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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天堂有路自考开题报告范文 与天堂有路相关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天堂有路范文 类别:发表论文 2024-04-08

《天堂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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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河/著

亲爱的兄弟,我差一点就再也不能给你写信了.当我被装进麻袋活埋时,我首先想到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亲的人,尽管我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不知道你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你是否活着,但我知道我们是双胞胎兄弟,我们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你是另一个我,生活在别处的我.因为有你,我才觉得生活是可以忍受的.活着是一种责任.人们说双胞胎是同生共死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我担心我的死亡会影响到你,使你也……不吉利的话就不说了吧.总之,一锨锨土落到我身上,我呼吸困难,神思恍惚之时想到的是你,我希望我的灵魂能从这个侏儒的躯壳中飞出,去到你那儿,和你共用一个正常人的躯壳.也许我的灵魂会给你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毕竟我见过太多的阴谋,太多的杀戮,太多的尔虞我诈,我对人性的洞察远远超过一般人.这方面还得感谢师父,是他教会我不但要用眼观察,还要用心观察,用脑观察,更要用命观察.当你用命观察的时候,你所有的器官都要比平时敏感十倍,你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能听到平时听不到的,能感受到平时感受不到的.你甚至能记起早就遗忘的东西.而这,关键时候,也许能救你一命.

一般情况下,我喜欢开门见山、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可是要说明我为什么被活埋,以及被什么人活埋,我却不得不扯远点,从十九年前说起.那一年发生的事,我永生难忘.师父就死于那一年.我记得我给你写过一封信,谈论师父之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我再简单梳理一下吧.一天,君夫人骊姬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到他的生母齐姜,让他到曲沃去祭奠生母.祭奠之后,太子按规距将祭肉送给父亲.国君在外打猎,君夫人收下祭肉,在肉里下了毒.国君回来,君夫人将肉端给国君,说是太子奉上的祭肉.国君割下一块,扔给狗吃,狗吃后死了.国君又割下一块,给太监吃,太监吃后也死了.国君震怒,派人去抓太子.太子逃回他的封地曲沃.师父劝太子向国君申辩,太子不肯.师父劝太子逃走,太子又不肯.最后太子上吊自杀了.师父为太子鸣不平,在曲沃的广场被吊死了.这仅仅是一系列灾难的开始.

太子死后,骊姬对国君说,申生的两个兄弟重耳和夷吾也参与了阴谋.于是国君派兵去追杀二人.重耳逃亡到狄国,夷吾逃亡到梁国.骊姬达到了目的,国君立她的亲生儿子奚齐为太子.五年后,老国君死了,奚齐做了国君.龙椅还没暖热,大臣里克就将奚齐杀了.朝臣又立骊姬的亲妹妹所生的儿子卓子为君.里克一不做,二不休,又将卓子杀了.他将骊姬抓起来,宣布十条罪状:一、惑乱君王;二、后宫干政;三、陷害太子申生;四、迫害公子重耳和夷吾;五、与优施;六、勾结外臣;七、结党营私;八、滥杀无辜;九、生活奢靡;十、篡国.然后将骊姬绑到广场的华表上,由人民对她惩罚.这个最美丽的女人,师父生前说她是蛇蝎心肠,费尽心机 ,害人无数,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里克规定,第一天只许动口,不许动手;第二天,只许动手,不许用器械;第三天则任由所为.第一天万人唾骂,各种污言秽语像一支支毒箭,向她射去.如果语言之箭可见,她早就变成刺猬了.虽然禁止动手,但没禁止吐唾沫,你看她满脸满身唾沫,黏黏糊糊,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第二天允许动手,人们捶、挠、抓、捅、踢、扇、揪、撕、扯、踹,不到一个时辰,她就一命呜呼了.她断气后,人们还没有停止暴力,最后她的尸体变得面目全非.第三天,允许用器械,须臾之间,她的身体消失了,无影无踪.尽管骊姬毒如蛇蝎、祸国殃民,但这样惩罚她,我仍然觉得过于残忍了.

