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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湿地硕士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与在湿地和海洋之间有关电大毕业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湿地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3-06

《在湿地和海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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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有时候是一个好季节,但有时候不是.八月风最大的几天,徐宇又来到了岛上.这次她没有乘坐二十九小时的火车和两小时的公交车,而是穿过一段三十分钟的跨海大桥,就轻轻松松站到了曾经站过的地方.她已经在这块岛所属的城市工作了四年.四年是徐宇曾认为自己对一个城市的热情能持续下来的最久的时间,现在“大限”将至,她已没有去另一个地方生活的愿望.这让她觉得自己所谓的四年期限,不过是年少时给自己设的限.现在她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生阶段,需要对那时候的认知进行一次重新洗牌.她在社交网络上把曾经打满星的电影改成了三颗星,屏蔽了一些言论和自己渐行渐远的朋友圈好友——确切说,是一些她认为已经逐渐变得极端和狭隘的朋友.但她同样为自己屏蔽他们时的心情而羞耻——那是一种庆幸又战战兢兢的优越感,让她对自己非常厌恶.可厌恶激发的不是她对自己新的反思,却是对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友人更深的厌恶——尤其让她对自己感到惭愧和羞耻.时隔几年,她仍觉得不该认识他们,也不该一度被他们影响,但即使已成为某种崭新的人,她也无法把那个内心的自己与他们割离.受这种灰色心情影响,每天下班后,她都会去东江大道散步.她会提着自己的黑色大布包,蹬着中跟鞋假装去另一个地铁站——以避开所有同事.直到走远了才停下来,在风来风往的大道上坦荡地换起鞋.然后她跳一跳脚,双腿交叉站立一秒,对着蓝色跑鞋拍张照——仿佛自如地从沮丧状态切换到愉悦状态.她走得很慢,虽然穿的是跑鞋,但从没有跑起来过,仿佛担心好不容易积聚的愉悦感随着迅疾的脚步挥发.

但这种小心翼翼维护的“快乐”那么可疑,让她偶尔也有一些表演型举动.比如对着江面上的轮渡大吼“来啦来啦”,又或者端着架子爬上旧码头遗留下来的高高的装卸吊塔.吊塔在她动作的幅度下略显摇晃,一度让她兴奋,只是很快她便平息下来,陷入沉默.渡轮的汽笛声沉而不闷,仿佛有一朵很重的云压下来,又有一组风把它吹出一条缝.徐宇的记忆就在这缝隙中来来回回.直到路灯都亮了,天完全黑了,她才提着高跟鞋重新往地铁的方向走.她走过三座装卸吊塔——一座绿色的,一座橙色的,一座红色的(和跑道的颜色一样).她总觉得继续走下去可能还有其他颜色的吊塔,但她没再接着走,而跨海大桥就在远远的前方,隐约能看到循环闪烁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不同的颜色,一度让人觉得它离自己很近.通常,徐宇等不到七种颜色闪完就会转过身,直到最近的一次,她裹着大衣爬完了所有吊塔,看完两条渡轮在江面上巡逻,然后跳下来,决定到岛上看一眼.

她曾想过联系之前的朋友.为此,她把这些人从她的屏蔽名单中解除,看还有谁在岛上.但大部分人的朋友圈已经看不出具体动向.直到有一天,曾经的女性朋友晓南突然放出一个,配文是“和W在湿地公园玩”.W的名字,徐宇很熟悉.在晓南的口中,她曾通过小岛寺庙里一个修行者传话,跟寺里的住持恋爱,当然收场很难看.

“她当时像得了躁郁症,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把她急哭.”晓南站在海边,“她那时候丢了手机,站在宿舍楼下吼,抓头发,绕着电线杆转圈.我们都傻了,只能帮她找.然后找到了……但那是一个分手短信,那位帮她跟住持传话的人说,其实他根本没有真的传过一句话,只是W一厢情愿喜欢住持而已.而且是W傻,她完全可以直接联系主持,是她不敢去.”

晓南侧身站着,全身被晚霞笼罩,额前的几缕发丝在耳畔飘荡,让她在徐宇的眼里有些不确定感.

