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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类自考毕业论文范文 跟唐嘉璐:半月湾相关论文范文检索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半月范文 类别:专科论文 2024-04-02

《唐嘉璐:半月湾》

本文是半月有关论文写作参考范文和半月湾和唐嘉璐相关论文范文检索。

唐嘉璐

1

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花白的胡子盘成一只羊角辫,身穿米白色波浪花纹的大褂,坐在一张中世纪风格的沙发上晒太阳.以他的年纪来说,能多晒一天太阳就是奇迹,再多看一眼季节的变换,哦,天啊,这简直就是真主安拉的赏赐!

因为九十二岁,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年纪.

伊本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如果真主叫他现在就闭眼,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今天来探望他的小说家阿瑟恐怕要失望了.

对于这一点,伊本觉得还是勉强撑过今天吧,毕竟那个年轻的小说家在电话里是那么热血沸腾,就像年轻时候的他.

没错,像极了.

伊本缓缓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院子里的枣椰树像炸开花的孔雀尾巴,阳光从深绿色的针叶中穿过,落在他苍老的皱纹里.他闭上眼睛,想象面前站着一个熟悉却已久别的身影,那身影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上,然后笑着说:“不要皱眉,当心长出一叠皱纹,就像只忧郁的沙皮狗!”

伊本跟着笑起来,抬起手,在面前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到.

他睁开眼睛,望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指,视线有些模糊.

树影摇晃,手心里钻过一阵温暖的风,就像那个人的体温.

他张开皱巴巴的嘴,想呼唤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许久都未出来.

院子的门“嘎吱嘎吱”地响了两声,伊本回过神,看见一个满头金发的年轻人站在院门外,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伊本惊讶地直起身子,脸上的皱纹几乎要飞起来,直到那个年轻人开口道:“纳赛尔先生,我是阿瑟,我们电话里约好的.”

伊本皱起眉头,眼神黯淡下来,“对,我记得你,进来吧,院门没上锁.”

他靠回沙发上,揉了揉眼睛.

真是老花眼了,那小伙子只不过有一头金发而已,他居然把他当成了那个人……真是老花眼了,像只视力不好又多愁善感的沙皮狗.

阿瑟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之后又转身小心翼翼地合上它,动作谨慎得好像那堆木头是什么值钱的古董.伊本看着他像海龟一样慢吞吞地挪动,不禁催促道:“快点吧,年轻人,说不定下一秒我就断气了!”

“请别这么说!”阿瑟立即快步走过去,礼貌地鞠躬,然后坐在老人对面的棕色木椅上.

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是镇子里最年长的老人,阿瑟事先打听过,镇子里的年轻人都要尊称伊本一声“施赫”,意思是极具威望的长老,所以阿瑟不敢在老人面前有半分失礼,何况他是来向老人请教一本著作的.

“书带了吗?”伊本问他.

“带了,我只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教您,我的小说需要它们.”

阿瑟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口袋里掏出一本厚重的硬皮书,是伊本亲笔所作的历史传记,名叫《穆萨王朝》,伊本写它时,用的笔名正是“穆萨”——书中那位国王的名字,而这本书也正是以国王的视角纵观历史,写得事无巨细,如同伊本亲自穿越了那段历史.

“我全部看完了,写得太棒了!”阿瑟由衷道.

伊本点了点头,等待面前的年轻人提问.

阿瑟先是用手抚摸过凹凸有致的烫金封面,才翻动书页,寻找夹着书签的那一章.

伊本仔细审视面前的年轻人,看见他金色的碎发搭在额头上,下垂的眼睫毛就像上好的鹅绒,嘴唇很薄但唇线锐利,衣着不算正式却也得体,修长的手指就如同那个人的,精瘦有力,一旦伸向天空,就会抓住清晨的阳光,午后的微风,傍晚的云霞,一切美好的事物……

“纳赛尔先生,纳赛尔先生?”

伊本眨了眨眼睛,看见那双手已经停在一页纸上,而阿瑟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

“说吧,什么问题?”伊本并没为自己的神游感到愧疚,这是老年人专享的待遇.

阿瑟清了清嗓子,身子往前挪了挪,指着书中一个名字说:“这个人,艾哈迈德,是穆萨国王身边的侍从,可我查阅了这段历史,发现并没有这个叫作艾哈迈德的人,他是您塑造的人物吗?”

