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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和[法国)让,保罗,萨特:黑皮肤的俄尔甫斯(蒋思洁译)有关硕士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保罗范文 类别:发表论文 2024-02-12

《[法国)让,保罗,萨特:黑皮肤的俄尔甫斯(蒋思洁译)》

该文是保罗类有关专科开题报告范文与保罗和俄尔甫斯和萨特相关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法国〕让·保罗·萨特 著

蒋思洁 译

在除去那条让黑人三缄其口的封口布之际,你在期盼些什么?期盼他们赞美你吗?当他们再一次挺起那由你们父辈压弯的腰板之际,你还认为可以在他们眼里看到那种崇拜之情吗?黑人们站起身来并把目光投向了我们.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会感觉到由这观看的目光所带来的震撼.白人在过去的三千年里享受了这种观看(seeing)而免于被观看(without being seen)的特权;白人眼中发出的光使每件事都脱离了其诞生的阴影;而他的白皮肤则如另一道聚焦过的光.白人先为白,然后为人——天经地义,如白昼、如真理、如美德一般白,如火炬一般照亮众生,揭露白肤之人存在本质的奥秘.今天,黑人将目光投向了我们,我们的目光反向射到我们自己眼前;这次轮到他们了——黑色的火炬照亮了世界,我们白肤之人的人头不过是一些随风飘扬的灯笼而已.一个黑皮肤的诗人,并不理会我们,而是向他所爱的女人耳语到:

的女人,黑肤的女人

你生命的肤色,你美丽的体态是你的衣着!

的女人,黝黑的女人

饱满的果子,醉人的黑葡萄酒.

(引自桑戈尔《黑女人》一诗,汪剑钊译)

我们的白似乎成了一层青灰色的清漆,让我们的皮肤不能呼吸了;还有这手肘和膝盖都磨破了的白色紧身衣,只要我们脱掉它——在那之下我们能找到真正的人类那如黑葡萄酒一样的血肉.我们自诩为世界所不可或缺之物:我们是那丰收所需要的太阳,潮涨潮落所需要的月亮;但其实我们不过是这世间的飞禽走兽,仅此而已:

那些来自城市的绅士们

那些举止得体的绅士们

是那些不知道如何伴着月光在夜晚起舞的人

是那些不知道如何用一己之足丈量脚下土地的人

是那些不知道如何伴着炉火讲故事的人……

从前手握神圣权利的欧洲人,也已经在美国和苏联的注视之下感觉到了某种失势;现今欧洲不过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意外罢了:一个被亚洲推到大西洋去的半岛.欧洲人曾寄希望于自己的伟大——至少还能在非洲那些驯兽的眼里被折射出来.但如今这样的驯兽之眼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狂野而且自由的面孔——正在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黑人在此踱步:

去到尽头

他们漫无边际的街道织成的永恒的尽头

漫无边际的街道,和们一起……

另一个黑人冲着他的兄弟咆哮:

唉!唉!细长的欧洲移动他的手指

和指节旁边的船舶……

还有:

欧洲夜晚不寻常的沉寂……

在那里

……时间自会让一切蒙羞.

一个黑人写道:

有时,我们会在蒙帕纳斯和巴黎游荡,穿行于欧洲和它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就像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无法摆脱的痼疾……

突然之间,巴黎在我们自己的眼里都变得充满异国情调了.她只不过是一桩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无法摆脱的痼疾:或者,在阳光照耀下的人类灵魂其底部的一团白色迷雾,一个不宜居的偏远地区罢了;它已经向北边滑去,它在苏联东北之地(此处原为Kamchatka堪察加半岛,位于俄罗斯东北部)抛下了她的锚:唯有太阳、热带的阳光、“多虱之岛”般的大海的火山不可或缺.存在是黑色的,存在经由烈火烧铸而成——我们不占主导,偏居一角,还得替自己的道德风俗、一技之长、不够火候的苍白和我们那铜绿色的植被做辩护.我们被这些不动声色但是虎视眈眈的盯视给生吞活剥了:

瞧瞧那个白色的世界

如何被一己之力至于疲惫不堪

它反叛的关节在硬星之下断碎,

它钢青色的僵硬刺穿未知的血肉

听听它爱出风头之人的胜利向着其之失败吹起喇叭

用浮夸的托词聆听可悲的惊人动作

怜悯我们天真的征服者吧.

事已至此,我们的胜利已经完结和我们那不为人所知的败果.如果我们想要突破这加身的牢狱,我们就不能再倚赖于种族、肤色和技术所带来的特权:我们只有撕掉那件白色的紧身衣,重新成为一个人——才能成为黑人那个已把我们除名了的整体之一员.

即使这些诗歌使我们汗颜,他们也非本意为之,这些诗不是为我们写的;他们也不会去羞辱任何一个会翻开这本书的某个殖民者——或是他们的同伙,因为后者会认为他们正在偷看一封信—— 一封不是给他们的信.这些黑人乃是就黑人的问题与黑人进行谈论,他们的诗既不是讽刺也不行咒骂之事:这些诗是对意识的唤醒.所以你会这么问:“如果它们只是些我们并不能理解的条条规规而已,那它们从何种方式吸引了我们呢?”我愿意,向你们展现——我们该如何进入这个“黑琥珀的世界”,我愿意向你们展示,这些我们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关乎种族的诗歌——实际上是出自所有人之手、为所有人所作的一曲赞美之歌.总而言之,我向白人们说道、也愿意向你们解释那些黑人已然知晓的东西:黑人,在其现存条件下——通过诗歌的经验首先成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的必要性;还有,为什么说使用法语的黑人诗歌是我们这个时代唯一伟大的革命诗歌.

白人无产阶级鲜有用诗歌语言来表述其苦难、痛苦和自豪之情并非偶然;我不认为资产阶级的后代比无产者们更有天分:“天才”这种有效的恩典(Efficacious Grace也作Irresistible Grace),当它宣称其存在于一个阶级多于另一个阶级之际会丧失它所有的意义.不是辛劳的日常夺走了他们创造的能力:奴隶们的劳作更加辛劳,但我们仍然知晓那些奴隶的赞美诗.因此必须认识到,正是现下的阶级斗争的情况让工人们无法诗意地表达他们自己.遭逢技术带来的压力,他想成为一名技师:因为掌握技术能成为其保障自由的工具;他知道唯有通过掌握职业的、经济的和科学的实用技能,他才有可能在一日可以驾驭商业管理的技能.关于诗歌里所说的“自然”,他有着足够深厚的实践性知识,但是这种知识更多来源自他的双手,而非他的双眼:自然对于他是一种物质,是他必须用他的工具进行改造的,那狡猾的逆境;物质也不会吟诵诗歌.与此同时,他眼下的斗争阶段要求他付诸连续而积极的行动:高瞻远瞩未雨绸缪、纪律人事组织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于此时去梦想是一种背叛.唯理主义,唯物主义,实证主义……他日常奋斗的伟大主题对于诗歌神话的自发性创作来说是最不相宜的.这些神话的最后那著名的“剧变”在这奋斗之下已然平息:人们必然会要从最紧要的地方着手、在某个地方占有一席之地,提升薪水、选择参加某个同情性罢工(Sympathy Strike),又称为次级罢工(或次级抵制,是指为了支持其他独立的企业劳动者的罢工而进行的罢工)或参加某个反对在印度支那战争的游行:效率即是一切.毫无疑问,被压迫的阶级首先必须要发现自我.然而这个自我发现正完全和自我的主观评价不一样:更有甚者,可以说这个自我发现是通过并且借助一系列的行动从而达致认知的过程,这一认知即是无产阶级的客观处境可由财富的生产和分配情况所决定.因普遍施加于任何一个个体无差别的压迫而团结为一体,并归纳出一个共同的斗争纲领,这样的做法会使工人们难以认识到这一点:那些能孕育出艺术作品的内在矛盾实际上却是会妨害实践的.对于他们而言,认识自己是将自己置于他们周围的巨大力量的背景之下;这要求他们确定其在阶级上的确切位置以及其在党内的职能.正是他们所操持的那种句间松动,呈现形式多为短句,有着轻微和持续的用词不当,像传输游戏般的语言创造了诗歌的语言.在他们的行业里,他们使用着准确的术语;至于革命党的语言——帕兰(Brice Parain,应该是布利斯·帕兰,萨特曾在一篇评论提到过他,是当时迦里玛的编辑)已经说过,它将是实用主义的:它被用于传递命令、口号和信息;如果它失去了准确性,政党便会分崩离析.这些趋向严格的语言抹杀了主体性,但诗歌则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保留其主体性.无产阶级并未发现一首植根于主体性但同时也具有其社会性的诗歌,也并未发现一首如其具有社会性一般具有主体性的诗歌,甚至没发现一首基于模糊不准确的语言的诗歌却可以像“全世界的工人,联合起来”这样的短语一般令人激动和被普遍传颂——就像人们在苏联某扇门上读到的那样.无产阶级缺少这样的诗歌——于是未来革命性的诗歌仍掌握在那些出于善意的年轻资产阶级的手中:他们在自己内心矛盾中、在他们的理想与阶级之间的对立中、在老派资产阶级那不确定的语言中找到了灵感.