亲爱的兄弟,我猜,你可能会说:你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又那么久远,和你被活埋又有什么关系呢?别急,一会儿你就会看出这其中的关系来.世上的事情都是相互联系的,这儿某人打个喷嚏,说不定会引发遥远地方的一场风暴.前边说到里克杀了坐上龙椅的奚齐和卓子,又杀了骊姬,当然,杀的人很多.骊姬,一个也没逃脱,狗头军师优施被杀了,与骊姬勾结的梁五和东关嬖五被杀了,骊姬的亲妹妹少姬也被杀了.其他,还有许许多多.砍下的人头堆得像小山一样.那几天,城里弥漫着浓重的味,简直让人窒息.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需要有一个新国君.里克派人去迎重耳回来当国君.重耳不了解国内局势,怕有不测,拒绝了.我想,他此后很多年都在为这个决定后悔吧,因为他不但多流亡了十四年,还几次差点把命送掉.夷吾,与重耳相反,闻听国内发生变乱,立即向秦君求援.秦君是他姐夫.秦君若帮他当上国君,他送秦国五座城池.在秦国军队的支持下,夷吾如愿以偿,回国当上了国君.关于夷吾,我说两件事,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当上国君后,立即食言,赖掉了答应给秦国的五座城池.秦君是他姐夫,看小舅子耍赖,也拿他没法儿.后来,我们国家受灾,发生饥荒,夷吾觍着脸向秦君借粮.秦君不计前嫌,一船船的粮食运给我们救灾.船队绵延数里,蔚为壮观,史官称之为“泛舟之役”.第二年,秦国受灾,向我们借粮,夷吾不但不借给秦国, 还以为这是攻打秦国的好机会,发动了战争.结果,你猜怎样,简直像是报应,我们打败了不说,夷吾还被秦军活捉了.如果不是他姐寻死觅活地求秦君,秦君说不定就把他宰了.秦君可够宽大为怀的,竟然又放夷吾回国继续当国君.去年冬天,他死了,他儿子圉当上了国君.他们父子俩都想置重耳于死地,夷吾是派兵追杀,没有成功.圉改变策略,欲先剪除重耳的羽翼.忘了告诉你,重耳出逃时,有一帮贤能之士追随他,这些人均是将相之材.圉将重耳追随者的亲属都抓了起来,限期令他们召回重耳的追随者,否则就处死.规定的期限到了,一个追随者也没召回.圉大开杀戒,杀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人我要特别提一下, 他是狐突,大臣,重耳的外公.他儿子狐偃跟着重耳,他不肯召回,所以被杀了.这个狐突不仅是重耳的外公 ,也是夷吾的外公.他两个女儿都嫁给了老国君诡诸,分别生了重耳和夷吾.按亲戚关系,圉应该管他叫曾外公.夷吾执政十四年,都没动外公一个手指头.圉,这个小胖子,刚当上国君,就把曾外公杀了.这小子,无论残暴,还是愚蠢,都超过了他爹.权力是头噬血怪兽,它喝起血来永不满足.那几天京城里血雨腥风,哭声一片.很快,重耳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从秦国借了一支军队打回来的.这个在外流亡十九年的人,一踏上国土,圉的军队纷纷倒戈,重耳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打到了首都.圉被杀了.重耳做了国君.

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 一朝做了国君,夷吾朝的许多旧臣心存疑虑,担心被报复.为首的吕甥和郄芮发动叛乱,带兵将王宫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堆上干柴,放火焚烧.他们要烧死国君重耳.宫廷内其他人都作为陪葬.我本来也在陪葬者之列,但我溜了出来.在此, 我得感谢师父,师父生前一再告诫我要用命观察.正是用命观察,我才逃过此劫.傍晚,我看到几个太监悄然出宫,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是哪儿不对头,我也说不上来.我想起师父说的用命观察.所谓用命观察,就是稍有疏忽,便会搭上性命.用命观察,用命观察,几个太监走出宫门的一瞬间,终于有所发现.其中一个人的背影与其他人不同,他跨出门槛的步子是肆无忌惮的,也与太监小心翼翼的步子迥然不同.他会是谁?潜意识中我已经有了答案,可我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他是国君重耳,我确信.我从未见过国君这样子出宫.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我感到脊背发凉,仿佛一条冰蛇从脊背上滑过.国君出宫,我也别在这儿待了吧.一刻也不耽误,我也找借口出了宫.这时天已黑了.没走多远,我感到大地颤动,接着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然后就看到一支队伍开了过来.我闪到一边,躲进黑影里.戈矛寒光闪闪.我担心士兵借助戈矛的寒光看到黑暗中的我.但没人往我这儿看,他们都盯着前边.前边是宫廷.吕甥骑马过来,马尾甩到我脸上.他是将军,甲胄整齐,显然有备而来.队伍过了半个时辰还没过完.另一个将军郄芮出现了.他也骑一匹高头大马.马尾巴又甩到我脸上.郄家世代公卿,很有权势.他和吕甥都是夷吾的追随者,陪夷吾流亡,给他出谋划策,帮他当上了国君,又帮他镇压反对力量.他们担心重耳回国抢夺王位,建议夷吾除掉重耳.夷吾派寺人披去狄国行刺,结果晚了一步,重耳得到消息,离开了狄国.有这一些前因,他们担心重耳报复不无道理.他们夜里调兵,显然是造反.这天夜里,城门洞开,守门的士兵不知去向,我没费什么劲就出城了.

