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寻找张龅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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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文武男,七十年代生于贵州息烽.小说散见于《山花》《清明》《福建文学》《安徽文学》《广州文艺》《当代小说》《滇池》等文学期刊.鲁迅文学院第四届西南青年作家班学员,安顺市作协副主席.现供职于贵州银行安顺分行.
汪向阳年纪轻轻就有了面瘫的征兆,左脸上的肌肉经常不分时间地点毫无规律地扯动.这天早上,扯动的肌肉又带着眼睛一起跳动,节奏就像钟表的秒针那样,咔嚓、咔嚓、咔嚓……这些年的经验是,眼睛跳,就总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到了单位,部主任安排采访任务,要他去屯县,汪向阳很不情愿.社会和科教文卫部经常有突发新闻,造就了主任的急性子.汪向阳性子淡,在市里就不愿意下县,下了县又不愿意急匆匆回来,这自然和主任“速战速决”的工作方式不合拍.
在去屯县的班车上,屯州市交通广播电台已经播出了独家新闻：
今天,屯县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屯州市商业银行屯县支行屯山储蓄所员工王新枝、吴丽丽赤手勇斗歹徒,王新枝身负重伤.警方30分钟成功破案.有关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据悉,这是今年屯州市商业银行发生的第二起抢劫案.
“供认不讳”是汪向阳在派出所听到的使用频率较高的词,这次也不例外.办案警官对神速破案夸夸其谈.犯罪嫌疑人名叫张龅牙,办案警官说,张已经对这起抢劫案供认不讳.当然,汪向阳来屯县不是听警官普及成语知识的,派出所只不过是他要找的信息源头.
汪向阳在派出所的室见到了张龅牙,他的嘴皮被两颗小虎牙微微地顶凸起来,好像随时都有话要说.其实张龅牙的话很少,不管汪向阳问什么,千篇一律的一个“是”字就从他的嘴皮里硬挤出来.
受害人叫王新枝.汪向阳到医院的时候,王新枝正好提着吊滴上卫生间.王新枝瘦、个子高挑,感觉就像一颗豆芽菜,穿在身上的蓝白竖条纹的病号服显得空空荡荡.汪向阳很好奇,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赤手勇斗歹徒？王新枝的母亲也在,她的情绪好像还没有调整过来,有惊恐,有只是虚惊一场的庆幸.王新枝很健谈,看不出她受到什么惊吓,听说汪向阳是记者后可高兴了,她问,我可以上报纸了？
王新枝的高兴劲与挂在手上的那些叮叮当当的输液器件很不协调,明眼人都知道,能够自如地上卫生间,当然谈不上什么重伤.汪向阳说,当然,如果不出意外,你还将成为大家学习的楷模.王新枝噗嗤一笑,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不露声色地凹下去了.这时,门嘎吱一声开了,马行长进了房间.王新枝住的是温馨病房,这种病房只住一个病号.王新枝的母亲站起来,请马行长坐.那会儿汪向阳还不知道来人就是屯州商行屯县支行的马行长,他转过头,对马行长笑一下,算打过了招呼.
马行长说,你是日报的记者？
汪向阳点头.
马行长又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我是有几个问题！汪向阳咯噔几下.
马行长是批准了的那种语气,你随便问.
汪向阳说,但我想问当事人.然后把头转向王新枝.
马行长也把头转向王新枝,有些愠怒地说,受了重伤就不要随便乱动！
王新枝已经躺回床上,静静的,真是一动不动.输液杆上的液体慢慢滴进她的手背.汪向阳的问题是在班车上就想好的,都是老套路.什么“你当时怕不怕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等等.可能是马行长在场的缘故,王新枝的回答也好像是彩排过,和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当记者两年多,汪向阳对这种现象已经见惯不怪,现在的采访越来越没有意思,问和答都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说实话,对汪向阳来说,采访有时候就是例行公事,他并没有指望当事人有石破天惊的回答.
县电力公司也是汪向阳要例行公事采访的地方.根据警方提供的消息,张龅牙是县电力公司的员工.汪向阳在电力公司吃了闭门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说,我们公司根本没有什么张龅牙.张龅牙是外号,学名叫张忠洋,这个领导模样的人说,我们公司也根本没有什么张忠洋.然后以自己要开会为由,让保安把汪向阳打发走了.
