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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蓝色相关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与天蓝色的发带有关自考开题报告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蓝色范文 类别:发表论文 2024-02-20

《天蓝色的发带》

本文是关于蓝色相关自考开题报告范文和天蓝色有关专科毕业论文范文。

胡清雅

“……编号:17.生命体征:正常.精神状况:良好.综合偏离度:1.20%.本次体检结束.”

17 号顺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迈开步子平稳地向房间的出口走去,手臂以恰到好处的频率和角度摆动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抬脚跨过体检室的门槛.这个时候,一些奇异的化学反应开始在她的大脑中发生:周遭的物体慢慢具有了确定的形状,从黑白过渡到彩色;等候在走廊里的女孩子们的寒暄也伸着懒腰在她耳边苏醒了.她看了看她们, 脸上浮现出一种甜蜜而骄傲的微笑, 仿佛心中有一个太阳在燃烧.在她走向她们、漫不经心地加入谈话、又轻飘飘静悄悄地转身离去之时,她在虚空里忽然看见了不知从哪迸发出来的浮力,托起她的手臂,女孩子们在她手臂的舞动里化作翅膀,向着天空飘逸而去.

17 号慢慢地走过广场,充分地享受着来自这个世界的拥抱.此刻,阳光还没有将广场上米的地砖晒成滚烫,微风把围绕着广场的灌木丛吹得波浪起伏.阳光洒在行道树的新叶上,就好像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又好像从树冠哗啦哗啦倾倒下一大袋, 每一根枝、每一簇叶之间都闪烁着无数细碎的璀璨.她回过头,望了望刚被她抛在身后的体检大楼的中心塔,它的最高处坐落着一面大钟,时针正指向Ⅷ.体检日有难得的自由时间.在下午的训练开始之前,她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慢慢溜达.

她一边走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安妮塔和博德已经拥抱在一起跳崖了.飞快地将这最后一段回味了一遍后,她埋怨自己太快了,必须重来,这回要慢慢咀嚼才是.然而她这一次才推进到安妮塔摘下手套那会儿,就觉得,应该将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梳理一遍.

这是个好主意;但在那之前,她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象着如果它们变成蓝色会怎样.安妮塔的那种蓝色太深了,而且几乎偏紫;如果非要她来选,那么浅一点、艳一点会更好.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想,就是这种蓝色.

17 号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广场的边缘.这个故事有一个很老套的开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的斜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嘿,你好!”

17 号愣了愣,她不想在想象里被人拽出来,决定继续往前走.不管那人是谁,在跟她说话之前没有先叫她的编号,这是很不礼貌的,按规矩她完全可以不用、也不应该搭理.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左侧的灌木突然被拨开了,在一连串树枝折断的噼啪声和布料被扯破的刺啦声过后,一团乱蓬蓬的亚麻色卷发突兀地冒了出来,然后是一张满头大汗的脸,再然后是肩膀,两只胡乱挥舞的手臂,以及一件色调恶俗的灰绿色背心外套,底下却配了紫色的 T 恤.17 号揉了揉眼睛,好象她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她面前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牛仔裤的裤脚被树枝新戳出了好几个洞,脚上是一双破烂的球鞋.17 号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架在他鼻梁上的两个圆圆的玻璃片.她一直盯着那东西看,直到那男孩开口说道:“呃,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是什么?”17 号问.

那男孩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居然伸出手把那两个玻璃片给取了下来.17 号突然发现它们是连在一起的,而且从一边延伸出一个支架,正好可以勾住他的耳朵.“呃,我的眼镜.”他耸了耸肩,“看起来有点太厚了对吗?噢,你知道,我视力不太好.”他说着,又把那被称为眼镜的东西放回了鼻梁上,“对了,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17 号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她转过身,开始朝来时的方向跑.“喂!你干什么去?”那男孩在她身后喊她.17 号一路狂奔到了中心塔,心里想:为什么体检大楼的中心塔会是我们这个小镇的地标呢?

有两个女孩子正巧推开体检室的玻璃门走出来.“30 号! 32 号!”她喊道,同时不由分说地拉住她们的手.30 号皱了皱眉头,17 号仿佛猛地被针刺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个微笑:“我们一起回住街好吗?”

