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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愧的夏天方面论文范文检索 和羞愧的夏天相关学术论文怎么写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羞愧的夏天范文 类别:职称论文 2024-02-26

《羞愧的夏天》

本文是羞愧的夏天方面论文写作资料范文与羞愧相关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巴克

这个故事是我听来的.去年春节,几个高中同学在某一家聚会,饭后坐客厅里喝茶聊天.电视机开着,正好放一则本地新闻:县近郊某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杀人者是个平素老实的村民,因为宅基地审批和村主任产生矛盾,几次争吵后矛盾激化,最后竟揣刀把村主任杀了.新闻的末尾是一位参与抓捕行动的脸宽体壮的警官出场,讲述了一些抓捕细节,然后就说些嫌犯罪大恶极,一定会被绳之以法之类的话.很快这条新闻就过去了,开始另一条新闻.而就在此时,同学阿华突然说:“嗨,突然想起来了,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大家说好.于是他开始讲了:

那年夏天我十七岁,所经历的一件事情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下午,我在外面玩了回来,发现我表哥坐在客厅里,正和我爸妈聊天.昨晚上表哥是来过电话的,说明天休息,要到城里办事,会过来转转.他们聊的好像是有关表哥的婚事.他打算今年十一结婚.单位分给他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已经简单装修,还缺一些电器什么的,就来问问我爸,因为我爸在商业局上班,可能有优惠的门路.我爸满口答应,说你看好什么牌子我帮你去联系.

坐了会儿,表哥说要走了.我爸妈起身相送.临出门,表哥突然看着我说:“阿华,你反正放假没事,跟我去玩几天吧,到时候再送你回来,好不好?”

我立马说好的好的,几乎没有一丝犹豫.表哥是,在乡下一个派出所上班,跟我说过一些工作上的趣事,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呢.反正我在家也无事,父母亲就同意了.我妈替我拿了几样换洗衣服,叮咛了几句,送我们出门.

表哥是骑了一辆白色的边三轮来的,就停在我们家楼下.车体上印着“”两个字,特别威风.等我坐进车斗,表哥就跨上车,一脚油门摩托车就轰然启动了.表哥是我姨妈的儿子,比我大了整整十岁,人长得虽然有些瘦,但因为是,感觉很威武.他从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长安派出所,一晃五六年了.女朋友在城里一家银行上班,长得还算漂亮吧,我见过几面.听我妈说,他找对象还颇费周折,不是对他人不满意,而是嫌上班地方太远.女朋友和他谈了好几年了,一直摇摆不定,最近才明确关系,因为局领导答应了,过一阵让表哥回城来.

哈哈,看着挺威风的,可实际上一点不好玩.我是说坐边三轮.因为路不好,经常是坑坑洼洼的,把我颠个半死.而路好的时候,表哥又开得飞快,那个风吹得我眼睛发痛.又担心装衣服的袋子被风吹跑,得紧紧攥着.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恐怕有一个半小时吧,我们才抵达目的地.反正离家时才三点多,到了长安镇上太阳已经躲到山背后了.从边三轮上跳下来,我既是感到屁股疼又饥肠辘辘.

在我们老家县里,长安算是比较偏僻的了.想象一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小镇模样吧.就一条主街,也是过境公路,横向交叉两三条小弄.主街铺了一层柏油,但已经斑驳破碎,到处裸露出细碎的石头.店倒是不少,但尽是些门面窄小、档次很低的店.我是第一次去,有些兴奋又略感失望.当然咯,我想偏远小镇也只能是这个样子吧.

相比之下,派出所办公楼算是个不错的建筑(好像只有镇政府大楼比它略为气派),一栋三层高半新旧的楼,外墙青灰色,非常干净,有一面墙上攀满了蓬勃的爬山虎,给房子增添了几分优雅古意.院子很大,砌了围墙,们办公、住宿都在里面.宿舍是一排小平房,位于办公楼后面.我表哥独自住一间,面积虽小,倒颇整洁.只有一张床,好在床还算大,睡得下我们两个人.洗了把脸,稍作休息,表哥说带我去吃饭.我以为是去派出所食堂,没想到表哥带我到街上一户人家去吃了.他说,那人是搞建筑的,跟他是朋友.他先打了个电话,然后我们就慢悠悠地逛过去.那户人家在小镇的边缘,果然三层的小楼非常洋气,在一排普通民居中有些鹤立鸡群.主人是个三十多岁腰粗膀圆脸孔黧黑的男人,热情得很,跟表哥一起喝了好几瓶啤酒.我也喝了一瓶左右.他老婆,一位颇有姿色的,烧了好多菜,有鱼有肉有卤味,等我们喝了不少酒后才上来.还有他们的儿子,十岁左右的小家伙.吃好饭,我们又在客厅里坐了会儿.

