印谱序》言：周栎园先生《印人传》,八十余人,以何雪渔、文三桥为首,而往复流连,赞不容口者,则为垢道人,可谓知人特识矣.其《赖古堂印谱》近千颗,分为四册,然皆方硬板重,如道人之浑古流媚者,百不得一.想道人亦深自贵重,不轻为人捉刀耶？板桥.[2]
郑燮在文中讲周亮工所辑《印人传》计80余人,程邃相比于文彭、何震是最受欢迎的.就印章而言,《赖古堂印谱》所辑近千颗,大多“方硬板重”,能像程邃那样浑古流媚的百不得一,与周亮工言程邃“力变文、何旧习”的观点是一致的.黄宾虹认为程邃“朱文仿秦小玺,最为奇古”[3].方去疾说：“前人对其朱文评价甚高,可能是因为当时面目较新的关系.”[4]他们讲程邃治印“浑古流媚”“最为奇古”“面目较新”等,都是指程邃参以铭文与大小篆入印,形成自己的风格面貌,开徽派篆刻之风气,尤其是在朱文印上取得的成就为徽派篆刻贴上了自己的标签.
程邃在扬州居住30多年,篆刻成就的影响都是以扬州为中心,然而,当时的一些学者、诗人、官员、书画家依然把他看作徽州人,如钱谦益云：“新安程子穆倩,能诗,能草书能画,能篆刻,萧森老苍,迢然有异.”[5]周亮工云：“黄山程穆倩邃以诗文书画奔走天下,偶然作印乃力变文何旧习,世翕然称之.”[6]姜宸英说：“新安程先生穆倩,善识古文奇字,其所篆刻人争购之,或守之历年不可得,及其得意为之,赠人无徳色.”[7]虽然近代一些篆刻研究学者对“徽派”的概念定义不尽统一,但是程邃作为徽州人,作为入清以后徽派篆刻的代表人物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说何震、苏宣、朱简、汪关“四家”是徽派篆刻艺术的萌芽和发端,那么我们就可以把程邃确立为徽派篆刻的开派人物,这就和当代一些学者的研究成果一致.如张郁明的《清代徽宗印风》、翟屯建的《徽派篆刻》和阮良之的《明清徽皖篆刻简论》等,他们都认为徽派篆刻的开宗立派的人物是程邃.程邃在整个徽州篆刻的萌芽、产生到发展上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开创了徽州篆刻的新局面,逐渐形成“徽派”这一篆刻门派,完善了徽州篆刻的体系.
胡唐《古蜗篆居印述序》谈到程邃的篆刻影响时讲：
穆倩先生出,此艺复倡,继起者钱波斋、林吉人、苏朗公、高西唐、丁敬身、吴仰唐,后先辉映,皆卓然可观.[8]
胡唐认为钱觐、林佶、高翔、丁敬等人的篆刻艺术都是受程邃的影响,甚至包括了稍早于程邃的苏宣.韩天衡《徽派篆刻的巨匠程邃》也有类似的观点：
作为何震之后,徽派篆刻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程邃,不仅对后之邓石如、项怀述等徽籍印人产生重大影响,就连扬州、通州等地的印人高翔、童昌龄、黄学圯,甚至浙派的丁敬、赵之琛,近代的黄宾虹等都从他的作品中受益良多.[9]
韩天衡认为程邃不仅对邓石如有影响,对“扬州八怪”诸家及东皋印人,甚至对浙派的丁敬、赵之琛及近代的黄宾虹都有影响.
二、对扬州地区篆刻的影响
程邃以刻印为生,在扬州居住30多年,他的印学成就和艺术影响与整个扬州是密不可分的.其篆刻艺术,不仅对同时代客居扬州的石涛、查士标、张恂有影响,对百年后的“扬州八怪”诸家（如高翔、汪士慎、郑燮）以及扬州周边地区东皋的童昌龄、黄学圯等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首先,对同时代的石涛、戴本孝、张恂等人的影响.石涛、戴本孝、张恂他们书画之余都能治印,从他们的自用印和传世的印作来看基本上都有程邃的影子,如石涛的自用印中“零丁老人”“前身应画师”“清湘遗人”[10]的篆法、章法和刀法上明显体现出程邃的风格.上海博物馆所藏戴本孝为冒襄刻六面印,也是典型的程邃印风.
