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筛选
分类筛选:

关于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方面论文例文 和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方面论文例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范文 类别:职称论文 2024-02-15

《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

该文是关于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本科毕业论文范文和黄上南和我的记忆方面毕业论文格式模板范文。

我的记忆骨灰瓮

◎杨炼

1981年,我逃离下乡插队的黄土南店整整五年后,又是一个冬天,我在圆明园废墟里散步.下午四点多钟了,天色越来越暗,西北风咆哮而来,四周众树摇动,视野渐渐模糊,这寒冷,有种深藏的熟悉……突然,一个念头(一种?)从心底窜起:回村看看!对我来说,“村”这个字,不是用于任何别的村庄,它只能是黄土南店,那个我从1974年5月4日到1977年初插队的地方.离开它五年了,我一次也没想到过该回去看看.离开,意味着头也不回,让它永远与我无关.这感觉,比恨更简单.但谁知是什么,用1981年那个冬日暮色提醒了我?是时候了,为了印证一种记忆,甚至加深它,我得“回去”.

现在的朋友们,听说我在北京西三旗插队,都捧腹大笑:“你这也叫插队?”确实,在今天的北京地图上,紧挨北四环的西三旗,早成了昂贵的北京市区,我不少朋友就住在回龙观楼群里,那曾是我们黄土南店的顶头上级“回龙观管理区”所在地.可是,1981年,西三旗的景观,还没被北京后来的房地产热潮炸碎.当我那个“回村”的念头一起,即刻的行动,也就是立马跳上从颐和园开往清河的355路公共汽车,到清河下车,转德胜门开往昌平的344或345路,再坐几站,西三旗就到了.

那时公共汽车虽然慢,可这全程也就花一小时左右.我记得,在西三旗下车时,天已黑透,加上冷,感觉真像个孤魂野鬼.但没关系,这儿一切都太熟悉啦.闭上眼睛,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下车的十字路口上,是农机研究所.从那儿向东拐,过军械站,就到了黄土南店一队的“地头”(我的地头!).我像当年一样,不走大路,斜插野地,摸黑也认得,路边那块地叫场院南,种了冬小麦的七尺畦,黑黝黝衬着残雪,在脚下吱嘎吱嘎响.我知道哪儿是沟,哪儿是坎,一条斜线,直奔村头结冰的三角坑,远远看见了,村子还黑黢黢蹲在夜色中,一个个窗口,一盏盏昏黄的灯光,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是的,我回来了,如果这也能叫“回来”的话.我到了这个村子,但不想敲任何一扇门,不想见任何一个人——我不知说什么.怎么解释长达五年的一去不归?那些灯火,在我左边右边,忽明忽暗,和我擦肩而过.如果老乡们知道,在这个冬夜,我曾经偷偷潜回,却不想和他们打一声招呼,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已经在怎么看我?当我在雪地上伫立片刻,和村子默默相望,那些灯光,都像鬼火.只是我不知道,村子和我,谁更像鬼魂.

我的目的地,是那排小屋,当年我们的知青宿舍.在三角坑后面,沿小路擦过当年村里唯一的“文学青年”(其实是少年)大海头家,就到了.它还在,黑灯瞎火.我离开后两年,知青们就搬到别的宿舍去了,再两年,最后的知青也返城了.“知青宿舍”成了历史遗迹.可对我,五年前封存的记忆,却像保了鲜.这一次归来,虽然有黑夜遮蔽,像个小偷,我的心却咚咚直跳,像来赴恋人的幽会.小屋静静蹲伏在那里,好像也知道我会来,来看它.为这次冥冥幽会,它已经等了很久.