“不,历史可以忽略他,但他确实存在过.”伊本叹了口气,“别再问我有什么证据,你们不愿相信就算了……”

“不不,我相信您!当然相信!”阿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伊本有些意外,除了因为出版以后第一次听见有人毫无条件地信任自己,还因为这孩子的语气,哦,天啊,太令人怀念了……

伊本笑着摇摇头:“艾哈迈德是国王身边的侍从,但他是个贪婪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陷害了一位宫廷乐师,在被揭穿之后,国王下令杀掉他,所以历史学家忽略了他,因为他的存在可有可无,无需费力考究.”

阿瑟认真听着,一边在小本子上做笔记.记完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在您的书里,穆萨国王很欣赏那位宫廷乐师,如果有人陷害他,国王一定会大发雷霆!”

伊本开怀地笑了两声,以示赞同.

阿瑟继续说:“可我不明白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个乐师,历史上记载着他的巨作,却查不到他的背景.他不见了,毫无理由地出现,毫无理由地消失,但您的书写得十分详细,除了他的由来和消失,您居然记载了他十二年的宫廷生活!”

伊本看着年轻人满脸兴奋和好奇地翻找那个乐师,不禁疑惑:“你的小说打算写什么?关于那个乐师的故事吗?”

阿瑟抬起头:“是的,历史难以查证的部分最容易下手,而您给了我素材,我想借此……”

“不行!”伊本忽然站起身,大声拒绝.

年事已高的身体悍然直立在阿瑟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伊本拿起沙发上的拐杖,气愤地朝房子走了两步,又回头朝阿瑟大喊:“这里除了我,没人能写他!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他!”

阿瑟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里,直到老人走进房子,“砰”一声把门关上,他还未回过神来.

难道阿拉道尔的老人都如此阴晴不定,就像大漠里变幻莫测的风沙?

阿瑟半晌才低下头,望着手里的书,一阵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2

阿拉道尔是个干旱少雨的国家,尤其到了中午,太阳大得能让人像蛇一样蜕皮.

阿瑟昨晚才抵达这里,还未感受到阳光的毒辣,早上从纳赛尔先生的院子里出来,又直接回到旅馆,所以到了吃午饭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处炎热的亚热带国家,穿短袖上街根本是自虐行为.

在饭馆里要了当地的特色菜,阿瑟掏出手机,给远在美洲的姐姐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拜见纳赛尔先生失败的事情,然后一蹶不振地趴在桌子上,等饭吃.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后,手机响了,姐姐回了一段话:

“亲爱的老弟,有名望的作家通常会偏执于书中的角色,禁止他人触碰,何况纳赛尔是《穆萨王朝》的作者,全世界都在发行他的著作!不过别灰心,听老姐的话,再去拜访他一次,会成功的!”

阿瑟握着手机,鼻子酸了一下.

尽管第一次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但只要有姐姐的鼓励,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尝试,一切都还有机会.

“年轻人,大饼要趁热吃!”

阿瑟正盯着屏幕感激涕零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抬头望了一眼,看见一位身穿黑裙的老妇人端着另一碗大饼从他身边经过.

阿瑟应了声,拿起一块形似枕头的面饼,咬了一口,热气从里面扑出来,香甜的气息顿时盈满口腔.

“味道真不错!”他含着饼子说.

老妇人笑眯眯地拿来一只罐头,放在他的碗边,“蘸蘸我自制的霍姆斯酱,保证你一辈子忘不了它!”

“谢、谢谢!”阿瑟有些受宠若惊.

“不用谢!”老妇人说,“你是来拜访施赫的,也算是替我们陪伴他,应当是我们感谢你!”

阿瑟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

老妇人笑道:“这里没有外乡人,如果有,就一定是来拜访施赫的!”

她笑逐颜开地坐在阿瑟对面,替他拧开了罐头,继续说:“施赫是我们镇子的恩人,他引领我的父母来到这里,在沙漠里建造绿洲,他就像位全能的领袖,知识广袤无垠,他的宽容就像能包容一切的太阳!”

阿瑟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尴尬.

纳赛尔先生的确像太阳,只是没让他感受到宽容,而是被毫不留情地灼伤了.

老妇人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他无妻无儿,一辈子孤单一人,脾气是大了些,身为年轻人,小伙子,这点耐心你总得有啊!”

“他没有妻儿?”阿瑟惊讶道,“为什么?”

老妇人摇摇头:“这个问题,曾经不止一个人问过他,但谁都没得到确切的答案,我只记得镇子里有过传闻,十分含糊,大概是因为他年轻时向谁许下了诺言,为了这个诺言,他甘愿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唉,他是个执着的人,要不然到了这个年纪,应当儿孙满堂,好好享福才是……”

说完,她拍了拍阿瑟的手:“请好好陪伴他,不管你能留多久.”