如同白人工人一样,黑人是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受害人.这样的情况揭示了他与某些和他一样被压迫的欧洲人的紧密联系(不仅仅是肤色使然),这激励着他去想象一个平权的社会,而在这个社会中,肤色纯属偶然.其实压迫本身也许也纯属偶然,其存在的情况根据历史和地理条件也有所不同:黑人因“因为他是一个黑人”而获罪,或是他恰恰属于殖民地原住民,又或者恰恰从他的故土被放逐了.也因黑人是在种族之内受到压迫的,所以他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种族.他必须迫使那些长久以来都在试图将黑人归类为野兽的人,认识到他乃是一个人.在这一点上,他不能逃避,不能施以诡计,或者考虑所谓的“换道区”(crossing line):一个在白人之中的犹太人可以否认其身为犹太人的身份,可以宣称他仅是千万人中间的一员.一个黑人不能否认他是一个黑人,也不可以宣称他是某个抽象的无色人种的一部分:因为他的皮肤是黑色的.也由此,他有了那些被侮辱、被奴役的史实作为后盾:他背负起如投掷向他的石块一般背负起“黑鬼”的称号,再次昂首挺立,面对白肤之人而骄傲称自己为黑肤之人.联合最终会来到,把在这一斗争中所有被压迫的人民团结在一起,我称之为分离(separation)和否定(negativity)的时刻将最早出现在殖民地之上:这个反种族的将会是通往废除种族差异的唯一道路,别的道路则全无此可能.在那些白人无产阶级在他们自己的阵地上统一组织起来参与自己的斗争之前,黑人们可以仰仗他们吗?此外,为了认识到这一条件的明显差异之下利益的同一性,需要进行一些进行全面的分析工作吗?白人工人多少从殖义中获利,尽管他的生活水平不高,但是如果没有殖义的话也许会更低.无论如何,他比在达喀尔或者圣路易斯(美国密苏里州东部港市,属于美国从跟法国新购买的土地中划分而出的新州之一,也是美国当时的蓄奴州之一)那些受到无情剥削的散工的情况还是好多了.欧洲国家的技术装备和工业化程度使社会主义化的措施可以立即投入使用;但是正如在塞内加尔和刚果所见到的那样,社会主义似乎比任何东西都更像是一个美丽的梦:在黑人农民发现社会主义是他们诉求之物的必然答案之前,他们必须学会共同制定这些主张,也因此,他们必须以黑人的身份来考虑事宜.

但这一全新的自我发现与马克思主义试图唤醒那些白人工人并不一致.欧洲的工人,其阶级意识以利润和自然增值(unearned increment,非劳力增值)的性质以及当下对于劳动工具的所有权的掌握为基础;简而言之,这一阶级意识以无产阶级所处的客观条件为基础.但是,白人那自大的蔑视黑人的做法远甚于资产阶级面对工人阶级的态度:它直击黑人心灵的最深处,而黑人必须使用一种对于黑人主体性更加准确的把握予以还击.因此种族意识首先要以黑人的灵魂为根基,也因为黑人性这一术语在此诗集中一再被使用:黑人某些共同的思想以及行为被称为黑人性.形成种族概念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将某些主观特征客观化,另一种则是试图将客观的行为方式进行内化;因此,黑人想要依靠一场革命运动来确立其黑人性就不得不反思:要么是因为他希望在自己身上辨识出具有某些客观确立的非洲文明的特征,要么是因为他希望在其自身发现黑色的本质.主体性由此再次出现:这是自我与自我之间的关系;还是诗歌的源流,也正是这样的诗歌让工人们得以摆脱其自身.那些要求他有色的同胞们“找到自我”的黑人将试图向他们呈现其黑人性的典型形象,并通过观察其自己的灵魂来试图理解它.他想成为既是灯塔也是镜子的存在;最早的革命者将会是黑灵魂的先驱,这个半是先知半是追随者的先驱会将这黑色撕得粉碎,好让它飘散得整个世界都是;简言之,他会成为“祭司”那般的诗人.此外,黑人的诗歌不是内心情感的涌流物(heartfelt effusion):它是功能性的,它需要精确的术语.迅速翻阅一本白人现代诗歌选集:取决于诗人的心情和兴趣,或是诗人之所处和其国家之所处——你会找到上百个不同的主题.我此时推荐给你们的这本诗只有一个主题:从海地到卡宴(Cayenne,法属圭亚那首都)的诗人都在尝试着探讨他们那个简单的主题:揭露黑人的灵魂——虽然有些成功了,有些则并不成功.黑人的诗歌是传道的福音:宣布这黑色被再一次发现.

然而,这个他们希望在他们灵魂的深处找到的,而不是陷入灵魂自身凝视的黑人性却呈现出:在灵魂中,一切有价.黑人灵魂的先驱必须进入白人的学校,遵从一项粗暴的法规:除非他从那些压迫者的手中偷,否则他不能持有任何武器;正是通过与白人文化接触,他的黑色从直接的存在变成了反思的状态.不过与此同时,他或多或少与他的黑人性分离了.在何之为己的选择中,他的自我开始分解,不再与其自身重合.另一方面来说,正是他对自我的流放让他发现了自我表达的这一需要.他开始流放,一个双重的流放:肉体的流放给他心灵的流放提供了一个宏伟的图景;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欧洲,在那寒冷和乌云笼罩之中;他梦想海地的太子港,但当他身处太子港之时却已身为一个被流放之人;奴隶商人把他们的父辈从非洲带出来,继而贩卖到各个地方.这本书里所有的诗,除去那些在非洲被写下来的,都向我们展示了同一种神秘的地貌.一个半球;在其最显著的位置中形成三个同心圆.最外圈是扩展了的流放之地,无色的欧洲;中间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群岛和幼年时代这一圈,它们围绕非洲跳旋风舞;最后一圈是非洲(译者注:这里是萨特的一种文学想象,并不是基于地理或者空间的构架.在这个文学想象里,非洲在世界的中心,而在非洲之外的是属于“群岛”和“童年”的这一圈,是非洲诗人在这部诗集里面出现很多的意象集合,而欧洲在最外圈.也可视为一种对于“欧洲中心主义”的反写),令人眼花缭乱的、炙热的、如蛇皮一般油亮的非洲;火与雨的,热情与装饰性的非洲:世界的中点,所有黑人诗歌的极点;非洲:似火焰一般闪烁的魅影,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比“漫无边际的街道,和们一起”更真实——但却是缺席的,也难以企及,它用其不可见的黑色射线分解着欧洲,这是一个虚构的大陆.黑人诗歌幸运之处在于,殖民地人们的焦虑有其自身宏伟和明显的象征,这些象征还需要不断地研究与思考:流放,奴役,非洲与欧洲这一对子,还有将世界划分为了黑色和白色的摩尼教义(摩尼教Manichaei,是三世纪在巴比伦兴起的世界性宗教.他们认同一种二元宇宙论,并描述了一个代表着善和光明的精神世界与一个邪恶和黑暗的物质世界之间的斗争).这种古老的身体流放再现了另一种流放:黑色的灵魂就是一个非洲,而来自这个非洲的黑人却在白人文化和技术的冰冷的建筑中——被流放.一个时时存在但隐匿的黑人性笼罩着他,摩擦着他;他自己也摩擦着这丝绸般的羽翼;黑人性就像他事无巨细的记忆和他的崇高的诉求一样穿越他的身体,使他悸动不已,像他那被遮蔽了的、遭背叛了的童年,像他种族的童年和地球的呼唤,像成群的昆虫和那单纯的、不可分割的自然,像他祖先留下来的遗产,像他那应该统一他那破碎生命的伦理.但如果他转过身正视他的黑人性,这东西就消失了;白文化之墙以它的沉默、它的话语、它的风俗,将他和其黑人性分离开来:

把我黑色的玩偶还回来,这样我才能与他游戏

我那出于本能的简单游戏

我能让它的规则保留在黑暗之中

伪装起我的勇气

我的冒昧

还原真我

我昨日所为,即是我今日之所是

昨日

简单

昨日

当连根拔起的日子已经到来……

他们洗劫的一切空间曾皆属我

但是这文化牢狱的高墙必须倒塌,总有一日我们将回到非洲:因此,回归故土的主题,和再次投入黑人灵魂的黑暗地狱的主题,在黑人性的祭司之处混生着,化解不开.这是一个追求、一个系统的剥离和一个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努力从而不断深化的“禁欲主义”.我将这样的诗歌称之为“俄尔甫斯”式样的是因为,黑人不知疲倦地对其自身的检视让我想起了要将欧律狄刻从冥间带出的俄尔甫斯.因此,凭借着一个颇具诗意并且卓越的好运,正是让自己进入出神状态,通过歌唱自己的痛苦、遗憾或仇恨,通过展现他的伤口,他的在“文明”和“野蛮”之间被撕裂的生活:简言之,通过极致的抒情,黑人的诗歌必将会创造出一种伟大的、集体性的诗歌:通过言说他自己从而为所有黑人发声;只有当他似乎要被白人文化缠绕窒息之际他才最具革命性,此后他会系统地去摧毁他所掌握的、欧洲人的知识,这种精神上的摧毁象征着黑人夺取武器打破锁链的伟大未来.一个简单的例子就足以阐明这最后一个观点了.