“虽然你的住所和我挨得不算近,”32 号说,“不过我很乐意.”

32 号的手汗津津的, 30 号的手又太过冰凉,两个人的手拉起来都很不舒服.17 号强迫自己不放开手.她们一起往回走的时候,那男孩正小跑着穿过广场.32 号侧过头看着 17 号,眼神微妙.17 号点了点头,回给她感激的一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男孩跑到手牵着手的三个女孩面前问道,“银色头发的女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到底是哪儿?你刚敢于为什么突然跑了?”

是的, 她的头发是银色的, 这真是太糟糕了.在这个地方,大部分人的头发都是金色或者棕色,有五六个黑发的,但除了她就绝没有银发的.如果褐发的 30 号、或者金发的 32 号犯了什么错,那么大家只会说某某号犯了错;可如果犯错的是她,那么大家就会说,是“银色头发的 17 号”.在发色的问题上她无可选择地与别人不一样,这很危险;所以她必须过得比所有人都小心谨慎,在其他所有方面与她们保持高度一致,唯有如此才能换得无比脆弱、但要在这里生活便不可或缺的隐匿.

“我才应该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17 号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惊讶, “而且,我刚敢于跑了吗?我刚敢于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啊.”

“对啊,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30 号有些不情愿地帮她打掩护.

“就是这样.所以你是谁?”32 号说.

“不是吧,你统统都忘记啦?”那男孩仿佛十分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眼,最后他叹了口气,“我是霍德尔,从红枫镇上来的.”

30 号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霍德尔再次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昨天下午,我还在好端端地绕着镇子骑自行车——我本来只想在镇外兜一圈就回去的,结果骑着骑着居然发现迷了路;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所以我只得在镇外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又沿着路骑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接着我就看到了她,她问我关于我眼镜的事,之后她突然跑掉了,于是我——”

他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17号、 30号、32 号,你们好呀!”刚体检完毕的又一个女孩朝她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嗯,这位是——”

“你别想抵赖, 我对你的头发印象深刻. ”霍德尔直直地盯着 17 号说.

“这是霍德尔, 他说他是从红枫镇来的. ” 30号向那个女孩解释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那个女孩回答.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似乎打定主意不走了.

“你第一次看到她就是我们三个在一起.”32 号强调.

许是发现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便会陷入一个无法的怪圈, 霍德尔终于让步了: “好吧,就当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这里好了.不过,你们真的没有人告诉我,这儿是个什么地方吗?说真的,我觉得这里太奇怪了,先前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看到你们几个人,你们却偏要扎堆儿在一起.你们整条街全住着体检的人吗?你们是封闭式女校的吗?还是说——”

17 号紧紧地抿着唇.她觉得头有点晕.霍德尔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而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现在是大白天,一切都逃不过 Boss 的严密监视,即便霍德尔作出了妥协,她也已经留下与别人不一样的印记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安妮塔.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感到了厌恶.安妮塔无论干什么都与她无关.她与博德亲吻也好、也好,天知道那又怎样?下个体检日,她也许会受到处分.

“你不应该来这里.”30 号说出了她想说而又不敢说出的话.

32 号点了点头,“你还是快点走吧,越快越好.不然,Boss 他会……”17 号确信自己听到了唾液在 32 号的喉咙里一路滚下去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霍德尔还在问.

“我们走吧.”17 号说.

于是四个女孩互相牵着手走了.借着眼角余光,17 号瞄见霍德尔正在纠缠那个新加入进来的女孩,后者看起来十分慌张;她左顾右盼,最后跌跌撞撞地退回了门内,紧紧地抓住了门的把手.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小镇.她仰起头,再度望向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湛蓝天空,天空中一朵云也没有.没有人被允许不一样;没有人能够不一样.

起码在表面上是这样. 可是, 在心脏深处,在无法被来自外界的视线查探到紧闭的箱箧角落,安妮塔微笑着,仿佛某剂在她身上留下了痛苦而美妙的隐疾.她握住她的手,刹那间她们仿佛一同站在世界的顶点;在那里她可以独一无二,而且只能是独一无二地把自己变成了安妮塔.

那天晚上,在食堂里,当结束了半天训练的女孩们鱼贯而入的时候,17 号看到霍德尔在窗口附近踱着步,不时逮住一个倒霉的女孩问:“嘿,这里是食堂吗?”