所有的信息证实,张龅牙就是县电力公司的合同工,合同制员工也是员工.汪向阳的倔脾气就是这个时候被激发出来的.汪向阳想,犯罪前的张龅牙是县电力公司的张龅牙,犯罪后的张龅牙就不是县电力公司的张龅牙了？他先是骂自己：记者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继而又在心里说：不是人干的也要干出人的模样！这样想的时候,汪向阳已经把部主任的三令五申抛在脑后了.《屯州日报》有四个版,一版要闻,二版经济,三版社会、科教文卫,四版广告、副刊.年初的时候,报社要提两个副主编,考察人选为要闻部、经济部、社会和科教文卫部主任,66.7%的机率,最后还是汪向阳所在的社会和科教文卫部主任毫无意外地落选了.之后,部主任在部室逢会必讲,社会和科教文卫部的人是配盘的,干的就应该是配盘的工作.
汪向阳给部主任打了电话,说了采访情况,说“采访情况”是为了说“下一步的采访打算”,汪向阳接下来的任务是要寻找“谁才是犯罪嫌疑人张龅牙”？
表面上看,汪向阳好像是给部主任汇报工作,实质是向部主任请假.一般而言,电话请假就是告知一声的意思,准不准假都是要请的,有霸王硬上弓的味道.部主任对手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做法不悦,急性子又来了,说,你是采访“”啊？这话当然是讽刺,《屯州日报》除了一版的会议新闻,很少有超过600字的报道,字数很大程度决定了采访的深度.汪向阳已经听出了部主任想表达的意思：社会版就那么点容量,你能弄成《南方周末》？
就像多年不打针吃药的人一旦进了医院皮都会脱一层一样,淡性子的人一旦有了犟脾气,就是牛都很难拉回.汪向阳就是这样的,他对部主任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深入采访、写深度报道,《屯州日报》不用我就给《南方周末》.
要说吴丽丽也是这起案件的受害者,也仅仅是精神层面的.吴丽丽也很健谈,汪向阳后来才知道,银行员都很健谈,面试的时候有这方面的要求,服务行业嘛,健谈的员工当然更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吴丽丽告诉汪向阳,早上她和王新枝一起签收完钱箱,就到储蓄所二楼换行服.她说,你们知道,我们银行职员都是穿统一工作服的.换好衣服,我肚子痛,就去上卫生间,下到一楼,见王新枝和张龅牙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了.然后我就报了警.
汪向阳一直低头记录,健谈的人讲起话来是滔滔不绝的语速,记的人很难跟上,这样,吴丽丽说一会,得停下来等.汪向阳把吴丽丽说的记完了,习惯性地把笔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然后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指关节抖动,笔在五指间就顺时针旋转起来,再抖动,笔又逆时针旋转起来.这是他长时间玩笔玩出的花样,也算是对吴丽丽的提醒.吴丽丽似乎已经开始总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汪向阳问,这话怎么讲？
吴丽丽说,昨晚我们还和张龅牙在一起,今天他就对我们下毒手.
汪向阳问,你说的“我们”是指你和王新枝？
吴丽丽点头.
汪向阳又问,你们和张龅牙很熟？
吴丽丽说,岂止熟！如果不是发生这档子事,我们都是把他当朋友的.
汪向阳说,那么你们储蓄所上下班的规律他都是知道的了？
吴丽丽说,那还用讲！
屯山储蓄所所在的这条路叫解放路.屯县是个小城,只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主干道,南北向的主干道叫北京路.交通路是一条与北京路垂直的出城道路,已经不属于主城区范围.解放路的背面是屯山,这一面的房子都依山而建,修建房屋把有一定弧度的山坡挖平后,形成了人为的悬壁.每幢房子后面都抵悬壁修了隔断,形成了相对独立的长方形院落.汪向阳跟着吴丽丽到了案发的储蓄所.这个储蓄所共有两层,每层两间房,挨路边的那间是储蓄所对外营业的场所,挨后面长方形院落的那间用于堆放凭证.案发地点就在堆放凭证的这间.
吴丽丽带着汪向阳到了储蓄所的二楼.储蓄所二楼和一楼的结构一样,成了当班员工的换衣间.吴丽丽说,我们在这里换好衣服,王新枝先下楼,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储蓄所左边的这幢民房是张龅牙家,张龅牙就是翻过隔断尾随王新枝在凭证间实施抢劫的.