我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走了很久,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来到了一处宅院前.这是一处独立的宅院,周围没有邻居.此时已近卯时,天空正在泛亮.宅院里异常寂静,没有一点动静.看来都还在睡梦中.我又渴又累,但我不想搅扰别人的美梦,就没有敲门,而是蹲在墙角等待天亮.一会儿工夫,天就大亮了.再看这处宅院,房屋虽然普普通通,但结实、讲究.我猜,主人一定是个务实的人、不事张扬的人.很快,传来门轴的吱呀声,然后是洒扫院子的声音.我敲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大胡子中年人.他看到我很诧异.他大概没想到大清早会看到一个侏儒吧.他有些犹豫,要不要不放我进去.他看了看我身后,又往远处张望一番,这才让我进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谨慎,难道我会抢劫他不成?莫非他怀疑我是一个踩点的,身后还有同伙?总之,他的谨慎让人难以理解.我是一个侏儒,我只想讨口水喝,讨点吃的.他可以不让我进门,在门口像打发乞丐那样把我打发掉.既然进了门,我就不再多想.他问我从哪里来,我如实告诉了他.他突然间问我认识他吗,我摇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呢?我稍稍端详他一下,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似曾相识.我对他说,也许我们见过,但我想不起来了.这本是一句礼节性的套话,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是说话留有余地而已.我完全没想到这句话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当时,我没察觉出有任何异样.他听了,只是“哦”了一声,这是太正常不过的反应.他为我端来吃的喝的,就离开了,让我独自享用.我也不愿狼吞虎咽时有一双眼睛在旁边盯着.我吃到一半,人在这时候是最为松懈的,突然眼前一黑,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将我罩住.我被头朝下提了起来,有人将袋口扎住.怎么回事?我完全懵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片刻之后,我才弄清楚我的处境.那些人出去了.那些人,没错,是几个人,而非一个,我从脚步声和他们说话的声调中听出来的.我被扔在那儿.在麻袋里.尽管这姿势极难受,但不妨碍我冷静地想问题.可我想来想去,仍然一头雾水.我,一个侏儒,没有财物,打劫我有什么用呢?再说,这儿也不像黑店,主人也不像强盗,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即使是嗜血成性的人,也不会无来由地杀一个侏儒吧?我言语举止没有失礼之处,哪里惹恼了他们?难道我犯了什么禁忌?也不可能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喊了两嗓子,没有任何回应.屋里没人,外边也没什么动静.可怕的寂静.

半个时辰过去了,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门吱呀 一声开了,进来几个人.我被拎了起来.两个人各拽一个麻袋角,将我抬着往外走.我喊叫着让他们放我出去,可是没人理我.你们要干吗?快点放下我.他们是聋子,听不到我喊叫吗?为什么都不吭声?最怕的不是呵斥、殴打,而是没人理你.你不知道他们要干吗.你什么也不知道.如同一个人被蒙着眼从高处推下去,你坠落,但你不知道地面在哪里,不知道下面是水,是土,是草垛还是岩石.真是恐惧.师父说宫廷是世上最为凶险的地方,稍有差池,命即不保,可我在那里也没如此恐惧过.命,难道这就是命吗?我被扔进了一个坑里.我听到铲土的声音.我感到泥土砸在身上.现在,什么都明了了,我正在被活埋.兄弟,你看,命运多么会开玩笑,我毫发无损地从京城虎狼之地逃了出来,却要在这个偏僻安静的宅院里丢掉性命.一个侏儒,死了也就死了,没人关心这件事.说到这里,我深感悲凉.生命如此脆弱、如此低贱、如此卑微,尤其是一个侏儒的生命.我没亲人,师父十九年前就死了,没有人牵挂我,我也不用牵挂什么人,这样,死真是轻于鸿毛.我呼吸困难,神思恍惚,就是在这时候我想起了你.我并非没有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啊.我们是双胞胎,有心灵感应的双胞胎,心灵息息相通.我多么希望我的灵魂能飞出躯体,飞到你身边,与你的灵魂融为一体,从此开始过另一种生活.但愿我的死不会影响到你.我希望你永生不死.

师父教我用命观察,我辜负了师父,临死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境地.我一遍遍回想我与大胡子中年人见面的情景.他很谨慎,甚至谨慎得有些过分,这是不寻常的.他为什么要如此谨慎,我想不明白.我们的交流极其简单,总共就几句话.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说都城.他问我认识他吗,我摇摇头,但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我们见过,但我想不起来了.慢,我为什么要补充这一句?这仅仅是一句虚话吗?当时,回到当时,用命观察,我头脑中闪过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似曾相识.莫非我真的见过他?调动一生的记忆,去捕捉一个影像.到遗忘的沙漠中,到遗忘之海中,去寻找,去发现,或者去创造.如果他去掉大胡子,他的面部轮廓——,哦,有了,一个少年,对,是他,快想想他的名字,想起来了,头须,他叫头须.他的名字真怪,倒符合他现在的形象.仿佛宿命中他父亲已预见到他今日的大胡子形象,所以给他起了一个这样的怪名.我见他是在十九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他跟随重耳流亡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他的故事可谓尽人皆知.他帮重耳掌管财物,流亡途中卷款逃走,使得重耳一陷入困境.重耳向一个在田地里干活的老农乞食,老农抱起一个大土坷垃放到重耳怀里,说,吃去吧.重耳气得要拔剑,他舅舅狐偃怕他生事,惹出麻烦,劝他说,这是上天要赐给你土地,还不拜领?重耳于是拜领了土块.可这玩意儿能吃吗?他们饿得半死,最后介子推将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一块,和着野菜,煮熟了给重耳吃,感动得重耳涕泪交流.这一切都拜头须所赐.这家伙原来躲在这里.怪不得他那么谨慎,如今重耳做了国君,他能不担心报复吗? 国君的报复可不比匹夫的报复,说不定要灭九族的.头须——,我用最后的力气叫出他的名字.