那女孩回答:“我想是的.”她好像是 32号.于是霍德尔继续发问:“请问,有吃的吗?我可以吃点吗?”

“我不知道.”32 号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窗口前,取了自己那一份食物,然后离开了.17 号在队列里站定,强迫自己撇开视线.在一片频率和音调都出奇一致的嗡嗡声中,她听到了 32 号的唾液再次在喉咙里滚落.

霍德尔大声叫嚷:“拜托,你们有点儿同情心吧!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吃饭了,整整一天耶!”

队伍移动得很快.17 号死死地瞪住三米外透明的玻璃墙,玻璃墙面无表情地回瞪她.忽然,模模糊糊地,从玻璃墙的那一边晃出了一个邋遢的灰绿色人影——紧接着有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映入眼帘的会是什么,可她还是回头了;她如愿以偿地望见了霍德尔傻笑着的脸.

“银色头发的女孩,我们又见面啦.”尽管 (如他所说) 饿了一天, 但他似乎还是很愉快.

17 号叹道,“或许,你可以别再提这件事了.”同时她又往前挪了一步.好极了,现在她前面只有两个人了.

“为什么?我跟你讲,我还没见过银色头发的人——呃,好像得把那些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除外.她们脸上的褶子跟个什么似的.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头发很特别,也很好看.”霍德尔说,“你应该戴一条发带.我是说真的.我们镇上的那些女孩子个个都戴发带,可是她们的头发都没你漂亮.你不戴点什么真是太可惜了.天啦,你真的没有考虑过?——你觉得粉红色怎么样?”

“粉红色太恶心了.我更喜欢天蓝色.”

“那就天蓝色.反正,你一定得戴一条.”

“我现在可以去取餐了吗?”

“哦, 当然可以, 你去吧. ” 霍德尔点点头,马上又意识到什么似地叫道,“等等,我也想吃!”

从玻璃墙上的小窗口中滑出了装食物的盘子,左半部分被一块面包占据,右上角放着一小坨牛肉土豆泥,右下角则是一撮稀糊状的蔬菜,这三样东西拼成一个完美的圆形.17 号取完餐还没过几秒,就见霍德尔保持着傻笑,竟然也高举着一个盘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惊呆了.在霍德尔刚端到手中还腾着热气的盘子里,正是和她相同的那三样东西,一样不多,一样不少;面包被切割成同样尺寸的矩形,就连土豆泥小山的顶部那一小块翘起的角度也别无二致.

“Boss,这不是真的.”她喃喃地说,知道 Boss 已经默许了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男孩一切鲁莽和放肆行为.从现在起,他的停留将被颁给正大光明的特殊许可.他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渐渐地他会习惯一日三餐吃面包、土豆泥和菜糊,渐渐地被磨去所有凹与凸,像一块擦久了的橡皮一样,扔在地上还能再弹得老高.

可是 Boss,这是为什么?他默不作声地容忍着这些事,是不是同时也在容忍着一些别的事? 17 号的脑海中掠过了一个极其糟糕的念头,她的世界可能已经泄露了.她继而感到身上发麻.这不一样,她自己对自己争辩,霍德尔虽然得到允许留下,但毕竟不属于这里.而她,一生都注定了被牢牢地捆绑在此;如果Boss 发现他的奴仆竟敢存有游离于他掌心之外的杂念,他定不会在惩罚她的事情上踌躇不决.

17 号急匆匆地把盘子撂在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假装没有听到那些令人心神不宁的窃窃私语声.她一屁股坐下,埋头就猛吃起来.坐在她对面的女孩丢给她一个惊讶的眼神.接着是盘子被搁在她身旁的空位上的声音.17 号以光速吞下了面包.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巨大的咀嚼声.17 号费劲地将菜糊塞进嘴里,差点儿没被噎死.

“嘿, 你的左边眼睑下方沾着土豆泥了. ”霍德尔说.

“是吗?”17 号急忙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左脸.他没有叫她的编号,但她还是回答了.17 号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想起霍德尔先前也没有叫她的编号,而她也并没有置之不理.