回去的路上,我问表哥:“你经常在外面吃饭?”

表哥笑道:“没有,当然还是食堂里吃得多——有时候来了朋友就带到熟人家里去蹭饭.”

我又说:“他们好像都对你很客气.”在小镇上走着,我感觉表哥很受尊重,好多人见到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连我这个表弟都跟着沾光.

“那是当然,”表哥很有几分自豪地说,“在这个小镇上,我还是蛮吃得开的!”

看着他那身笔挺、神气的制服,我真是有些羡慕.我记得小时候印象中的表哥是比较腼腆内向的.他家在农村,条件差,读高中时我妈还经常给他带菜,炒一大罐榨菜肉丝什么的,让他带去学校里吃.来我们家他话很少.可几年当下来,变得活泼开朗多了,言谈举止也很老练了.

表哥说我们散会儿步再回去.其实小镇的夜晚也没什么好玩的,没有文化设施,商业气氛淡薄,只有一点沉闷而寥落的人间烟火味.我们在镇边的公路上溜达了一阵.路两边是成排的梧桐树,树冠高耸,树枝繁茂,微风吹拂,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景致倒也颇美,还给小镇增添了几分宁静安谧.散了一会儿步,我们往回走了.这时候小街上的店多数已经关了门.在一个开阔的三角地带,炽灯高悬,一排台球桌摆开了,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经过一家尚未打烊的小吃店门口,听到响亮的音乐声漫流出来,那是刘德华在动情地歌唱:不习惯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这分明是一种痛苦/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在万丈红尘中啊/找个人爱我……后来,走到一个转角处,我看到一家小小的美容院.玻璃门关着,从里面透射出来粉红色的迷离又暧昧的光,而两个年轻的女人,仿佛两尊神秘而肉感的塑像.美容院、洗头房之类,在城里倒是不新鲜了,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小镇上也有.我跟着表哥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一会儿回到派出所大院里.夜晚的派出所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位住在里面.

我们先去平房最右边的那间浴室兼厕所冲了一个澡,然后表哥带我到办公楼三层的活动室看电视.电视不怎么好看,八点半样子就下去睡觉了.我和表哥一人一头.天气酷热,一台立式的电风扇忽忽地扇着,身子还是有些黏滋滋的.因为白天比较累,我很快就迷迷糊糊了.

睡梦中,被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惊醒.我听到表哥问:“谁啊?”外面喊:“我!”表哥连忙起床,拉灯开门.原来是他的领导,当晚值班的一位副所长.表哥问领导什么事,领导简洁而威严地说:“有人.赶快穿好衣服,跟我一起出发!”领导返回办公室去.表哥揉着眼睛,迅速地穿好制服.临出门,他对大睁着眼睛的我说,才十点半呢,你继续睡吧.一会儿我听到表哥他们出去的声音,没开车,好像是两三个人.我就继续睡觉,可哪里还睡得着呢.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这个灼热的夏夜里,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我无端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身体的骚动.我想,表哥他们出门去,一时半刻肯定不会回来吧.心里斗争了片刻,我就果断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出去,把房门轻轻带上,因为没有钥匙,不敢锁门,但我想派出所应该安全的吧.出了院门,我往那个街角走去.其实也就百来米远,一忽儿就到了.此刻小镇更加静谧,大部分房子里已熄灯,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了.几盏间距很远的路灯,闪烁着清泠而微弱的光.一弯苍白的月亮游走在青黑色的天幕上,如同一只偷窥的眼.美容院里还亮着灯.门口那个不停旋转的彩柱,散发出致命的引诱气息,而那两尊塑像,依然安静地坐在暧昧的光线里,面对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我毫无这方面的经验,但也听人说过,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因为浮想联翩,禁不住异常兴奋.在城里,我家附近就有一家这样的美容院,有时候从门口经过,我也会有这样的兴奋,但在城里我哪里敢啊,这会儿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上,胆子似乎就放肆地大起来了.我口袋里有一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走到门口,正欲推门,忽而又胆怯起来.里面一个女人,可能二十岁不到吧,身材比较丰满的,突然站起来,张着血一样红的嘴向我招招手,还莞尔一笑.另外一个二十四五岁,也扭了一下腰冲我一笑.不过她们都化了很浓的妆,也不太容易看出真实的年龄.她们穿得可真少,胳膊和大腿裸露着,如同几节圆滚滚的藕.