二十世纪以来,大多数少数民族在为争取独立而努力奋斗的同时,也同时在努力恢复其民族语言.为了能自称为一个爱尔兰人或匈牙利人,一个人必须属于一个有广泛的经济收益和政治自治权利的集体,不过作为一个爱尔兰人,这个人必须如爱尔兰人一样思考——最重要的是:用爱尔兰语来思考,一个社会的具体特征与其语言中那些不可翻译的表达方式(locutions)是完全一致的.这些黑人性的先驱者被迫用法语来写他们的福音书,这一事实意味着黑人拒绝我们的监护的努力会受阻,而这(对于我们来说)很危险.奴隶买卖使黑人分散到了地球的四角,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为了鼓动被压迫者们团结起来,他们不得不使用压迫者的语言.而最起码在所有这些法属殖民地之内,法语给黑人诗歌提供了最多的听众.正是用法语,这一如我们的天空一样苍白寒冷的“鸡皮疙瘩”的、如马拉美所说的“因为我们的精神要求削弱所有过分辉煌的色彩而形成的这一卓越的中性语言”,对于达马斯(圭亚那作家莱昂·达马)、狄奥普(塞内加尔作家阿辽纳·狄奥普)、拉莱(马提尼克作家埃蒂安·莱罗,他于1932年在巴黎与人合作创办《正当防卫》杂志,下文还会提到这本杂志)和拉比奥雷来说,他们将要使用这种要死不活的语言来倾倒自己天空和心中的热情之火:他们仅能用这个语言交流——就像十六世纪的学者们仅能用拉丁语交流一样,黑人仅能在那块白人为他们所准备的、布满陷阱的土地上遇见彼此:在殖民地之间,殖民者充当了永久的调停者这一角色;即使缺席他也永远在场——无论这些会见有多么神秘.也因为言语即是思想,当操持法语的黑人宣布他们对法国文化的反对时,他是用一只手接受了他另一只手所拒绝的东西(这句话取自桑戈尔一首诗中的意象).他把敌人的思想装置像压碎机一样安装在了自己身上.这些在另一个时代、数千英里之外、迎合它种需要、为它种物件命名而产生的这些句法和词汇,不适合为他提供谈论自己的手段,不适合表达他自己的忧虑以及其希望,但这并不重要.法语作为语言或者思想都是分析性的.如果黑人的精神首先是综合性的话,又会发生什么?“黑人性”这个相当粗陋的术语是黑人对于法语字典为数不多的贡献之一.但如果这个“黑人性”是一个确定或者至少是一个可以描述的定义,那么它必定包含其他更基本的,而且直接涉及黑人意识的根本概念:这些得以描述他们的词汇在哪里呢?我们能多大程度上理解海地诗人列昂·莱罗的诉苦之言呢?

这个困扰着的心灵无法

与我的语言,我的风俗相应,

像被蚕食的气根——

从欧洲借来的感受与风俗:感受这痛苦

这绝望——无可匹敌

借着这被驯服的法语里面来的词语

我的心从塞内加尔来到我的心房.

然而,说黑人是在用“外国”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是不正确的,因为他自小就习得了法语,当他以技术人员、学者或政治家的角度去思考时,他也是非常自在的.当然,一个人谈论自己的时候,必须将那些轻微但是明显的不同之处从他所说的话和想说的话之间区别开来.在他看来,北方精神(The northern spirit,北方精神强调的是自由和个性)偷走了他的想法,使得他们的意思都稍稍地偏离了他们的本意,那些白人的词汇就像沙子饮血一样地饮光了他的想法.如果他恢复镇定,重新振作起来并向后退一步,会发现一些奇怪的、半是确指半是虚指的字词围绕在他跟前.他不能每次都用精确的、行之有效又一击即中的话语言说出他的黑人性;他不能用散文言说他的黑人性.众所周知,每一个诗意的经历都起源于这种挫折感之中,这种挫折感是当一个人面对本该是把语言用作直接沟通方式时产生的.

说话人受到散文影响的沮丧的反应,实际上是巴塔耶(这里指乔治·巴塔耶,法国评论家、思想家、小说家,代表作有《内心体验》)称为“语言的大屠杀”的东西.只要我们相信有一种先验的和谐支配着一个词与其存在的关系,我们就会盲目信任地使用而不会去检视它们;这种关系是感觉器官、嘴、手或是向世界开启的窗.一旦我们经历过这初次的沮丧,这一饶舌就不能再影响到我们;我们看到这整个系统不过是一个令人不安、无序的、机臂乱舞的机械装置——仍在这一虚空中彰显存在;刹那间我们就认定,给事物命名的举动是愚蠢的;我们知道了语言究其本质是散文,而散文其本质则是失败.存在本身像一座沉默的高塔般竖起,如果我们依旧想要把握它,就只能通过沉默:“唤醒——用有意投下的阴影,用隐喻的词汇来展现‘你’这一对象,永远拒绝直接描写,把它们归于那同样的沉默.”(译注:出自于马拉美《魔法》)没有人可以更好地指出——诗歌是暗示存在那咒语般的尝试,它通过并且借助语言震动性消亡来达到目的:通过坚称其语言之无力,词语之疯狂——诗人让我们怀疑在这一会自行抵消的混乱之外,还存在一种沉默的密度,既然我们不能保持沉默,我们必须用语言沉默.在我看来,从象征主义到超现实主义,法国诗歌的最终目标乃是实现这种语言的自动瓦解.一首诗是一间黑屋子,语言在其间疯狂地撞击对方.它们在半空中碰撞:用火焰彼此点燃,再坠入火焰之中.

正是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必须看到“黑福音传道者”所做的努力.他们以类似但相反的策略回击殖民者的诡计:因为压迫者以他们所说的语言存在,所以“黑福音传道者”会用这种语言来消灭它.当代欧洲诗人尝试着将语言去人性化以回归自然,而黑色的先驱者将这些语言去法语化,他们会碾碎它们、打破它们惯常的关联,再猛地将他们组合起来:

像毛毛虫般的雨一样绵绵地

像一口一口牛奶一样慢慢地

像球状轴承一样一点一点地

像地震冲击一样慢慢地

地上的山药生长的速度就像星辰之间的距离一样地快

(塞泽尔)

只有当他们将自己的“白”的那部分疏通理顺之后才可以全然接受这样的“白”,才能让这些被毁坏了的语言变成庄严而神圣的超语言:诗歌.只有通过诗歌,从塔那那利佛(马达加斯加首都)到卡宴的黑人、从太子港到圣路易斯(美国密苏里州东部大城市)的黑人才得以面对面交流.因为法语中缺少定义“黑人性”的术语和概念,也因为黑人性是沉默的,这些诗人“将会使用隐喻的词汇,永远拒绝直接描写,把它们归于那同样的沉默”来唤醒它.语言发生短路:在词语闪耀的坠落的后面,我们瞥见一位缄默的黑色偶像.于我而言,不仅是黑人对自我的描写看着是诗意的,其个人化地使用他所掌握的表达方式同样也是.他所处的地位鼓励着他这么做:即使在他考虑写诗之前,白人词汇的光芒经由他,也已经被折射,被偏振——被改变了.没有什么会比他使用“黑和白”这个对子更能显示这点的了,“黑与白”涵括了宏大宇宙“日与夜”的划分以及原住民与殖民者之间的冲突.但这是一个基于等级制度的联系:教师把这“黑与白”的对子交给黑人,也同时给予了他数百种赋予白人对黑人权利的语言习惯.黑人将学会“像雪一样白”来表示无辜,用“像雪一样白”来谈论面貌的黑,灵魂的黑,行为的黑.一旦他张开嘴巴,他就在控告自己——除非他坚持打破这一等级制度.如果他通过使用法语打破这一制度,他就已经在书写诗歌了:想象一下到当我们看到“无辜的黑色”或者“美德的黑色”这样古怪的表达之际,我们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就是我们在阅读这本书时候尝到的滋味.举个例子,当我们读到:

你浑圆的,闪亮的,黑色光滑如缎子一般的胸部……

眼中

这白色的微笑

就在脸庞的阴影里

让我今夜苏醒

喑哑的韵律……

使人沉醉

在几内亚,我们的姐妹

黑色并且裸露着

唤起我

今晚

黑色阴沉的破晓那焦灼的肉感

因为

黑人国家的灵魂

他的先人业已安眠

活着并且叙述着

这一晚

在这惴惴不安的力量中,沿着你腰腹的凹陷之处……

在这首诗里,黑也是色彩,或许还是一种很明亮的色彩;这一黑色温柔弥散开来的光芒改变了我们的习惯;先人业已安眠的黑人国家并不是个黑暗的地狱,而是一片光与火的土地.另一方面,白人的优越性并不单单表现在殖民者声称自己优于被殖民者这一语境中,这一优越性更加深远地表达了一种更为普遍的对于日的崇拜,一如我们的夜惊一样普遍.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黑人们再次建起了他们刚刚摧毁的等级制度.他们不想成为夜的诗人,或者成为徒劳无功、革命失败的诗人:他们宣告黎明,并欢迎它的到来——

崭新一天透明的黎明

(桑戈尔)

最终,黑人在书写之中发现了他那不祥的预感:

黑鬼之黑,实为不幸

(戴维·迪奥普)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大声抱怨到:

将我释放——从我那血液的黑暗之中

(桑戈尔)

因此我们发现“黑”这个词囊括了所有的“邪恶”和“善良”,它囊括了几乎所有两个矛盾的分类之间那几乎无法忍受的张力:太阳等级制度和种族等级制度.就像杜尚(Duchamp,马塞尔·杜尚,法国艺术家,二十世纪实验艺术的先锋,达达主义及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和那些超现实主义者们笔下的自我破坏的对象一样,这张力的作用之下由此也诞生了非凡的诗歌;在白之中有一种神秘的黑,黑之中也有神秘的白,存在与不存在定点的闪烁:没有什么能比塞泽尔在这首诗里面表现得更好的了:

我高大的受损的雕像,前额上的石头;我那伟大而且懈怠的白日肌肤带着无情的斑点,我伟大的夜晚肌肤带着白日的斑点.