17 号盯着霍德尔的侧脸.他有雀斑,两边脸颊上都有,鼻子一点儿都不挺,鼻头肉乎乎的.他头一低一低地吃饭,那副可笑的眼镜就随着节奏在那同样可笑的鼻梁上摇头晃脑,颠来颠去.可是 17 号只是自顾自地盯着他的侧脸出神.末了她绝望地想道,完了,她爱上他了.在她心里埋着数量惊人的浪漫故事,然而她自个儿压根没有谈过恋爱.现在她笃定地认为自己是撞上了一生中的“那个人”,否则要怎么解释她对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礼,不但没有给予应有的斥责和纠正,反而干脆纵容了?而且这纵容中多少还含有一点欣悦的成分.

如果这就是她的初恋,那么她打心眼里觉得它不仅一点也不美好,甚至还很恶心.她几乎要把手掏到自己的心窝里了,却硬是探不到她自己曾一边写一边的“小鹿乱撞的心悸感觉”,周身也没什么乱飞的粉红色泡泡.她脑子里什么性幻想也没有.她自己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幻想,但结果是自己骗自己.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唯一能让她有点儿正儿八经恋爱感觉的异性是——博德,这很荒唐.其实也没什么好荒唐的,毕竟他那么温柔体贴,那么深情那么忠贞!他的声音里满是磁性,想到他英俊的面庞就让她无法呼吸.博德决不会有雀斑,或者一个肉乎乎的鼻子,但他是永远属于安妮塔的.

这会儿霍德尔已经吃完了饭了.他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完全不管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神,大声地感谢她们的招待,接着又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住一晚.

“我的自行车坏了, ” 他理直气壮地宣布道,“在把它修好之前,我恐怕都没办法走了.还得麻烦你们.所以,银色头发的女孩——”

“17 号,”她冷冷地说,将头偏到一边去.

“什么?”霍德尔似乎没听明白.

“我奉劝你别这样.你闯进来本身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既然你已决心在这里逗留,那就拜托你安分点,别再做一些把我跟其他女孩区分开来的事情.干什么之前先考虑考虑,你这样做会给人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比如现在,如果你只缠着我,尤其是还就我发色的问题说个不停,这就是在强调我与别人之间的差异,而这会让我很困扰.”

“我不明白——”

“如果我是你,”17 号说,“我会随便站到哪一张桌子上,然后向全食堂寻求帮助.”

霍德尔惊疑地望了她一眼,“好吧,”他叹了口气,“你们这里的风俗真是奇怪.我知道我得说声抱歉,一切都是我太唐突了,可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他向后蹬开了椅子.在他站起来的同时,几乎是一刹那间——一片死寂将整个食堂扫了个遍.所有的女孩整齐划一地抬起头,从每一张桌子旁边齐刷刷地竖起一片扎人的目光.看样子霍德尔着实被这阵势吓到或者说呛到了,因为他马上开始无法抑制地大声咳嗽.17 号翻了个白眼,尽力不去加入周围那一片弥漫开来的窃笑.

“呃, 大家好, ” 他咳嗽完毕就开始了, “我是霍德尔.我来自红枫镇.我很高兴能来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地方——但我想,我不是来这儿旅游的.”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为自己的幽默得意,没人笑,于是他只得尴尬地继续道,“——我迷路了,对,就是迷路了,骑自行车迷路了.如果你们有人知道怎么回红枫镇……”他又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仍然没人搭理他,“真糟糕.看来我只能自己摸索路径.这儿,我得说声抱歉,因为我恐怕还得打扰你们一段日子,因为,我的自行车坏掉了.没了自行车,我哪也不能去.呃,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很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倏地,整个食堂一下子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大声地讨论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家伙是谁?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Boss 在哪里?为什么这个家伙的唐突行为没有被即刻阻止?我们是把他赶走,还是允许他留下?大体是这类问题.最终,谈论声渐渐平息下来,有几个女孩齐声说:“我们认为,你可以留下.”

“既然你现在还没有被扔出去的话,”又有几个女孩齐声补充.

霍德尔原本还满脸的忐忑不安,一听这话先前的表情立马被驱逐了,他十分高兴,连连道谢.“对了,你们这里的饭菜挺好吃的,”他又傻傻地笑起来,推了推眼镜,“我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的盛情招待.”17 号望着他那招牌式傻笑,不由自主地想:博德可不会笑得像这样,他只是会淡淡地挑起嘴角.但对于安妮塔来说,这也已经足够温暖了.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

“我晚上住在哪儿呢?”霍德尔问她们.