整排知青宿舍一共只有四间屋.两头两大间,中间两小间.男知青住西边,女知青住东边.我的小屋,在从西头数第二间.门窗仍漆着天蓝色(是我想像的吧?),门上挂着锁,玻璃却碎了一块,让我能探头朝里看.没错,还是老样子.土炕的炕沿,当年就叫我们磨秃了,四个小伙子并排挤着睡,跳上跳下,哪能不秃?糊顶棚的破报纸,裂开一道道口子,也没变化.我还记得躺在炕上,曾亲眼看见小耗子的尖牙,叼着报纸一点点撕开,一对黑亮的小眼珠从裂缝处朝下窥视,我脸朝上,正好四目相对.当年炕沿下放着我的小炕桌,孤灯一盏,照着暗红的油漆,那是别的知青呼呼大睡后,我在纸上写“小资”诗的地方.哦,我哪知道,得过多久,我才掂得出“诗”这个字的分量?在北京、在柏林、在世界,见够种种面孔和人生游戏,旅途的归宿,还得回到诗上.破玻璃让雪花飘进了小屋,给地面漫上白白的一层.借着微微雪光,我的心猛跳,墙上的灰尘间,清清楚楚映出一块独特形状的白,那是头,那是四条腿,朝五个方向大大展开.一张狗皮,我的小狗“小黑”的皮,被剥掉后,我曾把它钉在了这里.谁知道我离开后,它又在这里留守过多久?狗皮盖住的地方,已经和别处墙皮的颜色反差这么大.小黑还在这儿,带着他的刺疼,等我呢.

这只小黑狗,像个标志,嵌进我的1976年.

那是我到黄土南店插队的第三年.虽然我“插队”的地方,远不如东北知青的黑土地、西北知青的黄土地那么“打眼”,像块“”的胎记,一望即知盛满故事.但,“黄土南店”这个名字,仍然渗透了中国的土腥味儿.和如今的北京比,它显得那么远,不是空间上的远,而是时间上的远,缩成一个小黑点儿,藏在了高楼大厦的阴影下.我记得好清楚,1974年5月4日那一天,我们北京67中高中毕业班的知青,到达中越人民友好公社,被分成若干组,由生产队的来人接走.行李被堆上一匹老白马拉的马车,人也坐上去,看它一扭一扭,艰难地碾着黄土路上每一道沟坎,马汗夹着马屁味儿,混入路边正分蘖的麦苗味儿,又酸膻又清新,像我们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兴奋?惶惑?茫然?都有都不准确.这里离家也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当黄土光秃秃一片,二十公里和两千公里能有多大区别?回想起来,我们那时真老实,骑自行车就能回家的距离,领导说两个月回去一次,就真等两个月.哪像晚两年来的知青,很快就学会了在兜里揣一张汽车月票,每晚干完活,铁锹往回村的马车上一扔,转身跳上汽车进城,一个多小时后就舒舒服服坐在(躺在)家里了.真聪明啊!

杨炼

黄土南店——我的记忆骨灰瓮

“插队”第一堂课,当然是物质的,简单说就是饿.知青食堂的饭,总是清水白菜,难得见到油星儿,加上份量有限,对长身体的男孩女孩,哪够?给我们做饭的老吕头,总穿条传统的缅裆裤,于是被我们偷偷叫做“大裤裆”.他早先走街串巷卖驴肉,最喜欢给我们显摆当年驴肉多好吃,说得我们馋虫蠕动,猛咽口水,心头越恨越爱听.那几年,我们什么没吃过啊,文雅的,花一毛钱到附近安定医院住院部小店买块桃酥(我们叫它“耶稣”——噎酥)解馋.粗鲁的,抓来只麻雀塞进冬天的火炉,听它扑簇簇钻进烟囱,拚命向上飞,快挣扎到烟囱拐弯了,又一头栽下来.对饿坏了的我们,那不是鸟,不是生命,只是一小块肉,久违了的、喷香的、魅力无限的肉.

我们在生产队干活的收入,根本指望不上.生活费,得靠也被下放的父母每月寄来.黄土南店一队是个穷队,我插队第一年,队里一个工(等于十个工分)两毛多钱.我很努力地干了一年,年底分红拿到二十多块,这可是一年的工资,还包括饭钱在内!呸,没戏了,我约上两个朋友,干脆到北京莫斯科餐厅(简称“老莫”),一顿吃了它.

“”知青,无论插队的地方远近,都经历过一条类似的思想曲线.刚下乡,理想得要命,一心投入报纸上许诺的“三大革命”.对我这本就容易过分热情的家伙,那煽动更奏效.高中毕业,我就一,申请去陕北延安插队.幸亏我老爸,自己也下着乡,同时正被我姐姐千方百计要逃脱她那“北大荒”折磨得心

力交瘁,一句话拍板定案:“不行!”