汪向阳又到医院采访王新枝,他去的时机不错,正好马行长不在.王新枝的说法和吴丽丽说的完全一致.她说,送钞车到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屯县金融机构的钱箱都是金盾押运公司统一押送,县城虽小,金融网点却不少.运钞车逐一运送,有的网点钱箱到的时间就早、有的就迟.
王新枝还说,我们提了多次意见,希望押运公司送钞线路按周轮换,也就是说,这周先送这家网点,下周先送另一家网点.当然,如果每周轮换线路,对于押运公司来说,管理要求就会更精细,管理成本相对就更大.押运公司是独家经营,又有背景,当然不会听一个小储蓄所的.
吴丽丽对押运公司的做法直接是抱怨,全县20多个金融网点,总是先送我们,所以我们比别的金融网点坐柜的人都起得早.
张龅牙唯一的作案工具是一种化学物品,叫.《现代汉语词典》对的解释是：无色透明液体,有特殊刺激气味,极易挥发,易燃、低毒,主要作用为全身麻醉.
警方说,把王新枝麻醉了,也把犯罪嫌疑人张龅牙麻醉了.
汪向阳向办案民警提出疑问,如果我们站在犯罪嫌疑人的角度思考,没有、刀具、棍棒等伤害性的作案工具,要是受害者反抗怎么办？
办案民警对汪向阳的问题很不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我管他怎么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的任务是只管抓人.
同样的问题,汪向阳又问吴丽丽.吴丽丽说,可能他就不想伤害哪个吧？
汪向阳说,抢人有抢人的逻辑,他这是抢人吗？
吴丽丽说,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看不出他是干坏事的人.
犯罪嫌疑人张龅牙,难道也不是吴丽丽所认识的那个张龅牙吗？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张龅牙想钱想疯了,狗急跳墙.
汪向阳到交通路了解张龅牙家的情况.小城有小城的好处,就是加上适当的信息提醒,都知道谁是谁.就像此时,街坊并不知道张忠洋,一说解放路的张龅牙,街坊就说开了：你们问的是余羊肉家的老幺啊？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爹早死了,他上面有两个姐姐,先后都嫁到浙江去了,在屯县,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余羊肉了.他家以前穷是事实,不然他大姐也不会跟着一个来屯县收购茶叶的浙江人跑了.他二姐也是他大姐介绍嫁到浙江的.
但是,现在他家不穷了.张龅牙这娃儿乖啊,长大了就帮余羊肉在街边开羊肉汤锅店,赚的钱都修了新房了.街坊说.
吴丽丽也补充,他母亲在我们储蓄所都存有50万定期存款.因为贷款利率远远高于存款利率,所以有大额存款的人一般不会傻到去贷款的地步.这样分析,张龅牙家实在还算是殷实的人家.
汪向阳问吴丽丽,你们平时钱箱里有多少钱？汪向阳认为抢劫的动机与钱的多寡是有很大关系的.现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储蓄所里有或者犯罪嫌疑人认为有超过其预期的钱款.
吴丽丽说,交通路偏僻、客户少,量也很少,基本保持两个钱箱合计八万元左右.
汪向阳问,张龅牙知道这些吗？
吴丽丽说,应该知道吧,我们钱多的时候就要调回支行,他都见过几次.
加上固定资产至少上百万身家的人为了八万元去抢劫,怎么想都不合理.街坊印象中的张龅牙,是犯罪嫌疑人张龅牙吗？
采访至此,汪向阳已经江郎才尽,想象力捉襟见肘.如果不是马行长邀请他参加支行周六的案防分析会,他周五就准备回屯州了.女朋友在乡小学上班,也是周五回屯州.上周汪向阳采访义务教育,在县区待到星期六,晚上回家的时候女朋友就很不高兴.汪向阳哄女朋友的方式方法同样有限,当时他已是饥肠辘辘,绞尽脑汁才想出一招,在女朋友脸色还来不及拉下来之前,一个饿狗扑食,才暂时缓解了女朋友对他的不满.明天回去晚了,如果没有新花样,估计又要挨女朋友的冷屁股了.汪向阳想.