她们互相看着彼此.正当 17 号以为她们即将掀起又一阵索然无味的讨论时,一个女孩突然站起身,她立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是 32 号.看来唾液造成影响的范围远不限于喉咙,而是一直延伸至某个合情合理的未来的场景.她径直走到霍德尔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去.

32 号有着黑色的头发,被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灯那么惨白地一照,它竟显露出一丝灰色,如同一支晦涩的乐曲.17 号想到了这个比喻,可惜安妮塔的头发是咖啡色而博德的是金色,更可惜的是这一凄美的爱情故事已经告终.32号身着和所有女孩毫无差别的红、白、黑的套装,然而她的肩膀和背脊比任何人都要柔媚.

“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她说,努力睁大了眼睛,让灯泡在她的瞳孔里留下两个一动不动的小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17 号已经不记得霍德尔接受她的邀请没有,也不记得其他女孩是什么反应,她只记得全场一片哗然,而她,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心被搅得乱七八糟.许许多多的事物蜂拥入她的脑海,又像退潮一样迫不及待地离开.有许多张脸,包括安妮塔和博德的,那些逼着安妮塔吞下她亲手配制的的人的,博德的父王和母后、以及和他处于竞争关系的几个王子公主的,在眼前扭曲,遁入空气里.最后她那被榨得干瘪的大脑皮层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是特别的了.

她曾经一心一意以为自己是并为之欣喜着、骄傲着、不屑着、蔑视着的东西,在 32 号说出那句话的时刻,于一片残酷的漠视之中崩解了.

“张弦——”

17 号用力地拉上望山,手指勾住弓弦后扯.大臂处的肌肉因酸痛难耐而叫嚣着,她咬着牙,刚把弦卡在钩上,下一道命令又不带感情地灌入耳中:

“装箭——”

她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将其推上矢道,然后不易察觉地活动了一下右臂.箭矢与矢道几乎无缝契合.箭矢尾部细小的灰色钢翎不知为何竟使她联想到 52 号在白炽灯下泛着灰色的头发.

“瞄准——”

17 号颤抖着手臂举起弩弓,第无数次地眯起一只眼镜,望山摇摇晃晃地对准了百米开外的箭靶.7 环——8 环——10 环——最后稳定在 9 环不动了.17 号尽可能平缓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在“发射”的指令下达的同时,无比精准地扣下了扳机.

钢矢从矢道中被释放出来,呼啸着撕裂空气与悬念.17 号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望见她的箭不偏不倚地插在黑色的数字“9”上.她瞄了瞄相邻的两个箭靶,左边的情况和她差不多,右边那个的箭虽然也在 9 环,却是险险地插在边界上,再斜一点就要到 10 环了.17 号扭头望向右方,满头大汗,双膝打颤,右手无意识地搁在弩臂上抚摸着.

“张弦——”

17 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希望右边那个是 32 号.即使 32 号手一抖,箭就滑到了 10 环上,那又并不能证明 32 号强于别人.事实上,只要状态好,这里的每个女孩都不是不可能射到 10 环,那只是令她不得不忍受旁人惊异的目光.射中 10 环的概率还是太小了,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32 号将被处分.

为了她前一天晚上在食堂里做的事.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后缩的时候,她站了出来,一门心思要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她向着傻里傻气的霍德尔伸出一只手,好像那是仙女的手,好像这样她就可以独立于芸芸众生之外似的.呵,笑话!痴心妄想!她不过是发出了那个愚蠢的邀请,就摇身一变成为光芒万丈的公主啦,太阳、月亮、还有数以亿计的星星就都围着她打转啦?意识到自己差点把这句话自言自语地说出口,17 号惊出一身冷汗,她扣下扳机射出一支钢矢,马不停蹄地又搭一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知道,自己害怕的并不是处分.不,她自辩说,我从未想过让太阳、月亮、星星都围着我转这种荒谬得如此具体的事,也不愿当公主,她还没涉及过专门的公主题材,只有女巫.不过当女巫太危险、太累了,即便可以与博德约会,她恐怕也不愿意顶替安妮塔上戏台.她只是——只是——不想完全透明而已.

