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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有关学士学位论文范文 和此路遥迢相关本科论文怎么写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路遥范文 类别:硕士论文 2024-03-20

《此路遥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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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紧老王的手,试图给他一点信心,给老王按摩后背,抚平胸口,用热毛巾为老王擦脸,一汤匙一汤匙喂老王喝汤,用温和的声音与老王说话…..

所有我认为山水遥迢不可抵达的事,都在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儿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握着他长满老茧的手,抹着他黑红的脸颊时,他满头已经花白的头发在我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一根一根以毋庸置疑的坚定撞入我的眼睛,钻到我的心里,使我痛不可当.

仿佛岁月只是晃了一瞬,老王便这样老了,老得这样让我无法接受——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年轻时候的那个他,那个让我恼火让我生气让我瞧不起让我心生恨意的他.这些日子,看着我的血脉源头,一点一点地接近他所害怕的枯竭,我害怕的竟然是,这个曾经给过我安静美好童年与苦难难言少年的老头儿,这个一开口就让我想反抗想叛离的老头儿,这个一直任由我水火不相容地对待着的老头儿,这个使我倔强坚硬冰冷如铁的老头儿,再也不能一开口就让我生气了.倘若真是这样,我的任性,有谁去包容?我的倔强,有谁去嘲笑?我的斤斤计较,有谁去承受?而我再要寻找我的“故乡”,谁又可以领我回去?

想到这里,我一边擦他口里的鲜血,一边流起了眼泪,这使我只得腾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擦着这不争气的咸水,对自己说,不是想好了,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不要为眼前的这位伤心的吗?

整整一晚,他吐了四次,每次要咳上几十上百口,一大口一大口,似乎整个世界都闷住了他,他非要咳出来才能甘心.我难过极了,他吐一口,那鲜血流淌一次,我的心就紧一次,一直紧到我无法合上眼睛,无法正常呼吸.我在心里说,我流着他的血,让我代替他呼吸.那时我近乎疯狂地相信意念的力量.然而,意念在遇到这个老头儿的时候无能为力——也许他感应到了,但他选择了拒绝.

父亲——在我的心里——从来不是一个神圣的词语,他意味着整个男性世界的种种不堪,他让我无法仰着天真的眼睛看着爱我的男人,相信爱情这个东西会好好地光顾和属于像我这样平凡渺小、不值一提的女子.很多年,所有靠近过我的人都曾被我浑身隐藏的刺刺伤,只有那一个浑身是伤依然愿意留下的男人守在我的身边,帮我平复早年的伤痕.我把这一切归结为老王所赐.如果不是这样生命垂危的时刻,我又如何能做到放下过往?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试着靠近他,哪怕他无数次做出靠近我的努力.然而此刻,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在他咳嗽停息累得睡着的空隙里,我开始满怀柔情地望着他,思考他给我的一切:坚韧、顽强、百折不挠,以及对待感情永远保持的冷静态度.我忽然明白,正是因为他给了这一切,我才能获得如此稳定的幸福.

我开始看着咳累后静静睡着的他,如此苍老,如此安宁.对他而言,他的人生,那承受过的将近七十年的辛酸苦楚,那坚冷的性情,那失去的从未有过欢愉的青葱岁月,那些本该有着万丈豪情千般抱负却最终不了了之的理想,又该谁来为他买单呢?

生命是-场一场的接力,在孩子的眼里,父母就是依靠;在老人的眼里,孩子就是依靠.我正处在这一场又一场的依靠的当口,那么,我依靠谁?这种感觉使我既感到自己的肩上有重担千斤,又感到深深的无助与绝望.我开始觉得自己如同飘零的蓬草,动荡且不安,我的眼泪便一直流着,撒欢儿地流,勒都勒不住.

前些天,老王来电话说,昨夜咳嗽,竞咳出了血来,跑到镇上的卫生院去,医生说是支气管扩张,打一两天针就好,你不必担心.