我推开门,倚在门口,对着她们的脸仔细瞧了一阵,却依然没有勇气跨进去.年纪大一点的女人对我睒睒眼,说:“进来呀,小弟弟,想玩就进来嘛.”

我僵立不动,也不说话,只觉得脸孔很烫.

年轻的女孩招着手说:“别难为情嘛.小帅哥,没事的.”

我嗫嚅着说:“不要紧的吧.”

年纪大点的女人说:“不要紧,很安全的,快进来吧.”

我犹豫着,步子踟蹰.这时候,我忽然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有两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呢.我吓了一跳,赶紧逃离了门口,往派出所方向小跑而去.那两个女人发出了几声笑,大概是在嘲笑我吧.

回到房间里躺下.很奇怪,这会儿内心很安静,不再胡思乱想,所以没多久就又睡着了.也许还做了什么梦,反正睡得挺香的.迷迷糊糊中,被表哥回来的声音弄醒了.他开了灯,又要脱衣上床.我眯着被灯光刺得有点难受的眼睛,咕咕哝哝说:“表哥回来啦,几点了?”

表哥说:“快一点了.”

“怎么这么迟啊.”

“他妈的,赌鬼没抓着,说不定是谎报军情了,不过抓到了别的.”表哥似乎有些兴奋,脸上带着红彤彤的笑容.

我本来昏昏欲睡的脑子被他弄得有几分活跃了,就又问:“抓到了什么?”

“一对偷情的家伙!”表哥脱剩一条短裤了,正在找水喝.

听他这么一说,我原本的睡意就跑去了一大半,忙问:“怎么回事?说说看.”

于是,表哥关了灯上了床来,躺下来后,细细叨叨地讲给我听了.他们先去镇边一户人家抓赌.没想到扑了个空,根本就没人在赌,还是有人的呢,也许是个恶作剧的假吧,又或者他们提前得知逃掉了.反正有点泄气.本来就回来了,可领导想到了什么,又说,今天局里有份抓捕通缉犯的传真发下来,那就去镇上的小旅馆排查一下吧.这一排查,好了,通缉犯没抓到,抓到了那对偷情的家伙.

我还想再问些问题的,可表哥有点累了吧,想睡觉了,就说:“还没审呢,都关在那里,明天我让你自己听吧.”他翻了个身,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就呼呼入睡了,还轻轻打起了呼噜.我只好胡思乱想一番了,在黑暗中脑子兴奋了一阵,睡意重新袭来.

第二天醒来,表哥还在酣睡.刷牙洗脸后,我就跑去探察情况.还没到上班时间,办公室都关着门.我从一楼跑到二楼,再跑到三楼,一个一个地方探过去,可是都没发现什么,很有些遗憾.当我从二楼转弯下来时,眼睛下意识地一瞥,猛看到楼梯下方用铁栅栏围成了一个笼子,而笼子里正关着一个人呢.我忙上前仔细看,是个男人,穿着还算整洁、挺括,但这会儿一点神气没有,靠着墙蹲在那里,头低着,屁股差不多挨着地面.我猜想这就是那个偷情的男人吧.那个女人在哪里呢?

回到宿舍,表哥也在刷牙了.我问了他,他咕咕哝哝说:“急什么急.先吃早饭.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表哥带我去街上的小吃店,吃了豆浆、包子.一会儿回来,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开始白天的忙碌了,我也就不好再跑来跑去探察了,就跟着表哥.表哥接听了好几个电话,又跑进跑出的,我坐在他办公室里,有些无聊.后来,昨晚带队的那位副所长来叫表哥了,说是要做笔录了,由他提问,表哥记录.我也跟了过去,坐在室的角落里.副所长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副所长三十五六岁,皮肤比较白,有点胖,说话带点儿官腔.