“不是分手短信吗?如果本来就没跟住持真有交集……”

“不是跟住持……是跟那个传话的人.W不知道,那一年,她听到的来自住持的回复,都是那个传话的人说的.分手短信也是那个人发的……”晓南右手从粗绳编织袋内拿出一大颗白色棒棒糖,冲徐宇挥舞了一下,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扛着扎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从她们侧面走过,耳朵里还塞着白色耳机.

“那人年纪比晓南还小,说是在寺里修行,其实是家里没人管他,就让亲戚养在了寺里,在那里学了识字.住持是他其中一个师傅.”

“住持年纪多大?”徐宇当时还是问出了这个她觉得倍感庸俗的问题.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可能W知道吧.”

“你们没见过?”

“没有.W怀孕后,我们十几个女孩都去寺里闹,要说法.那个男的被寺里绑起来,住持根本没出现.”晓南说,“也可能出现过.但场面太混乱了.大家都在哭,W没哭.她坐在石板地上,看着自己的球鞋,一动不动.”

晓南后面又说了几句,但徐宇完全没有听见.那些字句压缩在一起,简短而轻率地交待着一个女孩的青春期.

“然后呢?”她恍了恍神,像大梦初醒.

“然后?”晓南把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了,“然后W就变成了一个讨厌的人.阴晴不定,越来越胖……她去S市引产,家里没人陪她,父母亲都不在.我和杨跟着她,都害怕她会自杀.但后来当然也没有……孩子拿掉了,我们买了很多补品,W平静了一阵子,又变得让人讨厌了……她也知道大家不喜欢她,开始各种撒谎.后来还是高二结束前,她那个在南方的妈妈突然来了,说要把她带走,我们都以为她去那里上学了.后来知道她去了造洋娃娃的工厂做流水线工人.流感暴发的那一年,她给我打电话,声音发抖,跟我说她的食指卷进了机器里.”

那年夏天的海面很平静,就像眼前夏天的天空一样.徐宇踮着脚,试图走在记忆中松软的土地上,却突然觉得脚下很坚硬.这像是一个提醒她的信号——她已被曾经那个世界隔开.一瞬间,这种伴随着失落的距离感让她倍感安全,但她厌恶的优越感却再次回潮,尽管很快又被她打落下来.她知道自己还不能真的坦然,那不能说是恶劣也不能说真正残酷的记忆,她在回想时却一次次倍感残酷.她担心这种坚决抵御后,坚持容纳后剩余的“残酷感”只是近似于一种新的自怜自艾——但另一方面,她又坚信自己有了强悍的精神力.尽管她内心的筛选机制和判断机制并不够健全.

阳光打下来,在徐宇能看到的这条宽阔马路上,除了梧桐树的阴影,都是一块块和蓝色混合的光斑.有的大,有的窄.但越是窄的光斑越因为细长曲折显得难以捉摸,它们一路沿着树叶和人行道的影响,沿着行人和自行车的间隙,不间断却又形状摇摆地朝着路的尽头跑去,仿佛能一直绵延到湿地和海洋之间.徐宇拿出手机,希望打破被它们吸引的状态,她再次看了看旧友们的动态——没有人更新.

她没想好联系谁.但如果要联系,只能联系晓南.那些其他人,有的在阴影边缘徘徊,有的从未跟她真走得近,而晓南虽然和她聊得还算深入,也都灵巧地避开了所有具体问题.她们像怀着某种复杂的欣赏态度看着对方在自己生活的边缘.

“哎?是你呀.”隔着电话,晓南的声音听起来仍很近很流畅,仿佛只是几日没有跟她说话.

“你在做什么?”徐宇的声音愣愣的,接近紧张状态却又不是紧张.

“哈哈,在喂白白!”然后,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我放养在小区的猫!你还记得吗?”

这条路的尽头就在前方的前方,除此之外,它宽阔而笔挺.岛上的人和过去一样少,人和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偶尔出现三四人聚集的场面,但也都步调缓慢.所有缝隙都尽可能塞满树,密集的植被让它显出一些清澈感,而面前精致的小区又让这种朴素的感觉变得有些虚浮.

“来多久啦?”晓南穿着白色厚底鞋,黑白相间的蕾丝连衣裙盖住几乎和小腿一样瘦的大腿.

“今天刚来的.”徐宇食指在鼻梁前滑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戴框架眼镜.