 

千里迢迢来到阿拉道尔,阿瑟绝不会轻言放弃.何况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是他最崇拜的作家.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决定第二天再去拜访,即便得不到结果,他也愿意以晚辈的身份陪伴这位老人,听他讲述更为生动的历史.

但让人意外的是,阿瑟在第二天清晨来到伊本家门口时,正有一大群人围在狭窄的院门前,低声细语地议论着什么,可怜的老篱笆墙几乎被压断.

“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阿瑟站在人群后面问.

一个人转过头,满脸沉重地说:“施赫的身体出问题了.今早有人发现他晕倒在院子里,急忙叫来医生,现在他们正在屋里诊断,愿真主保佑不是什么大问题.”

“愿真主保佑.”阿瑟胸口一紧,将手放在胸前,低声祈祷.

屋内突然传出暴躁的吼声,沙哑却又震耳欲聋:“都给我出去!我身体很好,用不着去医院!你们是嫌我老了没用,占着地皮不干活吗?!”

随着吼声从屋内窜出五六个人,有两个是医生,另外几个大概是伊本的学生.

伊本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看上去很精神,“还有谁想把我腾出去?说!”他挥舞拐杖,狠狠敲击地面,“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床上,你们谁再劝我去住院,我先一拐杖敲烂他的脑袋!”

这就是那位能包容一切的太阳.

大家先是被吓呆了,接着又意识到施赫气色不错,吼声也很响亮,于是纷纷吐出口气,就像天真乖巧的孩子,仰起脸朝他笑道:“真主保佑,施赫,早上好!”

伊本阴沉着脸,怒气降了许多:“行了,都给我回去,挤成一团是想看我翘辫子吗?”

大家立即摇头,向伊本行了告别礼,飞快散开了.

阿瑟还呆在原地,做祷告的双手甚至没来得及放下.伊本一眼就看到他金灿灿的头发,就像秋季的麦穗一般耀眼.

阿瑟不太确定自己找对时间了,也许该等老人的心情好一点儿再来.

这么想着,正打算和人群一同撤退,老人忽然开口道:“小说家,进来帮我个忙.”

阿瑟意外地眨了眨眼,回过头看见伊本已经转身进了屋子,立即转惊为喜,三步并两步跟了进去.

伊本的家很朴素,就像他这个人,干净整洁,一眼就能看到底,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厌烦那些虚伪和谄媚.阿瑟很喜欢这样的人,接触起来很轻松,即使自己曾被他凶巴巴地赶走.

伊本拄着拐杖走进卧室,干瘦的身躯略显佝偻,阿瑟跟在他身后,思考着如何就穆萨王朝的历史问题展开讨论,伊本忽然从床下抽出一个大包,拉开拉链,对阿瑟说:“去把厨房里的油饼拿来,还有那两个铁制的圆壶,灌满水.”

阿瑟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等他提着一包油饼和两个水壶回来时,看见伊本正吃力地将一个睡袋塞进大包,顿时有些紧张:“您这是要干什么?”

伊本喘着粗气,羊角胡子在下巴上打颤:“当然是离开这里,去我该去的地方!”

联想到刚敢于院子里的场景,阿瑟恍然:“去住院?可是住院不需要睡袋……”

伊本咳嗽了一声,转头瞪向阿瑟,目光锐利如同老鹰:“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活了这么久,是时候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瑟没听懂老人的意思,愣了一下之后,问:“那您要去哪儿?”

伊本塞给他一张地图,转身继续收拾行囊,“你不是想知道那个乐师的故事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到达半月湾的沙丘,我就告诉你真相!”

阿瑟从没来过阿拉道尔,更不知道半月湾是什么地方,打开地图细看之后,发现那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形状如同一弯月亮.

“恐怕这里没人会帮我,他们的施赫需要静养,绝不能走到贫瘠的沙丘里去,所以只有你,外地人,我需要你这样的帮手.”伊本说,“拿你们美洲佬的先进玩意儿看看,我该怎么去那儿?”

“可您看上去活力四射啊!”阿瑟笑了笑,心想作家也需要度假放松一下了,随即掏出手机,打开卫星地图,“这里有班车开往莫索城,那是离半月湾最近的城市,接下来是沙漠地带,只能步行,大概有……一百公里!天啊,这也太远了吧!”

伊本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包裹:“所以你需要一个睡袋,沙漠的夜晚寒风刺骨.”

3

直到班车停靠在莫索城,阿瑟还难以接受现实.