副所长决定先提审那个女人.可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变故.有人来叫副所长,说有要紧事情.副所长就走开了一下,一会儿回来作出新的安排:他有事要外出,已交待另一位和表哥做笔录.稍后一位四十来岁身材壮硕的过来了,代替了副所长的位置.他叫表哥去提人,我也跟了出去.原来那个女人被关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怪不得我到处都找不到.女人进来后,中年叫她在对面坐下.我继续坐在角落里,默不出声.那女人估计三十岁不到,中等偏高个儿,不胖也不瘦,短头发,皮肤还算白皙,五官也还秀气,就是这会儿低眉垂眼的,而且脸上满是疲倦和悲戚.她穿了一件白底蓝点的连衣裙,露着两条有些丰腴的胳膊,脚上是米的半高跟凉鞋.这一身本来还挺整洁的,但经过一夜,许多地方皱巴巴了.中年国字脸,有点络腮胡子,沉着脸时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他正要提问,忽然注意到我了,脸上有些讶异,好像才刚看到的样子.他冲着我问:“你是谁?干什么的?”表哥连忙解释.中年却说:“不行的,无关人员不能旁听!”表哥有些尴尬,只好挥挥手让我出去了.我出去时,轻轻把关带上,特意留了一条窄窄的缝,然后就悄没声儿地站在门外面.

审问有一套程式:什么名字?哪里人?等等.中年很刻板地按照程式审问.女人的回答低低的,有些迟迟疑疑的,虽然老大不情愿,但也只好照办.她叫张彩琴,是本县田乐乡某村人.田乐乡就在长安镇的隔壁.随着审问的展开,我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女人今年二十八岁,老公是做小生意的,有一个儿子,今年五岁.中年问:“那男的跟你怎么认识的?”女人答是他老公的朋友,早就认识的.中年清了清嗓子,用更威严的声音喝问:“老实交代,你们两个是怎么搞上的?”女人嘤嘤地哭了,没有回话.中年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呵斥:“哭什么哭!有脸做还没脸讲?一共弄了几毛(方言,同‘次’意)了?”女人依然嘤嘤地哭,没有回答.女人这么一哭,哪怕是面相凶狠的也没辙了.我时而贴着门听,时而透过门缝往里窥探.有一会儿冷场.我看到中年跟表哥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就放那个女人出去了.女人出来时,跟我照了一下面,低着头,一脸哀容地走到院子里去了.

然后表哥走出来,看了看我也没说什么,径直往楼梯那边走去,一会儿就带着那个倒霉的男人过来了.男人个子中等,面相还算清爽,但这会儿垂头丧气加上疲惫不堪,脸色就非常难看.男人先进去,表哥随后关门,也故意给我留了一条缝.

接下来,中年又按照程式审问.男人叫俞建明,也是田乐乡人,跟张彩琴隔壁村,三十四岁,家里有老婆和女儿.他自我交代是个小包工头.中年大声喝问:“老实交代,你跟张彩琴是怎么搞上的?”男人有些抗拒的样子,说:“什么叫搞上?我跟她老公是小弟兄,早就认识的!”中年呵呵冷笑了几声,说:“讲笑话‘朋友妻不可欺,只盼朋友出差去(方言念qi)’,没想到你还真是这样!”男人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好像是要辩解,但最终没有辩解.中年又问:“为什么到这里来开房?”男人答:“不太会碰到熟人吧.也还算方便.”中年说:“两个本地人,不是夫妻一道开房,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沉默.中年顿了顿问:“那么,你们两个,跟家里人怎么说的?”男人说:“我说到县城里去.她么就说到娘家去住一夜.”中年呵呵冷笑了几声,说:“想得倒蛮周到.看来是老手了!”他呃呃清了清嗓子,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问:“老实交代,一共弄过几毛了?”男人沉默.我从门缝里能看到他大半个脑袋,低垂着.然后我听到表哥的声音,也是低沉而威严的,“敢做还不敢说?快说!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接着,中年又高声喝道:“不老实交代就从重处罚!”于是那个倒霉的男人就略微抬起头来,说:“就这一毛.”“你骗谁!”中年又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抓到了就说第一次,就跟那些赌鬼一样!谁会相信呢!我跟你说,那女的都已经交代了,你要是再隐瞒,那就是罪加一等!”沉默了片刻,男人说:“一共三毛了.”我透过门缝看到,表哥低着头,专心地做记录.一会儿整个审问结束了.表哥叫男人在材料上签字按印,然后又把他带出来,重新关进笼子.

