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莎乐美》：文学文本和弗拉门戈舞蹈的风格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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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Salome）是西班牙阿依达·戈麦斯舞蹈团上演的具有西班牙地域风情的舞剧.这部舞剧内容来源于《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4章施洗约翰之死的故事.导演卡洛斯·绍拉（Carlos Saura）采用西班牙的“国舞”弗拉门戈进行表现,在充满哀伤、忧郁和热情的混合风格气质中,成功塑造了“女郎”莎乐美的人物形象.这部舞剧,也吸收了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戏剧《莎乐美》中的一些艺术思想——在丑恶、颓废、怪诞中抽绎“美”.但舞剧并没有胶柱鼓瑟,对文学作品亦步亦趋,而是以莎乐美的爱情为主线,运用舞蹈的艺术特点,以弗拉门戈的语汇进行叙事,构成了独特的审美视角.舞剧结构脉络清晰,令人一目了然,独舞、双人舞、群舞的设置有力地简化了繁复的人物关系和文学细节.其风格、情节、人物形象,以狂野、孤傲的弗拉门戈舞蹈为底色,生动并富于张力地勾勒出莎乐美的人物性格,烘托出在与理智斗争下爱情粉碎的悲剧主题.
《新约》中关于约翰之死,是这样一个故事：在罗马皇帝在位第十五年时,当时的犹太全地由三位分封王统治：希律和希律的兄弟腓力、吕撒聂.身穿骆驼毛、腰束皮带、在约旦河呼唤人们洗礼并悔改的施洗约翰,被人们视为救世主.希律作恶多端,他与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罗底通奸以后娶了她,约翰因指责这种恶行而被送进监狱.希罗底也一心想除掉约翰,只因他在民众中的威信而苦于无法报复.巴比伦的公主莎乐美是王后希罗底与腓力的女儿,也是希律王的继女.希律王在生日宴会上,承诺只要莎乐美的舞蹈让自己开心,就可以答应她的任何要求.“女儿被母亲所使,就说：‘请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我.’”于是侍卫砍下约翰的头颅,放在银色的托盘上,交给莎乐美……英国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将这一故事改为剧本《莎乐美》.这也是我们如今看到的舞剧《莎乐美》的雏形和艺术来源.文学版《莎乐美》具有唯美主义倾向,“《莎乐美》是王尔德创作的第一部戏剧,也是他唯美主义艺术立场向现实主义艺术立场转变的明显标志.”[1]这是受19世纪文艺思潮的影响、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产物.与《圣经》故事不同的是：剧作以莎乐美这一人物为主角,意在突出一种怪诞中的“美”.无疑,这个充满艺术张力的悲剧故事,使“美”不受法律和伦理的约束.莎乐美的形象和意蕴,在宗教故事和文学剧本,有巨大的不同.
导演绍拉的舞剧版《莎乐美》,与文学版不同之处在于他对主题动机的选取.故事原型具有三个不同的动机：希律王对约翰不满将其逮捕入狱、王后希罗底因约翰指责她通奸会受到神的处罚而报复、女儿成为继父和母亲阴谋诡计下的牺牲品.舞蹈导演抛去细枝末节,简化复杂的人物关系,以莎乐美对爱情的执着为切入点,在情节的设置上,人物大为减少,集中突出四个主要人物：希律王、希罗底、约翰、莎乐美.王尔德戏剧文本中的奴隶、叙利亚军官、士兵、侍从等人物,在舞剧中都不见踪影,场景也较戏剧剧本大为减少,舞台仅仅通过舞美设计和在场人物的关系、冲突来表明所处的位置主要是在宫殿.情节的发展、场景的转换,也采用了纯粹的舞蹈语汇.首先,舞剧用身体语言的指示性来铺叙情节.例如,莎乐美与希律的冲突,莎乐美两次旋转伸出的手臂,平举而伸向远方,表现对爱情到来的渴望.其次,群舞烘托气氛,形成情节转换之前的预热.例如,莎乐美“七层纱之舞”表演前,场上节奏欢快热烈,男女群舞的节奏鲜明、充满起伏,这就为剧情的做好充分的铺垫.其三,伴奏音乐的转化及舞蹈节奏的变化,也体现情节的发展、转换.当节奏由强到弱,是情节从冲突到平息,当紧锣密鼓,则是下一场冲突来临的暗示.总之,舞蹈和音乐语汇成为支撑剧情的关键因素.