“我们先去坐一坐,然后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她们从马路尽头走到另一条马路尽头,有意避开谈论和两人日常生活相关的话题.直到阳光开始斜下来.

她们原本并排走着,但晓南时常就走到了前面,她一百七十厘米的身躯因为瘦的缘故显得更长了.从徐宇的角度看过去,晓南的影子远远把她的影子抛下了,影子偶尔交汇成一个时,她们像一个人边抖肩膀边穿上另一个人的衣服.大部分时候,她们像两个长短不齐的人,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光亮.

“我结婚了.”晓南主动说.

数年不见,她们终于开始谈论具体生活,尽管这中间多少跳跃了些许真真假假的片段,但她们都已经不再是强调“真相”的少女了.而徐宇,当她在东江大道上决定再次来到岛上,就已经宣告了她的“新生活”也并不“新”,她确实进入了一个新人生阶段,但并不比踏入“凡庸”生活的旧友们更高明.

“然后……我怀孕了.”晓南继续说.

徐宇有些愕然,但这又不是什么值得愕然的事.她们早已到了随时可以走向另一个人生阶段的年纪,结婚也不过是另一个人生阶段在大部分人身上的表现.

“哦.可是看不出来怀孕呀.”

“因为才第二周啊.”晓南咯咯地笑着,迈开腿大跨步朝前疾走了几步.

“……那你是不是快可以不工作了.”她附和着.

但晓南却说:“不会呀.”

“……在广播台?”

徐宇隐隐记得多年前晓南在岛上拍短片时说过毕业后如果不能去话剧团,就会回到岛上,做播音员.这番回想一下,她们也不是对对方的生活一无所知.

“我辞职了,不过不是从广播台.你呢?”

她们并排走着,阳光斜着打下来,从她们上半身滑向她们的脚踝,接着,把她们身体的轮廓拉下来,把她们的影子拉下来,从身体本身的长度一路拉到可以容纳许多人身体的长度.

“我在美术学校.”徐宇说,“一个职业技术学校,不过学校在市中心,挨着博物馆和图书馆.”

“美术老师?”

“我不知道算不算……”徐宇看着远处,脑子飞速运转,脸开始红.

“我教设计史.你知道的,很无聊的东西.”

“包豪斯那种吗?”

“那只是其中一块,其实就是从印象派讲到安迪沃霍尔的时代.”徐宇说,“你知道的,就是用美术的方式讲一遍电影史……”

她们一路说着,直走到这座岛所在的县城郊区.晓南坐在长凳上,徐宇也坐在长凳上.等她们之间的那团气息更冷却了点,徐宇终于问道:“你又和W联系上了?”

“是吧.”晓南停顿了下,“她回来了一阵,又走了.”

“哦.去哪?”

“谁知道呢.她没说,我也没问.不过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不然就是负担.”晓南抖抖衣袋,“不像之前.”她左臂把着长凳的一端,“不像之前……杨和宋千,还有赵玥的几个朋友,我们骑着二八自行车穿过全岛.一个夏天过去,每个人都变得黑瘦黑瘦.那时候都说要通地铁——听起来太玄乎了,坐地铁从岛上到S市,这怎么可能呢?”

“……晚上赵玥的地下室可以一直响到凌晨七点.早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门把上还挂着不知道谁的内衣.有人拿着几袋新出炉的鲜肉月饼给大家当早餐……你和宋千还躺在床上,俩人中间还摆着一本书……湿地公园,对……岛上太贫瘠了,除了湿地公园和海边,没什么视野开阔的地方……从南到北……也可能是从东到西,一大片的荒地——就是湿地公园了.没有车进去,也没有什么人去玩.那时候大家不叫它‘湿地公园’,那时候只知道那是湿地的遗址……其中有一块干掉的小湖,夏天暴雨后会积聚一些水……杨开着吉普车带着我们轧水塘.”

“……那时候真是不错.”

“是啊,非常不错.”

徐宇朝前走着,好像突然进入了状态.时而跳起来,时而伸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势.晓南顺势站到了她的后面,厚底鞋摩擦着柏油马路,发出一丝丝焦灼的声响.她们走到了一栋老式民居前,是岛上少见的临街居民楼.外面刷着米的漆,三楼露出来的一节阳台是浅蓝色的.