1975年,摄于北京昌平县中越人民友好公社黄土南店插队知青小屋前.

虽然不行,这堂现实课,还得在黄土南店补上.我到村里后,因为爱写写画画,被搜罗进村里广播站.第一年“三夏”大忙,收完麦子,得赶着向田里送粪,好播种晚季玉米.那时残存的些微物质刺激,是“计件”制:送一车粪计一件,每天按件计酬,多计多拿钱.那天晚上,队里的马队长跑来找我:“你没看见么?阶级斗争新动向!”“什么?哪儿?”我激动了,阶级斗争啊,这可是“三大革命”的第一项!“就在这儿啊!你没看见刘大山,他推一车粪,可是到地里倒成两堆,算两件!还员呢,这起了什么带头作用?”我一看,可不是?那刘大山,仗着是队里妇女队长的丈夫,干活吊儿郎当,装一袋烟也慢半拍,他车上的粪,装得比别人多一点儿,可推进地里倒成两堆,一下子拿双份钱.这是破坏呀!我记得1960年代初中苏之争著名的“”,于是抓住这话题,在我的广播站,也来了个“一车粪倒两堆”.而且,村里播完公社播,公社播完县里播,一时间沸沸扬扬,刘大山比粪还臭了,马队长见我就拍肩膀.我得意之余,也不免疑惑,怎么村里人对我这阶级斗争的壮举不热情?有些人甚至远远看见我绕着走?又一年后,我和村里几个年轻人混熟了,才明白,什么“阶级斗争”,那次我整个被马队长当使了.他和刘大山正在争队长印把子,我那,永远打消了刘大山的可能性,也永远和“刘派”结了仇.“你傻呀!”我好朋友大海头说,“一个知青,将来还得靠村里人推荐才能返城,结了这个仇,你回家的路断了一半!”哇,后悔吗?太晚啦!

我的革命热情,在黄土南店渐渐降落,随着心态沉静,身边的真现实回到了眼前.一天又一天,如果说有什么比饥饿、劳累更难忍,那就是孤独.毕竟,我才不到二十岁,能对谁倾诉这一切?唯一的安慰,是盼到每月母亲寄来的钱和小包裹,她的寥寥数语,对我突然变得如此宝贵.她间或回京治病,更成了我们团聚的小节日,直到1976年1月7日那最后一次!她的猝然去世,扔下一大片真空.心里的空白好深啊.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死亡”,原来“死”这么具体:只是一张脸,出生第一天就看见的,从小以为她永远会在身边的,读着书信就会浮现在眼前的,一个总守在那儿的倾听者、对话者、安慰者,突然——没了.怎么可能?虽然,这感受在我后来的生命里,还将重复多次,但都代替不了第一次,况且是以母亲的形象,实施了一次突然袭击!那些日子,收工回来的晚上,别人呼呼入睡,可我睡不着.空白,就在眼前.一张横格纸,一个小笔记本,我在上面茫然地写写划划,一行一行,我渐渐发现,这些字,和以前那些自以为是“诗”的东西,很不一样了.它们不再高亢、光明、热烈,而在下沉,沉到了地上、地下、心底.语言仍然幼稚,但它里面,长出一种“根”,和我内心的欠缺契合在一起,越欠缺,这些语言越有出现的必要.它们在弥补某种不可弥补的空隙.我说出这样的语句,不再觉得是模仿别人的声音.这是我自己的话,也只为想听且能听懂的耳朵而说.除了“她”,别人听或不听有什么关系?白纸,常常写着写着就被泪水模糊.写了之后,还把小本子藏起,因为这些语句的味道,实在与“”要求的昂扬不同.那时,我甚至很难想像,以后会被人叫做“诗人”,而这些词句,正是一个“诗人”未来一生的真正起点.死亡、孤独、内心的空缺,让诗,成为必要的!母亲最后“梗在心里的遗言”,直接把一粒诗的种子播进了土地.

我的小黑狗,也几乎就是那时到来的.母亲去世后不久,有一天,窗外忽然小狗汪汪叫,夹杂着几位知青兴奋的笑声.我出去一看,知青们围着一只小黑狗,正商量怎么杀了吃肉,小狗像能听懂似的,哀叫着左顾右盼.忽然,我起了怜悯心,推开众人说:“不能吃,这小狗我要了.”不记得大家有啥争辩,反正小狗归了我.

