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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举手之劳专科毕业论文范文 跟举手之劳方面论文例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举手之劳范文 类别:职称论文 2024-01-31

《举手之劳》

该文是举手之劳相关自考开题报告范文和举手之劳方面专科毕业论文范文。

举手之劳

文_邓安庆

邓安庆 湖北武穴人,已出版《山中的糖果》《柔软的距离》《我认识了一个索马里海盗》等书.

刚来公司的第一天,正好就碰上了每周一次的例会.外联部、营销部、财务室等各个部门,二十来号人,都在会议室里坐好了.李总还没来,大家坐在那里低着头,或是看自己的笔记本,或是刷手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默的空气像是要凝固了一般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李总还是没有来,大家依旧没有说一句话.我因为是个新人,所以选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等到这个时候,我不免有点儿坐立不安,抬头看窗外,对面富力大厦的玻璃墙上反射着早晨鲜亮的阳光,一只胖胖的喜鹊立在栾树的树梢上,偏偏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扑楞着翅膀飞走了……办公室的沉默感觉更深了一层,大家的头埋得更低,脚步声由远及近急急地逼迫着人的耳膜,门来不及吱嘎,一个人已经大步走来,也不坐,把手上的文件往椭圆的会议桌上一扔,“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开会.”

李总看样子三十多岁,一米八的个子,站在那里,大家都矮了一截似的.他把西装外套脱了,立马有人起身想要接住,他利索地挥挥手,“不用.”说着把衣服搭在椅背上,里面的白色衬衣紧绷,显露出经常在健身房锻炼的那种身材.他往会议室环顾了一番,“嗯”的一声坐下,“外联部先开始.”外联部的王泉经理开始汇报这一周来的工作进展,李总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翻看手头的文件,拿手机回复别人的信息,有时候又拿笔在本子上记上几笔,忽然间他抬起头看向王泉,“李爽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拿下来?”王经理的声音小了下来,“她想考虑一下.”李总脸色不是很好看,“下周搞定她.”王泉顿了一下,“她说……”李总抬手止住,“理由我不要听,你下周给我成果.营销部说吧.”

前面几个部门汇报完毕后,轮到了采购部,站起来的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伙子,看样子不到二十岁.褐夹克衫,套在他瘦高的身子上显得过于大了,还显得老气.他说起话声音小小,李总一边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边厉声说:“大点儿声音,听不见!”小伙子脸越发白了,他清清嗓子,声音大了一点儿,“那批货下周三到我们仓库……”李总立马问:“下周三几点钟?在哪个仓库?是哪几个人来?”小伙子答不上来,拿起自己的本子翻看.李总抬起头,“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大家都吓了一跳,“你怎么搞的?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情况,你怎么还搞不清楚?你都来了三个月了,怎么还是没长进?”小伙子没有说话.李总瞪了他片刻,又低头在本子上写,“你接着说.”小伙子又细声细气地说,“打印纸方面,我们进了一批,三号会到公司……”李总摆摆手,“你不用说话了,待会儿到我办公室里来.财务室的说一下.”

开完会,正好到了吃饭时间.我所在的外联部同事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我们出了大楼,去到马路对面的小饭店,点好菜后,便开始了吐槽.“你不知道那个李爽有多难搞!李总总是让我们拿下,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根本就没用好不好?!”王泉一坐下就开始吐苦水,“下周怎么交成果?!我一点法子也没有.”另外几位同事也纷纷开始说起各自手头上的客户有多难弄,新开拓的客户又不知道拿什么来维护.其中一个同事正在说时,王泉突然打断,“这个菜上得太慢了吧!不催不行了!”被打断的同事懵了一下,被另外一个同事碰了一下胳膊,他回头看了一下,忙说,“李经理好啊!”我随之看过来,那个小伙子正好走了过来,他跟我们点点头,“你们也在这里吃啊?”大家都“啊啊啊”地应和着,王泉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这个被大家称为李经理的人摇摇手,“不用了,你们慢吃.”大家也没有挽留,胡乱说好.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叫服务员过来点餐.

刚敢于大家还说得热热闹闹的,此时都小声说话,也不谈工作,就扯一些八卦新闻之类的.我抬眼看李经理,他要的菜已经端了上来,是青椒肉丝.他端着一碗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我不由地感慨了一声,“他被批得好狠啊!”王泉问:“你说谁?”我头往那边抬了抬,他转头看了一眼,又立马回转过来,小声地说,“嗨,你说他呀!他不一样.”我问:“是因为太年轻?他看样子都不到二十岁.”王泉声音压得更低,“他是李总的弟弟.”我“哦”了一声,另外一个同事又补充道,“他高中毕业,没考上什么好的大学,他哥,也就是李总,就让他到自己公司来做事.现在采购部归他管.”王泉啧啧嘴,“采购部当然要给自己家人,这一块油水多大啊,给了外人多吃亏.”我又问:“他年纪这么小,采购的事情他搞得定吗?”王泉想了想,“你还别说,他做得还不错.你别看李总在会上骂他骂得最狠,实际上是在锻炼他.他干的这段时间,没出什么纰漏.”

正说着菜已经上来了,大家一边开吃一边闲聊.李经理走了过来,“你们慢吃.”说着勉力地笑了笑,我们又一次胡乱地回应他.我感觉到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走好还是不走好,终于下了决心,他挥了一下手,又一次笑笑,“你们慢吃.”说完匆匆走开了.