“应该是翻新的.”晓南说,“这条街都是翻新过的,为了应付检查.”

“外面看着没什么人气……跟你家以前很像啊.”

“这就是之前我家.”晓南突然有一些激动,“现在已经五万一平米了,不过谁会买呢?岛上没什么相对年轻的人了,老年人谁会买呢?很早就不住人了.”

徐宇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闭了嘴.她想起多年前在晓南家阳台上看一部一男一女不停聊天的电影,电影有些卡,电脑屏幕也很小,她们的脸凑在屏幕前显得十分拥挤.晓南时而蹲下去,时而站起来,最后她们双双都躺回床上.

“等下杨要来.”

“哦.”

那是徐宇第一次知道杨.她在玄关换回自己的鞋,推开门的时候突然希望杨在晓南家多滞留一会儿——她总渴望友谊随时存在,又希望它永不打扰自己.她脚步轻快地穿过窄窄的走廊和操着吴侬细语的女邻居.她知道从这里再走几步就是下沉广场.徐宇一路蹦跳着过去,她的白色尖头凉鞋时而戳向地面,但地面有些软,又让她觉得不是很疼,不像此刻,地面很硬,纵使她再次跳起来,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轻盈地落地.

“你和杨还联系吗?”

她们在路边各找了辆共享单车,一前一后驶过了三条街区.这一路很空旷,因为人少的缘故,仿佛骑了很远,可时间只过去了半小时.太阳终于落下来,她们并排站在新的一条马路的尽头.

“杨的消息还是赵玥先看见的.”晓南边走边说,“她坐地铁的时候在车载新闻上看见……一开始电子屏幕上没出现我们认识的杨……是一个,怎么说呢,特别瘦弱的身体.我现在说的还是赵玥复述给我的话,她讲‘一个特别瘦的,变形的身体’,而且‘在找’.”

“我按赵玥拍下来的那个电话号打过去,是他舅舅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直接说是同学,我们都是岛上的人,没有什么比这么说更合适了,就像当时我介绍你是我同学一样,外地转来的同学.”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愿意见我,他舅舅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医院.不过既然知道是S市治疗肾病最好的医院,我很快就找过去了.搭十号线地铁一路坐到终点站,天气很阴,我怀疑是见到的雾霾最严重的一天……然后我走过去,从一楼一路上到十二楼,在一个特别干净的病房看见了他……以前他一米八三,但那时候,我居然可以把他抱起来了.”

徐宇慢慢吐出一口气,再次和晓南走成一条直线.眼前将黑未黑的感觉让她觉得像一句谶语.她们在这样的天色中走过水果店、超市、充气游乐园.一排小孩,看起来从两岁到七岁不等,在她们眼前穿梭.路很窄,她们轻轻绕过孩子之间的缝隙,而前方的前方,是安静躺着的出海口,她和晓南,还有岛上曾经那些人在这里转来转去,有人提着喝空的酒瓶,还有人拿着还剩几支烟的烟盒,有的人和有的人的手自然搭起来,她和宋千站在队伍的两端,中间隔着晓南和杨,还有其他一些当时就觉得不甚重要的人.宋千很高,还有些驼背,他像只弓起身的老虾,自顾自地走,始终没有回头.倒是杨,经常掉头看她走到了哪里,有没有跟上.

“心情不好?开心点.”他说得很自然,手自然拍了拍徐宇的头顶.那时候她没有觉得这举动有什么不正确,直到几年之后,这些异性之间稍显亲昵的举动让她觉得紧张——然后宋千的脸便会浮上来.

“是不是还是我比较好?”他一边嘴角微微上扬,两手各插着两边裤兜,“不要给我戴光环,我没有光环的.”

徐宇慢慢走上晓南家的楼梯,木质扶手和水泥阶梯的搭配让这栋楼显得很不真实.一到三楼的楼梯间堆着杂物,越往上越干净.快走到六楼的时候,晓南一个箭步跨上去开了门.好像是憋了很久似的,门腾一下开了.

“我出来得急,没有上锁.”

“只有你一个人?”

“他不住这儿,这是我们另一个房子.”

徐宇没有再问.她小心地把穿着不对称袜子的双脚尽量塞在拖鞋最里面,再把自己的鞋放回鞋架上.像怀着某种期待似的,看了一眼晓南的卧室.现在不同于过去,没有晓南的许可,她无法坦然地进来.可晓南似乎连这一点也洞察了,反而指着卧室说:“可以进.”