我也不担心,我好像从来不用担心.老王一向身体都好,什么农活都要争先,种的西瓜仍然是队里最甜最大的,桔子也种得特别肥,他说他一辈子好强,不想被人看扁了.想起来,老王自视那么高,自认为是将门之后,书香门第,还是知识分子下乡,没成功转型的那一种,经历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说了些使他没有翻身机会的话,做着些使良心安稳却违背那个反常时代的意志的事,于是受了社会、人心的挤兑与嘲弄,如此落魄,所以,安心做个农民后,还要处处都争先,以至于人也狭猛了,某些方面,也丑陋了,最后也还是不自知.

也是,若不是这好强的性格,他也不会把我们逼成今天这个样子——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自己心里的苦逼傻蛋.自弟弟参加工作能自立以后,老王仍在劳作,说是多多活动手脚,才能更康健,同时,也不愿我们还在创业阶段就背上他这样的包袱.我见老王近些年除了谈论他的诗文,便是沉默,也不似从前一般癫狂自负,暴躁易怒,更不似从前的自私小气,想是人老了一切便平和下来;慢慢地也理解了他昔年的种种苛刻,大概是因为生活待他苛刻,他便将这些苛刻一一让我们承受了.

只是昨天他还好好的,打算把那些曝豆荚送到学校食堂里来,一次性全部卖掉,便有了上半年的生产费用,就不用我们负担家里了,怎么可能回去就咯血了呢?

我敬他喝了二两“小糊涂仙”,特意留给他的.他喜欢喝酒,虽然血压有点偏高,但总是要喝,我若不许,他便认为是我不舍得花这二两酒钱.他又骗我说,最近血压早降下去了,我看他脸色确实不似从前晦暗,便允他多喝了几口.

结果,晚上到家便咳,午夜时竞咳出几口血来!

我说,要不去市里的医院好好照个片子吧?

两天过去,咯血不仅没好,还渐渐严重,先只是晚上咳,后来白天也会咳上几口,他也有些害怕吧,就去照了片,结果出来,是结核.他想,也不太严重,就带着四百元去医院弄药.

老王虽然有众多不是,但在勤俭节约方面,却是楷模.入院动辄上千,岂是他几百元解决得了的?于是经济告急.等我赶到他所住的医院交费,端出他收在床底的垃圾桶来,触目惊心之下,竟是一小桶鲜血,还能流动!老王向我隐瞒了病情!

于是,第一次,在“病危通知单”的“亲属”一栏上,我郑重地签上了名字.那一刻,一股浓厚的“死”的气息,横亘在了“生”的当口,我感到了无底的黑暗和恐慌.

一天以后,老王住院无效,咯血越来越厉害,他总疑是肺癌.他不愿浪费钱在必死的病症上,就不断吵着医生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医生拿他没法子,只好电告我.

黄昏时分,早春的细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有种浸透每一个毛孔的森冷.赶到医院时,他咯血方才平息一两个小时.医生说,搬动病人会使刚刚愈合的血管再次裂开,如有剧烈颠簸,很可能因途中大量出血而造成生命危险.只有我肯赌上他的命,他们才愿送他转院,

我狠狠地望了医生一眼,却无力对他们的推诿进行批判.这事关老王的生死,只有我,他的大女儿,才能背负,但正因为事关老王的生死,我如何背负?然而,我还是背负下这使他“生”的使命,签了字.

站在昏暗的病室门口,看见昏暗灯光下的老王在短短的一天之内面色变成土灰,瘦得只剩皮包骨,身子蜷成小团,显得那样孤单、虚弱而无助.第一次,我看到昔日威风凛凛的老王如此无依无靠.我动情地喊了一声“爸爸”,泪,瞬间就淹没了眼眶.老王见了我,先是十分安静,默不出声,然后,两行混浊的老泪滚滚流出.

马上接你出院,放心,不会让你死.我是那样不习惯流着泪的老王.

他摇头.

我恼火了——不配合,你想死么?死的事反正会来,你不用这么着急.

他喘息着说:“我只有一桩心愿未了,满儿没有成家,我想看见他成家.”

我说:“那就好,乖乖配合医生治疗.”

他说:“那要用多少钱?”

我明白,老王肉痛他那点钱,老王一生穷怕了——钱全部由我出,不动你一分,可好?

他这才似乎放下心来,点头同意.