他只是个沉迷于小说创作的普通人,有幸联系到自己最崇拜的作家,满怀期待地来到阿拉道尔,在他的计划里,从没出现过帮助伊本离家出走、前往沙漠的片段,但现在,一切都在计划之外.

他扛着大包,提着油饼和水壶,跟在最崇拜的作家身后.

伊本的步子很快,几乎健步如飞,让人难以想象他已有九十二岁高龄.阿瑟来不及察觉异样,因为他看到莫索城外一望无际的沙漠,精神受到了打击.

“走快点,年轻人!”伊本看上去很兴奋,沙漠里干燥的风将他花白的头发吹乱,他那绣着波浪花纹的大褂在尘沙中飞扬,仿佛要掀起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

夜幕降临时,如伊本所说,白天里炽热的沙海骤然变成寒冷刺骨的冰窖,阿瑟费力点燃的火堆在一阵大风吹过之后,被沙土盖得只剩一丝火星.

他躺在睡袋里,睁大眼睛望着夜空,忽然感到渺小和沮丧.

沙漠处处是奇观,白昼里有连绵无尽的沙海,风吹过一次,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根基不稳的骆驼刺翻滚起来,不知去往何方.黑夜里,星河璀璨,斗转星移,每次睁眼,便能看到一个全新的宇宙,置身其中的人如尘埃一般,不知该飘往何处.

和眼前永恒的星辰相比,人类的生命多么短暂啊……

“我在传记里没提过那位乐师的名字,对吗?”伊本说.

阿瑟回过神,望向身边的老人:“是的,其他史料里也没记载,就好像他虽然存在过,却没人能记得他.”

“是啊,没人会记得他了……”

伊本仰面躺着,眼里倒映着扑朔迷离的星河,也许是因为黑夜的缘故,他的头发变得不那么花白了,仿佛浸染了一层黑色,眼角的皱纹也不那么清晰了.

阿瑟望着他的侧脸:“那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当然知道!”伊本忽然跳了起来,赤脚踩在细碎的沙砾上,张开双臂,迎着夜空放声大喊,“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这就是他的名字!”

阿瑟吓了一跳,起身去拉他,却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臂强壮结实,而眼前这个本该瘦削干枯的老人,赫然变成一个雄狮一般年轻矫健的男子,黑发随风飞扬,漆黑的眼眸融入星光,异常闪亮.

“纳赛尔先生!”阿瑟惊叫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回过头,神情冷漠又坚毅:“我叫穆萨,阿拉道尔的国王.”

阿瑟惊恐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愿意为您效力,我的国王.”

他转过头,漆黑的沙漠陡然变成鲜红的地毯,夜空变成拱形的吊顶,无数个身穿古西亚宫廷服饰的臣子站在四周,各色目光聚集在这里,一个半跪在国王面前的年轻男子身上,他金色的头发与白皙的皮肤在西亚人中就像个异类.

“我,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愿意成为您的乐师,为您弹奏整个西亚无人能及的乐曲.”金发男人说.

阿瑟弯下腰,试图看清他的脸,可惜费了半天劲,一阵寒风吹过,眼前的男人如沙子一般消散在空气中,四周的臣民也一同消失了.

紧接着,黑暗中走出一个容颜苍老的男人,站定在国王面前,沉声道:“名为乐师,实则是你的谋士,穆萨,你需要一个人替你守住理智,当你暴戾时,提醒你什么是仁慈;当你疾愤时,告诉你什么是忍耐;当你贪婪时,教会你怜悯穷苦之人.”

国王神情冷漠,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记住了,父王.”

又是一阵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耳边忽然雷鸣滚滚,阿瑟抱住脑袋,努力向前方看去,无数匹黑色的战马如激流涌动,从大地尽头奔来,还未到眼前,纷纷一跃而起,一鼓作气冲入天际.

转瞬间,那个自称是伊本的宫廷乐师又出现在眼前,依然低头半跪,双手呈上敌国的军旗和一枚宝石戒指,声音依然低沉稳重:“陛下,阿拉道尔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敌国都城.”

阿瑟终于明白,一切异象不过是梦境.

这场梦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一切,都按照纳赛尔先生的传记一幕幕上演——乐师其实是国王的谋士,靠无双的智计替他收服邻国,逐渐使阿拉道尔走向历史巅峰,但他从不领赏,除了国王和国王的亲信,没人知道他的功劳.

那枚宝石戒指,就是阿拉道尔征服的最后一个国家的国宝,颜色湛蓝,一尘不染,乐师说:“愿您的未来如宝石般闪耀,不掺一丝杂质.”

国王欣喜之下说道:“如你所愿,我会成为一个好国王!”

这句话,是承诺.