吃完饭,王泉给我安排好了工位,靠近公司的大门口,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最危险的位置.公司的领导出出进进,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过李总向来不会抬头,他经常是急急忙忙地拿着文件从门口一阵风似的呼啸而来,又一阵风似的呼啸而去.反倒是他弟弟李经理,我经常能看到他.电梯门一开,李经理拿出两堆杂志挡住电梯门,防止它关上,接着他开始从电梯里把余下的杂志搬出来,看样子有几十摞.天气热了,他换上了白色短袖衫,黑色西装裤,一双球鞋.他默默地搬运,没有叫其他同事来帮忙.大家都各自忙得热火朝天,也没有人往外面看一眼.杂志都从电梯里搬出来后,他又开始把它们往我们办公区的储物间搬运.因为刚来,我手头没有多少需要做的工作,便起身过去帮他.他从储物间出来时,在门口正好碰到搬了几包杂志的我,连忙摇手,“呀呀呀,你不用帮忙的.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快去忙吧.”我说:“没事儿的.我正好这个时候也是闲着的.”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们陆陆续续地把杂志都搬到储物间,我见汗水已经濡湿了他的短袖衫,额头上也都是汗.搬完后,他谢过我,又出去忙着采购.

下班后,我又一次去了马路对面那家饭馆.等菜时,正无聊刷手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你也在这里啊?”一抬头是李经理,我忙笑着说:“是啊.你也来吃饭啊?”他“嗯”了一声,“你一个人吗?”我说是的,他便坐到我的对面,“你菜点好了吗?”我说点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他说:“晚饭也要吃好嘛.”他叫来服务员,点了毛血旺、酸菜炖鱼、东坡豆腐,我说:“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他看了我一眼,“我们一起吃.”我忙说:“不用不用,我一个菜够了.”他说:“不用客气.都是同事.”我还要说什么,他忙抢着说,“主要是想感谢你中午的帮忙.”我说:“这个有什么,举手之劳嘛.”他笑着摇摇头,“就让我请你一次吧.”我便不好再推辞了.菜上好后,又要了几罐冰镇的啤酒,对喝了起来.溽热的暑气被阻挡在空调的冷气之外,马路上大堵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几杯啤酒下肚,原本无话可说的气氛松软了下来,我们的话也逐渐多了.我叫他李经理,他忙让我别这么叫,叫他李东阳的本名就好.我问他多大年纪,他说自己二十一岁.我感慨了一下,“二十一岁我还在读大二.”说完我忽然想起王泉说李东阳没有读过大学的事情,感觉自己说话太冒失,但他并不介意,“我也就读完了高中.实在是读不进去,课业太难了.我哥——”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可能你们也听说了李总就是我哥的事情,是吧?”见我点头说是,他“嗯”了一声接着说,“我哥给我转了几个重点高中,我都没有读进去.这一点,我挺对不起他的.”他转头看窗外,嘴里“吧嗒”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爸妈离婚得早,我哥哥谁都不跟,靠自己打工,考上了重点大学,读大三的时候就开始创业,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他把手摊开,“公司被他做得越来越大.我呢——”他拍拍自己胸口,“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他已经喝完四罐啤酒了,又叫服务员加了几瓶.他喝酒上脸,从耳朵到眼睛再到脖子都泛了红.我让他别多喝,他摇摇头,“我哥说,酒量呢,一定要练出来.以后生意场上不会喝酒,就不用做什么生意了.这点酒,不算什么!”他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你随意.”虽然他这么说,我还是陪他喝了下去.“爸妈离婚时,我才读小学.先是跟我妈,后来又跟我爸,他们呢,都各自结婚生了孩子,所以我在他们两个人的家,都显得好多余.”他突然把脸凑了过来,“你懂那种感觉么?就是你到哪里都是个外人,跟那个油跟水一样.我就是那个油,跟水怎么也融不到一块儿去.我读得好不好,他们也都不管,钱倒是从来不缺的,”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就拿钱去玩啊,各种玩,玩得昏天黑地的.我哥——”他有些醉意了,手拍着自己的脸,“有一回我在游戏厅里玩得正high,我哥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都懵了.那一巴掌,”他撇撇嘴,“非常疼.你不知道有多疼!我从小对我哥,怎么说呢?又害怕他,又依赖他.他要是对我失望了,我会特别害怕的.”

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脸,久久没有说话.我也不敢说话.上来的菜都有些凉了,空调的冷风压在头上,像是捂着一个冰盖子.我终于鼓足勇气说,“别喝了,吃菜吧.”他揉搓了几下脸,放下手,“的确是喝得有点儿多,跟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我忙说没有.他捏着酒杯,拿起来,又放下,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一次吃饭,我知道你们在说我.”我问哪一次,他说上次我们聚餐的那回,“我一进来,你们就不怎么说话了.”我觉得有些尴尬,待要辩解几句,他摇摇手,“不用解释的.我能理解.我以前在别的公司上班,也跟同事们说老板这个那个的不是,太正常了.”我问:“你还在其他地方上过班啊?”他哈哈两声,“是啊,我哥哥这家公司是我第三份工作.我做过服务员,还在工厂打过工.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我哥哥的公司.”见我点头,他接着说,“我不想跟我哥待在一起.他对自己要求特别高,对别人要求也高,这个——”他冲我一笑,我也心领神会地一笑,“你们也亲身体会到了.你们还好,我是被骂得最惨的.你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不能达到他的要求.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恐怕很难理解我这样的笨弟弟吧.”他说完,又喝完了一瓶啤酒.