我眼见医生抬着他.平生不愿麻烦别人的老头儿,只能任人摆布,脸上满是无奈.我也坐上了那平时只远远望着绝不愿接近半步、顶上闪着蓝光的家伙-120急救车,将老王接到了车上.我从来很少仔细看他,这一次,却望了望他的眼睛,他眼里满是哀切的光,孩子般望着我.我说,爸爸,你放心,有我在,你会好的.他的神色便渐渐有所缓和,对我投以了完全的信任.在窄小的救护车里,我坐在一条小凳上,一手握着点滴瓶,一手给他擦吐出来的血,恐惧将我层层笼罩,但我却一直笑着望他.老王见我笑,竞渐渐平息,睡去:

我凝视着暂得安宁的他,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老王抄起一根扁担丢向烈日下正在翻晒枳壳的母亲,母亲长了一个大疖子的背顿时鲜血直流;老王跟邻里吵架,青筋暴露;老王一生气,就摔碗,摔得地动山摇;老王威风凛凛,给人写状纸,受人敬重,追捧;每年过节,老王都亲自研墨,用毛笔字写对联;老王对着门外的大雪教我读诗……

未成年以前,老王在我心里,是很有分量的,我随着他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那段岁月,天上的云,河里的鱼,山上的风,无不是我生命中最能让我宁静的东西,他会讲那么多的不着边际却美不可言的故事,能做那么多别的农村人做不了的事,那时我以他为豪!可是,蔓延的岁月会令人看到残酷的真相,他的吝啬、苛刻、自夸、骄傲也随着我的成长慢慢展露在我面前,而这些,没有一点是我能接受的.

与老王真正的撕裂,是在我十四岁的那年夏天,老王趁夜摸到我们房间,只因房间里睡着母亲的表妹,一个风流的乡间女子,但月光之下他没能正确辨认出那张俏丽的脸,却摸到我的床上,惊醒了我.我正在似懂非懂的年龄,却瞬间明白一切,摞下狠话:你老了,我不会管你!我会要弟弟妹妹也不管你!因这一句,老王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在此之前,我是老王的骄傲,他从来不舍得动我一下.那时,母亲尚在,流着泪对我说,不要声张,他始终是你们的父亲,不管我先走多久,你们都要好好待他,那时我多么想长出一双翅膀,保护我的母亲!第二天,表姨仓皇离去,我们一家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凌厉眼神和尖刻话语下,老王失魂落魄,几天之内苍老许多.

母亲去世后,老王沉沦了很久,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是我和妹妹撑起了这个家:那时的我们,想起母亲的叮嘱,把对生活和爱的全部希望都寄予老王一身,何曾想过自己?只想老王能好好地活着,他是我们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可是,他悲伤一过,不出三月,便不顾众人反对,讨了老婆;妹妹退学前,每天早晨腹痛不止,他从不问及;六月天,妹妹倒开水烫了脚,流了脓,他也没说过给她找药;妹妹离家出走,在外打工的每一分钱都寄回家,他却并没有多给正在读书的我半分;我读大学时身兼三份家教,赚得的微薄工资,使我顺利完成大学学业,在此期间,他每次来学校看我,都说没有回家的路费……唉!艰难、贫穷,竞可以成为他对我们的爱日渐麻木的借口!

他最关心的,或许唯有弟弟吧?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但弟弟读高中、大学,以及患病期间,在经济上他也管之甚少,他知道,他不管,我们便会拼了全力去管.那时,我们尚且年少,如何能承担得了这许多!且我们身体也不好,过度劳累与生活中的种种伤感使我一个暑假就瘦了二十斤!但他毫不在意.他可想过,我们的肩膀那样稚嫩,我们还只是小小的女孩!他可想过,当他觉得艰难时,我们几乎是颤抖着过的每一天!

所以,回顾我的青春,全都是困苦,是煎熬,分秒的幸福与甜蜜都没有!我唯有沉默、奋斗,再沉默,再奋斗!如今想起,真的没有勇气面对当年那举步维艰,孤独无依、飘零无主的生活,倘若那生活里还有一星半点爱的光辉,亦是我全部的喜悦.然而,什么也没有.我们的青春时代,走得如此贫瘠,物质与精神皆没有安慰,倘若不是骨子里的清高自守,真不知过了怎样不堪入目的生活!