铲土的动作停止了.再没有土落到麻袋上.我获得喘息机会.什么声音也没有,静得可怕.几个活埋我的人在发愣,他们显然听到了我叫出“头须”二字,但又不完全确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头须——,我又叫一声.一个声音说,你果真认出了我,我就更不能留你了.我又听到了铲土的声音.如果不马上想到自救的办法,我大概永远没有活命的机会了.慢——,我叫.他们的锨里铲满土,停在半空中.土粒簌簌下落.我说,不要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住这儿.还有谁知道?我说,放我出去.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别听他的,他在骗我们.中年人说,等一等.他凑近我,说,还有谁知道?我说,一个侏儒能找到你,你以为别人找不到?这话触动了他的要害,他在思索.我是来救你的,我说.此时,撒点谎是必要的.为自己争取时间,为活命争取机会.兄弟,尽管我对人生持完全悲观的看法,也自认为看淡了生死,可是,死到临头,我发现自己的求生如此强烈,思维比平时快一千倍,可以抓住渺茫得如一缕轻烟般的机会,让自己活下去.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就创造这样的机会.他并不相信我的话,我能感觉出来.一个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侏儒说来救你,鬼才信呢.不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怀疑.我说,只有我能救你.我,不是别人,独一无二.唯一,将这个概念灌输进他的头脑中,就能动摇他活埋我的决心.相信我,我说,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能救你的家族.家族,这是个有分量的词,足以引起重视.家族,代表的是许多鲜活的生命,年长的、年幼的、男的、女的.家族,也即血脉.我说,杀了我你就大祸临头了.这不是恫吓.他说,你怎么救我?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他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我暂时死不了了.他的声音外强中干,显然恐惧已经攫住了他.我说,你就这样让我救你吗?他犹豫一下,将我扒了出来.麻袋解开后,我又重见天日了.太阳刚好出来 ,一轮巨大的红日从地平线跳跃一下,升入空中.这是平生所见的最为新鲜的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的手和脚都是麻木的,无法移动.我看了看脚下的土坑,坑不算大.他们知道活埋侏儒不需要大坑,一个小坑就行了.泥土湿漉漉的,几条蚯蚓在蠕动.它们对突然发生的事故不适应,还在寻找它们失去的家园 .活埋我的是头须和他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有门板那么高,个个漂亮,像刚出窑的瓷器.头须说,别想耍花招,你跑不了的.我知道.他们并没把坑填平,那意思很明显,他们随时会把我再扔进去.对他们来说,这再容易不过了.

亲爱的兄弟,接下来我可把谱摆足了.尽管危险并未完全消除,但我已掌握了主动.我要他们重新端上吃的,我要填饱肚子.有酒吗?我要喝点酒压压惊.他们给我倒了一碗酒.我说没有肉,他们又给我上了肉.他们虎视眈眈.我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们肯定在心里说,你就折腾吧,看你能蹦跶多久.我的命在他们手中攥着,他们冷眼旁观.酒足饭饱之后, 我擦擦嘴,让他们都坐下,别老站着,好像随时准备将我拎出去活埋似的.他们不情愿地坐下.这样好,不然你们比我高出太多,我看着别扭.我知道这句话不中听,但我就是要这样说,故意气他们.我说,这宅院不错,看着不起眼,其实很讲究,花不少钱吧?头须不理我,肚子气鼓鼓的.我接着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是你用偷重耳的钱财买的.头须已经咬牙切齿了.我不管,继续刺激他,以报刚敢于他们活埋我之仇.我说,可在我眼里,这就是一片废墟.头须的三个儿子随时准备扑上来将我掐死,只要头须一句话.头须忍着气,听我说下去.我说,你的三个儿子都一表人才,可惜啊,脑袋快搬家了.我看到头须攥紧拳头,他在努力克制自己.我说,看得出来,你现在比刚敢于更想杀我了,再忍耐一下吧,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条贱命就在这里,跑不了的.你,头须,你是可以跑的,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国君找不到你的地方.这儿不行,我一个侏儒都能找到,何况国君!再者,你不要以为留个大胡子就没人能认出你来.要想叫人认不出,我教你一个办法,毁容,把相貌变了;吞炭,把声音变了;断腿,把走路的姿态变了.这样,说不定你就安全了,你一安全,你几个孩子的命也保住了.别那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在说什么,你说,就这馊主意,你还想活命, 我得先把你宰了.你真要打算这样做的话,你就把我活埋了,反正坑是现成的,不费什么事.可我量你做不到,你没这个决心,你要能做到,你就不是个贼了.贼,这个词让头须脸色苍白,几乎昏厥,可见对他的刺激很大.一般人,你说他是贼,他会立马和你拼命.贼,也不让说贼,你说贼他也会和你拼命.头须的三个儿子不能容忍一个侏儒侮辱他们的父亲,马上就要动手,他们在互相交换眼色.空气骤然变得很紧张,如绷紧的丝线.我说,你如果既不想被抄家灭族,又不想活得像丧家犬一般,就得听我的,我会让你活得堂堂正正踏踏实实,还会让你得到国君的礼遇.头须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又怀着一丝侥幸,万一我有灵丹妙药呢.如同溺水的人,你给他一根稻草,他也会紧紧抓住不放.他的三个儿子则想尽快除掉我,只要除掉我,一切麻烦将不复存在.老大还稳重一点,老二老三却是急不可耐,他们脸上写着简单和颟顸.好在,他们翅膀不硬,还不敢自行其是.我说,最近有一件事轰动天下,你肯定也听说了.头须说,最近哪件事不轰动天下?说得对,国君夷吾之死轰动天下,小胖子圉当上国君大开杀戒轰动天下,重耳打回来杀死圉夺了君位轰动天下,重耳大封功臣轰动天下.吕甥、郄芮要弑君注定也要轰动天下.我说,如果你当初没有卷款外逃,说不定现在也被封为大夫了.头须摆摆手,不让提这档子事.他当初哪想到落魄的公子最终会当上国君?如果先知先觉,打死他也不会干出那种傻事.我说,介子推你应该不陌生吧?头须痛苦地摆摆手,不要提他.我说,你告诉过你的孩子们为什么要隐居到这儿吗?头须制止我,这不关你的事.我说,你看,这三个孩子,都长得比门板还高,他们什么都听你的, 你是他们的榜样,可是你告诉他们生活的真相了吗?头须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大儿子说,不许挑拨离间.这小子,他的语气不那么坚定了,看来他对真相既渴望又害怕.我盯着他,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活埋我吗?他说,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我哼了一声,冷笑道,你长个脑袋是干什么用的?不会思考吗?一个侏儒给你们带来灾难,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为什么?头须的大儿子看着头须,用眼睛征询他的意见.二儿子三儿子毫无头脑,在他们眼中父亲就是天,父亲的话就是圣旨,干吗要问为什么?他们说,别听他啰唆,活埋吧.头须看一眼大儿子,大儿子收回目光.头须在家中至高无上,权威不容置疑.他不敢面对过去,也不愿面对过去,他说,你是想拖延时间吗?我说,我是在看这一家老少值不值得我救.远处,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那是都城方向.头须的大儿子说,城里失火了.我说,不是失火,是有人放火.他看了我一眼,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好大的火.我说,烧的是宫殿.有人造反.头须说,谁在造反?我说,郄芮和吕甥.头须讽刺我,你能掐会算啊?我说,是的.