现在汪向阳才知道,马行长是主持工作的副行长,职务和支行的业务一样,多年来一直停滞不前,马行长把这一切都怪罪为薄弱的地方经济.大家猜测,出了案件,马行长这次可能连“主持工作”也保不住了.马行长也是做好的准备的,他说,就当是死马作活马医了,万一坏事又变好事了呢,不就成了现代版的“塞翁失马”了？
马行长召开案防分析会是要有个向总行交待的态度,叫汪向阳列席也是想集思广益.马行长要汪向阳提点意见.汪向阳有了要做个人样的想法后,提问题也尖锐多了：一是运钞车线路的规律性是不是让犯罪分子有可乘之机？二是先接钱箱后换行服是不是违反规定？
马行长对汪向阳讲的第一个问题表示无从回答,那是押运公司的事.对汪向阳讲的第二个问题的解答是,接到钱箱的时候,前面的卷帘门并没有开,所以并不存在风险.
汪向阳问,犯罪嫌疑人不是从后面进入银行实施犯罪的吗？
马行长说,凭证间就是普通的杂物间,和营业室是两回事.
马行长的说法是证明支行在管理上并不存在明显漏洞,后来这一说法帮了张龅牙很大忙.马行长说,凭证间和营业室之间虽然有通道,但通道安装有联动防盗门,这种防盗门有两扇,两扇之间仅有一个人站立的空间,人进入第一扇防盗门并关好后,第二扇防盗门才能打开,并且一有异常,联网报警器会自动报警,所以也并不存在风险.张龅牙的辩护律师后来在法庭上说,以张龅牙对银行的了解,在凭证间而非营业室作案,主观上并没有抢劫银行的意愿.抢劫银行还是抢劫个人,量刑的标准大不相同.
汪向阳问,屯州商行一年内发生两起抢劫案,难道就没有必然联系吗？
马行长说,有没有必然联系要看有没有张龅牙这样的人,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又说到张龅牙了.其实马行长讲的这个张龅牙并不就是犯罪嫌疑人张龅牙,说的是“偶然”,是“机遇”的意思.
汪向阳回到屯州后已经不再想张龅牙的事了.但是张龅牙用非常规制造了一个大蛋糕,案件发生后的半年时间里,相关人等都在尽情分享.马行长因为措施得力,把银行损失降到最低限度,如愿从主持工作的副行长升任行长.汪向阳也是这起银行抢劫案的受益者,这起案件让汪向阳出稿七条,分别是通讯《屯县盛开“英雄花”》,消息《屯州商行屯县支行案防会找准风险薄弱点》、《“英雄花”两年揽储1.2亿》、《“英雄花”参加全市巡回演讲》、《屯州商行拨付100万专项资金解决屯县支行安保硬件设施》、《12.16抢劫案嫌犯获刑三年》、《“英雄花”转为正式员工》.汪向阳当初是准备写深度调查的,回屯州后,又被根深蒂固的性格打回原形,稿子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些稿子,除了通讯和一条消息算社会新闻外,其他的几条消息都是银行的一般类新闻,只能算经济新闻.经济类新闻应该由经济部的记者采写,因为这个案子一直由汪向阳负责,所以他就越俎代庖了.这起案件带给汪向阳的最大好处是,他调到了经济部.从三版的社会和科教文卫部调到二版的经济部,是干记者默默追求的晋升通道,干到要闻部才有更多的机会提任中干.
从汪向阳采写的稿子中大家应该知道,受益最多的当然是王新枝.汪向阳算是喜忧参半,叫工作上得意、爱情上失意.汪向阳调到经济部后,采访有时也懒得出去了,稿子都是通过各单位传真来的工作简报加工而成.女朋友这时候就提到了她工作调动的事情.
女朋友问,你都调到经济部了,我的调动呢？
女朋友希望调到城区,退一步,调到离城区近一些的中心小学也行.她当初认识汪向阳的时候,想记者是“无冕之王”,是无所不能的.汪向阳经常采访教育口,多次说到和教育局很熟,给了女朋友很多期待.
汪向阳环顾左右,说,不是要等机会嘛.
女朋友说,张龅牙都让你调动了,你就不能让我调动？
汪向阳调到经济部后,除了脸上的肌肉跳得更勤以外,其他的行动是越来越迟缓.女朋友说,如果你真努力了,调不动我也认了！
事实上,汪向阳左脸上的肌肉扯动也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寻的,被骂的时候扯动是肯定的,但这时候不识时务的扯动有挤眉弄眼的意思.女朋友突然就恶心起来,说,你照照镜子,你除了面瘫,还心瘫！说完扬长而去.