我还是没忍住问他,“那你为什么还是来了呢?”他手指刮着自己的下巴,“是啊,我为什么就来了呢?”他沉思了半晌,“过年的时候,我不知道到谁家过年.哪一家的热闹,都不会有你的.我哥也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那里.我也不愿意.毕竟他也结婚了,有自己的家.我本来就想自己一个人在广东过自己的就算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我在屋里睡觉,我哥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不带商量地塞到他的车子里,让我跟他走.”他嘴里“呜呜”了几声,“他把我飞机票都给买好了,直接带我去了他家.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跟你商量,不管你怎么想的,一定要按照他的来,”他眼神放空地看着前面的一个点,“他要我来他的公司,给他做帮手.他一个人扛起来太累太累.”他模仿李总的说话口吻,“你在那工厂打工能有什么出息?!你非得跟我犟!你是我弟,你要成为我未来的左膀右臂才是.”他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所以我就来了.嗯,我太笨了,帮不上他什么忙,只会让他失望.”他顿了一下,“嗯,失望.”

第二天上班,我们在过道上打了个照面.他略显尴尬地向我点点头,又急忙往门口走去.我想他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跟我说了太多自己的私事,觉得不自在.这样一想,我也觉得自己像是贸贸然闯进了人家卧室的路人,虽然不是故意,却也不免知道太多了.不管怎么说,李东阳也是李总的弟弟,是我的上级领导.我心里开始有些忐忑,坐在工位上也没有心思工作.

中午吃饭时,我们部门的同事又开始了吐槽模式,李总这个奇葩做的那些事情多离谱,又跟公司那个刘秘书眉来眼去,总之在我听来匪夷所思难辨真假,这时同事刘韬突然说了一句,“李经理人小胆子却不小嘛.”我听完心里跳了一下,大家都纷纷问刘韬怎么回事,刘韬说:“他啊,跟刘秘书也不干净!”大家“哇”的一声,“真的假的啊?刘秘书不是李总的菜么?这么说,兄弟要相争,看来好戏要上场了!”我忽然觉得这些同事面目可憎,忍不住质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证据呢?”刘韬奇怪地瞟了我一眼,“证据嘛,谁也没法亲眼见到.我是听吴倩说的.”我又逼问一句,“吴倩又怎么知道的呢?”刘韬被我噎住了.场面一时间尴尬了起来,王泉忙说:“大家吃菜!吃菜!”

吃完饭,大家慢慢往公司的大楼走去.同事们一边溜达一边闲扯,唯独没有人跟我说话,这让我非常后悔和紧张.我那一番质问,恐怕是得罪了他们.而我还在试用期,这份工作得来不易,要是他们都讨厌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想法,让我特别懊恼:大家吐槽本来就是放松一下,我何苦为了李东阳这个其实跟我无关的人得罪他们呢?我真是傻到家了.现在李东阳肯定对我有了顾忌,而同事们也会来孤立我,两边我都不讨好.我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连打了几个客户电话,对方没等我说完就挂了,还有一个骂我“”,我真想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门口电梯又一次开了,李东阳又开始挡住电梯门,往走廊上搬运东西.这一次我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例会又要来了,王泉明显紧张了起来.我们把本周拓展的客户汇总报给王泉看,他在我们的工作群里说了一句:“完蛋了.”大家都没敢回复.我每天打一百多个电话,手头上一个开拓成功的客户都没有.哪怕是刘韬这样的老手,也是在吃过去的老本,新拓展的也是零蛋.至于李总一再要求我们争取的李爽,干脆都不接我们电话了.例会上,李总自然痛批了我们一顿,我们大气都不敢出.轮到李东阳汇报,他这次换了一身西装,做了发型,看起来年轻帅气,才过了短短一周,他就大变样了.这次汇报他的声音响亮而有力,有数据,有结论,有分析,还有下周的计划,听起来非常专业.李总这次没有在笔记本上写东西,而是略感惊讶地问:“这些……都是自己弄的?”见李东阳“嗯”了一声,他难得露出了笑意,“这次的确还可以.其他部门的负责人,要向他学习一下.尤其是你,王泉——”他手指了一下,“你听到没有?!”王泉忙回答,“听到了.”

例会结束后,部门同事照例聚餐.王泉一落座就气哼哼地说:“学个毛!气死我了!”大家都附和他的话,“是啊是啊,咱们外联的工作太难太难了!李总就知道要结果,结果哪里这么容易有哦?让他一天打几百个电话试试看?”王泉又说:“李东阳那小毛孩,有什么好学的?!要不是仗着他哥哥,他算个屁啊!”这番话听起来特别刺耳,但我忍住没有说,大家一起说李东阳的种种不是,我也没有参与.我觉得跟他们越隔越开,他们渐渐也不怎么搭理我.我抬眼看窗外,马路对面一排香樟树下,李东阳正往西边去.在这个暑天,他一身西装,看起来分外刺眼.他手插在口袋里,走路渐渐像他哥那样,矫健有力.走到一个停车处,他进了他自己的那辆三菱车,沿着春华路开走了.