表哥要回办公室,就叫我先去宿舍,反正一会儿就中午下班了.在宿舍没呆多久,表哥回来了,然后带我去食堂吃饭.吃好饭,我走出来逛了一下,晃悠到楼梯口时,恰好看到那个张彩琴正站在那里,手捧一个快餐盒从铁笼子的空档处递进去.而那个叫俞建明的男人接过了,马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想怪不得刚敢于没在院子里看到她,原来是去外面买饭了.他们也看到我了,但都装作没看见.我也只好瞥了一眼,赶紧走开了.

回到宿舍,表哥已经在了.他说:“阿华,你休息一下,我去办公室整理材料.”我问:“你不睡会儿?”他说:“领导一会儿就要出去,要赶紧把那两份笔录整理好,报领导签字,由他决定罚款多少.”“大概罚多少?”我问.表哥说:“女的就算了,男的照规定可罚三千.”“什么规定?”我问.“卖淫嫖娼的处罚规定啊.”表哥说.我说:“表哥,罚款你们是有奖金的吧.”表哥笑了笑说:“没奖金谁还这么积极?不过大部分还是要上缴的,所里只提留一小部分.”我咕哝了一句:“怪不得你们半夜里都会出动.”其实,那个时候,我对偷情和卖淫嫖娼,有何区别并不是那么了解.就是表哥他们,恐怕也不那么在乎吧.而作为弱势一方的当事人,就更加没有辩解的权利和想法了,反正觉得,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我睡到大约两点钟.起来后去找表哥,他说材料已经上报,领导批示罚款两千元.但那男的身上只有一千多,加上女的还不到一千五,所以还关在那里,让他们自己想法筹钱,反正不交钱不放人.我又晃过去窥探了一眼,果然那对男女都还在,一个在笼内,一个在笼外,愁容相对.

转回来后,我无所事事地站在走廊边.天气十分燠热,阳光直直地砸在院子的泥地上,砸得土地冒出一缕缕白烟.院子的一角有一株高大葳蕤的银杏树,上面有一只知了在聒噪,吵得人有点心烦.我有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来打发这个无聊的下午.突然我感觉有人朝我走过来,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张彩琴.她红着脸,走近了小声对我说:“喂,小兄弟,有点事情想叫你帮忙.”

我有些愣怔,问:“什么事?”我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情,不过很高兴她来跟我说话.

“是这样的,想请你陪我到他家去一趟,到他老婆那里拿点钱过来.”

我有点头绪了,想了想又问:“他老婆知道吗?”

“当然还不晓得.如果你肯帮忙他就打电话回去.”

“他怎么跟他老婆说呢?”我顺着自己的思路问.

“就说叫你来拿的,电话里说好了.”

“那为什么你自己不可以去呢?”我反问道.

她的脸又红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她会怀疑的嘛.”

噢,这倒是真的.我想,他们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然是越保密越好,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的.我犹豫了一下.这大热天的出去跑一趟实在是不好受的.但很快这犹豫就被我否决了,爽快地点了点头.这女人的容貌让我有些好感,还有她哀戚的眼神也有点打动我.

不过我说要去问问我表哥的.表哥思忖片刻,说随你吧,愿意跑就跑一趟.于是我就说,反正我也没事,那就跑一趟吧.接着,表哥就把俞建明带到他办公室,让他跟家里通话.电话里他这样说:买材料缺千把块钱,让老婆拿家里的应下急.自己来回赶不方便,碰巧有熟人进城,就叫他捎带.谎话说得很圆,他老婆丝毫不怀疑,倒是他自己有些脸红.张彩琴也有些脸色不自然.

那么怎么过去呢?到俞建明家有七八公里路.我是想表哥用摩托车送我们的,他们所里有一辆桑塔纳轿车,两辆三轮摩托,还有几辆两轮摩托,但张彩琴马上否决了.我想想也是,这样太招摇了,免不了让人生疑.公交车倒是一天有几班,都是过路车,但要好几个小时才有一趟,也不行.张彩琴说:“这样吧,我去问旅馆老板借辆自行车,你带着我骑车去好了.”骑自行车当然比较累,但既然答应了我也不好反对.

我和张彩琴去了旅馆.小旅馆位于小镇一条弄堂口,距离派出所不到两百米,一栋三层小楼,外表有些陈旧,底下一半隔成小吃部.张彩琴先向老板借车.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矮胖男人,爽快说好的,指指墙根边的一辆28寸黑色半新旧的自行车,对我说:“链条有点宽,骑起来要当心点.”毕竟是在他店里出了事,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接着,张彩琴又上楼去房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下来了,她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呢.我骑上车,她小心地跳上后座,出发了.