徐宇钻进去.墙壁很白,书柜上还摆着几个透明的奖杯.

“我丈夫的.”

房间很暗了,顺着外面驶过去的汽车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徐宇看见晓南坐在了床沿.

“这房间的感觉,真像你有个孩子似的.”

“再过好几个月,就真的有了吧.但好像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靠床的墙壁上钉着两颗图钉,像有什么东西刚被取下来.但桌上的相片没有拿掉,徐宇看到相片里站在晓南旁边的男人身材高大,眼睛很小,和杨的高鼻梁大眼睛形成某种反比.

“我结婚的时候喊了你,你没来.”

“啊?我没收到你的信息呀.”

“是在我们以前经常用的留言板主页上留的言,你很久没登录了,估计看不见.”晓南说,“我当时想,如果你看不见,也没什么,但如果你看见了,倒还突然希望你来.”

“你是希望我来还是不希望我来呢?”徐宇笑道.

“还是希望的吧……但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徐宇想起一年前在S市赵玥的婚礼上,她到得最晚,只好坐在男宾一家酒桌上,曾经岛上的朋友们没有来几个,晓南也没有去.来的那几个看见徐宇只是点头笑笑,默认和她不再是一个圈子.赵玥穿着厚重的拖地礼服裙一桌桌敬酒,脸红红,腹部隆起,拉着她说:女人还是要嫁个好男人.

“……我当时还以为,赵玥婚礼你会去.”

“我们玩得最好的那拨,恐怕只有你去了吧.”晓南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去,好像这几年,你只和赵玥没断联系?”

“有吗?我感觉我跟你们都一样.”徐宇补充道,“对你们都一样……可是你们跟我断联系的吧.”

“……哈哈,还不是因为……也不能这么说.你的朋友圈我快看不懂啦.”

“那只是我的自言自语,却期待能反省我们共同的生活.”徐宇附和着,并把“们”字咽了下去.

晓南的新居比过去的房子更大,因为东西少,偶有蒙尘的地方也不让人觉得脏.窗帘拉开,露出一个宽敞明亮的大阳台.接着,她感觉到晓南的影子打在了她身上——晓南站了起来.

“宋千倒是来了,我结婚的时候.还包了特大一个红包.”

“多少钱?”

“一万零一.不过我怎么觉得是讽刺.”

“为什么?”

“这不该是给你包的吗.”

她们大笑起来.

“……其实我很喜欢赵玥.”晓南说.

“我也喜欢她.……我总记得她投入的样子,不管从前她谈恋爱,还是结婚.她从前和现在的生活天差地别,但永远一样投入……我那时候总是想,她说的‘好男人’是什么人呢?可她做了多难的事,她真的找到了一个她觉得好的男人.”徐宇说,“我这不是讽刺……”

“这话你说出来我多么惊讶啊.”晓南大笑起来.

“哈哈.我现在还记得她把杨叫出去扇他耳光的样子.不过当时我希望她扇的是宋千.”

“但她扇杨和扇宋千对你来说都一样吧.”晓南声音的温度降下来.

“哈.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希望你看见他,你不会觉得重要,但如果这是你想看见的,那就很重要了.”徐宇说得很快,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么说不合时宜.

“你这样说我会生气的.”晓南笑道,“但杨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他是重要.”徐宇想说“他们都很重要”——这是她一直想说的,但她最终说,“但我们自己并不比他们不重要啊.”

“是这样.”晓南说着,和徐宇一起走到阳台边上.在她们视线的方向,岛的尽头是深蓝色的,闪着光的轮渡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点,但她们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就在她们右手边的方向,从旁边楼房和她们这栋楼的夹角处一路延伸,从越来越窄到越来越宽.

“我们会这样吗?”徐宇突然说.

顺着她手的所指,晓南看见层层叠叠的灰白色的楼房后面,是大海的方向,包括她们站着的这栋楼,她们都在海的前面.

“怎样?”