一个月后,王泉辞职,紧接着刘韬辞职,那几天连带着其他几位同事也辞了,部门走得只剩下我和吴会龙两个人.我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工作,手上也没有积蓄;吴会龙比我后来,跟我一样的情况,暂时没有更好的出路.李总在例会上说起王泉和这些辞职的人,“没本事,自己走人,也挺好.成天浑浑噩噩能有什么业绩?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他们呐,到其他公司,也会一样失败的.你们等着看.”他敲着桌子,“不要让工作迁就人,而是要让工作成就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枉费我一手栽培他们.”我作为部门仅存的两个人之一,听得特别不是滋味.余光中能看到坐在我对面的李东阳,像是陷入了沉思中.他侧着头,手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李总又说其他的,我没有心思听.而李东阳,好像也没有在听,他在本子上画人脸,被我看到了.那是个侧脸,尖下巴,鼻梁略高,嘴巴微噘,刘海蓬松,看起来很是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例会结束后,回到工位上,离职的同事移交给我的那一摞厚厚的通讯录,让我压力倍增.李总又一次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口,刘秘书一路跑过来叫住他,让他给几份文件签字.我脑子里忽然“啪”的一下打通了:站在我不远处的刘秘书那侧面,不就是李东阳画的那个侧脸吗?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发现,我一时间兴奋了起来,想找个人说一下,一看王泉、刘韬他们空荡荡的座位,我又一次觉得失落起来.原来刘韬说的是真的:李东阳的确跟刘秘书有牵连.李总签完字后,又对刘秘书说了一些话,刘秘书连连点头.交代完毕后,李总转身快速离开,刘秘书也去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我再看过去,李东阳的工位就在刘秘书的斜对面.

例会开完的第二天,李总宣布外联部的新任负责人是李东阳,采购部的事情也还是归他管.他搬到了王泉的工位上,就在我的对面.他把他的办公用品搬了过来,我抬头,正好碰到了他的目光.他冲我微微一笑,我也胡乱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打我的电话.想想一个小我六岁的人当我领导,而且我还知道他那么多事情,这简直是要了我的命.中午吃饭,我跟吴会龙去了小饭店,各自点了一个菜.我们都很沮丧,也没有多说话.想想过去王泉刘韬他们在时,大家中午一起吃饭吐槽,是多热闹和解气的事情啊.可惜那时候我不懂,只嫌弃他们太过负能量.现在对着比我还晚来、年龄还大我三岁的吴会龙,我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半晌,吴会龙说:“我在考虑找下一家.我觉得我们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的.你看这个李东阳,分明就要成为一个小李总嘛.”我没有多说话.

下午,李东阳通知我和吴会龙开个小会.我们走到会议室,关上门,平日每回开会,都是全公司的人,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空间显得大得过分.大家各自拉开椅子时,椅脚划拉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坐下后,李东阳说:“你们是我的前辈,我有很多不懂的,都需要向你们请教.”我们喏喏地说哪里哪里,他语气一转,“我看了一下之前的客户清单,离李总要求的还很远.所以我们的任务也非常重,希望大家一起努力.”我们说好.说完,就没有多余的话了.一时间,沉默像是癌细胞一样,在这个空大的会议室里蔓延.李东阳用笔敲打着本子,说:“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尽管跟我说.”我们说现在没有.又一次沉默了.李东阳突然起身,“那,就,散会吧.”

李东阳开始给我们分配任务:我负责在网络上的各大媒体平台搜刮信息,并整理出一个清单来,并且还需要建公司的主页和公众号;吴会龙负责盘点老客户,目前还有多少是活跃的,还有多少是半年以上没有联络的,有多少是选择离开的,为何要离开……以前我们的工作就是拿着现存的清单打打电话,拓展、联络、维护、跟进就可以了,现在我们还要去分析我们过去和现在的数据,每天都要开小会,每个人汇报各自的进展,而李东阳会非常认真地盘问每一个细节.我们从未如此忙碌过,过去从未加班,现在加班却是家常便饭.连饭都忙得没有时间出去吃,都是点的外卖.而李东阳自己,也并没有比我们少干活,他经常跑出去直接找客户,李爽第一周他就搞定了,紧接着他又拉了好几单大客户,这着实让我们刮目相看.

例会上,他做了一个PPT,这在公司还是头一回.平日大家都是在念,现在他通过投影仪,展示他做出来的各种分析图,亮点在哪里,盲点在哪里,如何找到卖点……李总又一次惊讶地问:“这是你自己弄的?”李东阳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李总“嗯”了一声,接着又环顾了会议室一周,像是告诉我们他没有看错一个人.我再一次看李东阳,跟第一次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还是娃娃脸,可是脱去了稚气,显出了沉稳的气度来.他总穿着贴身西服,每天上班都是如此,带动了整个公司的同事都纷纷穿起职业西装来.他的言语举止,还真如吴会龙所说,越来越像他哥.他会每天问我们今天进度如何,完成多少,没有完成的原因何在.我们汇报时,他年轻的脸孔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可是一旦我们哪里说得不到位,他一下子就能揪出来指给我们看.所以,我们丝毫不敢怠慢.

开完会后,他被李总叫到办公室里去.我跟吴会龙回到各自的工位上,相互苦笑了一下.他回来后,我们从他冷峻的脸上就能看出我们又有新的任务了.果不其然,他在工作群里跟我们说起这一周要新攻克几个难啃的客户.这几个客户,过去两个月,都让我们头疼不已.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全面地挖掘这几个客户的需求,电话不行的话,就上门拜访,请客吃饭,甚至用上不了台面的招数都可以,只要能把他们拿下,我们今年的奖金就会翻倍.虽然有这个奖励机制,我们依旧提不起兴致.因为如果拿不下,我们的奖金将会扣半,而这个的可能性更大.李东阳没有提及这后一点,但我作为部门的老人,清楚地看到我们疲于奔命的悲惨结局.群里跳出一行问话“大家有没有信心?”我跟吴会龙非常有默契地没有回复一个字.李东阳也没有再问.