我把他叫“小黑”.这只小黑狗,长相确实很一般.虽说是“四蹄踏雪”,浑身黑毛只有四脚雪白,但四条腿挺长,身子特短,显得不大成比例.不知是他知道我有救命之恩,或他的到来,恰恰填补了我心里一些空白,反正我们一见如故,特别亲.我在知青食堂里本来不多的口粮,总得留点给他吃,半个馒头、几勺菜,看他埋头猛吃,我就高兴.小黑狗也懂事,他主要靠自己出去找食,少给我添麻烦.现在想来,他必是个好猎手,因为我不记得曾为喂饱他伤脑筋.当我出工,他就静静守在小屋门口.我从队部收工回来,进村前要斜插一片坟地,他每天都在那儿等着我,一见我出现,就远远迎上来,尾巴甩得溜溜圆,带着整个小屁股左摇右摆.然后,在我脚下跑前跑后,一路回家.最美好的时刻,就是别人睡着了,我坐在小炕桌前,或看书,或写字,他伏在脚下,身上狗皮的土腥味,那么温暖.小黑好像从来不会睡着,任何时候,我叫他一声,哪怕只朝他挤挤眼,他就一骨碌站起来,朝我看着,等待下一个指示.

1972年左右,高中时代.

没什么“指示”,我继续看书,他就把呼呼喘气的小鼻子,伸到我的书上,眼珠盯着我的脸.那眼神,用信任,用安宁,抚慰了我多少个黑夜.对于小黑,最困难的时刻,是每隔两个月,我“获准”回家的那几天.我消失前,总会把他委托给朋友照管,但谁知他怎么这么灵,每次——一次不少——当我骑车回村,离进村还有两里路,准能看见他的小黑影,在路口上等着,他有一部雷达?通了灵,能算准我正回来?或每天如此,从早到晚、风雨无阻地等在这儿?当然,是后者.我只在十多年后,到了澳大利亚的悉尼,帮好友白大卫照看他的狗“哈瑞”时,才看到一模一样的情景.白大卫不在家的日子,哈瑞也无精打采,整天趴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等.唉,小黑,谁知你的皮,又在我的小屋墙上,等了好多年!

1976年,是我的也是中国的“命运之年”.1月7日母亲去世那晚,我抱着相册哭了半夜.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亲还躺在床上,突然广播喇叭里哀乐大奏.啊,为我妈妈?怎么可能?原来,1月8日,周恩来总理去世了.我记得很清楚,身边的父亲说了一句“总理去世,是个很重要的事件啊”.他话里有话,传达着一批“老革命”们的政治信息.我不懂那些,但仍能感到1976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从周恩来去世,长安街上民众的自发悼念,到报纸上社论一篇接一篇,口吻语气越来越严厉.三月,村里又来了一批知青,这批城里甘家口中学的学生,虽然年轻,政治嗅觉可比我灵.四月初,天安门广场就出事了,悼念周恩来的诗篇和“小白花”铺天盖地,我4月4日还在广场上钻来钻去,当天回村,第二天就是那场著名的镇压.当然,广场经历必须隐瞒.四月以后,我的笔记本上,诗句也在渐变.从怀念母亲,转而朝向对知青宿舍东边第一间屋的渴望.年轻的爱情出现了.一个身影,高挑而瘦弱,话语带着鼻音,占满了我的视野和听觉.四月和五月,春天和初恋,激发着文字.小笔记本很快写满了.怎么办?真遗憾没有母亲咨询的金玉良言啊,这个太缺乏经验、却太不乏的未来诗人,竟斗胆(心里肯定抖索着)把大大题为《爱情之歌》的笔记本,就那么递给了梦中人.我简直没想到,从抄录的陆游《钗头凤》,到我写下的那一大串“永远”,会是怎样一颗炸弹,在那双十八岁的手中爆炸!顺理成章,没主意的她,却有一位母亲,笔记本随之转到了“母亲”手上.读着我那些愚蠢的革命加爱情的誓言,“母亲”说不定心里怎么偷偷暗笑.我同样不知道的是,她家里也是老革命,而且此时正在“”重灾区教育部工作,还有谁比她父母更懂“白纸黑字”的可怕?再后来,笔记本倒是完璧归赵,退还到了我手上,同时递回的还有一句话:“写作永远是给别人当靶子!”嗬,一个小女孩儿,竟比我理解诗歌的处境早得多,真是先知先觉呀!