阿瑟记得,纳赛尔先生不止一次在书中提起这句话,因为到最后,国王违背了诺言,在阿拉道尔走向盛世的路上,他走向了堕落.

次日黎明,阿瑟在纳赛尔先生的摇晃中苏醒,他揉开被沙子糊住的眼睛,看见纳赛尔先生满脸皱纹,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不觉间松了口气.

“收拾行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伊本严厉道.

阿瑟立即爬起来,一边打包一边笑道:“纳赛尔先生,我昨晚梦见您返老还童了!梦见您变成了国王,而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却是一个乐师,他帮您征服阿拉道尔的每个角落,还向您进贡了一枚国宝戒指!”

伊本沉默了片刻,拿起拐杖说:“这么看来,你是我的铁杆粉丝.”

 

两天走了近九十公里,神奇的是,伊本在执著地偏离指南针所指的方向后,发现了一处水源,阿瑟喜出望外,喝光了水壶里的水,又灌了满满两壶.

当天夜里在水泊边露宿,阿瑟借着夕阳的余温跳进水里洗了个澡,没想到伊本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跳了进去,这可把阿瑟吓得够呛,刚想阻止,伊本立刻大吼大叫:“凭什么!我发现的水源,只有你能洗吗?!”

阿瑟见他精气十足,便没再劝.

钻进睡袋以后,伊本依旧精力旺盛,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阿瑟终于察觉到反常,打断他道:“纳赛尔先生,您真的九十二岁了吗?”

伊本气愤道:“老人就没有洗澡和说话的权利了吗?”

阿瑟急忙闭嘴.

“当年我说开荒建城,多少人嘲笑我?而现在呢?镇子里的人安居乐业,过得快活自在,多少人感激我?”伊本一字一句地说着,浑浊的眼里满是喜悦和坚定,“我做到了!我建造了一座乐园,我实现了我的诺言!”

阿瑟怕惹他生气,连声应和,等老人说够了,才转移话题道:“纳赛尔先生,您说过只要我帮您,就告诉我关于乐师的故事,他的由来和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伊本翻了个身:“急什么,等到了半月湾,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

阿瑟沉了口气,有些失望,只听老人压低嗓音,徐徐道:“这片沙丘是有记忆的,它会向每一个虔诚的来客倾诉隐藏在沙海里的秘密.这里住着一个精灵,它会守护你,当你暴戾时,提醒你什么是仁慈;当你疾愤时,告诉你什么是忍耐;当你贪婪时,教会你怜悯穷苦之人……”

“咦,纳赛尔先生,这是您书里的话吗?”

伊本答非所问道:“一个人,如果得到太多,就容易失去自我,连重要的誓言都会轻易抛弃.”

阿瑟点了点头:“就像穆萨国王,他的乐师帮他建立了鼎盛的王国,他却没能成为一个好国王,最后因为横征暴敛的恶政,被人民推翻,甚至被亲信出卖,将他装进麻袋丢下悬崖.唉,真是悲惨……”

沙漠的夜风难得柔和一回,慢慢拂动水波,水边的老人却变得无比沉寂.

伊本静默了半晌,张了张嘴,嗓音有些沙哑:“快睡吧,明天早点出发,要不就来不及了……”

4

今夜的沙漠安静至极,所以阿瑟睡得很轻,水边的碎石微微响动,立刻惊醒了他,他顺手拿起纳赛尔先生的拐杖,以防沙漠蛇靠近.

但当他看清水边的人影时,惊异之情溢于言表.

那是昨晚在梦中出现过的穆萨国王,他面朝湖泊,下巴微扬,看上去高傲又冷清,而他面前的湖泊,早已不是阿瑟之前看到的那一小片水域,而是一条蜿蜒的河道,水波潋滟,点缀着灿烂的星光.

阿瑟下意识回头寻找纳赛尔先生,发现他不见了,心中顿时清晰起来——这是梦,又一个关于穆萨王朝的梦,或是像纳赛尔先生说的,沙丘的记忆.

 

穆萨国王缓缓转过身,直视阿瑟的眼睛,说道:“跟我来.”

像中了魔法一般,阿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跟着国王一步步走向湖泊深处.湖水没有温度,走进湖底,依然可以呼吸,衣服和头发却随着水波摇曳,身体仿佛变成了水草,轻飘飘的.

国王抬起手,指向前方:“看啊,那就是我的王国.”

阿瑟眯起眼睛,看见幽蓝的湖水中浮现出一条街道,看起来有些像纳赛尔先生居住的小镇,只是水中的人都穿着古西亚服饰,车水马龙,十分繁华.