李东阳没坐多久,便出门去拜访我们要攻克的一个客户去了.其他几个,我和吴会龙要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我们都是不会跟人打交道的,打打电话忽悠人家还可以,真正在现实中见到客户,一说话就会露馅儿.但李东阳跟我们完全不同.我们陪李东阳出去过几次.饭局之上,他跟这个总裁那个董事长的,谈笑风生,白酒干完了红酒上场,喝到最后依旧没有醉倒,还能拍着对方的肩膀称兄道弟.有时候,也去KTV 唱歌,也会去桑拿房,只要客户想要的,他都痛痛快快地陪同.吴会龙私下跟我说:“他毕竟是很早出来混社会的,还是比我们放得开.他才二十一岁,看起来就是个三四十岁的老江湖了.”

既然领导都出去了,我们也没必要吃外卖了.出了大门,又一次去那家饭店,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这一段时间,我跟吴会龙渐渐有一种难兄难弟的感觉.巨大的压力之下,我们也只能向对方吐吐槽了.这次我们负责的客户要怎么去拿下,还没有什么头绪可言.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我们相对无言.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一个都是一座大山,凭我们怎么搬,也无法搬到我们的客户清单里去.人行道上一个人慢慢走近,是个女人,撑着柠檬黄的太阳伞,穿着黑白波点裙,从饭店的门前走过.我推推吴会龙,“喏,刘秘书.”他瞥了一眼,“她好神秘,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我笑笑,“她不是我们能说得上话的人嘛.”我一时兴起,跟他提及她跟李总的关系,又提及李东阳在一次例会上画她的侧脸.吴会龙听完撇撇嘴,“好乱噢,搞不懂他们!”我说:“这些都是八卦而已,未必能当真的.当然李东阳画人家,这个是我亲眼所见.”吴会龙点点头,“那说明就是有咯,要不然他干嘛不画王珊,不画君澜?”

饭还没吃完,便接到李东阳的电话,问我们在哪里.我说我们在外面吃饭,他的口气听起来是生气的,“你们赶紧回来.”我跟吴会龙立马结完账赶了回去.

李东阳满脸通红,显然是喝了酒的,估计是攒了个饭局.我们一到,他就拿本子拍着桌子,“你们怎么不急?!怎么不急?!”他的声音大得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见,“这周的任务有多重,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还这么悠闲?我在外面跑来跑去,你们就坐在这里吹空调喝茶水,业绩怎么来?!怎么来?!你们说——”他抬眼瞪着我们.吴会龙咕哝了一句,“我们也在做,刚敢于只是出去吃个饭而已.”李东阳站起来说,“你们做了什么?拿给我看!”他手指着我们,“拿啊!你们做什么了?”我们没有拿,冷冷地站在那里,心里的火气也被惹了上来.李东阳又一次坐下,“你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一边说一边摇头,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们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吴会龙跟我发消息,“老子要辞职!气死我了!”

我回他,“我也是!”我们一个电话也没打,也不翻看清单,坐在那里相互在对话框里轮番抱怨.李东阳那头传来呼噜声,还有零星的胡话,“我……我……哥……哥……呜呜……”忽然听到他的呜咽声,让我们很吃惊.办公室其他部门的人想必也听到了——他们都往我们这边看.虽然对李东阳有不少抱怨,但这个时候我还是起身走到他工位上.他头趴在桌子上,双肩抖动,呜咽声像是一个孩子发出来的.我拍拍他,“你没事吧?”他抬头看我,眼神懵懂,眼泪从脸颊处滚落,从眼神里看出他已经很醉了.这个场合,还是把他带到其他地方去比较好.我把他搀扶到会客厅,让他在沙发上睡下,又给他泡了一杯浓茶.他躺在那里,手捂着眼睛,任凭眼泪流出,之后又缩起身子睡着了.见他没什么事情,我就回工位上工作去了.半个小时后,我再去会客厅,他身上不知道是谁给盖了一条毯子.他呼吸声细细的,西服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领带也是半解开的.我正准备离开,刘秘书推门进来了.见我在,她略显尴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她把手上的茶叶盒子放在桌子上,“这个比较解酒.”说完,她转身要离开之时,李东阳忽然叫了一声,“刘姐,别走!”他眼睛没有睁开,手却向门口这边招动.刘秘书走了过来,“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说着给他掖了一下毯子.李东阳忽然抓住她的手,“你别走!别走!”刘秘书想把手抽出来,怎奈何李东阳的手劲儿太大,怎么也抽不出来.我不敢多逗留,很想立马往门口走,但这样一来感觉会暴露出我知道他们关系似的,可是不走又更尴尬——谁知道李东阳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刘秘书冲我干笑了一下,“他喝醉了……””我说:“是啊.”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那边慢慢走.李东阳忽然喊道:“我……我……没醉!刘姐……刘姐……”刘秘书使了很大的劲,抽出了手,站起身,“他喝太多了!”说完,脸色镇定地出了门.

