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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相关学术论文怎么写 与蜘蛛和网相关论文参考文献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蜘蛛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2-26

《蜘蛛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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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奶奶她们说,原先苏州的河滩也是热闹的,钓鱼,浣洗.苏州城里的河和外面的相通相接,常有渔民摇了船进城卖鱼虾.我妈说是这样的:一个人船稍慢慢摇船,一个人船头踩木板发出笃笃声,浪了声叫卖.那时你就在楼上和船上人谈好价,然后用绳系一饭筲箕,里面放碗和钱吊下去.卖者把东西和找零放筲箕里后再往上传就成了.

我从窗口看看下面河里的浑水,想不出它清时是怎么样的;看到石岸和河滩寂寂,那河滩有八级,我不知数过多少遍了;和我们一水之隔,也是和我们一样临水的二层楼.一样的石岸河滩寂寂.窗口里常看到一男孩二女孩,那男的常坐河滩上吹口琴,见我隔河看他,就停下来:“怎么样,你过来,我教你吹?”两个女的也时常要出来,大的牵着小的手,连衫裙裙裾微动,静好如玉站着的样子现在还分明;小的后脑垂着扎成几节的头发,像是拖着几节黑藕,叽叽的话多,边说还边晃脑袋,又是那黑藕也跟着晃.我当时一直想喊她黑藕,想到她的吹口琴的哥和那个美丽静好的姐姐,就没喊;我只是没想到,几年后那黑藕会如此的美丽;更没想到我会牵着她的手在乡间小路上走的,真的是没想到……

——选自作者随笔《井 河滩 猫眼》

南风软熏,叫天子嘹亮而急促的音符从空中撤下来,田埂两边各色蝴蝶上下翻飞,哪些个孩子又吹起麦笛,呕呕哑哑直钻脑门.可尽管如此,广阔的田野还会让你心生恍惚,到底这阳光是金黄的,还是它被金黄的麦染金黄的?

有游丝随风缠到你身上面上.是蜘蛛借风寻结网之所,“那是你挡了人家,是你错了,你错了还埋怨?”“可是,这个丝缠在脸上还真是痒.拿又拿不掉.”瑶边抓脸边说.又有游丝飘过,瑶跑了去抓,没抓着.乡下的一切她都感兴趣,但又一切都怕,从水牛到蜗牛.蜘蛛自然也是怕的,但这蛛丝却例外.有时,一只鸟冲着扬丝而飘的蜘蛛飞来把蜘蛛一口叼走,她还会紧张地叫一声.有回很大的雷阵雨她没在家,雨后我妈叫我去找,我就知道她在河边墙门亭子里.果然是一找就着.

河边靠墙而建的那只三角亭子里,风把雨吹入,南面那角全湿了.几个女孩坐在亭子靠墙的石条上看着瑶笑.瑶呢,专心致志地在看蜘蛛结网.见我,激动了,手指着:“喂,你看啊,真的有那么大的蜘蛛的!”引得另几个女孩笑,说天打雷轰隆隆,她叹蜘蛛大哇哇到现在.

我看那蜘蛛网沾着水,雨后的阳光照过来,闪出七彩之光.风中,它斜扯在墙和一亭柱间,大虫把它撞破,小虫被它粘住.

太阳出来,可雨还没收住,星星点点的.村道上树被风一吹,树上积的雨水就往下砸.瑶叫着捂住头.我们拐过弯,又是一阵稀而疏的大雨.

瑶念道:“日出雨落,癞子蜕壳.”走进院门,不防就是一跤.我们同时惊叫了一声.我家里姐姐也跟着惊叫.接着,就是一家人冲过来.

“白水你搞啥名堂,你看瑶瑶跌下去,不扶反让开.你怎么这样的?”我大姐一边把瑶从地上搀起,一边对着我大声责詈.

我二姐对着支支吾吾的我说:“我,我,我,有什么好我的,你这呆头鹅.”大家都笑,只瑶重重地一顿脚,对我狠狠地哼一声,被我大姐拉着走了.

“白水你看你,怎么这样看人跌倒让开的,害瑶瑶去‘癞子蜕壳’.”我二姐很能幽默的,让我父母和小弟又都笑了.