我常常想,艰难与贫穷或许会让人难以安然度过,但若有爱,一切便要变个模样.我们一直渴望他的爱,因为我们一直爱着他——我们的父亲,尽管他一次又一次使我们灰心,但我们对他种种困境不忍而自愿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不都是我们深深爱着他的明证么?然而,他不懂.

转院这一晚,老王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

他咳一口,就是一纸鲜红的血.我去买了三斤卫生纸堆在病床边,堆起来有一尺半高.然而,随着他一口一口的鲜血,那叠纸渐渐矮下去,直到天亮时用完最后一张.他已然虚脱,连咳的力气也没有了,才静静睡去.

在此期间,老王开始断断续续交代遗言.他说,已经写了二百四十首诗,在他死后一定要结成集子,留给后人;银行存折的要记住,死后留给小儿娶老婆;乡下的土地和房子留给这守在他床边的可怜的妻;要去见我母亲了,他也有些欢喜……

老王的遗言中,没有我和妹妹.他向来不牵挂我们,是因为他绝对相信我们处世的能力.用他曾略显得意的神态说过的话来复述,因为不牵挂,我们才强大.也是.人在临了之时,总要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毕竟,他还有所牵挂,比起了无牵挂到底要好很多.

老王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出生的,据他说,五十年代小升初的考试,他考的是琼湖书院,迟到且早退,尚能在数千考生中高居榜首.可惜一场“大跃进”,他的母亲竞因饥饿至于病死,而他的父亲把十一岁的他交给了他的姐姐们就一个人在外做事,再也没管过他.于是,他衣不能御寒,饭不能果腹,成了流浪儿.好在天资聪颖,初中时不仅免了学费,常能一并赚到饭食,那时还发表文章,时有奖励,很是令人瞩目.然而,高中却是无能力供养了,只好退学.后来,国家来地方招空军,招文员,他的个人条件全符合,却次次都因为曾祖是国民党高级将领,舅爷又是大地主,最后到政审一关,总被刷下.后来又当过民办教师,由于太较真,带一深夜去校长房间抓奸,被各种借口辞了.从此彻底成了农民.

他说命运弄人,便是如此.

他虽穷,却心高过项,结果三十三岁方娶妻,为我母.母虽灵秀,无奈却是孤儿,且不识几个字,他教她,她学得再快,也仍惹他瞧不起.他常想起平生种种不公际遇,忧愤难平,把一腔怨气,悉数倒在我那无辜的母亲身上.

我出生后,他渐渐安心于农村的生活,也家信、写通告赚酒喝.闲暇时,他会喝上一二两白酒,唱一段《沙家浜》,腔调里,全是悲怆.

贫贱夫妻百事哀,印象中,老王对我母亲虽恶劣,母亲也非软弱之流,因而他们的冷暖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但那时,他对我们却并不严厉,尤其待我,特别爱护,在诗、书、画方面教授颇多.如此数年无事,我的童年呈现祥和美好.

家中渐渐富裕,老王终究也过不了通常男人难过的关,家庭的祸患接踵而至.从此,怨与恨,无法打开的心结,总也跨不过的障碍,像幽灵一样盘踞在我们的心头,久久驱之不散.

老王若此时死去,会后悔当时所做的一切吗?他或许从未想过,是他,亲手毁了一个完好的家,让我们过早步入成年的困苦,让我们过早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一切.他难道不知道,生活的路有千百万条,在那样的艰难岁月里,我们随时可能走向万劫不复的那一处?

在这他接近人生尾声的边上,回过头去看,他的苦难人生又是谁给的呢?想到这里,多年的心结,有些松动.

折腾一夜,熬到凌晨五点,药物起了功效,老王咯血的次数明显减少,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正午,正在打盹,医务人员急匆匆进房,让我马上腾出陪护床,说是有一病人要入住.

五分钟后,门口推进一辆担架车,上面卧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穿得还算齐整,眼睛半眯,口中鲜血泡沫不停涌出,喉咙里有痰涌动的声音,像垂死的牛~般.医护人员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抬他,他完全不能配合,似乎除了呼吸,已经没了知觉.