一会儿我们就离开了小镇.公路两边是成片的田野,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有高有低的.低的地方大多是农田,“双抢”已经开始,好些稻田已经收割,留下一排排齐整的稻茬,也有稻草垛堆在田头的,让我想到了米勒的油画.更多的稻田尚未收割,满眼是黄澄澄、沉甸甸的稻穗.偶尔看到一块青翠的秧田,如同是衣服上打了一块鲜绿的补丁.我虽然生长在小城里,但农村的外婆家、姨妈家也经常去,所以对庄稼一点不陌生.田野上高的地方是一个个土墩子,生长着灌木丛或者杂草,间或有几株桑树.田野也不是一望无际的,向两边延伸,到不太远的地方都跟山峦交汇了.那些山挺着庞大的躯体,穿着绿森森的外衣,在田野的边缘蜿蜒.有些山体因为开采石矿,绿色中突兀地显出一块块白色,如同裸露着一处处瘆人的伤口.张彩琴身体不重,我带着她骑车倒也不费很大力气.路也还好,虽然不宽,但都是柏油路.太阳虽然猛烈,但骑行着就有一种呼呼生风的感觉,倒也不难受.毕竟是陌生人,我们没怎么说话.一开始她的手只是轻轻搭在我的腰部,后来因为有些地方比较震,她就前移一点,不得不搂着我了.我呢,一开始心定神宁,只顾用力地蹬着车子,后来不安分的情绪滋生了.那一截白皙和丰腴让我,以及后背能感受到的那一种女性肉体的温软,让我无可遏制地冲动起来.想到她跟俞建明之间发生的事情,我认为这肉体是可耻的,但实在又是迷人的,而且因为可耻就有了轻薄的可能.我的渐渐高涨,直至非常强烈.但是,我又没有任何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忍受煎熬.

这时候,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条沟,很可能是人家挖渠灌水后没有填好.本来也能骑过去,但我故意叫她下来了.推车走过去后,我没有先上车,而是叫她先坐上去.她愣了一下照办了.她身子挪上去的时候,我装作是帮忙,故意搂了一下她的腰,那种柔软的感觉让我迷醉,身体已经亢奋不已.过去不远路边有一片小树林,感觉里面静谧无人,我甚至有一种想往树林里冲进去的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胆妄为一下.但我终究没有这样的胆量.

又骑行了一阵,我终于大着胆子开口了.我说:“喂,跟你做一下要多少钱?”因为背朝着她,这样的话还算容易说出口.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拐了个弯,有些费力地传到前面来.

既然开口了,我就大胆地说下去,“你不是做那个的吗,我想跟你做一下.”

后面沉默着,这沉默比她的身体还要沉重.我使劲踩着车子,等着她回答,心里很没底.既十分期待,又觉得也许自己太荒唐了吧,于是还有一点羞愧.

过了会儿,她说:“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小兄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有些尴尬,但幸好不是正面相对.但还是有些不甘和不解吧,就问:“那你怎么会被——”我把“抓起来”三个字吞进肚子里了.

她不声响.我默默骑了一阵,然后就有些恼火了,对自己,以及对她.我还有些后悔了呢,干吗要答应帮这个忙,大热天的,不是自找苦吃吗!我闷闷不乐地骑着车子.过了会儿她问:“小兄弟你多大?”我老实告诉她.“应该是在读高中吧.”“是的,下学期读高二.”她说:“那你还小呢,好好读书才是,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羞得满脸发烫,无言以对.然后她不再说什么了.我继续骑车.后来,没话找话,我对她说:“快到了吗?”

“嗯,快到了,再过一个村子就是.”

“他家你去过吗?”

“去过,还是好几年前.”

“跟你老公一起去的?”

“嗯……他们是小弟兄,关系很要好的.”

顿了一下,我又问:“那你还跟他……万一你老公知道怎么办?”

沉默片刻,她说:“我老公已经不在了.”

“什么?”我很惊讶,“怎么回事?”车把摇晃了一下.

“车祸,两年前就不在了.”她声音幽幽的.