无论她给自己找千百个理由,都无法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就在不到一天以前,她还和 32号想着一模一样的事,而现在她伤心地明白这种认识又肤浅又狂妄,令人喷饭.每个人都有这般想法,每个人都把别人看成是没有感情没有梦想没有灵魂的生活机器,如同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在心电图上拉出的那一条无止境延伸的直线.她曾以为缺乏独属于自己的世界的人是最值得怜悯的人.其实那些抱残守缺、像乌龟缩进壳里一样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还顾盼自雄的人才是,而且她无比确信她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她觉得自己比安妮塔还要悲伤.

射击训练终于告一段落.把弩弓挂到墙上的长钉子上,女孩们稀稀落落地朝另一边的跑道走去,等着十分钟的休整过后体力训练开始.

在走向漫长的十千米起点的途中,17 号又见到了她的初恋.

“嘿,17 号!我现在总算知道该这样叫你了.”他对她眨了眨眼,“我看到你们在那边射箭了, 真酷啊!你干得太棒了, 我真佩服你. ”

他当然不可能和 32 号住在一起.不用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32 号自己不可能不清楚,但她还是说出了口,出于那种可恶的自以为是的占有欲.17 号给“自以为是”这个词恶心到了,一时不免又气不打一处来;她盯着满脸堆笑的霍德尔,想:他永远不明白她的悲哀.

好在 32 号的提议没有得到的任何回应就被压了下去;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让他住在 13 号小屋.霍德尔问:“13 号小屋没人住吗?”因为大家只说让他住那里,却没有解释原因. “你们这里难道没有一个 13 号女孩吗?”对于这个问题,大家只是闪烁其词,好歹敷衍了过去.最后霍德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哦,我明白了,是因为 13 这个数字不吉利对不对?”

如果他是那么认为的那就好了.诚如他所言,13 这个数字的不详众所周知到 17 号打死都不愿意在自己的故事里采纳这个梗,因为它已经被用烂了.在这里,13 也确实是一个禁忌的编号,若非必要,大家尽可能地避免提起它.

但那是因为 13 号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抹除存在, 在这里, 这是最为严重的处分.受到这种处分的人,将永远没有接替她编号的继任者.而那个既依附于她也主宰着她的数字,将成为嘴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厌恶、被唾弃,最终被遗忘,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而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她的生命留下了什么痕迹呢?无法在时间之路上踏出脚印的生命,没有重量的生命,意义何在呢? 17 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正是我努力写作的目的,她想,我需要痕迹.

17 号没有目睹 13 号被处分的全过程.她就那么突兀地消失掉了,仿佛在其他演员还在困倦地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对白之时,从舞台上直接蹦了下去.之后再也没人看到她的踪影.就好像安妮塔和博德看不到 17 号在纸页前被无限放大的脸.但这没什么奇迹和幻想可言;她就是被 Boss 处决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仅此而已.

13 号一定是与他人非常、非常不一样才招致如此惩罚.17 号只希望那个把她推到人群以外接受制裁的原因不要是写作.忽听得霍德尔问她在想什么,她这才回过神来,回应他上一句话:“你觉得这很酷?走到训练场那一边去,拿起一把弩自己试试.”

“你说话老是这么冲吗?”霍德尔叫道.

“是吗?那我很抱歉. 可我再提醒你一次,你不该在见到我们所有人一同走过来的情况下,先而且只和我打招呼.”17 号回应,同时刻意与他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旁边已经有几个女孩在观察她们了,她心中暗叫不妙.

霍德尔低下头: “那是因为我只认识你.”

霎时,她心里荡漾开一圈惴惴不安的欢欣的涟漪.条件反射地向四下看看,正巧对上 32号的目光——正如她所愿.52 号远远地望着她,眼中情绪复杂,可那一瞬间 17 号只顾着得意,没来得及读出那眼神中的具体成分,52 号就把脸转了过去,不仅不再看她,而且还背向她走开了.你这顾影自怜的可怜虫,世界不是绕着你在转!你根本一丁点儿都不特别!她真想对着那个背影大声呼喊,可她当然能嗅到这般冲动的危险因素,所以只是放任自己被因为确信已完全看穿这个极度自我之人的心思而一阵阵狂呼拍岸的心满意足的潮水淹没.