“我想起从前不知道谁讲的,如果一个人盯着脚走路,永远走不直.但如果一个人始终盯着前面,他就一定可以走得很直.但我们谁能知道,盯着的那个东西和我们之间,一定是直线.可能是曲线,更可能它们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徐宇继续说,“我们在动,那个‘前面’也在动.谁能知道,自己和‘前面’不是大海中两个漂浮的浮标,或者一直漂着,也可能被海水吞没.但谁能知道,谁是海水,谁是浮标,谁又是那个一直在走的人.”

“没有人能预设,所有经验不可能先预设再去经历——这还是你朋友圈说的.”晓南道,“……但如果能预设,现在会生活得好一点吗?是不是又有新的困难.当时赵玥阻止你和宋千在一起,也阻止我和杨在一起,但她自己却跟他们两个都在一起了……我还记得当时住在杨家里,隔壁就是菜市场,我能听到剁鱼宰鸡的声音.新鲜的海鲜气味飘到我们卧室,杨坐在床沿,我在后面挤他后背上的痘痘,他刷着手机,好像也没有避讳我,上面就是赵玥喊他晚上去地下室的聊天记录.”她看了徐宇一眼,不再说下去.

“你能对我说出来,说明它们已经不算什么阴影了.”徐宇双臂把着窗户边沿.

“如果能预设,你还会喜欢他们吗?”

在客厅灯光映衬下,晓南的侧脸像年少时一样立体饱满,如果不是眼睛下面一条深深的凹痕,她还觉得她只有十五岁.晓南的影子掉落在阳台地板上,像多年前一样.那年她们流窜在不同好友的家中,流窜在地下室和车库,还有不同夏天不同时间的海边.而宋千的手先是和她搭在一起,接着又和其他人搭在一起.她似乎懵懵懂懂的,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帆布书包里装着刚在S市拿到的沉沉的奖杯,宋千可以把背着书包的她整个抱起,放在车座后面,放在地下室的沙发床还有他工作室的榻榻米上.徐宇记得那些地方总是放着她听不懂的音乐,宋千更多时候不像个油画系研究生,而像他所有的综合身份——读过一些外国文学书的小知识分子,送校园快递的国家二级运动员,赵玥私人小乐队里的候补鼓手.大部分时候他阴郁又充满用不完的力气.他把徐宇放在他的旁边,摘下她有着厚厚镜片的眼镜,给她读她新写的诗,指出哪些句子有问题——谈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徐宇就变得坚持而激烈.一瞬间的反差或许也吸引了男孩,他的手从她的衣领穿过去.这样自然而然的动作让她心底的喜欢突然有了出口.可黑暗中,他不回应她关于感情的提问.

“如果能预设,我们或许现在过得更糟.我们只能用现在的方式改变过去,包括伤害.”徐宇反问晓南.

“我喜欢杨,这是我特别确定的.但他太流畅了,宋千也太流畅了.‘好’和‘恶劣’都太流畅了.”晓南说,“怎么可以那么流畅呢,难道不该有个确认的环节?”

“赵玥说过,这叫精神绑缚,不给你反应的时间,直接绑缚.”

徐宇说完,她们都半晌不再说话.或许是流畅地讲述这段回忆让她们觉得冒犯了曾经的自己,但某种隐痛却在此刻的吐露中淡化了一点.尽管她们突然不愿承认这一点.

“我们煮俩鸡蛋吧.”

晓南的影子再次打在徐宇身上,又离开她的身体.徐宇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想起和晓南一起看电影的那个晚上,就是这样“争夺”使用摇椅的权力,在她们推搡的过程中,在摇椅和她们二人的缝隙中,徐宇看见淡的月亮缓缓落在窗外.

“有月亮.”她叫着.

“你们北方沙尘暴那么厉害吗?看见月亮也要叫.”

“你们南方人看见雪不也这样吗?”

她们闹做一团,直到岛上夜晚的宁静压下来,她们才终于小声小气起来,并排躺在床上.徐宇在黑暗中感觉有嘴唇朝自己贴下来——是晓南.

“今天杨亲我了.就是这样亲的.”

“那你亲我干吗!秀恩爱吗?”徐宇嗔怪着翻过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她知道自己的失落来自何处.她不会对晓南说起杨,正如晓南也不会主动对她说起宋千.她们默认这是游戏的规则,直到规则瓦解.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当时还亏了赵玥.如果不是她,我们不知道后面会怎样.”