吴丽丽是唯一没有受益的当事人,或者说,不仅不受益,反而受损了.屯州商行有规定,员转正有名额限制.换句话说,王新枝转正了,吴丽丽转正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就在王新枝转为正式员工没几天,吴丽丽来屯州散心,到了屯州后,她就想起了汪向阳.吴丽丽不是把汪向阳作为朋友想起来的,而是作为敌人想起来的.
汪向阳知道吴丽丽还是一如既往地干着员的工作.吴丽丽说,都是你们这些吹牛不打草稿的记者害的！
汪向阳等着吴丽丽继续说下去.
吴丽丽说,你们一吹,她就成“英雄花”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警还是我报的呢！
汪向阳说,人有时不就需要那么一点点运气吗？
吴丽丽说,那么她两年揽储1.2亿也是运气？我告诉你,我们整个支行存款才1.8亿,三分之二都是她抓的,那么其他人干什么去了？
两人陷入短时间的沉默,最后僵局还是吴丽丽打破的.她说,现在有一种办法可以弥补我,我要你和我谈恋爱,你是受益者,我跟着也就受益了.
吴丽丽也是突然冒出这种想法的,心情不好的人有什么想法都不意外.但汪向阳意外,他和女朋友分手后,毫不犹豫地来和吴丽丽见面,是有这方面的期待的,但吴丽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表示.
吴丽丽问,你不敢？
汪向阳确实被她的气势镇住了,他说,有什么不敢的？语气中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心虚.
汪向阳和吴丽丽谈恋爱这段时间想,如果转正的是吴丽丽多好啊！换一种思路又想,如果吴丽丽是王新枝多好啊！
屯州商行还有规定,员请假超过15天的都算自动离职.这规定也没有什么不妥,哪个单位都不愿意请个得不到人用的临时工.吴丽丽还是临时员,所以今后结婚生子就存在请不了假的问题.汪向阳由此及彼地想到转正了的王新枝.王新枝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他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再次提到“寻找张龅牙”的是王新枝.
这天,汪向阳接到王新枝的电话,她说,我离婚了.顿了顿,又说,你能来趟屯县吗？
可以想象,接到王新枝的电话后,一向散淡的汪向阳还是有些兴奋的.问题是吴丽丽也在屯县,汪向阳答应后想了几种应付吴丽丽的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汪向阳想象和王新枝见面的地点是酒店,最终约定见面的地点是王新枝家楼下,汪向阳觉得去她家也不错,反正她已经离婚了嘛.
到了她家门口,王新枝从楼上下来,右手提了一只塑料桶,桶里装的是棉质品,最上面的是被套.汪向阳还看到她的左手提了铝制品的套装饭盒,仅凭汪向阳的个人经验想象不出即将发生的事情.汪向阳跟着她走在交通路上,这条大道是通向屯山的唯一道路,汪向阳担心晚上是不是要住在屯山顶？如果是夏天,住屯山顶还是不错的,屯山上有很多松树,地上有很多松针,像铺了一层的地毯,天气好的时候,有许多驴友在屯山顶露营.但现在是十月份,天气已经开始凉了.
汪向阳对交通路很熟悉,“12.16抢劫案”就发生在这里.王新枝带汪向阳去的是张龅牙家.
王新枝推开张龅牙家的门,张龅牙的母亲朝门的方向看过来,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张龅牙被抓后老人天天以泪洗面,眼睛就哭瞎了.老人左手扶着藤椅的边沿,右手在空中从上至下螺旋式地抓了几下,在拐杖的支撑下站起来.
王新枝跑过去扶住张龅牙的母亲,把饭盒拿出来,给她喂饭.张龅牙的母亲吃完饭后,王新枝又去给她换被套、床单,塑料桶的下面是洗干净的老年人的衣服,也是张龅牙母亲的,王新枝折叠整齐放在她的床上.
王新枝在一楼里间换被套的时候,透过打开的房门,汪向阳看到房屋后面的院落,那里曾经是张龅牙家摆放锅灶的地方,开店的家什已经覆满岁月的尘土.以前张龅牙和母亲都住二楼,一楼的两间房是羊肉汤锅店的门面房.张龅牙进去后,他母亲心灰意冷,羊肉汤锅店关门也有些时日了.由于眼睛不便,老人现在搬到一楼,家务都是请家政公司打理,现在她就把王新枝当成家政公司的服务员了.