鹅像曹操一样,说它它就来了.它长颈昂头,声音响亮郑重,俨然是代表瑶再次来责备我的.丝瓜、南瓜经雨洗过,水灵灵的在太阳光下,嫩黄的花更显灿烂的在风中微微地摇动.我走到河滩石上坐下,在红蕖冉冉里看荷盘滚动的珠和下面游动的鱼.正发呆,轰的一声响,随即一脸的水.瑶和我的小外甥哈哈的笑.边上还有我妈和二姐.

瑶说:“二姐你说的不错,他就是个‘呆头鹅’,老是拿了本书发呆.什么《思想录》,有天我总要把它丢了呢.还有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那阵子我一直和帕斯卡尔的《思想录》纠结.薄薄的一本,原以为不要一天就能看完,哪知道直看得云里雾里,连看几遍方才有点眉目,书里好些发人深省的话,让我放下书本还想,成了“呆头鹅”了.

我想着刚敢于瑶看的那个黑蜘蛛,心里一动.我觉得我自己像一只蜘蛛.

大槐树下吃中饭,瑶突然叫起来.一只蜘蛛正正的挂在了她面前.我大姐一撩蛛丝,想一想说:“这个结蛛是要放回树上.”回身看到大家还笑,就斥我二姐道:“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二姐说:“早挂挂喜,夜挂丧.老话真是说煞弗错的.你看瑶瑶早上‘癞子蜕壳’,等会还不知有什么喜事呢.”

“瑶说:“我摔了一跤,再讲现在是中午辰光了.”

“还没吃饭就是早上.你等好.”我二姐指着衣绳上瑶的那件红杏的连衫裙又说一声,“癞子蜕壳.”

瑶叹一声.突然问我:“喂,你怎么只管吃不说话的?”

我抬头,一眼看见刚敢于给我大姐放了的那只蜘蛛,已经在树桠间用丝牵了个三角.

琪哥终于依着我所说的门牌号来领我了.琪哥说:“奶奶你放心,我让白水到我家去玩,等会送他过来就是了.”于是,在我外婆的千叮万嘱声中,我跟着琪哥出了门,向东走了好一会,再向南过一架石桥,就是一条两面都是爬山虎的窄巷.踅而往西又走了好一会,在一石库门前停下.琪哥开了门,我跟着走过一段狭的弄堂,豁然开朗就是个小院子,盆盆罐罐的花草.我后来曾对瑶说:“那些什么花呢,丢了清爽.”瑶听了说:“去,你看你,又来了.”

琪哥哥一直说起那天的事.笑我一到这里,就走到后门,隔着河带着哭腔叫奶奶.瑶往往就随着学叫.大家笑怎么有这么一个害羞的人的啊,这个害羞的人怎么会是现在无法无天的样子的?琪哥哥说,我当时就请他们去乡下,但是没有请瑶.不是不想,是不敢.那瑶就只能说自己要不去,别人一个别想去.两天后,琪哥和瑶真的就到乡下我们家住了两天.从此,这个脑后拖着黑藕的瑶就城里乡下,时时和我一起.她什么时候黑藕散成了一头飞瀑,她又什么时候用“喂”替代了“白水哥哥”的称呼;而我,又是什么时候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的.注

①吴地童谣.癞子即是“癞痢头”.落:吴音:LO,入声.壳:吴音:KO,亦入声.

瑶和我妈打过招呼,屋子里兜一圈:“咦,人呢,人都哪去了?”

“在河北岸西瓜地里.”

瑶要去.我说:“你乘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不累?兜那么个圈到瓜地去,马上又回来.再讲那架独木桥你敢走吗!”

妈说根本不要兜圈?只要走到村北,隔河叫一下.弟弟几篙就把我们摆渡过去了.“和瑶瑶去吧.你二姐也在那里呢.”

瑶说我是怕她吃我们家西瓜.还说要吃完再去高考.

船划开菱荡,橹把原本浮水面上的菱盘子翻起,菱叶就带着水在挥西太阳下发青粼粼的光.菱荡里白色的的花,微风吹过,淡淡的清香.

瑶和我父亲和二姐招呼过,惊叹:“不得了呢,白水家那么多的瓜,怪道这次不让我来.”

瑶和我们一起搬瓜.我二姐说:“瑶瑶谢谢你一边呆去,走路像麻雀蹦,坐着静静的像天鹅.这活不是你干的,你还是一边坐着吃瓜,不要越帮越忙.”

瑶叹口气:“我苦命,说我坏的话就都被学去了再来说我,怎么办哪!”