“我只知道我们都不会像W对住持一样.”晓南道,“我们日常看起来不那么重视自己,但只有W有可能在关键处真的舍弃自己.”

“遇到不好的事,当然要绕道啊!”

“我们也没绕.”晓南说,“只是在变得更坏之前,结束了.”

“这也够了.”徐宇正色道,“……我参加完赵玥的婚礼总琢磨她.我总想起我和她当时在S市,很多人,赵玥拿着酒,站在几个唱民谣的中间唱rapper……那天很好玩,我们从酒吧出来,马路中间开过去一辆灰色敞篷汽车,里面一个胖女孩举着双臂在唱筠子的歌,当时快唱到——‘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没有痛苦/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就像每个人都拥有’.”

“‘继续走继续忘记’……”她们唱起来,“‘在我没有意识到的青春’……”

她们唱了两句后就都唱不下去了,或许因为歌词里有“青春”二字.但如果要唱这首歌,这两个字绕不过去,可她们都没办法再把某种过时的哀伤持续下去了.徐宇想起上一个在岛上度过的夏天傍晚,杨、宋千还有晓南和她,那可能是一个往更好或者更坏方向的边界.宋千揽着她和晓南,杨在背后握着她的右手和晓南的左手.他们四个人都没有再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因为徐宇和晓南突然站了起来.男孩们不知道她们成长得那么迅速,很快放开了自己的手.而女孩们跑出去,在暴雨后的岛上夏天,在她们的背后,另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她们没有觉得放手的那一刻多轻松,而是大哭起来.徐宇多次渴望宋千跟在她后面,但是没有.过了很久,杨走出来找到了她们.在夜晚的湿地公园,杨开着吉普车带她们轧过了一个又一个水塘,絮絮地说着自己的毕业设计,随后他们沉默着,直到一起慢慢又笑出声.

“……我现在想起来,想到最多的不是杨,也不是宋千他们.我想到的是当时的我.”晓南说,“而且想起你和赵玥的时候也比他们更多.”

“前面的有可能,最后一句我不信.”徐宇停顿了一下笑道,“或者我不希望是因为我的激烈和难过被你想起.”

“但是最近我又想起他们来了.”晓南继续道,“看汤浅政明的新动画片时想到的,里面的老人们弓起身跳着一种叫诡辩舞的过时舞蹈,是他们年轻时候发明的舞蹈,每个人嘴里都说着‘致我们诡辩方遒的时光’.”

“‘……我等乃如鳗鱼般油光水滑,诡辩方遒之辈’.”徐宇接道.

“像不像你当时跟宋千辩论文学问题的时候?”

“你不也是吗?还有你们,乐队的鼓手们,你们为了W闹寺庙的时候.”徐宇说,“不过,难道现在不是吗?”

“哈哈.”

“过去的我们,现在的我们……”徐宇道,“……都是一个啊.”

“是啊是啊.”晓南笑道.

“……其实.”徐宇看向前面,“我没有教设计史.”

“你做什么,都还是你.”晓南扬起脸,一块小而窄的月亮缓缓落在窗外,从徐宇的角度看过去,那月亮像落在了她的肩上.

“不过我工作的地方离美术学院不远.”徐宇说着,眼前浮现起那栋现已变成江景房的写字楼,只有她穿着平底鞋在诸多同事间穿梭,手上堆着的打印资料一叠又一叠,她有时抱着它们,有时举着,把它们递来递去,直到把一层楼的工位跑遍,双手才可以暂时轻松一小会儿.有一天对面大楼不知哪个办公室的文件纸飘了出来,窗外白花花一片,让她想起某年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暑假,她把那一年所有的课本在家里撕好丢了出去,然后她拿着一张金灿灿的写作比赛通知单,跟父母说自己要去S市.还有一层理由她在心里默念没有说——她和她素未谋面的朋友们将在那里见面,他们都是她的一部分.

作者简介

王苏辛,1991年生于河南,现居上海.近年在《芙蓉》《花城》《山花》《青年文学》等杂志刊登小说多篇,曾被《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转载.曾获得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曾被提名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曾出版小说集《白夜照相馆》.

湿地论文参考资料:

综上而言,这是一篇关于湿地和海洋方面的湿地论文题目、论文提纲、湿地论文开题报告、文献综述、参考文献的相关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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