其次,对“扬州八怪”的高翔、汪士慎、郑燮的影响.高翔与石涛友善,篆刻师法石涛又上追程邃,黄宾虹说高翔“得其正传”,他在《叙摹印》中称：
国初程穆倩,精深汉法,而能自见笔意,擅名一代.高西堂、黄凤六、郑松莲得其正传.[11]
从传世印作看,高翔的朱文印“赏异”与程邃的“小山阴”两印都运用了宽边的古玺样式,风格尤为接近.汪士慎治印亦师法程邃,金农有诗说道：
垢翁已逝古亡,汉法陵斯太息长.
赖有七峰居士在,穷源心力到天荒.金农讲程邃去世后,其篆刻之法亦将随之而亡,好在还有七峰居士汪士慎在,垢道人之法赖以延续.郑燮的印章多出自高翔之手,他本人也能治印.吴隐对郑燮的篆刻评价很高：“道人刻印,兼书画之精补,而直追汉与秦,其醇厚与疏宕,殆仿佛其为人,宜乎业不多觏,是固希世之珍.”董洵在《多野斋印说》中记载郑燮的“燮何力之有焉”一印为他本人自刻,此印与程邃的白文印“程邃之印”的凿刻方法一致,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师承关系.郑燮曾应友人之请为其所辑的《垢道人印谱》作序.他应该看过大量的程邃篆刻作品,对程邃的篆刻风格非常了解,所以,他在书画之余偶尔治印,起手自然就会想到程邃.
最后,对东皋印人童昌龄、黄学圯的影响.
程邃与东皋印人多有交游.东皋印人童昌龄的印风受程邃影响,黄学圯在《东皋印人传》里说童昌龄刻印“以白文为名印,大篆为斋馆,直似黄山垢道人也”.他的有些印章甚至是直接临摹程的,如朱文古玺“气象万千”,而童昌龄本人在《韵言篆略》里对程邃的篆刻艺术观点和风格也是非常服膺的,他说：
今人不究六书所从来,辄言刀法,多有鱼尾钜齿自诩苍老,殊失本源,海阳程子穆倩论篆亦然.故其奇巧遒劲,错落纵横,较古法更上一层.[12]
黄学圯存世印作,皆酷似程邃印风,如白文“为霖”,边款为“丁丑五月,楚桥仿程穆倩于小山泉阁”,款书上明确写到仿程邃.
三、对徽州印人巴慰祖、胡唐及邓石如的影响
程邃的篆刻对徽州印人巴慰祖、胡唐、汪肇漋都有影响,甚至程芝云把程邃与以上三人合称为“歙四子”.程邃白文还影响了邓石如及“皖派”诸家.
首先,程邃印风对徽州印人影响的人里最早是他的儿子程以辛和女婿吴万春.二人可以说是传家法,均沿袭程邃的篆刻面貌,程以辛为程邃代刀,几能乱真.周亮工在《印人传·书黄山程穆倩邃印谱前》中说：“子以辛,字万斯,亦能作印.”而吴万春篆刻酷似程邃,曾为冒襄治“水绘庵冒巢民真赏”朱文葫芦形印一枚,篆法上铭文、大小篆参合为之,刀法碎切,章法随形布局,颇见巧思.
其次,对巴慰祖、胡唐等人的影响,亦有“歙派”一说.巴慰祖篆刻初期受程邃影响较大,他的《四香印余》第7册就收录有他摹刻的程邃名印47方.韩天衡称巴慰祖：“远则得力于秦汉,近则受惠于程邃,融冶古今,自成家数.”[13]今观巴慰祖的印作,白文仿汉一路,深受程邃影响.胡唐“深于篆学,自秦汉而下至程穆倩,无不逼肖入微”[14].他是巴慰祖外甥,学有所承,并能融秦玺汉私印之韵,受程邃的影响,篆法清朗,刀法细腻,章法端庄平正.