诗人还将走得更远,他写道:

我们美丽的面孔像对我们活力的真实否定.

在这唤醒了洛特雷阿蒙抽象的修辞的背后,可以看作是大胆而且精细的赋予黑皮肤某种意义的尝试,同时也是对夜晚的两种样貌的一种诗意的合成.当戴维·狄奥普言及黑人是“黑鬼之黑,实为不幸”时,他让“黑”表征了光的缺失.而塞泽尔更进一步地发展了这个意象:“黑”不再是缺席的,它是拒绝出席的.黑色不是色彩,黑色是对来自白色太阳那不确实光辉的摧毁.革命的黑人因其彻底的暴露从而是否定的:为了建立他的真理,他必须先摧毁他人的真理.黑色的面孔,这些在白天萦绕的黑色记忆,体现了那否定吞噬“真理”这一概念那不为人所知的过程.因此,这让人回想起那些奇异的、对黑人侮辱性的称呼或者“黑鬼”这样的字眼, 黑暗的对立面悖论式地建立在其价值之上.自由是夜晚的颜色.

破坏、判决语言指宗教裁判所的火刑判决仪式,魔法般的象征主义,概念的二元性——现代诗歌中最为消极的一面都在这里了.但这不是一个无偿的游戏.黑人的处境、黑人原初的“裂痕”,再加上异质的思想方式给他带来的异化——所有这些都要求他作为黑人重新夺回其存在的统一,或者,通过渐进式的“禁欲”从而超越语言阶段是其计划中最美好的设想.就像自由一样,黑人性是一个出发点,也是最终目标所在:这是个让黑人性从表演者过渡到参与者的问题,一个夺取主动权的问题.因此,黑人必须在白人的文化中死亡,从而以黑人的灵魂重生,就像柏拉图式样的哲学家,以拥抱死亡换来真理重生.对起源的这一辩证和神秘的回归必然暗指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并不直接用来指导灵魂,而是谁使用它,它就成为方法的一种,它是辩证法的成功转换,让黑人在这黑人性之中达到与自我的统一.这不是一个认知的,或者需要他迷狂地自我抽离的问题,而是一个发现并成为他所是的问题.

达到存在的本然有两个殊途同归的方式:一种是客观的,一种是主观的.我们这本诗集中的诗人有时会使用这一种,有时候使用那一种,有时候则两者一起使用.实际上,存在着一个由非洲平民大众的风俗、艺术和舞蹈所表现出来的客观的黑人性.作为一种精神训练术,诗人让自己沉迷于原始的节奏,让他的思绪随着传统黑色诗歌形式流动.因为借鉴于许多黑夜鼓手们的技巧,这其中很多诗都可以称为达姆鼓(非洲的一种由达姆鼓伴奏的歌曲或者舞蹈)式样的,敲击它的节奏有时刺耳有时规律,有时猛烈有时跳跃.这一诗意的行为就像是灵魂的舞蹈;诗人像一个苦行僧一样旋转,直到他晕倒(有些苦行僧会在宗教仪式上跳一种快速的旋转舞);他将其先祖之时重建于自己的身上,他感觉到它那如粗蛮的牵引力一般的流动;他希望在这韵律的搏动之中寻找自我;在我看来,他想让黑人性使他“着魔”;他希望达姆鼓发出的回响会来唤醒他体内沉睡着的那永恒的直觉.翻阅诗集时,人们会感觉到这个达姆鼓式样的诗趋向于变成一种黑人诗歌的一种类型,就如我们诗歌中的商籁体或者颂一样.其他像雅克·拉贝马南雅拉(马达加斯加诗人)这样的诗人,受到了《皇家宣言》(也叫《1763年公告》或《1763年皇家宣言》,由英国国王乔治三世赢得七年战争,从法国手上获得新法兰西后发布)的启发,但是仍有人会从Hainteny(马达加斯加语 “词语的知识”的意思,是当地一种传统诗歌和口头文学的总称,大量使用隐喻)的传统中吸取养分.处在这个由韵律、歌声和呐喊组成的大涡漩平静中心的是比拉戈·狄奥普的诗歌,那是一种不失威严的简洁:其平静因其直接沿袭了格里奥特(在西非给人们讲述历史和文化的民间艺人)的叙事和口述传统.除此外,几乎其他的尝试都多少有些扭曲、紧张甚至绝望的倾向,这是因为他们的目标乃是成为民俗诗歌的一部分,而不是以其为根源.不过,无论他离“先祖沉睡的黑人国家”有多远,比起我们,黑人距离这个马拉美所说的“词语创造上帝”的伟大时期要近得多.我们的诗人几乎不可能恢复与民间传统间密切关系:千年学术诗歌的传统将我们的诗人与这些民间传统分开;此外,民间传统的灵感也在枯竭:我们至多能模仿它的简单性,而且还站得老远.相反,非洲的黑人仍处于这种神秘的、伟大的多产时期,法语黑诗人并不像我们对待自己的史诗(译者注:萨特此处指的是中世纪法国的史诗)那样,把他们的神话作为一种消遣来使用,他们允许自己在咒语结束的时候沉醉于此,而黑人性就于此时被唤醒.因此,我把这种“客观的诗歌”称之为魔法(magic)或者是咒语(charm).

相反,塞泽尔的选择是返回自身.欧律狄刻在俄尔甫斯回头看她的那一刻化成一缕青烟,而俄尔甫斯沮丧绝望地走在返回人间的道路上,他将其要说的话,“为了再次想起你,我将所有的词语全数放入这个当铺”:他将其要说的话每日重复甚至将其要说的话置于革命的第一座堡礁之下,他的心情沮丧双眼紧闭,为了最终他能涉足并沉溺在这梦想和的黑河(通往冥界的河,传说在这条河里面融入了由地狱中服苦役的人所掉落的眼泪形成的科库特斯河的河水,而俄尔甫斯从中涉过)之中.和梦交织成咆哮中的海啸;他们让词语像零碎的杂物一样飞舞,凌乱破碎地抛到海岸上.

“语言会超出其自身,高和低,天空和地面,不能相互混淆,就像古老的地理书里面既成的描述一样……相反,他们却把一些奇怪的可变范围放在同一层面上:一个有机体的气态也可以变成液态和固态的,白和黑也可以转化为日和夜.”

人们要识别出那些老旧的超现实主义的方法,像神秘主义一样,自动写作是方法之一:它涉及最初的体验、不断的练习和最后的启动,就必须潜入表层现实、常识和原因推理之下来触及灵魂的底部,唤醒的永恒力量:使人拒绝一切和所有的爱,是对自然规律和可能的彻底否定,还是一个对于奇迹的召唤;用其疯狂巨大的力量使人扑进自然那汹涌的之间,与此同时,通过断言其权利没有得到满足而将其凌驾于自然之上.此外,塞泽尔并不是第一个选择这条路的黑人.在他之前,埃蒂安·莱罗就已经创办了《正当防卫》.桑戈尔说:“要说《正当防卫》是一本杂志,莫如说它是一次文化运动.从马克思主义对于群岛式社会的分析出发,它发现了在安的列斯群岛,黑奴的子孙于无产阶级贫乏的生活条件生活了三个世纪.它也断言只有超现实主义才能使他从禁忌中解脱出来,并充分表达他自己.”