1976年7月,唐山大地震.那晚上,睡到半夜,我突然听到雷雨大作,雨点直砸在我脸上,惊醒才发现,那是顶棚上哗哗落下的土.地震了!我跳起身拉门,可门拉不开,挣扎半天才发现前一晚把门栓上了.等跳出屋子,知青们都已经到了院子里.当晚搭起地震棚,男女知青在院里分开睡.巧啊,我和她隔着块塑料布,头对头,近得能听见她呼吸.这地震真是无比美好!接下来两个月,哀乐广播接二连三,对我们却是幸福好日子.没人有心思留在农村,再说知青宿舍房子破,砸死人更麻烦,干脆都放回家.笔记本没奏效,地震可帮了大忙.这两个月,我的自行车乘着初恋的清风,飞驰在颐和园和甘家口之间.这样的好日子,保持到9月8日,那晚,我们在紫竹院小柏树下幽会亲吻,被巡逻的工人民兵抓个正着,幸亏她机智,挡住了我,交代是溜回城的知青,否则麻烦更大.终于被放走时,我突然看见,树丛后面月亮金黄一轮,硕大浑圆,原来那天是中秋节.第二天9月9日,去世的消息传来,知青们被勒令回村.回去后第一件“政治任务”,是连夜为的追悼会制作白纸花.的追悼会呀,谁敢不沉痛?可不知我是玩野了还是启蒙了,竟半开玩笑地对大家说“这得给夜班加班费呀” .话刚出口,看见她在我斜对面,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那些《评一车粪倒两堆》大作结下的梁子,现在结出了苦果.村里的权力,山不转水转,转到了不喜欢我的人手中.这回轮到我倒霉了.

谁能预料,多年后的我,会写出《艳诗》那样的玩意?说来没人信,本来那个我,老乡们讲黄笑话,会躲到一边去,倒不完全是害羞,而是听不懂,这就足够“不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你永远躲不开想找茬的人.我们知青宿舍旁边是个大水坑,夏末秋初农忙的日子,那一夜,别的知青都睡了,我和她坐在水坑旁,聊着人,聊着书,聊着她最喜欢的《红楼梦》和林妹妹.事实上,聊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有星光点点,四外寂静无声,促膝而坐的两个人,近近的呼吸间,就是整个宇宙.话语流逝,时间流逝,谁知道几点了?突然,一道手电光射来,那个民兵连长查夜来了.“什么时候啦?干嘛呢?”坏了,我知道这家伙讨厌我,这次落到他手里了.果然,第二天早晨出工,我刚到队部,就发现“丑闻”早被他传开了.那年头,谈恋爱几乎等于耍流氓,何况只有一男一女,更何况是在大半夜!人们看我的眼神好复杂,她也悄悄躲着我,好吧,那我们就拧着来.从此,我从一个积极分子,急剧跌落成反派人物,再后来,干脆自甘堕落,把对文学的爱好,展开得越发不可收拾,在队里却能混就混,能懒就懒,每两个月回家,能多待一天是一天.黄土南店啊,我真够了!

但我太年轻,没想到人心能有多黑.那次,我又讪讪骑车回村来,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怪啊,怎么没见到小黑?每次他蹲着等我的路口,这次却空空荡荡.我慌了,赶到宿舍,路上的知青,都躲着我,而在我的小屋里,却留着一碗肉和小黑被剥下的狗皮.怎么回事?我气懵了.找大队党支部书记“理论”,得到的回答是:“狗要吃人的粮食,上边有指示,不准私人养狗,所以打死了他.”“可这村里到处是狗,为什么偏偏打死小黑?!”书记翻翻白眼不回答.就这样,小黑没了,小屋更空了.那碗专为刺痛我留下的小黑的肉,仿佛直接嵌进了我的血肉.那张皮(我不敢想像他们剥下它的样子),黑岑岑渗透着仇恨,被我钉在小屋墙上,每天提醒我,不准我忘了这经历.这场敌对,发展到秋末冬初,在一次知青会上达到,那村支书当众宣布:“只要我当头儿一天,你就甭想返城!”嗬,知青们唯一的梦,就是有一天能离开农村回家,他这句话,不啻判了我死刑.反正没希望了,还待在这儿干嘛?第二天一早,我拉上门,走了.