我被软禁起来.头须派他的大儿子去打探情况,派他的两个小儿子看着我.这俩小子对此差事颇不乐意,他们羡慕哥哥能够出去逛逛.从他们的话中,我知道头须对他们管得很严,很少放他们出去.我说,你们要好好伺候我,把我伺候好了,你们才能获得自由.老二说,你有什么能耐,口口声声说要救我们?老三说,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灾祸,你八成是个骗子.我说,如果我是个骗子,你父亲就是个傻瓜 ,因为他太容易被骗了.老二让我住口,老三用棍子敲我头.我说,你们把头须看成神,可他只是个贼.俩小子一生气,将我捆了起来.我说,你们会后悔的.老二说,会吗?老三说,会吗?这两个白痴哈哈大笑.老二说,我们现在把你伺候好了吧?老三说,你看,我们是不是自由了?他们将我撂在屋里,出去了. 我喊,头须,你个贼,快放开我.我相信他一定躲在某个能看到我或能听到我声音的地方.他不会将我扔给两个小家伙就不管了.我喊了一阵,俩坏小子回来,将我嘴塞住,又出去了.

头须再次出现,换了一副面孔,一副倨傲的样子.他的三个儿子齐刷刷地站在他身后,如同保镖.不用猜,他的大儿子给他带回了乐观的消息.同样,不用猜,我也知道带回的是什么消息.头须说,你说的没错,是有人造反,他们将宫殿围起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里边的人一个也没跑出来.他肯定以为重耳被这场大火烧死了.重耳一死,他就无忧了.我摇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头须将我嘴里塞的东西掏出来.我腮帮子又酸又困,不会合拢嘴巴.他将我下巴往上托一下,我的嘴巴才又听使唤了.我说,你要杀我吗?他说,你知道得太多了.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们四个人疑惑地看着我,以为我疯了.我笑什么呢?是笑命运的无常、他人的善变,还是世界的荒诞,我也不清楚.我是本能地大笑.作为侏儒,我喜欢反着来,悲伤时大笑,欢乐时流泪.我并非为自己感到悲伤,我是为人类感到悲伤.我可能反应迟钝,我还在想那把大火,把宫内的人全部烧死的那把大火.我心如寒冰,人,多么可怕,杀起同类来一点儿也不手软,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人们不把侏儒看作同类,我但愿和他们不是同类.至少,侏儒不会自相残杀.头须,这个小人,他如何能够理解这些?他问我笑什么.我说,笑你愚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他哼了一声,侏儒人小嘴不小,死到临头还逞强.我说,你不是说我知道得多吗?其实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一把火烧了宫殿,你就以为国君被烧死了,我告诉你,飞龙在天,潜龙在渊,重耳还活着.头须很吃惊,这怎么可能?我说,不要忘了我能掐会算,不出三天,重耳就会现身,郄芮和吕甥的头则要挂在城头上.这些话说出来后,我也感到吃惊,因为全是推测,并无依据.我说自己能掐会算是骗头须的,现在我连自己也骗了,真的开始掐算了.性命攸关,已无退路,只好赌一把了.头须半信半疑,以为是我为了多活三天使的拖延之术.他说,那就让你多活三天吧,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儿.