晚上加完班,已经夜里十一点了.出门一看街上空空荡荡,我没有赶上最后一班102 路车,只能打的.风一丝也没有,刚从有空调的办公室出来,暑气嗡的一下把人裹在溽热之中.站在马路沿儿上,半天也没见一辆的士过来.我只好往前一边走一边看,烧烤摊沿路一个个冒出来,也许是太热了,摊位上都没有什么顾客.老板无精打采地抽烟.我也想抽烟,可手上并没有,只好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华城路,一辆车子忽然在我边上停住,车窗摇下,原来是李东阳.他冲我招招手,“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还真是你!你怎么还没回家?”我说正准备打的,他说:“别打的了,我送你回去吧.”我忙摇手,“不用不用,我家在西北边,你家在东南边,不顺路,又隔得太远.”他说:“没事儿!我本来就是出来透透气的,正好顺路就把你送回去了.”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一坐进去,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车子沿着华城路往西奔,上了环城高速.路灯一串串地从我们眼前掠过,沿路居民楼的灯光隔着杉木林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一时间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李东阳打开收音机,正好是“点歌台”,一个女人的歌声沉沉地流淌了出来.这是首老歌,我妈妈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连带也会哼唱,“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李东阳瞥了我一眼,笑问道:“挺好听的,是什么歌?”我说:“《明月千里寄相思》.”他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今天没有月亮,看来相思也是没办法寄了.”我们都笑了起来.

从环城高速下来,到了阜新路,等红绿灯时,他忽然说了一声,“谢谢你啊.”我疑惑了一下,“谢我?”他看我一眼,“对啊.今天醉得不成样子,肯定对你们也说了不少过分的话.”我说:“没有没有.”他笑了笑,“你总是很宽容,要是我们的客户跟你这样就好了.”他手指叩着方向盘,“你总是帮我.”我说:“哪里有什么帮,都是举手之劳.”他说:“这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都会记在心里.小时候我去亲戚家做客,我爸我妈都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我一个人无聊,倒在沙发上休息.我记得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人把我抱了起来送到床上去睡.我很后悔那时候没有睁开眼看一下是谁抱的我.但这个事情我记到现在,每回想起来都很感动,当然,”他顿了一下,“也有些难过.那时候没人管我,别人对我的一点好,我都记得.”

快到我家时,“有一个事情,也要请你帮一下忙.”他郑重地说,见我在听,继续道:“今天刘姐那件事情,你别跟我哥说,也别跟别人说,可以吗?”我顿时尴尬起来,“啊……这个……好好好……”他继续往前开,“我大概知道你们的传言,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跟刘姐,其实更像姐弟.她就是我大姐,我工作上弄不明白的,都是她教我的.比如之前在会上那些,都是她一手教的.”我嗯嗯几声,有点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又不小心知道了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她跟我哥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跟她之间,我问心无愧.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对我好.怎么说呢,我妈,我嫂子,对我当然都很好,但那都是不贴心的那种好.你懂那个感受吗?”他一只手拍拍心口,“刘姐不一样,她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我哥,只会让我按照他的意志办事.”

车子到了我家小区门口,我下车后谢了他.他挥挥手,从小区的夹道上开走了.开始有一点点风在搅动周遭的热气,白蜡树的叶子迟疑地动弹了几下.等我回到家洗漱完毕,一场暴雨忽然而至.雨水沿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划出一道道雨痕.关灯躺在床上,闪电时不时照亮房间,很快雷声轰隆隆炸响.李东阳的话,不断在心里翻搅.工作时的他,雷厉风行,精明能干;不工作时的他,却又脆弱敏感,情感丰富.这叫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尤其是想到明天还要再见到他,还要听他分派各种任务,要做到公私分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我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改变.表面上看,这一天跟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两样,我同样是整理清单、维护公号、发布;吴会龙依旧还是给那个叫刘浩申的客户打电话,这个客户是我们这周必须要拿下的;而李东阳迟到了两个小时后,坐在工位上,漫不经心地看我给他整理的资料……但空气中有隐隐的躁动,我有点儿口干舌燥,抬眼看李东阳,他像是立马感知到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过了一刻钟,李东阳叫我们两人去会议室开个小会.我跟吴会龙的任务分配有所改变:我不再负责开拓客户这一块,手上正在做的转交给吴会龙,以后公司在各个网络平台的宣传归我来负责;吴会龙专门负责开拓新客户.

小会开完,吴会龙没有好气色,也不像平时那样等我一起,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李东阳这样安排,我也颇感意外,毕竟之前他没有跟我沟通过.表面上看,还是我们平日做的工作,只是侧重点有了改动,宣传方面我本来就在做,现在不用开拓客户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好这个月还没有什么新客户,现在也不用管它了.倒是吴会龙身上的担子一下子沉了很多,这些难啃的客户再也没有人跟他平摊风险了.不过,李东阳没有谈薪资这一块有无变化.倘若是工资加提成,开拓客户还是挣得多,而单做宣传工作只是死工资而已.到了下午,刘秘书单独在网上找我谈话,她告知我从下个月开始,我的工资将在现在的基础上涨百分之二十.真是件又意外又兴奋的事情!刘秘书下线前,嘱咐了我一句,“关于提薪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偷眼看了一下吴会龙,他正在跟一个客户通电话,没注意到我这边.我回复道:“没问题.”

兴奋过后,我不禁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这样?近期的工作,我并无什么特别突出的业绩,何以青睐于我?我想不通.我总感觉这件好事背后还有其他的缘由.正胡乱想着,李东阳站起来,递给我一份文件,“这个你整理出一篇适合发公号的文章来吧.”我接过文件后,他又坐了下来.我忽然明白:这一切应该是他促成的!给我调到清闲的岗位,又给我加薪水,背后都是他的主意.他图什么呢?我又想起昨晚他说的话,逐渐理出一个逻辑线来:他是不是怕他跟刘秘书的事情,被我泄露给他哥哥,所以才如此做?想到此,我内心深感不安:整件事情就像是一笔交易似的.而我就是那个攥着秘密的人,虽然并非我本意.一开始的兴奋也渐渐被不安感所代替,可是这种感觉只能隐藏在自己心底——毕竟没有人挑破这层意思.