二姐笑起来:“我妈这是说你坏?你个小精灵鬼明明知道不是.我们小时就被教育说要走有走相,坐有坐相,哪有你这么个大小姐了还走路跳跳蹦蹦的.昨天还跟我说要好好管好女儿.酱缸打碎了架还在,你……”

瑶说什么酱啊缸的,二姐又说那种老话,她不懂.”

船随欸乃声晃晃悠悠,日光从西天铺过来,看得见水底草,草下伏着的塘鳢鱼.随我小弟一声叫,看到一只水老鼠正过河.平静的河面玻璃似的被划出一条线.我小弟一篙打过去,老鼠不见了.

“朝见黄(鼠)狼夜见鼠,不打耳光定打嘴.”我二姐这么一说,瑶就紧张起来:“完了,我老远就见到老鼠的.完了完了!”

“什么呢?”

“二姐你不知道,那些老话准.上次你说早挂喜夜挂丧.回头他送我到家琪哥哥就告诉我说‘小瑶瑶,你父母从沈阳调回来了’.我高兴完了,就想到二姐的话,我就,我就……”

“看你,好好地流泪了.你爸爸妈妈调回来了啊,真好,高兴的事,不许哭.打一下耳光再打一下嘴,见到黄狼和鼠就发财.”我二姐边说边在瑶的脸上轻打两下.我看到二姐自己也泪莹莹的了.

那天是这样的:我们一进门,我的校友姚琪就打我一下:“白水,你和小瑶瑶现在才来.无法跟你们讲,小瑶瑶你父母调工作的事成了.你看看,你看看,珮珮在澳洲都知道了.白水你们那地方真是的.世外桃源!”

我从没见瑶这么大声的:“哥你说什么,你骗我吧!”

“昨天珮珮也这么说的.喜事.伯伯和伯母终于调回来了,白水你今天这儿吃,吃酒,然后我们三个一起街上玩,散步到校后,我再和小瑶瑶回来.”我笑到一半停下来:瑶居然对着奶奶遗像流泪 抽泣着呜呜有声.

我最怕的就是瑶哭和发火,一时不知怎么办.琪哥哥连忙去哄,叫瑶别再哭了.但没用,瑶哭得更厉害了.

我的学兄姚琪板了个脸,咳嗽,厉声地:“姚瑶瑶同志,你倒是说说看,你父母在沈阳农村时,姚琪和姚珮和他们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叔叔当你亲姐妹亲女儿一样了?他们哪里让你委屈了,嗯?瑶瑶停了哭.姚琪乘机抓住他妹妹的手,一块毛巾让她抓着:“还哭啊,看白水欣赏你的哭都呆了.”

我回过神来:“没有.嘿嘿,哥啊,你刚敢于说什么了,姚瑶瑶?这么多年我可是从没听到这个说法.哈,姚瑶瑶!”

琪哥这回是怕瑶再哭,着实扮了回小丑:“对,姚瑶瑶,摇到外婆家.外婆家在延边人民,哎!”竟是唱起来了.我后来问他唱的什么,他说我不知道,那是他们那时的流行.

瑶终于高兴起来.吃过晚饭,我们三人往我们学校走去.琪哥去卖水果的辰光,瑶跟我说:“我想起外婆来了.”

我叹口气看看天上.天上的月亮静静地看着我们.

这次瑶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我到坟上去.外婆在荒草凄凄里,我看瑶闭了眼,一会儿又睁开:“好了,我和外婆说了我爸爸妈妈调回来的事,我们走吧.”好像当时脸上还带着点笑,我以为瑶应该高兴了,没料到她会在我二姐面前又哭.可见是太高兴了.也可见父母在外这几年她的思念.

我心里很难受.

我妈和瑶瑶在客堂间里——

“瑶瑶,小娘仵①还不睡?哦,荷花,旁边的虾活灵活现的,我看看.”

“阿姨,我睡不着么,就画个画寄珮珮姐.珮珮姐想家.她还叫白水哥替她保管好阳澄湖——”

“你是怕考试考不好?”

“不知道呢.想想没啥好怕,再想想又穷怕穷怕的.”

“白水呢?”

“他刚去睡.阿姨你别叫他啊.这几天他累了.琪哥哥女朋友搬家,他天天去帮忙.回来也没闲着.让他早点睡吧.”