120急救人员刚走,医生还没来,那人便要翻身,病房里只有我在那儿站着,眼见他已到了床边,再翻必定掉下床去,我只能使劲,-『,别翻!别翻!会掉下去!可是,他似乎没有听见,还是翻了一下,只听“砰”的一声,那人沉沉地摔在地上,血还在汩汩地流着.

我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只好飞奔向医生办公室,边跑边喊,掉下来了!掉下来了!医生,快点来呀,那人从床上掉下来了!

医生、护士,一大堆围到了那人身旁,各种仪器也被抬了进来,整个病房很快被掺满.有的吸痰,有的注射,有的用心肺复苏.只听那人不停地呼气,喉口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渐渐地变白,唇色却变成了乌紫,直到血也不流了,声音也完全没有了.吊瓶还在静静地滴着,医生走了出去,只剩几个年轻的护士在那儿继续吸痰.

隐约间,听医生在问,办好入院手续了没有?

一个护士轻声回答,没有.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好像抬上来时,说了一句身上有手机,要不,在他身上摸摸看?

医生说,好.

于是,一边抢救,一边就掏了一下他的口袋.结果,除了几十元钱什么也没有.

医生说,先救人吧,总有办法

没多久,护士们连接好心电仪器后,也都出去了,病房里站着的,又只有我.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眼见那人身体渐渐地明显僵硬,再看点滴,也静止下来.我的后脑感到冷飕飕的,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这大概就是死亡了?人距离死亡,竟然这么近!如此健壮的躯体,进来时还能翻动,不出十分钟,便完全没有了一丝活力!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他定然也有健在的父母,有爱他的妻儿,此刻,他们或许还在开心地玩乐,却不料这世上他们最爱的人便这么迅疾地走了,不再回头!死,当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老王也被惊醒了,一直默默地看着那人.他在想什么呢?那人的“死”,正好给了他“生”的触发吗?

那日以后,老王使劲忍住咳、、慢慢地过了两三天,他的血止住了.那几天我正好要在市里上一堂高三第二轮复习学科会的课,因为夜夜要跑医院照顾他,我只能在他的床边备课,也没时间试课,眼里自然流露焦急.老王怎能不懂?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与同房的人也能开几句玩笑了,便对我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回去休息,这里有阿姨照顾,会好的.我信以为真,回家睡了一个安稳觉.

谁知第二天一大清早,电话铃就响得刺耳.那段时间我特别怕听见电话声,拿过来看,果然是医院的,战战兢兢接了,医生在那头冷冷地说,你爸爸又大口吐血,需要输血,还有,我们昨天下午推他做了CT,肺癌的可能性极大,你们必须立即转院!

这样的电话令我头脚发冷,难道我真的就这样要失去老王?

叫车飞奔向医院,跑得腿脚发软地冲进老王的病房,他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嘴角还留着血迹,然后,急剧咳起来,像一片风中的叶子不停打着转,就是不落地.我一把握住老王的手,叫道,爸爸!我的泪水再次像洪水决了堤一般.,老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从他的手掌心感受到他的痛和他全部想要诉说的话.我对他说,爸爸,我们转院,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放心.

这个时候,我们谈论“死”,竟是如此的稀松平常,我一点也不担心老王对此产生恐惧,恐惧的尽头,应该是不恐惧吧,面对那么多的鲜血,“死”也就顺理成章.更何况,他那些童年的伙伴们多半已经入土为安,他就算是死,也算不得太反常.

医生告诉我,老王因出血不止,输血太多,不能保证转院的过程中不会因大出血而停止呼吸,我又要去签字——又是与第一次转院相同的问题,不同的是,多了一重危险——肺癌.这个词是太锋利的刀,刀锋寒光闪闪,我不相信这会是射向老王的光.我提出带CT片子去省肿瘤医院请专家会诊后再做决断.做出这样的决定对老王是危险的,因为他躺着的状态,或许就像他亲眼见到的死去的那个人一样,只是十几分钟的事.但是,掌握着他生死的我,还是做了这样以他生命为赌注的选择.

下午我拿着片子,第一次进入一个以“肿瘤”命名的医院.我是多么害怕这样的地方啊,到处都充溢着死亡的气息;然而,我又是多么期待这样的地方啊,它竟是将生命从死亡的边缘拖回来的地方.当专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片子看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静止的时间,那么清晰冷酷地一秒一秒从身边走过.然后,专家取下眼镜,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病人并没有患结核,更没有患肺癌,他就是支气管扩张,回去积极消炎.