不过如果有人把莱罗拿来和塞泽尔作比的话,就一定会被他的不同之处所震撼,而这种比较也许会使我们意识到要想借助白人的超现实主义帮助黑人实现其革命的目的是多么不可能.莱罗是位先驱者,他将超现实主义作为“奇迹武器”或者某种侦察工具来使用,一种可以测量这一“不可能”的深度的雷达.不过他那仅仅停留在模仿程度的诗歌如同学生的习作:这些诗歌不能自我超越,只是故步自封:

古老头发的头颅

粘在空荡荡的海洋的树枝上

在此你的身体只是一个记忆

在此春天修剪他的指甲

你微笑的螺旋桨抛得老远

这一切无偿的招待都与我们无关……

我们从这些考究而且毫无根据的“你微笑的螺旋桨”和“修剪指甲的春天”中辨识出了超现实主义,永远在两个不相关或出于分离状态的术语之间建立起联系,并且寄希望于(即使并不相信)这个如同“掷骰子”一般的动作可以揭露某些关于存在那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不觉得莱罗在他的哪首诗里要求了黑人的解放,他至多不过要求解放想象力;在他这个可以说是完全抽象的游戏里,没有任何一行由词语结合而成的诗句唤醒了非洲,哪怕是再微弱的.如果把这些诗从这个文集里拿出来,或者把他们作者的名字隐藏起来,我会公然挑衅任何一个人,不论是黑是白——决不能把他们尊崇为《超现实主义宣言》(由布勒东在1924年发表的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宣言)或《米诺陶诺斯》(于1933 年到1939出版的超现实主义评论杂志,布勒东为主编)在欧洲的促成者之一.超现实主义在这火一般的语言下,超越种族、阶级和空间的目的在于重新发现这耀眼却沉默的“黑”,这一“黑”不再为任何事物所压迫——哪怕是“白”,因为白日和黑夜和所有的对子都一起都被混合、压缩在超现实主义之中;因此人们可能会说超现实主义的诗歌无动于衷和不甚人道,一如法国高蹈派(始于十九世纪实证主义时的一种法国文学流派,追求精确和完美的表达,选择带有异国情调或者古典的主题,有一种刚性的形式感和距离感).

从另一方面来说,塞泽尔的诗就像火箭一般轮转和爆裂;像恒星旋转之后再从中爆炸成新的恒星;还像一个永恒的超越.问题不在于让诗成为一种温和的对立统一的一个部分,问题是在“黑与白”这一对子中制造一个对立统一,就像在对立物之间的扩张一样.在其诗中,类似这样的话语,密集程度有如火山爆发下喷薄而出的砂石,它们是反对欧洲和其殖义的.塞泽尔摧毁的不是所有的文化,而只是白人的文化;他揭露的不是对于所有事物的,而是那些被压迫的黑人对于革命的;他深深地感受到的不是灵魂,而是某种具体的人性.具备了这一点,人们就可以谈论占有或者主导自动写作了,不是因为任何反思介入其中,而是因为这些词语和意象永久地转化为了同样的一种狂热的痴迷.白人的超现实主义者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触发器,塞泽尔在自己身上发现了需求和不满(英语此处使用feeling不准确,此处引法语ressentiment翻译)那恒久的坚持.通过扩张和放松逻辑关系,莱罗的语言围绕着模糊而普通的主题细若游丝地组织起来;塞泽尔的语言则是一种狂野的下词语相互之间的挤压和结合.在这最大胆的比较和最疏离的术语之间,游离着一线秘密的希望和仇恨.举个例子,把“你微笑的螺旋线”这一既是想象力自由飞跃的成果,也是一个对于空想的邀请,和以下这首诗作比:

镭矿山埋在我无辜的深渊里

会跳出谷物

进入鸟的喂食槽

星辰的立体

将是薪柴的通用名称

从夜晚歌唱的血管的冲积层中积聚起来

这其中词汇的“片段”组合是如此有序,使我们去假设一种黑人“诗艺”的存在.

或者读这个:

我们美丽的面孔像对我们活力的真实否定.

还有这个:

玫瑰的手指撬开群岛的大海

喷火器之下我闪电一般的躯体完好无损.

这里,一束光下的群岛,我们看到黑人苦难的跳蚤跳进水中的头发的荣耀,在天空去虱剂的手指之下开裂:伴着玫瑰色手指的黎明,那神圣不可侵犯的荷马式样的诗歌——希腊和地中海文化的黎明被一个黑贼窃取了,因为要挫败黑海那些得意洋洋的寄生虫,黑贼那被奴役的公主突然被杜桑·卢维杜尔(拉丁美洲独立运动早期领袖,拉丁美洲独立运动伟大的革命家、军事家,海地共和国缔造者之一、国父)所控制;这个黎明——它突然叛乱并发生异变,并像白人原始的武器一样开火,喷火器,科学家的武器,刽子手的武器,用其白色的火击中了高大的黑巨人,而他为了向欧洲和天国发出袭击——依旧站立,完好无损(此段大量引用了塞泽尔诗歌中的意象).在塞泽尔那里,伟大的超现实主义传统已经结束,它显示了其最终的意义——这一意义是被损毁的:欧洲的超现实主义运动,被黑人从欧洲人那里拿走,在被赋予了一个严格定义的功能之后再被用来反对欧洲人.我曾在别处指出——整个无产阶级是如何完全地远离这种具有破坏性的理性诗歌的:在欧洲,超现实主义衰落凋敝,正是被那些本可以给自己输入血液的人拒绝了.但恰恰当它出于丧失和革命的联系那一刻,在安的列斯群岛,它被嫁接到一个更宏大革命的枝丫上,并盛开了一朵巨大的花.塞泽尔的创造力来源自他作为一个黑人、一个被压迫者、一个激进的人,以其强烈的意志和集中的焦虑进入到这个世界上最具破坏性、最为自由和形而上学的诗歌之中——而这是当时连艾吕雅和阿拉贡也没能做到的:将他们的政治放进诗歌.最终,黑人性的客体像一声或是痛苦,或是爱或是恨的呼叫从塞泽尔那里被夺去.他再一次追随了超现实主义客观性诗歌的传统.塞泽尔不去描述或者命名黑人性,它们不像一个画家依着模特作画那样把黑人性从外面哪个地方复制过来,他们——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把黑人性创造出来;此后,黑人性成为一件可以被观察和学习的东西了;他所选择的这一主体性方法融入了我们早先讨论的那种客观性方法之中:当别人试图将这一黑色的灵魂内化的时刻,这黑色的灵魂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喷薄出——两种情况的最终结果是一样的.黑人性是遥远的达喀尔夜晚的街上的达姆鼓声;是海地某个地窖的窗户里伏都教徒(一种西非原始宗教,西印度群岛人,尤其是海地人信奉的一种涉及巫术的宗教)发出来的叫喊声,它轻快地沿着巷道滑动;是刚果人的面具;也是塞泽尔的诗,这种充满了黏液的、缠绕在土中被切断的虫子——这类过于伤感又的诗.这种吸收和排泄的双重痉挛,给跳动在诗集的每一页中的黑色心脏打着拍子.

那么现在,这个黑人性已经是这些诗人唯一的焦虑所在、这本书的唯一主题了吗?不过首先必须指出,一个白人几乎不能恰当地谈论黑人性,一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关乎于此的内心体验,二是因为欧洲的语言也不足以来描述它.我应该让读者在阅读这个诗集的时候与这种黑人性撞个满怀,并得出他自己的结论.在指出对黑色圣杯(出自亚瑟王传奇,圣杯被描述为一个承载着神奇力量,提供幸福、永恒的青春等的容器)的寻求代表着什么之后——也即是,无论是在原初意图还是在其方法中,它都代表着革命志向和诗意的焦虑的最为真实的综合体:如果我不曾指明到这点——这一复杂的概念本质上就是纯粹的诗歌——那么这个前言就不是完整的.因此,我也不再将这些诗歌划归为一连串的证词,从而再就其做出什么客观的评价或者指出其主题所在了.桑戈尔说:“比起主题,一首诗的风格更能成就其黑人性,情感的温热给语言以生命,也只有这样语言才成其为语言.”黑人性既不是一种声明,也不是一套关于善与恶、智力和品德的明确说辞,黑人性是对这个世界的某种情感态度.自二十世纪初以来,心理学已经放弃了其老学究式的分类,我们不再相信灵魂被划分为意志和行为、知识和观念,理智和盲目的顺从.我们明白了知觉是与我们周围的世界建立融洽关系的一种方式,它涉及对这个世界的某种理解.它是灵魂的一种张力,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选择,一种超越经验那原始事实的方法——简而言之,一个作为自愿行为的打算.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黑人性是黑人的存在方式.

此外,塞泽尔同样告诉我们:

我的黑人性不是一枚石子,它的失聪是对白天嘈杂的反抗

我的黑人性不是地球那只瞎眼上的死水眼翳

我的黑人性不是一座塔也不是一座大教堂

它潜入大地的红色肉体

它钻进上天的火热身躯

它发现自己正当的耐心艰涩而令人惆怅

(引自塞泽尔的《还乡笔记》,李建英译,最后一句有改动)

在这些美丽的诗行里,黑人性被描绘成是一种行为,而不仅仅是一种心境.但是这个行为是一种内在的决心:这不是一个将这世上的善恶交托于一人,再经由此人来改造它们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问题.我们和世界的关系仍是一种磨合,但这个磨合并不是技术层面上的.对于白人来说,占有是为了改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白人工人使用了他并不占有的工具.不过至少他占有技术:如果说负责欧洲工业那些重大发明的人员主要都来自中产阶级,那么无论如何,这些木匠、橱柜制造者、陶工们的贸易也算是白人工人们真正的遗产了,尽管伟大的资本主义生产的趋势是在于剥夺他们“工作的乐趣”.但是不足以就此说黑人工人们所用的就是借给他们的工具和技术.