“伊本对我忠心耿耿,他说过,我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帝王.”国王捂住自己的胸口,眼中充满悔恨和惋惜,“他相信我会引导阿拉道尔走向太平盛世,即便我已经堕落不堪,他也相信我能回头,选择光明的那条路.”

阿瑟回忆起昨晚的梦,明白国王所说的伊本,就是那个金色头发的乐师.在纳赛尔先生的书里,乐师为阿拉道尔奉献了半生,直到穆萨国王被推翻,他也跟着消失了,就如他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

水波猛地摇晃,街道和房屋骤然沉入地底,幽蓝的湖水忽然变成红色,如火焰般翻腾.国王的步伐越来越快,阿瑟想跟上,却发现自己也在下沉,双脚陷在泥土中,无法动弹.

“我是个暴戾又贪婪的人!可伊本说,这些并不能掩盖我的才华!”国王大叫道,声音像极了纳赛尔先生发怒时的吼声,“我很执著,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会变成疯狂的野兽,所有帝王都是这样!”

“可伊本和我一样执著!他认定了我这个君主,认定了我的诺言,认定我会创造出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世界,他和我一样,都是疯子!”

阿瑟的身体已经完全沉入泥沙中,他最后听见国王说:“我终于做到了!在这片土地上开荒建城,镇子里的人安居乐业,过得快活自在!我建造了一座乐园,我实现了我的诺言!”

这是纳赛尔先生说过的话.

现实与梦境纠缠在一起,阿瑟以为自己就要苏醒了,可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漂浮在水面上,而纳赛尔先生站在水边,花白的头发被星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身边伫立着一匹战马,黑铁打造的马具熠熠生辉.

“年轻人,跟我来.”他说.

“纳赛尔先生,是您吗?”阿瑟有些不确定.

“我说了,我的名字叫穆萨,阿拉道尔的国王.”老人平静地说,“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是我的乐师,我只是借用他的名字活了下来.”

阿瑟走出水面,跟在老人身后,脑袋里思索着该怎样让梦中的人物明白他自己的身份.“不不,纳赛尔先生,您是《穆萨王朝》的作者,穆萨只是您的笔名,就算您曾用国王的视角记录下这段历史,但您依旧是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

老人没再说话,动作娴熟地翻身骑上战马,朝阿瑟伸出手,阿瑟立即抓住他一同骑了上去.

“嗬!”老人高呼一声,战马狂奔起来.

沙漠的风如刀子一般刮过脸颊,阿瑟觉得呼吸困难,在这个虚幻的梦境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真实,于是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老人的身后,倾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沙.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尖锐的兵器声,阿瑟抬起头,看见前方燃烧着战火,刀戟相撞产生的蜂鸣声和战士搏斗发出的嘶吼声混在一起,味越来越浓.

阿瑟惊恐万分,抓住老人的手臂大叫:“纳赛尔先生,快停下!”

老人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如同老鹰,就这么驾驭战马笔直冲进了地狱般的火海中.锋利的箭羽从头顶划过,闪着寒光的刀刃割断了缰绳,阿瑟几乎蜷成一团,而老人挥舞马鞭,像雄狮一般大吼:“快点,再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阿瑟颤声问:“什么来不及了?”

战马突然腾起前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便倒了下去.阿瑟从它背上滚落,惊魂未定,却发现自己置身山顶,刚敢于那片恐怖的战场被抛在不远处,火海中叛乱的士兵正逐步突围,向山崖逼近.

阿瑟回过头,看见悬崖上坐着一名金发男子,身穿朴素的米白色布衣,怀里抱着一把小竖琴,在月光下轻声歌唱.

老人就站在阿瑟身边,神情有些呆滞,仿佛那个带他冲破战火的雄狮已经离去,只剩一具佝偻的躯壳,眼中充满悲伤和悔恨.

“伊本,我来了……”老人颤抖着开口.

金发乐师停下演奏,月光照在他背后,将他的脸藏入阴影之中.

“我答应你会成为一位好国王,我没有忘记诺言,我实现了它!”老人说,“虽然我已不是国王,但我建造了一座城镇,带领他们开荒致富,现在他们安居乐业,过得快活自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乐师放下竖琴,缓缓站起身.

老人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所以我来找你了,伊本.”

满天璀璨的星辰就像一朵朵夜玫瑰,绽开在寒风凛冽的悬崖上.老人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乐师,深刻而有力,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纪,所有遗憾和怨愤都化为乌有,只剩下如夜般寂静的思念.