我的心,从提着在喉咙口,一下子放了下来.我已经忘了生医院的气,生那些庸医的气,转而只剩下欣喜和感激.老王,我失而复得的老王!那一刻,我恨不得抱着专家狠狠亲上一口,感谢他将我的老王从庸医的“判决”里救了出来!不,是从死亡的险境拖出来!

很多人都以为,连我自己都认为,对于老王,我的感情,是爱恨交加.仔细想来,我什么时候恨过他呢?只是岁月里经历的种种,渐渐冲淡了我原本深厚的情感,如今想到尽力让他安享晚年,不过是对他曾有过的苦难生活和心灵挣扎的补偿吧.

关于爱,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能爱人,远比能被人爱更幸福.而我们所付出的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来,我情愿从来不要承受那所承受不起的一切,而付出我所能付出的所有.

然而,老王并没有好起来.我将专家写的诊断结果给老王看,老王在相对平静的空隙里一字一句看完诊断书,对我说,看来,死不了了,可这血怎么止不住?

他的怨气又来了.他一旦重拾“生”的机会,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但这一次,我对他的原形毕露是多么地欢喜啊!只有活着,才能原形毕露不是么?我没管他的埋怨,迅速为他办理了转院手续,既然不是传染病,当然不能在传染病医院治疗,我要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让他快快好起来!我调动身边一切人际关系,在最好的医院里给老王安排下了床位,我多么期待他快快好起来,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继续将我气得吐血,我都愿意!

换好医院,给老王请了一个护工,加上阿姨日夜相陪,老王的病情稳定了三天.这三天眼见他咳得越来越少,痰里渐渐只剩血丝,我的心渐渐放下,只准备给他办出院手续了.

谁知道,那天夜里十二点,电话铃再次响起.

接通.医生说,你马上来医院一趟,你父亲必须马上动手术.

我的头皮一麻,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是,可从下午五点开始,他又持续性吐血,如果不动手术,他会因失血而死!

还是免不了一个死!

我往外奔,小区里树影幢幢,昏黄的路灯像极了鬼的眼睛.夜晚十二点的街道是那样寂静,几乎见不到一辆车,我只能步行.

但我没有步行,我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我怕去迟了,会见不到老王最后一面.

无数往事的影子再次向我扑来,我又流泪了,在这样黑暗的夜中,我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妈妈,妈妈,你一定要保佑老王渡过难美,一定要让他等到我呀!

我披头散发地冲进病房,冲进去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我完全傻了:老王的枕头上全部是殷红的鲜血,他就睡在血泊里,他那个呆傻的老婆坐在他旁边只会抹眼泪.见我进来,他一直望着我,不说话.我走过去,哽着喉咙说,爸爸,您撑会儿,马上手术.他又看着我,不肯闭上眼睛.我说,爸爸,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会处理好,我们都会给阿姨养老!

医生进来,说,你快点来签字,马上动手术给他接上血管,手术风险很大,可能导致全身瘫痪,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再次接过病危通知单和手术通知单,不容犹豫,匆匆签了字.因太晚,老王进手术室没有人帮忙,我一直在旁边跟着,将老王从床上抬到手术车上,从一栋楼送到另一栋楼,拐过三个弯,进电梯,再将老王搬上手术台.

看着虚弱的老王,我心痛如绞.没有一个词能形容我当时害怕失去老王的恐惧,没有言语可以表达我看到那么多鲜血时的麻木.我呆呆地望着他,这个给我生命、鲜血和热情的人,只剩一个念头——让他活着.

医生坐在电脑前,冷冷地说,给他脱了所有裤子,手术导管要(从大腿根处)伸进去.我还没反应过来,护士就用几乎是责备的口吻命令我,赶快脱下你父亲的裤子啊,我一个人又要拿吊瓶又要摁他胸口,没法脱!