整件事情只有吴会龙还蒙在鼓里.中午吃饭时,刚在饭馆里坐下,见边上没有人,他便开始气哼哼地说李东阳的各种不是,“他什么意思?让我一个人扛这么多活,是诚心让我走?”我说:“他不是说了么,多开拓一个客户,奖金就会多吗?”他不屑地摇摇头,“那也就是画个饼!谁不知道现在客户有多难找?!哎——”他忽然凑近我,“他怎么不让你开拓客户了?”我莫名地心虚起来,只是含糊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可能觉得我开拓能力不行吧.”他点点头,“我看他可能也是这个意思吧.当然我没有说你不行的意思,”他迅速补了一句,“他把你安排到这个清闲的岗位,估计也是把你先晾起来,收入没有提成的话,也很惨啊.”我说:“是啊,也不问问我!”吴会龙一副“你我懂的”的熟悉神情,“人家就是小李总,说一不二.呵呵.”

涨薪水的事情我没跟吴会龙说一个字,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心,感觉自己也在欺骗他.我们曾经“患难与共”,现在我抛弃了他,成了他眼中李东阳的人.李东阳每一次在小会中问吴会龙的工作进度,我都替吴会龙捏一把汗.他埋着头,笔紧紧地攥在手中,像是随时要发射出去,可是又极力地忍住.每回会后,吴会龙跟我吐槽李东阳,我也随时附和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吴会龙一直有打算离开的计划,也偷偷出去面试了一轮,并没有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机会,再加上还有房贷和孩子,更不敢轻易提辞职.有时候我们一起喝点酒,他喝着喝着,摸着日益稀少的头发感叹:“真是窝火!被一个小屁孩天天拿着鞭子撵着,真你妈的难受.”我则端起酒杯,“喝酒喝酒.”喝完酒回到公司,他会又一次拿起座机,声音轻柔地说:“王总,您好.不知道您考虑得怎样了?需要我去拜访一下您吗?”

马上要到年终盘点了,李东阳越发地忙碌起来,经常不见他在工位上,有时候来也是醉醺醺的.李总在例会上一再强调各个部门必须加大力度,完成年度任务.我们部门的任务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五,年底一个月必须要加把劲才能达标.吴会龙也难得在工位上,他一天会跑四五个客户,有时候回来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拿起资料又一次出门.我们的小会上,李东阳看了一下客户清单,问吴会龙,“城东的刘经理,我前几天去联系了一次,他那时候说得好好的,今天怎么变卦了?”吴会龙拿起手机,“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他,他都挂了.”李东阳说:“那去他公司呢?”吴会龙摇摇头,“他们保安都不让我进去.”李东阳看着他,“你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人,怎么就这么笨?保安说不让你进你为什么不去……”话还没说完,吴会龙猛拍桌子站起来,“你说谁笨?!”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李东阳还未来得及说话,吴会龙已经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你一个小屁孩,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你算哪根葱啊?你没有你哥,你算什么?你屁都不是!”李东阳愣了片刻,语气平淡地说,“刚敢于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向你道歉.现在我们回到工作上,这个李端丽,我昨天跟她联系了……”吴会龙转身就走,门砰的一声甩打到墙上.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李东阳两个人了.片刻的沉默后,我抬眼看李东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着本子说:“我们继续.”

吴会龙辞职时,我们在湘菜馆吃了一顿饭.他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虽然饭馆里是不允许抽烟的,但他反正也不管了;酒也是,过去下班因为要赶回去带孩子,所以基本上不碰酒,现在一口气四五瓶下了肚.“我媳妇把我骂惨了,”他搓着自己的脸,“的确是太过冲动,现在下家还没有着落……今年奖金也拿不到了……可是当时你说我能忍吗?老子……老子恨不得当时一巴掌扇过去……去你大爷的……兄弟啊,找准机会赶紧走吧……走走走……你不走,他会想法子把你挤兑走……你等着瞧吧……”我没有多说话,只是让他少喝点儿.他手一挥,“去他大爷的,我想喝就喝!谁能管我?……喝!喝!喝!”他拍着桌子,大声地对我叫,“赶紧走!兄弟啊,别在这里受罪.”

吃完饭,吴会龙已经醉得走不动路了,我打的送他回家.我们坐在车厢后面,车窗外零零星星下了点儿小雨,空气溽热难耐.吴会龙突然靠在我肩头嚎啕大哭,我让他哭个痛快.哭完后,我递纸巾给他.快到他家那头时,他渐渐清醒过来,向我要了口香糖,怕回去后一身酒气,又惹来一场架吵.到了他家小区门口,他让我别送了,自己下了车,几步走下去,踉踉跄跄,我问:“你没事吧?”他摆摆手说:“没事.”看着他歪歪斜斜进了小区,我请师傅转头继续往我的住处开去.