出了张龅牙家,汪向阳问,他母亲瞎了后就由你亲自照顾？
王新枝说,他母亲眼睛没有瞎之前,见到我就生气！现在,王新枝每天要照顾老人的三餐,还要每周给她换洗衣服,每半月给她换衣被子.
汪向阳说,你上班的时候怎么办？储蓄班一上就是一整天.
王新枝这就提到了“寻找张龅牙”的事,她说,我今天是请你帮忙,告诉他,我等他,再苦再累也值得！
要寻找张龅牙其实很简单,他就在定县的监狱里.王新枝偷偷去看过两次,第一次见了面,那会儿王新枝刚结婚不久,张龅牙用嘴皮把两颗龅牙死死包住,不管王新枝问什么他都不答.第二次,张龅牙直接不见王新枝的面.
王新枝又说,如果他同意,我就辞职.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他坐牢为的是我.但是我每上一天班,比他坐牢还难受.
这话让汪向阳有些雾,但他现在想的是其他方面,他问,你怎么就想到我了呢？潜台词是：好事怎么就不考虑我呢？
王新枝说,“12.16抢劫案”在坊间说成是案,我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一年多了,在屯县还有谁能帮我呢？
回屯州后,汪向阳又把答应王新枝的事忘了,也不是忘了,一天拖一天,反正就是没有付诸行动.
张龅牙在监狱表现很好,减刑半年,最终坐了两年半.出狱前一周,监狱把消息告诉屯县局,虽说张龅牙在狱中表现很好,但狱警是知道他对王新枝的恨的,消息最终到了王新枝这儿,要她做好张龅牙报复的防备.
王新枝提出辞职,她不是怕张龅牙报复,她已经想好了,准备盘一家家政公司,张龅牙出来后,两人共同打理.现在最急的是要把自己的心声尽快告诉张龅牙.王新枝又一次请求汪向阳帮忙.
张龅牙的头发已经长起来了,对马上释放的人,监狱不再要求剃头.
张龅牙见到汪向阳的第一句话是要汪向阳请他吃碗粉.监狱里面有条小街,有卖牛肉粉的,有卖辣鸡粉的,最终汪向阳请张龅牙吃羊肉粉,他家以前是开羊肉汤锅店的,想让他吃出点想家的味道.
看在你请粉的份上,你想采访什么尽管说.张龅牙以为汪向阳是来采访的,喝了一大口汤说.
汪向阳说,你母亲的眼睛不好使了.
张龅牙答得很镇静,她的眼睛是老毛病.
汪向阳说,你母亲瞎了你知道是谁照顾不？
张龅牙又喝了一大口汤,说,是王新枝.
汪向阳说,她现在就在等你.
张龅牙说,她不是结婚了吗？
离了.汪向阳说,目的就是为了等你.
张龅牙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还记得那天是哪一天吗？
汪向阳说,2004年12月16号.
张龅牙说,我要说的是头一天,也就是2004年12月15号.
汪向阳等着他说下去,那年九月,屯州商行所属的定县支行也发生了一桩抢劫案.
汪向阳说,不会与你也有关吧？
张龅牙继续说他的,定县抢劫案的受害者也是临时员,转正的文件2004年12月15日下了.
汪向阳说,所以你就如法炮制地帮助王新枝？
张龅牙把最后的汤喝尽了,说,也不完全是.那晚我和王新枝、吴丽丽在一起,她俩对转正的那位员工羡慕死了.我说转正有这么重要吗？王新枝说,当然重要.吴丽丽就开玩笑,如果哪个能帮我转正,我就嫁给谁.王新枝说,我也是.她俩说得都很认真.
汪向阳说,所以第二天你也不是特意要抢王新枝？
张龅牙说,碰巧而已,看谁的运气好.
汪向阳说,这样做你后悔过没有？
张龅牙吃饱后更精神了,说,两年半换一个正式工作有什么后悔的？顿了顿,又说,有些人努力一辈子也可能找不到一个正式工作.
这点汪向阳很了解,如今的吴丽丽就是这样,比王新枝早进银行两年,还是临时工.
汪向阳说,对犯罪你就没有一点忏悔吗？
张龅牙说,为什么要忏悔？我危害了社会,还是伤害了谁？不是还有一大堆人因我受益吗？
汪向阳脸有些红,他也是受益者之一.他起身,准备拉着张龅牙一起回屯县.张龅牙继续坐着,没有走的意思,见汪向阳起身,他问,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从定县到屯县有100多公里,汪向阳想,有的是时间继续聊.