就这样,我脱下了老王的裤子,直视了老王的下身.那已经接近干枯的下身,曾是我生命的由来之所,如今已经全然没有了气势,藏在一堆黑糊糊的毛发之中.此时老王意识尚清醒,用极微小的声音说,不要让我女儿做这些事啊,她是个教书的,没什么力气……

老王羞于让我看见,这于他大概是最大的不堪.然而,我看见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中羞愧,我竟是那样坦荡、自然地接受了这的生命对视.

安顿好他,我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等到凌晨五点,等到医院又在人们的脚步声里活过来.

手术室门开,医生出来,说,手术成功,血止住了.

那一刻,我放声大哭、,

术后一周,老王的血完全止住,他得以痊愈出院.

回到阔别近两月的家,他所牵挂的鸡和那只叫做“小灵通”的狗全部朝他扑过来.,他摸着小灵通的背,顺着台阶坐下.阿姨将门开得“轰隆”一响,门楣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了她一身.这个眼下长着巨大肉痣的女人立即欢快地尖叫起来.父亲转过尚苍白的脸,看了她一眼,说,还是家里好,连灰尘都欢迎我们回家.

我站在井边看着他,他却不再像在医院时那样看我.

他的眼睛落在了其他一切他所牵挂的事物上——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那当教师一直与他没有言和的兄长帮他照顾着这个家的生灵们,每天早晨将鸡放出门,喂食,捡它们下的蛋,又给狗和猫准备饭菜——它们也要等老王回来,就必须酒足饭饱,健健康康,精神抖擞,鸡能生满几百个蛋,狗能叫出全村最响亮的声音,猫能依旧与狗对峙.

它们终于等来了老王.小灵通不知道有多高兴,一个劲伸长舌头舔老王的脸.老王很久没刮胡子了,它舔一下就汪一声,接着又舔.这令人肉麻的亲昵惹得老王咧开嘴笑了——这是两个多月来老王的第一次笑.笑,使他露出了我前年给他镶的假牙,那牙齿显然给他的笑容添了许多灿烂.

邻居们都来看他.他朗声叫,老婆子,烧水,泡茶,把柜子里的花生拿出来炒了,来客啦!一个灰扑扑的家,在他的声音和阿姨升起的烟火里又活了过来,,老王一边笑着接待每一位来看望他的乡亲,一边对他们说,是我的女儿救了我一命!没有我的女儿我活不到今天!村人们听他这么一说便都赞叹,你真有一个孝顺的女儿啊!他就在这样的赞美声里满足地忙活起来了,尽管脸上的苍白还是那么显眼.

等到宾客散去,老王搬了条凳子,招手让我坐在他身边.我有点诧异,老王很少与我这样面对面地交谈,我们说话多半用吼.我步履迟疑地走过去,这时,老王忽然用他那双曾被相面先生定为“顶笔上天”的手捂住他的双眼,低低咽泣起来.

爸爸,你怎么啦?又不舒服了么?

他没有回答,过了几秒,用手掌抹干眼泪,用他被岁月变小了的眼睛看着我,说,芳儿,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一瞬间,我怔住了.

时光仿佛已经静止,那颗试图靠近父亲的女儿的心,又逃离到了千里之外.

原来以为已经抵达,谁知道千山万水,路途遥迢.

半晌,我掏出早就打算给老王的存折,对老王说,爸爸,我答应过你,你生病,我不会用你的钱给你治病,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一时凑不齐那么多钱,只好在里面取了一万六,现在全给你重新存上了,你看看有没有少.

老王闻言,接过存折,戴上眼镜,仔细查看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泪水再次冲得鼻子酸痛.我忽然明白,此生,我们恐怕真的无法抵达了.只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付出那么多的努力,不就是为了他还能这样戴着眼镜检查我给他的钱的数目么?

为了冲散那股混浊的热流,我仰起头来看着屋顶.

屋顶上结了个蛛网.

一只小小的蜘蛛一直在努力地吐着丝,把整整一个屋角都封了起来.它要干什么呢?

看着看着,一切芜杂的思绪烟消云散,而老王已经打开柜门,藏好存折,念叨起他荒废已久的庄稼.

责任编辑:刘 威

路遥论文参考资料:

健康之路杂志

健康之路期刊

成才之路期刊

健康之路杂志社

归纳总结:该文是关于路遥和路遥迢方面的相关大学硕士和路遥本科毕业论文以及相关路遥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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