塞泽尔这样称他的黑人兄弟们:

那些人既没有发明也没有发明指南针

那些人从来不会摆弄蒸汽机也不懂电

那些人既没有开发海洋也没有征服天空

……

(引自塞泽尔长诗《还乡笔记》,李建英译)

但是这个傲慢的非技术性主张扭转了局面:一种缺陷成为一种积极的财富来源.与自然之间的技术关系暴露了自然不过是纯数量、无活力、外在性的存在,如此的自然已经死亡.通过傲慢地拒绝成为劳动的人的拉丁语表达,意指人类能够通过工具控制他们的命运和环境,黑人重新赋予自然以生命.就像在“人与自然”这一对子之中,其中一方的被动必然激发另一方的主动.但事实上,黑人性不是一种被动,它“刺穿天空和土地之身”(这是在引用前面塞泽尔的诗歌:“它潜入大地的红色肉体/它钻进上天的火热身躯”),它是“耐心”,耐心是主动地去模仿被动.黑人的行动的第一个作用在他自己身上.黑人就像一个会摆弄鸟类的魔术师,他站在那里——那些鸟就会停在那假想的树枝上.这个世界用来行骗的魔法,它通过其沉默和静止的方式呈现出来:白人首先将自然作为对象,失去自然的时候他也失去自我;黑人首先将自己作为对象,赢得自然之时也赢得了自我.

抓住了,他们为了一切事物的本质

放弃了他们自己

忽略表象,为一切

的流逝所擒获

别去计算,加入这世界的游戏

像这个世界的长子一般

渗入进这个世界的每一次呼吸……

体感这世界每一次的悸动

就在这一切的流逝之中.

读过这个,人们很难不联想到柏格森对于智力和直觉那著名的区分.塞泽尔恰当地称呼我们为

全知而天真的征服者……

白人通过工具掌握了一切.但是他浅尝辄止,不知事物有期限,也窥不到生命.正相反,黑人性却是通过本能的意趣相投所达成的一种理解.黑人的秘密乃是他生存(existence)的来源和其存在(Being)的根源具有同一性.

如果想对这种形而上学给出一个社会学的解释——在这里就可以说是农业诗歌反对着工业散文.事实上,说黑人没有技术并不属实:任何人类团体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总是技术的,或以这种方式,或以另种方式.不过我也要指出塞泽尔之言(这里指前文“全知而幼稚的征服者”)不准确:圣埃克苏佩里的飞机像地毯一样覆盖了下面的土地就可以用来证明.(圣埃克苏佩里,法国作家,法国最早的一代飞行员之一,后流放美国, 1944年他在执行第八次飞行侦察任务时失踪.其作品主要描述飞行员生活,代表作有小说《夜航》,散文集《人类的大地》《空军飞行员》,童话《小王子》等)然而,黑人首先是一个农民,农业技术是其“正直的忍耐”——它相信生活,并耐心等待.种植是让大地;一旦播下种子,你必须静待结果:“每一颗沉默的原子都有机会成熟为果实”,每一个瞬间都孕育出了比人们所给它的更多东西——而工人却只在工业制成品中只现那些之前他所投入的;人和那麦子一起生长:在时间的流逝中不断超越自己,变得更加饱满和成熟;出于保护的意图,他在小麦成熟地挺着自己脆弱又饱满的肚子之际埋伏在其之侧.麦子的成熟因其需要太阳、空气和雨露的合作,因此它成为人类社会的一个缩影—— 一叶小麦再普通不过,却也代表着那微乎其微的生之概率.技术荼毒了白肤的农民,但是黑肤的农民仍然是这个地球上最伟大的男性,养育着世界上最好的精子.黑肤的农民其存在是一股伟大的韧劲,其工作是年复一年神圣的——生生不息.去耕种,去种植,去歆享食物,就是去与自然缠绵缱绻.这些诗中的性泛神论是首先抓住我们眼球的东西,在这之中他们还加入了舞蹈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的仪式(the phallic rites).

哦! 刚果躺在你用森林铺就的床上,被驯服的非洲女王

愿山之凸起将你的旗帜高举

因为,经过我的头、舌头,和我的

腹部,你是个女人.

(李基恒译)

除此之外,桑戈尔还写道:

所以我再次坐在沙丘柔软的腹部之中

和白日那闪闪发光的大腿上……

(李基恒译)

拉比亚利维洛(Rabearivelo)则这样写道:

地球之血,石块之汗,世界的精子

拉罗(Laleau):

圆锥形的转鼓在天空下感叹

而这正是黑人的灵魂

湿闷的男人在之中痉挛,和情人间黏痰的饮啜

激怒了夜晚的平静.

在这里,我们远离了伯格森的纯洁的无性直觉.这种性的泛神论不再是与生活保持一致,而是爱上一切生活的形式.对于白人技术人员来说,上帝首先就是位工程师.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宙斯神)制造了混乱并钦定了法则;基督教的上帝通过他的理解来设想世界,并通过他的意志使其成为现实:造物主与他的生灵之间从来没有世俗的、肉体的关系,除了教会质疑的几个神秘主义者不这样以为.但即便如此,神秘的主义与繁殖力毫无共同之处,前者完全是在被动地等待着一种不育的穿透.我们(白人)是泥巴捏成的:是那经由神圣雕塑家(此处意为上帝)之手的小雕像.如果我们周围的制造物品可以拜祭它们的祖先,它们无疑会崇拜我们,一如我们崇拜上帝.相反,对于黑肤诗人而言,他们的存在脱胎自虚无,如同勃起.对于他们来说,创作是一场异乎寻常并且永恒的分娩,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后代,也是他们后代的后代.黑人在海洋之中,天空之中,沙丘之中,岩石之中,清风之中——都发现了那属于人类肌肤的滑软,他用身体摩擦着沙子和天空的腰腹:他是“世界之子”;他“渗进这个世界的每一次呼吸”之中;他是自然的雌性,也是雄性;当他与同种族的女人之时,这性行为似乎是对存在的奥秘的庆典.这的宗教(spermatic religion)就像于两种互补的倾向之间保持平衡的灵魂之张力:其一是作为勃起的的动态感,其二是作为更沉默、更耐心也更女性化的一个正在生长的植物.因此,黑人性基本上可以说雌雄同体的.

你在这里

直立而且裸露

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过往

但现实中,你却是这个分娩过程的阴影之子

以催乳素为生

然后你慢慢长成,变成一支结实的主干

在这低矮的墙上跳跃着梦的花朵

和夏天的香氛静止不动.

去感觉,去相信那树根正推动着你的脚

像一条干渴的蛇去奔跑和扭动

直通向某个地下的泉眼……

(拉比亚利维尔)

塞泽尔写的则是:

磨损的母亲,无叶的母亲,现在你是一株只剩下树皮的凤凰木.你是一株加拉巴木

你只是一株树的位置其所在……

植物和带有性意味符号的深刻统一无疑是黑人诗歌伟大的创新,尤其是当大多数白人诗人所使用的意象倾向于使人类变得“无机化”(mineralize)之际——如米歇尔·卡鲁格斯所说的那样,而塞泽尔正相反,他把海洋、天空和岩石给“植物化”“动物化”了.更准确地说,在他的诗歌中将男性和女性永恒的交合象征为动物、植物或者岩石,同时又把石头、植物和动物变成了人.黑人是天然的爱神(厄洛斯,阿佛洛狄忒之子,相当于罗马神话的丘比特):他不仅复现了其精神,还给予了爱神以肉体;欧洲诗歌如果要同其比较,那就必须要回到卢克莱修那里(古罗马诗人、哲学家),回到那个歌颂维纳斯(爱与美的女神)和地母神的农民诗人,而那时候的罗马还不过是一个大型农贸市场.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劳伦斯(此处指D·H·劳伦斯)似乎对性有一种广大无边的感受.即便如此,这个感受也只是在他的作品里体现为纯粹文学的东西罢了.

然而,黑人性基本是由勃起和植物生长的统一的持续涌现,我们不可能就这一简单的诗歌的主题就穷尽它.另一个主题,就像一个大动脉,同样贯穿了这本诗集:

那些没有发明或者指南针的人……

他们知晓这个国家最偏远角落的苦难……

(第一句援引李建英译文)

相比较于白人近乎荒谬的功利式的,黑人却反感于这种从苦难中获得的真实性;因为它曾触及不幸之深渊,黑人这一种族成了被选中的种族.即使这些诗歌从头到尾都是反基督的,人们还是会把黑人性称作某种徇道的(Passion):自我已经觉醒的黑人会认为自己承担了包括白人在内的——全部人类的苦难.

在审判日上,阿姆斯特丹的小号将会成为人类苦难的宣告者.