我被解开绳索关在屋子里,有人给送吃的,但没人和我说话.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屋里很安静.奇怪的是屋外也很安静.院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仿佛这是一处废弃的宅子.偶尔有脚步声,那是仆人给我送吃的.我问仆人,他们人都去哪儿了?他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径自而去.仆人是个聋子,听不到我说话.另外可能是家规严厉,不允许他和我交流. 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楚不过了.一切都取决于时间.三天,决定命运的三天.我并不确定重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卷土重来,反转局面.听天由命吧.

给你来个插曲,说说寺人披吧.十九年前骊姬乱政,老国君诡诸派寺人披去杀重耳.那时重耳在他的封地蒲城.国君命他两天赶到,他一天就赶到了,差点杀了重耳.重耳逃亡狄国.夷吾即位后,又派寺人披去狄国杀重耳,命他四天赶到,他三天就赶到了,重耳险些落入他手.重耳当上国君后,寺人披求见.重耳不愿见他,派人传话给他,你两次去杀我,虽然有国君的命令,但你也太快了吧?寺人披说,作为臣子,领命当全力以赴,哪里还会顾及其他?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重耳是亡臣,此时重耳是国君,想及此,重耳也就释然了.但他仍然不见寺人披.吕甥、郄芮叛乱之前,寺人披闯入宫殿,重耳发怒,要处置寺人披.但见到寺人披时,他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和颜悦色了.他拉住寺人披的手,说,不是不见你,是我太忙了.重耳和寺人披说了半个时辰.我想正是寺人披告密,重耳才知晓吕甥、郄芮的叛乱阴谋,易装潜行出宫避祸.我看到重耳扮作太监的背影,于是也溜出宫了.如此说来,没有寺人披,我就也不会在这里.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寺人披,我大概已经被烧死在宫里了.

三天很漫长,但也终于过去了.到了揭晓命运的时候,头须又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出现了.一见到他们,我就知道都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与三天前的神态大不相同,头须忧心忡忡.他的三个儿子则像被霜打了一般.师父说过,人的脸是面具,但写着许多东西,你要善于去读.我在他们脸上读到国君重耳回到了都城,读到了吕甥、郄芮的人头挂在了城头.他们进屋后,头须用下巴示意,他的三个儿子在我面前扑通跪下.这是干什么?头须说,招待不周,多有得罪,先生海涵.我说,国君重耳还活着.头须说,活着.我说,吕甥、郄芮死了.头须说,死了.我说,你呢?头须说,我——他不晓得我问什么,疑惑地看着我.我说,你不跪下吗?头须没想到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不知所措.我说,你难道不想拯救自己的家族吗?头须听出这句话的分量,犹豫一下,跪了下去.对付头须这个人,你必须在气势上压倒他,不能让他患得患失.另外,还必须在精神上打垮他,让他趴下,老老实实做人.我没让他们起来,就让他们那样跪着吧.他们跪着的高度与我差不多.我曾开玩笑地说过,人们看的是上面的世界,侏儒看的是下面的世界.让他们也看看下面的世界吧.

上次我想说一件轰动天下的事,一提到介子推的名字,头须不让我说下去 .尽管最近发生的事更更轰动,但我还是要说说介子推.当年头须卷走公子重耳的钱财,重耳一干人饿得半死,重耳向老农乞食,老农只给了他一块土坷垃.这时候,介子堆将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一块,和着野菜,煮熟了献给重耳,感动得重耳涕泪交流.重耳当上国君后,大封功臣,追随他流亡的人都得到了封赏,一个个位高权重,荣耀无比.他唯独忘了介子推.介子推背着老母,隐居到了绵山.一天,重耳走出宫门,我唱道:

龙,龙,飞出穴,

五条蛇,相环绕.

龙,龙,飞上天,

四条蛇,入云霄,

一条蛇,不见了.

重耳听到我唱歌,停下脚步,把我叫到跟前,你是说介子推吧?我说,介子推割股的故事,全天下人都听说了.可是——重耳说,我怎么会忘了介子推呢?只是最近事多,封赏之事没往下进行.他立即命人去召介子推,介子推已人去屋空.派人四处打听,得知介子推隐居绵山.重耳亲自去绵山,让人喊话,让介子推下山.介子推隐藏起来,不肯露面.派人搜山,也没搜到.有人出主意,放火烧山,介子推肯定下来.重耳下令烧山.天干物燥,大火顷刻间就噼里啪啦蔓延开来,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直把绵山烧了个精光.介子推没有下山.火灭了后,士兵搜山,发现介子推和他母亲已被烧死.介子推为了保护母亲,让母亲贴着一个巨大的树干,他从外边搂着母亲,用身体做屏障为母亲挡火.他被烧死时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重耳后悔不迭,但悔之晚矣.他将绵山改名为介山,以纪念介子推.山上树木都烧成了炭,唯独介子推母亲贴着的那根树干没有经火.重耳命人将此木削下,制成鞋底,做了一双鞋子,穿到脚上.每每低头,看到鞋子,他便想到介子推.