戏剧作品中,莎乐美被认为“是王尔德悲剧中的主角,也是该剧最富有光彩的形象”[2].在舞剧《莎乐美》中,莎乐美的独舞“七层纱之舞”,也是最光彩的段落,表达了主人公内心的独白.身着七层纱的性感女神莎乐美在诱惑国王的舞蹈中,将弗拉门戈的舞蹈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肢体语言传达出充满性感的妖冶与妩媚——迷离的眼神、飘逸的旋转、性感的滑步、热烈的踢踏,与爱欲的象征莎乐美十分吻合；双人舞段,以莎乐美和约翰之间的身体对话比重最大,也出于导演以爱情作为主线的全局考虑.以莎乐美与约翰的一段双人舞为例,莎乐美目不转睛望着心爱的人,慢慢趋步走进,表现试探和渴望.就在沉浸于爱情之时,约翰突然抬起右臂伸向远方,音乐急转直下,镜头跳转到希律与王后的阴谋场景.临近尾声之时,我们看到男女主角分别伏地和站立的反差,体现身份地位悬殊导致悲剧结局.莎乐美双手交叉覆盖前胸,双眉紧锁,忧虑和紧张爬满她艳丽的脸庞,这仿佛是一个危险的爱情游戏,又暗示着无法逃避和摆脱的宿命,爱情在万劫不复中悄然来临.群舞的开场部分,随着希律王缓缓抬起的手臂,左右手臂的轮番抬起,引出舞台两侧的舞队.他们缓缓迈入舞区.灯光亮起,六男六女组成的舞队,简洁明快地勾勒出宫廷内部的华丽与奢靡.女士的动作主要体现在上肢,她们与男士的合舞大部分是充满的脚下步伐,女士们柔软、富于表情张力的上身,特别是舒展的胳臂和玲珑的曲线,妖冶而高傲,像一支支绽放的红玫瑰.这段开场的热烈,与后面的悲剧情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可以说,弗拉门戈舞剧《莎乐美》中的独舞、双人舞或群舞,无疑为戏剧文本语言转化为肢体语言提供了解决途径.
舞剧《莎乐美》“以太阳与月亮、白昼与黑夜、男人与女人、爱与恨作为相互交织的情感变化主线”.[3]舞台调度的形式设计,也别具匠心.它的舞台空间简洁、神秘.开场时,国王和王后在舞台的后区,只有黑色的身影,增强了舞剧的神秘感.随着开场激烈欢快的舞蹈,国王与王后慢慢由后区来到前区,人物身份的亮相鲜明,具有视觉冲击力.第二部分结尾,国王与王后的舞蹈都是在舞台前区完成的,一来突出主要人物,二来表现他们尊贵的身份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主要人物莎乐美与约翰的舞蹈也集中在前区.在第二部分,约翰站在高出舞台平面的小圆台上,空间位置高出莎乐美,极力表现两人身份的不平等和距离感,也加强了约翰的神秘感.最后,尾声部分,白纱紧裹的被赐死的莎乐美与约翰的头颅一起出现在舞台的最前区,所有的群舞演员包括国王和王后都放在了后区,这也是导演的艺术考虑.因为全剧的主旨在于表现爱情,在激烈的响板声、踢踏声、呐喊声消失后,留下的是舞台前区两个双亡的人,白色绸布禁锢下的莎乐美与爱人同在……