最后,对邓石如的影响.邓石如篆刻最初深受程邃影响,但他并没有固守徽派的“苍古”,而是在“流媚”上做足了功夫,印中融入了他特有的书法风格,多取圆转之意,笔画中尽显笔墨意趣,最终别树旗帜,另成门派,后世称其所创的篆刻门派为“皖派”.我们从其白文印“有好都能累此生”中可以看出还保留程邃的痕迹,而且书法的意味比程邃更明晰,也更自由了.邓石如影响了包世臣、邓传密、吴让之、徐三庚等一批印人.
程邃的篆刻还影响了其他一批徽州印人,如项怀述、汪肇龙、方成培、黄吕、吴文征、巴树谷等.
四、对“浙派”丁敬、赵之琛等印人的影响谈到程邃篆刻艺术对“浙派”的影响,黄宾虹先生说：
若吾乡垢道人、巴予籍二公,非特开西泠之祖师,而且阐古玺之蠲奥.[15]黄宾虹讲程邃不仅是浙派的祖师,还是第一个把古玺印引入文人篆刻的人.丁敬是浙派篆刻的开山鼻祖,“西泠八家”之首,他与程邃有颇为类似的人生经历.在《丁敬印谱》中,我们也找到了他师法程邃的印作,如“艺圃启事”一印边款刻有“钝丁戏仿程穆倩法”字样.丁敬把朱简、程邃的切刀法更向前推进一步,清张在辛《篆印正法》中有言：“切刀优势,能表现出笔势苍凝与厚重,明代朱简、清代丁敬以切刀闻名于世.”
赵之琛为浙派篆刻大家,一生未入仕途,布衣而终.他在篆刻上师承程邃,在自己的印章边款里常常提及,如“改官淮甸移籍钱江”印款称“戊申三月六日,仿穆倩老人法次闲”,“高颂禾桌山”印款边款刻“次闲为禀山仿穆倩老人,癸卯十月”,“兰石”印款又称“以穆倩篆意,用钝丁刀法成此”.这些边款都直接刻有他师法程邃的记录.“浙派”的黄易治印常用穆倩遗意,如“葆淳”一印的边款载：“以穆倩篆意,用雪渔刀法,略有汉人气味.丁酉仲冬小松.”从他的朱文印看,程邃印风对他的影响也是很直接的,如“松屏”“鹤渚生”诸印,只是用刀更为细碎,而恰恰是“浙派”印人不断完善和发展了“细刀碎切”这一印风,才形成了“浙派”这样的重要篆刻流派.
正是徽派篆刻的崛起,才真正确立了篆刻造型艺术地位,实现了由印章实用艺术向篆刻造型欣赏艺术的转变.
参考文献
[1][2]沙孟海.印学史[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87.
[3]黄宾虹.古印概论[G]//韩天衡.历代印学论文选.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
[4]方去疾.明清篆刻流派印谱[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0.
[5]钱谦益.牧斋初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6]周亮工.印人传:续印人传[M].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8.
[7]姜宸英.湛园集刻本[M].四库馆,1868.
[8]阮良之.明清徽皖篆刻简论[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
[9]韩天衡,张炜羽.徽派篆刻的巨匠程邃[N].新民晚报,2013-9-7.
[10]上海博物馆.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11]赵志钧.黄宾虹金石篆印丛编[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9.
[ 1 2 ]童昌龄,等.韵言篆略[ M ] .白纸钤印本.康熙四十七年(1708).
[13]韩天衡.天衡印谭[M].上海：上海书店,1998.
[14]叶铭.广印人传[M].刻本.杭州：西泠印社,1910（清宣统二年）.
[15]黄宾虹.与李壶父书[M]//黄宾虹文集.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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