她重又把视线移到霍德尔身上,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的上衣:“我们每个人衣服上都有编号.”红色的,占满整个前胸,像中了一箭,血滴下来.她随手拉过偷偷拿眼瞟着这边的女孩之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你说对不对?”心里还在想着 32 号,突然她改变主意了,让她再出风头去吧,随便出个够,变得和 13 号那样与众不同,给 Boss 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把她的存在抹个干净,就跟抹去桌子上的油腥似的.

“啊?嗯……对.”

那个女孩明显没回过神来.于是 17 号叹了口气.巧合的是,在同一时间,霍德尔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她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为了这事她竟然感到有点幸运.和霍德尔待在一起的满足感占满她整个世界,在几个特殊的时间点上甚至把安妮塔和博德都挤进了下水道.那又怎样,他们不过是假的,怎么能和看得见摸得着的霍德尔相比,何况后者还是她的初恋,尽管他长得不太好看,性格也有点神经兮兮的.

17 号不由得重新打量着她和霍德尔之间的一切:他们站得不远不近,还是差不多一米的距离,这是为 Boss 所推崇的绝佳交往距离.方才他和这个女孩已经说过话了,他俩再多说几句应该也算不得犯规,顶多她会被给个小警告,而哪怕只是默念他的名字都让她觉得受再多警告也值得;至于霍德尔先和她打招呼,谁又能说那是她的错呢?总而言之,比起 32 号那不仅无效反将自己置身于极端危险境地的行为,她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她付出了最小的代价,却换来了最大限度的特殊,以及最大程度的幸福.

17 号就沉浸于此种恋爱的幸福中无可自拔,非得要霍德尔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把她拔出来不可:“嘿,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会儿是干嘛来的?其实我也没别的事来打搅你……呃,你们,我就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螺丝?”

“什么,螺丝?”

眨眼间他就从几个行走的女孩中间穿过,跳进训练场边缘的灌木丛中,从里边拽出一台奇形怪状、瘦骨嶙峋的机械.17 号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东西,这个机械有两个大轮子,有点像他的眼镜.最后她倾向于认为这便是所谓自行车.而接下来霍德尔的介绍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你瞧,少了几个螺丝,”他说,“这样子就没法骑了,真糟糕,不是吗?哦,我想我恐怕还需要一把起子, 或者扳手什么的, ……说实话, 我真不知道, 这辆车以前从没坏过. 唉,我还是慢慢摸索吧,总会弄好的.所以,如果你们有……”

十分钟快到了,17 号突然意识到这点.因为她发现其他女孩基本上全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了,有的人已经开始压腿热身.“没有!”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随即气势汹汹地走向正一边密切注视这边一边耳语的 30 号和 32 号,逼她们也各说一遍“没有”.

“那我真走不了了,”霍德尔看起来只不过有点失望,但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只是把手一摊,“但是,你们的 Boss 也不会准我在这里住一辈子的,对吧?所以,他或许会帮我修车.”

“……我们还是都帮你找找材料吧.”17号说.她已转过身,开始小步跑向自己的位置,她起跑时总站在的那个地方.结果霍德尔也跟着跑了过来:“真的?太好了,太感谢了,麻烦你们了.放心,如果我在路上看到了或者房里看到了可以用的东西,我也会先来问问你们能不能拆下来,再拿去用.以及……”

“没什么以及了,”她匆匆地说,“休息时间结束了, 我们马上就得开始长跑, 不是吗?32 号.”她朝着耳语着的两个女孩喊了一嗓子,没有得到回应.

17 号最后来了一个急刹车,她在位置上端端正正地立好,这给了霍德尔赶上她的机会:“那我跟你们一起跑, 一边跑一边讲……”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整个队伍突然开始迅疾地移动.17 号马上就把他甩在了身后.风呼呼地在她左脸上拍打,不一会儿转成了正面袭击,再一会儿她就不得不伸出右手把吹进嘴里的头发扒开.每个女孩都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偌大的训练场上,只有一个无尽的圆环在旋转不休.这是一个非常规整的圆,即便狂风也不能把它吹散,甚至哪怕扰乱一下它那完美的三角函数线都绝无可能,除非龙卷风来,将它连根拔起,卷上云端.