张龅牙说,我是不回屯县的.
汪向阳很吃惊,从那里出来的人,没有不想回家的.
监狱外面只有一条大道,来来往往的车辆为了不同的目的嗖嗖嗖跑着.大道往东,是屯州,再往东,是沿海,这是张龅牙要去的方向.本来汪向阳也可以和张龅牙一起回屯州,但汪向阳还是准备去屯县,屯县在西面,汪向阳和张龅牙只好分手.
汪向阳带回了张龅牙不能原谅王新枝的关键问题.他问王新枝,你既然安心等张龅牙,为什么又匆匆结婚了呢？
王新枝说,不是又离了吗？王新枝转正后,嫁给了县电信局的副局长,叫卓平；卓副局长调到屯州市后,说关系不好就离了.
汪向阳说,张龅牙认为是两个问题,结是结,离是离.
王新枝说,如果一直等张龅牙出来结婚,不是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当憨包了吗？所以我结婚就是为了离婚.
汪向阳说,这样对卓局长公平吗？
王新枝说,有什么不公平的,卓平不是现在也有新欢了吗？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我和他结婚的时候他已经是二婚,他不会为谁等待的.
汪向阳说,你找一个二婚的人结婚又离婚,再和出狱的张龅牙结婚,大家看来会合理一些？
王新枝说,我每上一天班,都感觉自己在弄虚作假.
如果张龅牙能听到王新枝的这些话就好了,此时,他已经坐上了去广东的火车,他手里还没有手机,就算今后有了,如果他不愿意主动联系,就很难找到他了.
张龅牙最后对汪向阳说的话,汪向阳不想对王新枝说.汪向阳最担心的还是张龅牙的母亲,张龅牙坐上东去的班车后,汪向阳问,你走了你母亲怎么办？
张龅牙说,不是有王新枝吗？
汪向阳说,你就这么肯定她会照顾你母亲一辈子？
张龅牙说,她会.
汪向阳说,为什么？
张龅牙说,我为她坐了两年半的牢,她就不能为我照顾我母亲？
又一次提到“寻找张龅牙”的是吴丽丽.
吴丽丽向马行长提出辞职的时候,汪向阳正在单位的电脑上百无聊赖地玩“斗地主”,吴丽丽辞职的决心来自王新枝,王新枝转正了都能辞职,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按照屯州行两年左右才转正一名员的惯例,再考虑20多家支行之间的平衡,恐怕再努力十年也不可能转正.吴丽丽辞职前也准备和汪向阳商量,后又想,既然下了辞职的决心,就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吴丽丽到达屯州的时候,汪向阳又在家里的电脑上玩“斗地主”.家里的电脑桌就安在客厅,汪向阳说为了方便,看电视、玩游戏可以两不误.
吴丽丽开门、关门,汪向阳对她的突然到来有些吃惊,但他当时就想幽默一把,来查岗？
吴丽丽说,我辞职了.
汪向阳说,王新枝辞职,你也跟着辞职？
吴丽丽说,王新枝辞职是为了开公司,我辞职是为了和你结婚.吴丽丽又说,我不能因为一个员的工作永远不结婚吧？
汪向阳说,结婚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得好好想想！
吴丽丽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告诉你,我来是和你分手的！这话吴丽丽是早想好了的,之所以辞职前不告诉汪向阳,是因为她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如果汪向阳能爽快地答应结婚,她就留下来.否则她就出去打工.
吴丽丽说完,进卧室收她的几件衣服.
汪向阳问,你去哪里？汪向阳吸取了和前女友分手时的教训,如果当时他多问一声,前女友也许就不走了.
吴丽丽说,去找张龅牙.又说,你肯定想我怎么会找到张龅牙,我告诉你,我找的也许是张龅牙本人,也可能不是.
汪向阳问,我就不如一个刑满释放的人吗？
吴丽丽把头扬起来,说,你看看你自己！汪向阳以为她会和前女友那样,说他面瘫.
吴丽丽说,你能为爱不计后果吗？你又能为恨义无反顾吗？你不会,但张龅牙会！
吴丽丽一骂,汪向阳左脸上的肌肉又扯动了.吴丽丽还不解恨,说,你还不如“员”这份工作,至少“员”让我觉得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
汪向阳的眼睛也跟脸上的肌肉一起跳动,他感觉就像站在哈哈镜前,整张脸都扭曲了.
责任编辑子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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