“那你为什么不在面前说这个?”我又反问.我想,如果说了,说不定能得到们的同情,进而宽待呢.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说了,就怕传来传去的……”

哦,我懂了,她是怕隐私太多,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个俞建明也是如此吧,他想过辩解,又把话咽下去了.反正你们就是要罚款,那就交钱了事.我对她有了一些恻隐之心了,而刚敢于的那种冲动,慢慢消失.冲动消失了,内心又重归安宁.一会儿又有了,那是因为体温,我满头满身都是汗了.

前面就是俞建明家所在的俞家塘村了.村口的田畈里,有几个人在割稻.村道两旁有很多树,阳光被遮挡,骑起来分外凉爽.在村口拐弯处,我看到一栋估计原先是大队屋的老房子,灰色的墙面有一部分好像是刚刚被刷白了,写上了红色的标语,充分体现着这个时代的特色——“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而灰色部分还有一点原来标语的淡淡残迹——“思想战”,后面部分就被覆盖掉了.我问张彩琴:“他家在哪里?”她说还要往里骑.绕过几间房子,到了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她叫我停住了.然后,指着四五十米开外的一栋房子,对我说:“喏,那就是他家.我就站在这里,不过去了.”

我说好吧,就支好车,独自朝那栋房子走去.两层的楼房,外墙赭红色,看上去比较新,和周边的相比式样也还算洋气.房子前面有个池塘,几只鸭子躲在树荫里.我绕过池塘,穿过一道篱笆墙,走进院子.大门敞开,但没看到人.我站在门口,叫了声“有人吗?”然后就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妈妈,有人来了.”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一个脸圆圆、眼睛大大的小女孩走出来了,在她后面飘出来一个成年的女人.确实是飘出来,因为那脚步太轻俏了,而之所以轻俏,是因为她骨瘦如柴.明显是那种病态的消瘦,也许原本模样还可以,但现在成了一个颧骨突出、眼睛凹陷、皮肤蜡黄的骷髅,看起来甚至感到有点恐怖.一看便知是生着大病的人.我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说:“是俞建明叫我来拿钱的.”

病女人说:“哦,你等等.”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她转身往屋里飘进去.我注意到,她的脚步有点不太稳了.小女孩还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我.我冲她笑笑,问:“小姑娘,读几年级了?”“下学期三年级了.”“就你跟妈妈两个人在家?”“外婆也在呢.”小女孩有点羞涩,低着头走到一边去了.一会儿,她妈妈又慢悠悠地飘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沓钱.她把钱递给我,说:“喏,这是一千块……建明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不知道.可能会比较晚吧,也可能今天不回来了……好,那我走了.”我把钱塞进裤兜,转身就走了.我真不愿意长时间面对她,这样面对着,似乎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出了院门,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才有所消除.

几分钟后,我回到香樟树下.张彩琴急盼地看着我.我说:“拿到钱了,我们走吧.”我把钱交给她,她脸上立刻流露出放松的表情.我又骑上自行车,带着她返回了.不知怎么,我心里很是压抑,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骑出村子,来到阳光暴晒的公路上,我忍不住了,就问:“他老婆得的是什么病?”

“哦,是癌症,骨癌,已经晚期了.”张彩琴轻声说.

“癌症晚期,一般都没希望了吧.”我一边蹬车一边说.

“医生说最多还有几个月……其实他对他老婆很好的,家里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

我没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呢.

张彩琴又低声说:“其实她老婆是知道的,也同意我们交往……她觉得我会对她女儿好,比较放心.可是有时候还是会发脾气,说什么还是早点死了好……我们不敢让事情闹得太大,就是怕她受不了.”

我依然无话可说,但是心里面压抑得难受!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我能说什么呢?我默默地骑着车.她也没再说话.

大约三点半样子,我们回到派出所.然后一手交钱,一手放人.我看着这一男一女离去,疲惫而沉默的面容.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我本来打算在表哥这里多呆几天的,但这会儿已经兴味索然,只想着早点回去.于是,就坐了当天下午四点半的班车,回城了.

阿华讲完了.客厅里沉默了一阵,除了电视机的声音.过了会儿,有个同学问:“阿华,这件事情你有没有跟你表哥说过?”

阿华说:“没有.开始不想说,后来就有些淡忘了.再说我表哥有点固执,甚至可以说有点刚愎自用的,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我问:“那你表哥现在在哪里?”

阿华略一愣,笑了笑说:“刚敢于新闻上那个就是我表哥,他现在是城区一个派出所的所长了……我也是看到新闻,才突然想到那个夏天的事来了.”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人提议去打牌,于是就都站起来,往牌桌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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