我对头须说,介子推割股的故事你听说了吧?头须说,听说了.你的三个儿子知道吗?头须点头,知道.介子推被火烧死的故事你也知晓?他说无人不晓.孩子们呢?他说也晓得.你在其中起的作用,他们晓得吗?他摇摇头.我说,告诉孩子们真相.头须很为难.有些事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有损你高大的形象吗?头须说,我说不出口.一个不忏悔自己过错的人也值得我救吗?头须无语.一个是非不分的家族也配一代代延续下去吗?头须脸色煞白.他的精神快崩溃了.他大概想到了被诛灭九族的恐怖景象.我说,介子推死后,国君悔恨吗?追根溯源,他最怨恨的人会是谁呢?一个他信任的人卷走了他的钱财,使他陷入饥荒,而另一个人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给他吃,割肉给他吃的人死了,而偷走他钱财让他陷入饥荒的人却还活着,他会怎样?天下之大,一个不义之人藏身都非易事.并非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隐身于此.还有谁知道?我说,你最好不要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我之所以只身来此,并不是要害你,而是要救你.但我首先得知道你值不值得我救.而一个不愿正视过去,不肯悔罪的人,救之何益?

头须终于撑不住了,昏了过去.他的三个儿子七手八脚扶他起来,掐了一会人中,他才悠悠醒来.三个小子对我怒目相向,恨不得立即扑上来将我撕成碎片.头须看着他们,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冲动.他说,的确到了该面对的时候,这件事像块大石头,在我心里压了十九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悔恨、害怕、恐惧,噩梦连连,我曾想过解脱,一了百了,可是我不忍心抛下孩子,他们是无辜的.我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从不与任何人交往,也不让孩子们与任何人交往,甚至不允许他们轻易走出这院子.重耳当上国君,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得知介子推被烧死,我羞愧难当.他死了,被人们铭记,我活着,却遭人唾骂.我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先生来此,我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十九年前我们见过.恕我无礼,侏儒是只要见一面就再也忘不掉,我没想到你那么好的记性,也认出了我.我留了胡子 ,自认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我因为恐惧,才对先生那么无礼.你不是无礼,而是要加害我,我说,不要把活埋轻描淡写地说成是无礼.头须说,是,我知罪,罪该万死,我该下地狱,下一百次都不亏,可是,先生,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们,他们还小,还都什么都没经历,我不想让他们陪着我死.头须示意他的三个儿子磕头,快,求先生救救你们.三个小子大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乖乖地磕头,鹦鹉学舌般地说,先生救救我们.

亲爱的兄弟,说实话,我对拯救头须一家并无多大兴趣,头须别看他可怜兮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都是表演,归根结底,他是个小人,十九年来他除了恐惧,并没有多少悔悟,否则他就不会活埋我了.他用你时一个样子,不用你时一个样子.小人都如此.他的三个儿子,一个个都挺拔标致,可是没有头脑,行尸走肉而已.头须这种人能培养出什么好儿子?他们一家把我当成上天派来的拯救者,我也确实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无论我对他们有多么糟糕的看法,我还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即让他们堂堂正正地生活,并得到国君的礼遇.

在实施计划之前,必须让头须对国君重耳有个正确的认识,这至关重要.否则,不但计划难以实施,我的性命恐怕也会葬送于此.他们为我挖的那个坑还在,我可不想长眠于这个地方.我说,你追随过国君重耳,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头须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要不然五贤士也不会追随他十九年.我说,如果你也能追随到底,他就更了不起了.头须说,我该死,我没想到——我说,你没想到他最终会当上国君,否则你也会一直追随,是吧?你是个功利主义者,你只考虑利益,而那些人,狐偃、赵衰、介子推,他们是出于信仰而追随,二者有天壤之别.幸亏你离开了,否则你会玷污那支队伍.我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句句犀利,没有必要给头须这种人留面子,他不配.头须羞愧难当,低下了头.我说,你认为重耳是要当一个明君,还是当一个昏君?那还用说,当然是当一个明君.头须说.下面我要说出我的计划,如果你没有胆量去实施,那么一切都是泡影,你不但不能一步登天,还会下地狱.当然,你下地狱之前我会先下地狱,因为怯懦与残忍分不开,你会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将我活埋,之后,等着诛灭九族.你有胆量吗?头须说,有.