 

阿瑟沉默地看着一切,忽然不知该相信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纳赛尔先生真的是国王,那他是怎么来到几千年后的现在,实现他对乐师的承诺?

远处的兵戈声越来越近,忽然有人将乐师拉开.

“不——!”老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可那名身穿盔甲的士兵充耳不闻,将一个麻袋套在了乐师头上,扎紧绳子,又将他的竖琴踢下悬崖.

阿瑟惊疑地转过身,看见叛军已逼到眼前,无数摇晃的火把就如同恶魔的爪牙,随山风起舞,狂乱又灼热.

那个抓住乐师的士兵大叫道:“国王在这里!我抓到他了!!”

他的嗓音沙哑,不断重复地喊着这句话.当他仰起头时,阿瑟看见那张几乎被头盔遮盖的面孔,正是那个如雄狮般桀骜不驯的穆萨国王,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眼泪顺着冰凉的头盔落下,和汗水混在一起.

然而只有阿瑟一个人看见了国王.

所有人都发出愤怒的吼叫,冲上崖顶,将麻袋里的人当作国王高高举起,又奋力抛下悬崖.

“不——!!”老人伸手去抓,却没碰到乐师.

阿瑟想要把老人拉回来,伸出的手却穿透老人的身体,就像穿透一个幽灵.他眼睁睁看着老人跳下悬崖,绣着波浪花纹的大褂在冷风中飞扬,掀起一场昏黄的沙暴,将他吹翻在地.

 

当阿瑟挣脱沙子的束缚,再度睁开眼时,太阳已悬挂在头顶,炽热的阳光将他晒脱了皮,嘴唇也已干裂,喉咙如针扎般疼痛.

他挣扎着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砾,脑袋里浑浑噩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纳赛尔先生.可当他视野清晰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沙丘上,四周寸草不生,所有行囊都不见了,并且只剩他一人.

“纳赛尔……纳赛尔先生?”他张开干涩的嘴巴,试着叫了两声,但回应他的只有低沉的沙漠之风.

难道昨天夜里真的刮起了风暴?

阿瑟知道,沙漠里一旦起了风暴,没有庇护之物,所有东西都会被掩埋.穆萨王朝就是这么消失的——历史上最宏伟的沙漠之城,在战火之后,残垣断壁被一场空前绝后的沙暴掩埋了.

但他现在没法思考太多,如果再找不到纳赛尔先生,那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很可能在沙丘下窒息,或者被太阳烤干.

阿瑟带着所剩无几的力气走了几步,又虚脱地坐倒在地.

魔鬼般的太阳炙烤着他,也许再过一刻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了.

然而沙漠依旧看不到尽头,仅仅过了一个夜晚,绝望就铺天盖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片沙漠,又为什么遭遇濒临死亡的险境.

“嘿——!”

有个粗犷的声音在沙漠里回荡.

阿瑟迟钝地转过头,看见一群人正骑着骆驼往这边赶.

仿佛黑夜里抓住一丝光明,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肾上腺激素飙升,他艰难地举起手臂,让那些人知道他还活着.

“哦,天啊!真主保佑,你可真是幸运!”赶在最前面的人高呼道,“昨晚的风暴几乎能吞下一座小镇,你居然还活着!”

他来到阿瑟身边,跳下骆驼,递给阿瑟一瓶水.

年轻的小说家迫不及待地拧开水瓶,豪饮起来,后面赶来的人笑道:“我们是莫索城巡防队的,听说你独自一人进了沙漠,两天还没出来,本打算昨天出发找你,偏偏遇上沙暴,只能无功折返.”

另一人说:“是啊,我们黎明才出发,不过幸好赶上了.”

阿瑟停下动作,睁大眼睛望着他们:“不,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和我一起来的还有纳赛尔先生,一个历史著作家,你们找到他了吗?”

巡防队的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人说道:“小伙子,你出现幻觉了吧?没关系,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经常会这样,我敢确定,通往半月湾的公路上有监控,你是独自一人走进沙漠的.”

5

阿瑟在莫索城的小诊所里住了两天才完全康复,当他带着谜团回到纳赛尔先生居住的小镇,却收到一个噩耗——伊本·阿卜杜勒·纳赛尔去世了,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一个阅历丰富的著作家,同时也是备受人们尊崇的开荒长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阿瑟感到难以置信.

因为他所有的疑惑都源于这位老者,可他却没等到当面对质的这一天.

所有人都说伊本是在四天前去世的,那天早上,有人发现伊本倒在院子里,便立即叫来医生,可伊本再也没能醒来.