一开始,17 号还能听见霍德尔的动静,拖沓的脚步声,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似乎是觉得自己体力还拼不过一个女孩有为雄性的尊严,他不屈不挠,试图咬住她不放,却仍然避免不了掉得越来越远的命运.于是后来她就渐渐听不到他了.跑道从脚步落下的地方开始,向前延伸至无穷无尽.

她完全地融入了这一个高速自转的圆中——一圈、两圈……五圈,七圈……好像十圈了,全都是嗖嗖地溜了过去.还剩十五圈.十四圈.……仿佛连时间都被虚化了,仿佛整个宇宙都是从它的中心产生的,而且这家伙还在源源不断地辐射出 α 粒子、γ 射线,以及一种同处于世界中心和边缘的、令人生畏的孤独.

霍德尔终于彻底放弃了,他沿着外圈慢慢地走回自行车旁边,就地坐下了.后来每当 17号跑过他身边, 他就挥挥手臂, 叫一声 “加油” .可是 17 号没时间也没精力扭过头去哪怕用眼神表达一下与他的呐喊同样干瘪的感激,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那声“加油”是不是真实存在,因为她几近要没有多余的氧气来维持听力了.

终于,在第二十五圈,这个圆缓缓地停止了转动.它吐出一声悠长的呼吸,然后躺下不动了.女孩们回到起跑处.17 号勾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接下来的两三分钟,她的大脑皮层被自己呼哧呼哧的急促喘气声占据.脸颊在燃烧,汗水顺着湿透成一股一股的刘海滴进空气.

“嘿,你还好吗?”霍德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慢慢点了点头,眼睛只是盯着方才还在永恒流动、而现在静止如同凝固的地面.心里想:从这里可以看见某个 0.3 秒内的一步,自然,也可以觅得无限.

霍德尔说:“放心,我一路走过来,已经跟每个女孩都一路打过招呼了.”

她直起了身子,抬手擦了擦流入眼睛的汗珠,微笑地望着他.霍德尔见她这样,也傻傻地弯起了嘴角.

“我的天哪,你们足足——足足跑了五十分钟!你们跑了多少圈?我都数不过来了.不过我敢打赌你们起码跑了三十圈——”

“二十五圈.”

“那也已经相当快啦!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能跑这么快呢?我真是太佩服你们了.如果你们每天都来上个这么一次,我就更要五体投地,呃,你们今早还有训练吗?差不多快到中午了.”

17 号回答他,没有了.霍德尔对时间的感觉不错;远处食堂的门都已经开了,女孩们正陆陆续续地向那边走去.他们随着人潮走动,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一米左右的距离.17 号悄悄看着他从紫 T 恤的袖管中伸出来的手臂悠然自得地摆动,只要他伸出一只手,她也伸出一只手——两人恰好可以触碰到彼此.她埋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说起来我可能还需要点生活用品,”霍德尔说,接着他马上又强调“如果你们有的话.”“水杯,牙膏牙刷,毛巾和肥皂什么的.好吧,没毛巾也行,我可以不洗脸,但我希望睡前能刷个牙.”

17 号想到了 30 号和 32 号耳语的样子,还有 32号汗津津的手以及她唾液滚落的声音. 她建议霍德尔,“那你可以让大家都给你带一点.”接着她又好心提醒他,最好像上次一样,在食堂里将自己的需要在所有人面前大声说一遍.不过这次纯粹是因为她认为这样比较方便.“不过我们下午还有训练,你大概只能等晚上才能拿到东西,所以,你到晚饭时再说也行.”

她想,她可以分给他一条毛巾.这就够了,她敢保证,只要霍德尔在众人面前嚎那么一嗓子,所有人立马会回住街给他拿来点什么.可是也许还可以有别的东西一点能在他心中做个标记的东西.

安妮塔曾经送给博德她亲手调制的香水,用一个精致的天蓝色小玻璃瓶装起来,17 号诗意地把它叫做“风琴之心”.唉,她多想安妮塔能给她这方面的建议,比如应该给心上人带什么,比如,Son?monde. 再比如……

唉,安妮塔会有天蓝色的发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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