我说,其实计划很简单,你亲自去见国君重耳,并要求他出行时带上你.尽管有之前那么多铺垫,并在精神上完全压倒了他,我的话仍然让他跳了起来,你是让我去送死吗?让他诛灭我九族吗?我说,你不是说他要当一个明君吗?头须说,即使他诛灭我九族,也不影响他当一个明君,他杀了我这样的小人,人们还会拍手称快呢.我说,你究竟是个小人,难以理解伟大君主的胸怀.杀一个小贼与拯救万千人的生命,孰重孰轻?逞一时之快,与让国家长治久安,孰轻孰重?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国内很多人早将他忘了.夷吾当了十几年国君,他的追随者也不止吕甥、郄芮两人,还有很多人在那时获得了权力和财富,吕甥、郄芮被杀了,他们肯定人心惶惶,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头颅也会挂到城头上.恐惧会导致人疯狂,正如怯懦会导致人残忍一样,叛乱说不定还会发生.每一次叛乱都会导致千百人死亡,如果规模大的话,还会使国家陷入内战,那死的人将不知有多少.这就是国家现在的局面,也是国君的忧虑所在.改变这种局面可有良策?我告诉你,有.你偷重耳钱财,使重耳陷入饥荒介子推割股的故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如你所说,诛灭你九族也不为过,人民还会拍手称快.如果国君连你都会原谅,其他人还会担心国君记他们的仇吗?如果大家都不担心国君报复,你说, 国家是不是就会安定下来?一举,而能使国家安定,人民不再恐惧,国君高枕无忧,一个伟大的君主会放过这个机会吗?所以,你,这个无耻小人,此时此刻正有大用,而且是安邦定国的大用,这是你的运气,机会稍纵即逝.你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等国家安定下来,你还有什么用呢?

亲爱的兄弟,你现在明白了吧,我是要借头须一用,帮助国君使国家安定下来,免得成千上万的人流血.我闻不惯味,那气味让我窒息.我本没有多大情怀或多高的境界,拯救人民于水火这样的事我从未想过,那不是我的职责和使命, 我只是个插科打诨逗人一乐的侏儒,人们甚至不把我视为同类,更不会对我抱有什么期望.师父教导我,要好好活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我们侏儒.总之,不要逞英雄,我也从未想过要逞英雄.我这样要安邦定国,也是被逼出来的.被活埋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活命,为了活命,我说要拯救头须一家.怎样才能拯救头须一家?这需要国君原谅他的过错,而国君如何才能原谅他的过错呢?那就是原谅他的过错对国君有利.怎样做才能对国君有利呢?国君忧虑的是什么?国家的安定, 若原谅他能使国家安定下来,国君无忧,国君岂不就能原谅他了吗?这都是活埋时头脑中转过的念头.人在极端的情况下,头脑的运转是超常的,灵感会像闪电一样到来.

我的一番话对头须产生了作用,他理解了内在的逻辑,感到虽有风险,但成算很大,值得赌一把.于是,他剃掉胡子,到都城求见国君重耳.宫殿已被吕甥、郄芮一把火烧了,重耳在他舅舅狐偃家主持朝政.头须来到狐偃家,让门房通禀,就说偷国君钱财的头须求见.重耳完全没想到头须会主动上门,他没有立即召见他,而是让人问他,你有何脸面来见寡人?头须说,我能使国家安定.重耳于是召见头须,小子,口气不小,说说看,你怎么使国家安定.头须将我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我偷国君钱财,使国君陷入饥荒,介子推割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灭我十族都不为过.如果国君能赦免我的罪过,并让我坐上你的车,与你一起在都城里转一圈,百姓看到了,就都知道国君不念旧恶、不计旧仇,人心自然安定下来.国君听后,拊掌大笑.重耳何等聪明,一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接下来的故事一如我所料,国君重耳采纳了头须的主意,载着头须在都城里巡游了一圈.其效果你也看到了,国家由此安定下来,再也没有内乱,百姓安居乐业,大臣尽心国事,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至于我,你的兄弟,这个真正出主意的人,说来真是凄惨,我再一次被丢进那个挖好的坑活埋.头须临出门时给他的三个儿子交代,他若酉时还不回来,就将我活埋了.他的三个儿子,我说过他们没有头脑,他们是头须指令的忠实执行者,他们一到酉时就动手,将我再次装入麻袋,再次抛进坑中,再次活埋.坑还是那个坑,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三个家伙庆幸没有将坑填掉,让他们省了许多力气.活埋我的还是那些人,只是少了头须.恍惚间,好像中间几日并不存在,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兄弟,我再次想到了你,你是世间唯一的亲人,我希望我的死没有影响到你,愿你长命百岁.

亲爱的兄弟,如你所知,我并没有死,否则怎么会有这封信呢?头须因为国君赐食,他赶到家已是酉时一刻.他的三个能干儿子差不多已将我埋住.他还算有良心,将我扒了出来.我一息尚存.他对他的三个儿子说, 我们别再作孽了,我们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去他妈的,让他们堂堂正正地活着吧.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我又活过来了.能够爬起来行动时,我坚决地离开了这处宅院.

作者简介:赵大河,毕业于北京大学,出版有长篇小说《黄雀》《刀口上的蜜汁》《我的野兽我的国》,中短篇小说集《隐蔽手记》《北风呼啸的下午》《六月来临》,话剧作品《想吃麻花现给你拧》《麻花2:情流感》和《麻花3:人在江湖漂》,影视作品《湖光山色》《乐活家庭》《四妹子》等.其中,电视连续剧《湖光山色》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现供职于河南省文学院.

责任编辑 坛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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