早上来上班,办公室里的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各自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而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兴奋地说着什么事情.我跟隔壁策划部门的阿晓打招呼,他冲我点点头,“你快打开邮件看一下,有大新闻!”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打开邮箱,收件箱里最新的一个文件是一封公开信,点开后是一个加红加粗的大标题:李东阳连自己哥哥女人都敢抢!标题往下写李东阳跟刘秘书眉来眼去,早有奸情……我没有往下看了,抬头看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用户名,发送的对象是全体员工,并特别抄送李总和李东阳,再看发送时间,正好是我送吴会龙回去后的一个小时.肯定是他发的!我可以确认,我有一种被他出卖的感觉.我赶紧走到走廊上,给吴会龙打电话,他接了后说:“是我发的没错.我要让李东阳尝点儿苦头.”我一听急了,“可是你这样做,把我暴露了啊.这个事情是我告诉你的.”他哦哦了两声,“我都忘了这一茬.对不起,兄弟啊.不过也没事了,他对你也不好嘛.你要是有好的工作,赶紧撤吧.”此时,我看到李东阳从电梯里走出来,冲我笑着招了一下手,就进去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一进来,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位上.我也挂了吴会龙的电话,在工位上坐下后,李东阳递给我一个大芒果,“刚从深圳那边带过来的.你吃一个,很甜.”我接过来后,他又笑笑,坐下来翻看手头的文件.芒果拿在手上,沉沉的,冰冰的,我突然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冲动.整个办公室静得出奇,连平日吱嘎作响的传真机都有默契似的没有发出声音,他开电脑了,那一刻我紧张得胃疼,立马起身往卫生间跑去.坐在马桶上,我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是什么也没听到.我捂着自己的脸,心跳怎么也慢不下来.此刻我既恨吴会龙,也恨自己逞口舌之快.我打着自己的嘴巴,“叫你瞎说!叫你瞎说!”

在卫生间拖延了十五分钟,再待下去,我觉得自己会根本没有勇气走出来.

到了工位上,李东阳已经不在了.再看李总的办公室,房门紧闭;而刘秘书的工位上也没有人了.今天早上没看到李总和刘秘书来,我不知道现在他们是不是都在李总的办公室.半个小时后,李总办公室房门打开了,李东阳气冲冲地走了出来,随后李总跟着出来,“你现在给我回去!听到没有?!”李东阳扭头吼了一声,“我要你管!我受够了!”李总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又看了一眼刘秘书空空的工位,努努嘴,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李东阳过来了,他拿起背包,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投向我这边,足足有半分钟之久.而我不敢抬头,一直埋头看自己的手.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出了大门,到了电梯口,电梯总也不上来,他从边上的楼梯口下去了.

第二天,他没来.第三天,他也没来.一周后,他依旧没来.我给他发短信和微信道歉,他都没有回复,电话是不敢打了,我害怕跟他直接说话;与此同时,刘秘书也没来.李总照旧每天过来.我们外联的工作又一次落到了我的头上,每天任务繁重,我有点儿吃不消.正好王泉跟刘韬搞了个工作室,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跟李总提了辞职,他也没留我.几乎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把几个本子和书塞到背包里就算完事了.我之前相熟的同事都已经离开了,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来送我.临走时,打开抽屉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刚一打开,那个芒果还在那里.我背上背包,拿着芒果,走到电梯口,回头再看公司一眼,其他部门的同事都在忙碌地打电话、写文案,唯独我们外联的三个位置是空着的.手中的芒果有些软烂了,等电梯门打开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毕竟,它已经不能吃了.

自 问自 答

你怎么看“后悔”这件事?

我最真实的心态是:重头再来.我经常会后悔,事情发展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想办糟糕的事情办糟糕了,不想伤害的人给伤害了,不想导致的局面也出现了,一切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好像之前并没有想要这样,却偏偏是这样了——后悔死了!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糟糕的局面,想抵赖,想躲避,想解释,懊恼、愧疚等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而对于写小说的人来说,“后悔”这个词带来的曲折故事和饱满情绪,是非常值得一写的.

你的作品有很多都取材于真实生活,你在写作过程中会面临“经验枯竭”的状态吗?如果有的话,你怎么调整写作方向?

有一段时间我对于离开人间地面的东西实在不能理解,我目前所能把握的都是现实人生的一些可掌控的内容.我自己内心中有一种很焦急的心态.对于文体本身的创新,对于视角的运用,对于人性的透视,都是我所不能掌控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历经很多世事,然后把这些贴身体验转换成文本,这是好好去讲一个故事,一个人间烟火十足的故事,我想方方、池莉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作家都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还有一条是对纯文学意义的尝试,就文体、视角、母题等等进行无限的创造,这些都是1980 年代先锋派所做的.目前,我所能做的,还是第一条路,我所体验到的,我就把它以小说的形式固定下来,但是在写作过程中,我深感自己很难深入进去,而是寄希望于在写的过程中,突然激发了自己的情感体验,然后以内心独白和自由转换间接引语等方式来表现,在写作之时这个我是无法掌控的.我是生活在一种悬空中,除开对自己的关注,我对于他者的关注都是隔膜的,我以我个人之心,来推断他人,是很难达到一种更深度的了解的.有一段时间,我总在问自己:我究竟了解谁呢?自己内心被一种沮丧之感笼罩.现在这方面,我还在尝试中.

那你希望写什么样的小说?

我希望的就是寻找到一个讲故事的刺激点,然后由这个点来顺着人物的性格逻辑发展故事,最后完整地给予结局.我偏向于一种低沉压抑的故事氛围,人的内心不是喷涌的,而是游移不定的,跟环境结合在一起.我追求着一种灰色的状态.不是纯然的黑与白,没有多少冲突,更多是一个人的独白.这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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