(保罗·尼格,瓜德罗普岛诗人和政治家)

我们立即注意到,这绝不意味着一种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受苦.之前我提到了伯格森和卢克莱修,而我现在很想提及基督教那位伟大的对手:尼采和他的“酒神精神”.像具有酒神精神的诗人一样,黑人也试图刺穿这白日灿烂辉煌的幻象,去和日神表面一千英尺以下那无法救赎的痛苦撞个满怀,而这痛苦是所有人类的本质.如果我们希望统而论之的话,那么可以说,因为黑人再现了一种与生活之间的性的和谐,也因为黑人自诩为其反抗的苦难的赎罪人,借此,他和整个大自然融合在了一起.考虑到精神病学家在焦虑和性欲这两者之间建立起来了越来越密切的关系,我们也会意识到这两种运动(指“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本质上的统一.仅有一种骄傲的“涌现”可以被称之为深深扎根于苦难之中的,或是被称之为如像剑一般穿过那巨大的苦难.塞泽尔所唤起的“正直的忍耐”既是植物的生长也是对抗苦难的耐心,它栖于黑人的血肉之中,也是它支撑着那些尼日尔的黑人搬运工在肩上担着五十磅重的负荷,在炫目的阳光下走上一千英里.但是在某个意义上来说,人们可以将自然的繁殖力与痛苦的扩散进行比较——在酒神精神的意义上来说:这种过剩的繁殖力超越了苦难,从而淹没在其充沛的诗歌、爱情和舞蹈的创作之中.为了理解这种由痛苦,爱欲和欢愉的混生,我们可以去看哈莱姆(纽约的黑人居住区)的黑人是如何疯狂地随着“蓝调”的节奏起舞的——“蓝调”是世界上最悲伤的音乐.事实上,正是节奏弥合了黑人灵魂的多面性,使他灵魂内那尼采的轻盈感得以去和酒神的沉重感交流;正是达姆鼓、爵士和这些诗歌的跳跃的节奏再现了黑人其存在的瞬间.当一个黑诗人向他的同胞们预言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时,他用节奏描绘了这一解放:

什么?

节奏

听上去像是波浪在夜里横跨了森林,就像无事发生——或者

这是一个新灵魂的崭露

音色

语调

活力

膨胀

震颤一点点流出,再渗入骨髓

诱导剂相继占据了这个深深沉睡的身体

抱住腰肢

旋转

翻覆

并再一次在那手掌之中震颤,在腰腹间

在,在大腿,在……

但是不能就此止步:这一苦难最基本的体验是模棱两可的,而通过这一苦难的经验,黑人的意识将拥有历史的意义.实际上,无论眼下黑人遭遇到了何种难以忍受的不公的状况,黑人都不是在这一状况下声称他已经触及人类痛苦的心脏.他因深知奴役之苦而得益:这些诗人大部分都出生在1900-1918年之间,奴隶制在半个世纪之前被废除,却仍是一个最为鲜活的记忆:

我的今日注视着我的昨日

那大大的眼睛里,转起来时有怨恨

有耻辱

我令人震惊的过去仍栩栩如生

过去

从被煅烧的身体那结绳之处吹来

从脚趾到煅烧的后背

红铁之下的死肉,火把一样的手臂

在日渐松动的鞭子下碎裂……

这来自圭那亚的诗人达马斯(Damas)的笔下,而来自海地的布里埃尔(Brierre)则写道:

……像我一样,你常常体味到那股僵硬

在残忍的几个世纪后醒来

旧伤口仍在你的肉里流血……

奴隶制的年月里,黑人饮尽了这杯苦酒,直到最后一滴.奴隶制是这些作者或者是他们的父辈都没有经历过的事实,不过哪怕是这个种族中最年轻的那一辈,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经从这个可怕的梦魇中醒过来了.黑人们被语言、政治和他们的殖民者的历史所分离,分散在地球各个角落,但他们却拥有了共同的记忆.人们只要想起1789年法国农民仍然对百年战争感到惊慌恐怖,就应该不会对这一事实感到奇怪了.因此,当黑人回顾自己的主要经历时,这些经历会以两种维度呈现:既是对人类社会直觉的捕捉,又是对过去历史犹新的记忆.我想起帕斯卡尔——他不停地重复说,人类是一个不合理的由形而上学和历史组合而成的复合体,如果他仅是泥土之身(前面提过,我们只是用造物者由泥巴捏出来的比喻复现),他的伟大无法解释,如果他仍属上帝的造物,那他的苦难无法解释,所以为了理解人类,我们必须要再次思量人类的没落这一基本事实.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塞泽尔把他的种族称为 “没落的种族”.在某种意义上,黑人的信仰和基督徒的信仰可以达到某种和解.厚颜无耻的奴隶制法规让我们想起了旧约的法律,它陈述了所谓过失的后果.而奴隶制的废黜让我们想到了另一个历史事实:救赎.1848年(指1848年欧洲的革命浪潮中的法国二月革命,法国人民成功推翻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从而鼓励了欧洲其他地区的革命运动,)之后白人那过于温柔、虚情假意的家长式管理类似于受难之后的白人上帝.不同的是,黑人在其记忆中发现的那不可救赎的过失不属于他自己,它属于白人.黑人历史上这个首要的事实当然是一种原罪,但黑人却是其无辜的受害者.他对于痛苦的定义从根本上反对白人的“痛苦有益论”(Dolori).如果这些诗在很大程度上是反基督的——那也是因为相比较于在欧洲无产阶级眼里——这一白人的宗教在黑人眼里,显然更像一个骗局:这个宗教想让他作为一个受害者来分担罪责,想说服他将那些用鲜血染指了整个非洲的绑架、大屠杀、和酷刑——视作一种合法的惩罚,一种理所应当的考验.你会认为这是在声称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吗?在上帝面前,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就在昨天,我读到马达加斯加一个记者发表在《精神》杂志上的这几句话:

我和你一样——同样确信,一个马达加斯加的灵魂和一个白人的灵魂没有两样,正如在上帝面前,一个孩子的灵魂和他父亲的灵魂没有两样.但是,如果你有汽车,你却不会让你的孩子去驾车.

基督教与殖义难以调和.与这些诡辩相反,黑人——用他曾经被奴役的记忆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之后断定:苦难是人类的命运,该分配给我们的一点也不会少.他拒绝了基督徒那使人厌恶的听天由命、忧郁的感官愉快、自讨苦吃的谦卑以及所有煽动顺从性的宣传.他栖身于苦难那纯粹的形式中,栖身于苦难那不公正和毫无理据之中,然后他发现了这一真理,这一被基督教误解或掩盖的真理:苦难其本身就带有拒绝的成分;我们的天性决定了对苦难的拒绝,它通往反抗和自由.既然痛苦的直觉赋予他一个集体的过去并为他指明了未来的目标,黑人因此迅速地就将自己转变成了历史.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一种纯粹的存在,由古老的直觉涌现而成,一个普遍和永恒的繁殖力的简单呈现,而现在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召唤起了他有色的兄弟们:

反叛的黑人货郎

你已经知晓世界的道路

自从你在几内亚被出售以来……

还有:

五个世纪以来,我看见你

手握武器

你教会剥削的种族以

自由的.

属于黑人的史诗(译者注:这里使用的是Geste,选词来自Chanson de Geste,这个短语在古法语里面代表“英雄事迹之歌”的意思)已经就位:首先是非洲的黄金时代,然后是被分散和奴役的时代,再之后是意识的觉醒,杜桑·卢维图尔和黑人英雄们英勇、严峻的反抗时代,再之后则是废除奴隶制这一塞泽尔所说的“永不能忘的变革”的事实,最后是为了彻底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你在等待着下一个传召

不可避免的调动

因为在这场本来属于你的战争中,你仅明白如何休战

因为这每片土地上都有你淌下的血

你的肤色为万人所指

微笑吧,黑男孩,

唱歌

跳舞

轻轻地抱着这一代人

他们整日在外

在忙碌和艰苦的第一线

明天我们将拿下巴士底

并朝向未来的堡垒

为了在每一片天空

用所有的语言写下

五个多世纪以来

你未得到承认的权力之宣言……

非同寻常但是具有决定意义的转折:种族已经转变为史实,黑人的现在已然成一种爆炸的状态并且世俗化了,黑人性的过去与未来已经被写入世界史,这不再只是一个声明或者一个存在主义的态度,这是一种“正在形成”,一个进行时.黑人对于人类进化的贡献不再停留在某种风味、口感、节奏或是真实性,或者一些什么原始的本能上面:这是一个经营多年的企业,一个历经磨难的造物,同时也是未来之所在.以前,黑人以种族素质的名义宣称自己在阳光下的一席之地;现在,他在其使命之上确立了自己生命的权利,这一使命,就像无产阶级一样,是他的历史地位所赋予的,因其遭受资本主义的剥削最为惨重,所以他比其他人更具反抗性,也更热爱自由.且因为他所受压迫最深,所以当其追求自己的自由之际,他一定会追求所有人的解放.

黑肤的希望信使

你知晓的世界上所有的赞美诗

即使是属于那些尼罗河上的永恒的,建筑工程的.