写诗多年后,我把黄土南店称为我第一个“命运之点”.我给这个词的定义是:人,全然不情愿地被推入绝境,却由此体味到根本的真实.二十岁,母亲的死、小黑的死,像另一根脐带,连接起中国的、人性的死亡.在我还没学会分析这世界时,先塞给我一团巨大而混沌的“经验”,就像中文传统式的教学那样,理解含义之前,先背诵课文吧.“命运”越朴素越说不清,越耐嚼耐琢磨,在未来也越能汲取更多滋养.一个人一生中,不会有很多“命运之点”,但每一个,都会夯实人对生命的认识.站上、站过那一点,看见的风景就全变了.黄土南店,把我从一个胡思乱想的浪漫男孩儿,拉回人生这口深井.冷飕飕的水,正浇到这棵未来诗人的庄稼根上.它给我的人生打了底.形象地说,它像一只骨灰瓮,里面盛满了不同姓名、不同时代的骨灰,就像我从医院取回母亲骨灰时看到的:黄白,枯槁,残片与碎末掺杂,那么轻薄空泛,却有强大的辐射力,能穿透覆盖在它们上面的水泥地面和楼群建筑,从地层下时时刺痛尚未麻痹的神经.我得感谢它啊,这骨灰瓮,总让我一掏一大把,永远掏不尽,命运之点就是诗之点.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走有多冒险.支书甚至不屑于去找我,因为他知道,谁在中国没有档案,甭想找到工作.而我的档案一如其他知青,存在公社知青办,要拿到得凭他认可“表现好”的批准信.我离村后,在我父亲几个老朋友家漂流了好几个月.这一家家都是中国政治的老运动员,太知道我这小小反叛的危险了.他们着急,又不好对我说,只有暗暗托人.也是我命不该绝,竟然有一天,邻居们来看黑白电视新闻时,广播文工团的画家刘宝俊恰在其中,爸爸的老朋友介绍我们认识,一聊之下,他对我的农村遭遇颇为同情,第二天去团里询问,广播文工团创作室竟然正有一个工作名额,而且即将作废!宝俊找到“”时和他同一派的文工团长,团长说还要考个试.宝俊透露考试内容大约是我未来的职业:写歌词.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认真”对待歌词这东西:连夜翻看,背下几首歌颂华主席的七字句,第二天果然要我现场“作词”,拼凑组装了几个现成句子,团长看了对我说:“还不错,稍微年轻一点儿,不过你本来就很年轻嘛.”“那你们要我了吗?”“好,我们要你了.”

绝处逢生“考”进广播文工团创作室,我死死按住满心狂喜,故作平静地对团长说,我可以自己去取档案,给团里省点事.团长哪想到这小男孩还会玩心眼,当下应允.我连夜潜回公社,找到知青办一位也爱舞文弄墨的朋友(他当然不知我和村里书记的冲突),出示盖着鲜红大印的调令,诡称报到时间急,请他帮忙.朋友不知其中有诈,还很为我庆贺.我拿到档案,先去广播事业局大楼报到,在“”单位正式上了班,然后转身回村.进村就远远看见那支书,站在黄土路中间,简直像在等我.他一见我就满脸溢出笑容,我能读懂其中的字句:“小子,我知道你跑不了!”而小子我径直走到他面前,离他鼻子一寸远,说:“我回来就为了告诉你,我、走、了!”“不可能!”他骑上车就去了公社,哈,太晚啦,我的档案早没了.他一个小小的村支书,离“”级别差得太多了.我算为小黑报了仇.终于,可以安心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年.

杨炼新著《你不认识雪的颜色》获德国罗伯特·博世基金会“华德无界行者”项目资助,本文为该书选章.

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论文参考资料:

俄狄浦斯王论文

南大期刊

黄杂志

本文评论,这是关于黄上南和我的记忆方面的相关大学硕士和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本科毕业论文以及相关黄上南店我的记忆骨狄瓮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和你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