在中国,文学改编舞剧是素材提取的一种重要途径.改编的方式无疑有两种：尊重原著和“新唱”.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舞剧创作开始转向文学改编,不断探索创作规律.改编自巴金小说的舞剧《鸣凤之死》,饰演鸣凤的张平被评论界称赞是用感情和动作弧度深刻表现人物内心的、压倒一切的演员；同样,由四川省歌舞剧院依据巴金小说创编的舞蹈《家》,以高家大少爷觉新的视角,讲述发生在成都封建家庭的故事,也受到普遍好评.进入21世纪,文学改编舞蹈仍是舞台上的重要方式,比如具有乡土特色的《白鹿原》、风格颠覆的《梦红楼》、解构之作《雷和雨》、芭蕾版《牡丹亭》,都为文学改编舞蹈提供了实践经验和可操作路径.西班牙弗拉门戈舞剧《莎乐美》的成功,对我国舞剧颇有启示意义.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这样一个经验：舞剧的风格必须是“纯粹”的,而非各种元素拼接下的“风格混杂”.中国舞剧的创作之路,风格核心的寻找无疑成为一个不可绕开的问题.舞蹈编创者必须找到与文本内容吻合的舞蹈形式,并选择独特的切入视角.
弗拉门戈作为西班牙的代表性艺术,是集歌舞乐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形式.它历史上吸取印度、阿拉伯、犹太、拜占庭的元素,还有西班牙南部吉普赛的养分,形成了今天奔放热情的绚丽舞姿,成为凝聚阿拉伯文化的欧洲艺术,具有地域的混融性,不断地继承和创新,充满前卫精神和生生不息的创造力.
《莎乐美》在内容上,实现了从宗教人物、文学人物到舞剧人物的三重转变.《圣经》故事中的莎乐美只是作为母亲希罗底借刀杀人的“工具”.文学剧本中的莎乐美,依然存在于这样的戏剧冲突中,却凸显了莎乐美的个体存在——她不仅是宗教文本下希罗底报复的“工具”,而且是富于、艳丽性感的公主.母亲利用她的爱情,最后杀害了约翰.舞剧导演绍拉发现文学的“闪光之处”,将爱情作为发展的动机、主线,表现了肉欲与精神矛盾下超越理智的极致爱情.舞蹈善于抒情的特点,使人物具有浑厚饱满的形象,使其比戏剧更立体、更深刻.值得一提的是,在艺术形式上,这部舞剧始终保持着弗拉门戈风格的纯粹性,同时有中东舞蹈元素和现代舞元素的叠加,尤其是舞剧处的“七层纱之舞”,就带有东方肚皮舞的影子.在舞蹈特点上,莎乐美从头到尾有腰、臀和胸部肌肉的颤动,极具女性魅力,塑造了女主人公鲜明的艺术形象.
通过对《莎乐美》的个案研究来反思中国舞剧,更多的应是从舞蹈风格来推动舞剧剧情的发展.此外,舞剧改编自文学作品,需要遵照舞蹈的艺术发展规律,从舞蹈本体特点出发,寻找“可舞性”的片段,进而实现文学语言向舞蹈语言的转变.从弗拉门戈的舞蹈风格语汇中,可以看到西班牙的别样风情,这是遵循民族文化内涵体现民族精神的良好范例.同时,编导别样的艺术角度和剖析方法,利用舞蹈的风格特征去推动文学文本的展现,而非多个舞种的混搭,这些都是我们应学习和借鉴之处.
注释：
[ 1 ] 刘茂生、方红：《〈莎乐美〉：从唯美主义到现实主义》,《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6期.
[ 2 ] 李小驹：《王尔德的〈莎乐美〉及其圣经原型》,《襄樊学院学报》,2003年第6期.
[ 3 ] 周力澜：《从王尔德笔下的文学形象看弗拉门戈舞剧〈莎乐美〉》,《时代文学》,2011年第4期.
文本论文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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