不过在此之后,我们还可以相信黑人性那内在的同质性吗?又如何言其存在呢?有时逝去的纯真存在于一段遥远的过去,有时希望仅能在未来的城市城墙之内实现.有时它在融合泛神论的条件下于某一个时刻与自然达成和解,有时它会伸张开来直到与整个人类的历史相符合;有时它是一种存在主义的态度,有时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传统的客观组合.它是被发现的吗?还是被创造的?毕竟,黑人不是正在“合谋”吗;毕竟在桑戈尔为每首诗所写作的前言之中,他似乎还给黑人性划分了不同的程度.诗人会成为他黑色兄弟们的先知,并会让他们更成其为黑人,或是他会通过一种诗意的精神分析,给黑人们揭示他们何所是?黑人性是出于必然,还是一种自由?对于真正的黑人来说,就像原则导致后果那样,这是一个本质导致行为的问题?或是一个忠实的黑人作为宗教信徒,因为不能够成为其所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而永远处于恐惧、颤抖、痛苦、永远的悔恨之中?它是给定的事实还是价值观?它是经验直觉或是道德概念的对象?这是由深思而来的成果吗?或这深思反而耽误了它?或者只有当它是自发和未经思考之时,才是真实的?它是一个对黑色灵魂系统的解释?或是可以无限接近,但永远不能触及的一个柏拉图式的原型?黑人性对于黑人来说,就像我们工程师拥有的常识一样,是一种人尽皆知的东西吗?或者它只是一种少数人才拥有的恩典?如果是这样的话,它有那些所谓的“被选中的人”(chosen ones)吗?一个人无疑可以一次性回答所有这些问题,但仍然还有更多问题需要被思考.我同意:就像所有人类学的观点一样,黑人性是存在和被需要的存在的闪烁(shimmer of being and of needing-to-be),它塑造了你,反过来你也制造了它:它既是誓言又是.还有一点更为重要,我们已经说过:黑人自己创造了一种反的.他不想称霸世界:他希望废除所有种族特权,他主张所有的被压迫者团结一致,无论是何种肤色.而在这之后,黑人性中,黑格尔所说的主体的、存在主义的,种族的概念将会变为无产阶级那种客观、积极和准确的概念.桑戈尔说:“对塞泽尔来说,‘白人’象征着资本家,就像‘黑人’象征劳工……当他书写自己种族的黑人时,他实则在写世界范围内的无产阶级斗争.”这么说很容易,但是思考起来却很难.黑人性最狂热的倡导者差不多同时也是最激进的马克思主义者:这当然不只是凑巧.但是种族的概念仍然不同于阶级的概念:前者是具体和特殊的,而后者却是普遍而抽象的;一个属于雅斯贝尔斯所说的那种理解,另一个则是智力;前者是心理学与生物学融合的产物,后者是始于经验的有组织的结构.事实上,论点是证明白人至上这一理论和实践,黑人性仅以辩证法发展过程中的轻拍(弱拍)出现:只作为一个对立的价值而存在——这是一个否定的环节,这个否定的时刻就其自身来说还不自足,不过他们之中使用过的人非常了解这点——它旨在为一个无种族社会的合成或者实现做准备.因此,黑人性的存在是为了消灭其自身,这是个“必经之路”而不是“最终到达”,是一个方式而不是结束.黑人共产主义者雅克·罗米恩的一首诗给了这一悖论辅以了最动人的证明:

非洲,我抓紧了你的记忆——非洲

你就在我体内

如伤口上的荆棘

如出于村庄的中心的守护者的吉祥物

使我成为你抛出去的石头

我嘴上的是你受伤的嘴唇

我膝盖是你因羞辱被击碎的石柱

然而

我只想成为你种族的一员

所有国家的农民工人.

这份悲伤——在他决定抛弃时还依然保留着;那份骄傲——不是作为一个被剥去自信的、他者的黑人,而是作为一个人——人的骄傲.他说,非洲于他像“伤口上的荆棘”,但是他又只想成为被压迫民族的一员,不离开那良心受责备的帝国.再多一步,黑人性将消失不见:不过成为一摊古老而神秘的冒泡黑血、一个地理学上的意外和普遍决定论下前后矛盾的产品.

是气候扩展的空间

创造了氏族、部落、国家

皮肤、种族和神

我们无法避免的相异.

使种族观念合理化——但是诗人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这个责任:人们会将其视作这是在限制自己质疑的行为;或者是在其指望团结的意愿之下一个可见的痛苦的遗憾.这是一条不寻常的道路:黑人在羞辱和冒犯之中,在其自身探索那最为秘密的骄傲,但末了他们才发现这一骄傲挑战了自己存在的权利:出于一种最崇高的慷慨,他们放弃了它——就像菲罗克忒忒斯(Philoctetes)拒绝弓箭射死尼奥普托列墨斯(Neoptolemus,Achilles之子).因此,塞泽尔找到了他之所以叛乱的秘密之所在——这一秘密藏在他的心底:因为他是皇族.

这是真的——在你身上有一些东西

从来没能屈服:愤怒,,悲伤,

不耐烦,简而言之,是鄙视,暴力…………现在

你的静脉带着金子,而不是泥土;自豪而不是奴役.

国王,你过去曾经是国王.

不过他立刻就把这个诱惑抛在脑后了:

有一个法律,我用完整的锁链掩饰着

就进犯了我的那火的交汇而言

它净化了我,用我那混合了金子的棱镜将我烧伤

我会死亡.一次——却是整个.

也许正是被偷走了他用来隐藏他黑色盔甲的白色破布的——这个终极裸露的人,现在毁掉并拒绝再次穿上那件黑色的盔甲;这无色的裸体也许是最适合于用来象征黑人性的了:因为黑人性不是一种声明,它不过是一种对自身的超越,它是爱.只有当黑人性捐弃其自身时它才找回自己,只有当它接受业已失去它才算是扳回一局:唯有有色人种——可以要求放弃属于他肤色的自豪.他走在过去的特殊主义和未来的普世主义的山脊之间,前者他才刚刚登上,而后者将成为其黑人性的曙光;他是那个寻求特殊主义结束以便找到普世主义黎明的人.毫无疑问,白人工人为了否定他的阶级而意识到了其阶级所在——他寄希望于一个无阶级社会的到来.不过再次说明,对于阶级的定义是客观的,而且它只总结了白人工人异化的状况;而黑人无论需要在他的内心深处发现什么——他都必须首先把他的心撕裂开来.因此黑人性是辩证的,不仅是其原始本能的结果,它也代表了一种由自由意识所定义的“超越”的境况.黑人性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却很悲伤的神话,未来的良善使之,但却由恶魔诞下,向死而生的它过着一种一个女人的生活,一种即使是处在一生中最富有的时刻也无时无刻不想到自己死亡的生活;它是一个不稳定的休止,一种爆炸的确定性,一种捐弃自身的骄傲,一个自知短暂的绝对:因为尽管这是黑人性的诞生和他死亡之痛苦的宣告人,它也仍然是由自由之人所选择的,活至圆满的一种生存的态度.因为它是对于过去的一种怀念,一个黑人不能完全进入的过去,而未来它将会被新的价值观取而代之,黑人性就是这两者间的张力,以独可以表现在诗歌里的悲剧美来装饰自身.因为它是如此多的对立面的生动的辩证统一,因为它是一个叛逆情结的分析,黑人性是赞美诗的多重统一,可以用来揭示其本身和那被布列东称之为“爆炸的固定”(布列东于1937年写就的《疯狂的爱》)的诗歌的闪烁之美.任何对其各个方面进行概念化的尝试都必然会表现出其相对性:即便它坐拥绝对性还根正苗红,唯独诗歌是一种绝对,也只有诗歌才能使这种态度的无条件方面得到解决.因为这是以客观的方式写就的主体性,黑人性必须在诗歌中成形,也就是找到一种体现主体性的客体;因为它既是原型也是价值观,它将在审美观中找到最易懂的符号;因为它既是召唤也是馈赠——通过成为艺术作品的方式来实现发声和发送,同时召唤观众的自由和其绝对的慷慨.黑人性是诗歌的内容,诗歌也是这世界的内容:神秘而且开放,晦涩和暗示的诗歌;黑人性还是诗歌本身.我们还需更进一步,黑人性是自恋的胜利和水仙的自杀,是那超越了文化、语言和所有心理事实的灵魂的张力,是未知的明亮的夜、是对于不可能有意识的选择,是巴塔耶所称的“酷刑”,对世界直观的接受和以“心之律”的名义对于世界的拒绝;有着双假设矛盾(double postulation contradictoire),要求甚严的撤回(rtraction revendicante)以及慷慨的扩张(expansion de gnrosit)(这几个词用来形容诗歌实在不能很好地找到对应,所以附上法文原文)的黑人性在其本质上原是诗歌.终于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设想和最纯净的诗歌发自同一源泉.

如果牺牲在某一天实现,那又会发生什么呢?为了革命必须抛弃他的黑人性,黑人不再希望自己只是无产阶级的一部分,又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他仅仅允许自己被客观条件所定义的话会发生什么?为了与白人的资本主义做斗争,他接受白人的技术又会发生什么?黑人诗歌之源会否枯竭?或者不管这些,那伟大的黑色河流会将色彩注入每一块它流经的地方吗?这不要紧,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诗歌;每个时代,通过创造一种唯有诗歌可以表达或超越它的处境,具体的历史条件会选出一个民族、一个种族、一个阶级来执牛耳,有时诗意与革命者是结伴而行的,有时他们分道扬镳.而今天,让我们将迎接这一历史的机遇吧——它将允许黑人们:

用力地喊出这伟大黑人的苦难,

世界之基也会因此而动摇.

(注:文中引文除已标译者外,其他匀是作者自译)

栏目责编:孙伟

保罗论文参考资料:

罗密欧和朱丽叶论文

上文结束语:该文是一篇关于保罗和俄尔甫斯和萨特方面的保罗论文题目、论文提纲、保罗论文开题报告、文献综述、参考文献的相关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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