但在阿瑟的记忆中,那天早上,纳赛尔先生神清气爽地走出门,叫住了他,要他带他去沙漠,那座名为半月湾的沙丘……

也许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变成了梦境.

阿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他与纳赛尔先生的沙漠之旅,古怪却又真实的穆萨王朝之梦,从沙漠死里逃生,却被告知从一开始进入沙漠的时候就只剩他一人.

 

阿瑟有些颓然地走进小镇餐厅,要了当地的特色菜,然后掏出手机,给远在美洲的姐姐发了条短信,告诉她纳赛尔先生去世的消息.

餐厅老板走到他面前,略带惋惜地说:“很遗憾你没能参加施赫的葬礼.”

阿瑟抬起头,看见之前那位请他品尝面包酱的老妇人,没想到再次与她谈论起施赫,竟然经历了一个生死的跨度.

他不禁垂下头,眼眶有些湿润:“是啊,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

“你可以去墓地看望他一下,就在西边的枣椰树林里.”老妇人说,“因为施赫来自西边的半月湾,又很喜欢枣椰树,我们便把他安葬在那里.”

“他来自半月湾?”阿瑟睁大眼睛.

老妇人点头道:“他曾说过,半月湾就是他的故乡,虽然那里一向荒芜贫瘠,没出现过村庄或部落,但他很坚定,说那片土地见证过穆萨王朝的兴衰更替,是他深爱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大概回忆起了什么,眼神中满是崇敬与向往.

阿瑟却变得无比沉默.

他忽然觉得,也许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全是他的臆想.

 

阿瑟在晚饭后前往纳赛尔先生的墓地.

在墓碑前,他遇见了一个年轻男孩,自称是伊本的学生,并递给阿瑟一只精致的木盒,对他说:“老师去世之后,我们在他的书桌上找到一封信,也许是他的遗言,信上说‘将旁边这只盒子转交给小说家阿瑟,他知道该怎么处理’,我想您就是那位来自美洲的小说家.”

“是的,是我.”

阿瑟接过盒子,在墓地幽暗的路灯下将它打开,只见柔软的鹅绒垫上躺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的宝石颜色湛蓝,一尘不染.

恍惚间,耳边响起那位宫廷乐师低沉稳重的声音:“陛下,愿您的未来如宝石般闪耀,不掺一丝杂质.”

阿瑟震惊地看着这枚戒指,又缓缓转过头,望向墓碑上的名字,那块厚重的石碑上赫然刻着“穆萨”的名字,而墓志铭是:“我的诺言,就是与你共同建造一座没有痛苦与饥饿的王国,在你亲眼看到它之前,我将孤身一人奋斗.”

年轻男孩解释道:“老师曾说过,在他去世之后,一定要把他的笔名刻在墓碑上,还有这句话,是《穆萨王朝》的结束语.”

阿瑟凝望着墓碑,久久说不出话.

手心里的木盒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洗礼,承载得太多,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两天后,阿瑟再次抵达半月湾,将装着宝石戒指的木盒埋进沙丘,然后跪在沙砾上,将手放在胸前,向穆萨行了告别礼.

炽热的沙漠之风将所有痕迹掩盖,阿瑟站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天边传来悠扬的号角声,仿佛一个盛世王朝正从沉睡中醒来.

他闭上眼静静地听着,脑海中有无数匹战马奔腾而过,从沙漠的一头到另一头,最后一鼓作气冲上天际,变成闪烁的星辰.

当他睁开眼,看见穆萨国王跪在高高的沙丘上,绣着波浪花纹的大褂被风吹得扬起,黑发有些凌乱.

国王一动不动,双手举着那枚宝石戒指,神情有些迷惘和忧伤.

一匹战马从阿瑟身边经过,马上的人身穿朴素的米白色布衣,腰间挂着一把木制小竖琴.他走到穆萨身边,伸长手臂,用食指点了点国王的眉心,轻声说:“别皱眉了,当心长出一叠皱纹,就像只忧郁的沙皮狗!”

国王看见他,咧开嘴笑起来:“伊本,我实现了诺言!”

“我知道.”乐师拉住他的手,将他拽上马背,“下次可别让我等这么久.”

阳光下的战马熠熠生辉,国王摸了摸马鬃,笑着说:“老朋友,又见面了.”

战马长嘶一声,迈开蹄子嘚嘚地往前走.

阿瑟伫立在原地,直到那匹战马载着国王和乐师消失在沙海之中,他才缓缓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纳赛尔先生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但伟大的背后总会有牺牲.姐姐,我想我知道那个乐师的故事了,他的来由和消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实现了诺言,不管经历了多久.”

栏目责编: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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