“没闲着?也没做啥啊.瑶瑶啊,阿姨听白水二姐说什么什么喜啊丧的什么老鼠黄狼耳光嘴,你一个读书小娘也信这些七荤八素!”

“不是不是,阿姨,我是联想到才忍不住流泪的.”

“瑶瑶,新年琪琪结婚,珮珮要回国?”

“她说还没定,到辰光再说;还说如果回来就再到这里来,到阳澄湖游泳.叫他保管好阳澄湖呢.他就笑她在外国呆昏了头,忘记了回来正是冬天.”

“白水吗?这小瘪三改不了本性,老是嘲笑人,他自己就最厉害.”

“阿——姨——”

“喔,瑶瑶.你父母不是回来工作了?你们一家都来好了.到辰光瑶瑶你也是大学生了.睡吧,不早了.”

“阿姨,我想看会书么.”

“好的,那阿姨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啊!”

月光裹着风声虫声从窗而入.我听着,风吹起阳澄湖滚滚的浪花哗哗的唱,吹过湖岸芦苇的稍,田野里的庄稼、田埂上的小草都应和着.声音汇在一起再由风传入我的耳.我眼前又浮出瑶在外婆坟前闭眼默告的样子.我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再静下来,我想听出这呼呼风声里从外婆的坟头小草丛里传出来的那缕小唱.

那次我带口琴回来后,琪哥哥,珮珮姐带着瑶,就常来我家了.琪哥和珮珮姐时不时的买些酱菜给我外婆,珮珮姐还为外婆结绒线衫.我外婆真是高兴,说琪哥哥比我好,而珮珮姐则比我的两个姐姐有良心,更像她的孙子孙女.琪哥和珮珮姐姐就常说,不是白水还小吗,不是乡下的两个姐妹一直忙没有时间吗.我奶奶就叹口气不说什么了.外婆后来也知道,琪哥是高中毕业后插队知青,常常要到农村,说是在海边.琪哥哥呆不惯,也不会干农活,才常在家的.珮珮姐呢,还在上学.她一直担心毕业以后下乡.后来,琪哥哥在那地方做老师,就不常回来了.不过,那时我已经能吹出《让我们荡起双浆》了.

外婆又多了一个念叨的人.珮珮姐来时就一直问.有时也问瑶.

瑶讲:“我不晓得.外婆,你不要老问么,害我挑绷绷又输给白水哥哥了.”或者:“外婆,我和白水哥哥去李先生家了啊.”

我上大学后,一日放学,信步过去,原来熟悉的市井没了.李先生哪去了呢?

瑶说,李先生跟他儿子一起了在一个新村.哪个不知道.“苏州那么多新村,那么多新村里那么多幢楼房,我们慢慢地找么.你是不是想听故事了?”

我说:“瑶,你看,我们那些房拆了.小河填了.现在从你们家后门走出来就是野豁豁一条马路.我总觉得太突兀.总觉得这里应该一条河,那条河填了,可我怎么能听到它在地下汩汩的流声呢.

瑶看看我,没说什么.

一阵咚咚声传过来.那个破园申请什么遗产成功,正办什么文化节呢.

咚咚,哗哗;哗哗,咚咚.

李先生说:“白水,今天你们都来了,我来给你们讲一个大蜘蛛吃人的故事.

我说:“好,李先生.等等瑶,瑶呢,瑶你在哪?”

我睁开眼.瑶咚的一声在我床前站定.我看到她姣好的脸.瑶笑了:“你个懒坯子,还不起床.哇哇的叫我.我不在这呢!二姐来了,你起来!”

我二姐说:“白水,我们一起去卖瓜,你和妈还有瑶瑶就呆家里.不对,瓜棚里没人看瓜是不行的.你和瑶瑶一起去吧.瑶瑶不是要考大学了吗.你帮她复习.”

瑶说:“二姐啊,你以为他还能考大学.我才不敢让他教呢.我和你们一起去卖瓜.”

我小弟说:“是想把去年的戏再演一遍,那就叫上哥.”

去年,我们去镇上卖瓜.几个男青年问我父亲买,煞了价还不给零,临走还拿了个香瓜.瑶就说这个瓜不卖了.哪知道几个男青年把瓜一摔:“好,还你钱拿过来.”

瑶拿起个小香瓜就往那人头上扔.没扔到.人一下围拢来看热闹.我小弟护着瑶.我在船稍睡.朦胧里听到一片嘈杂.睁眼一看知道出事.连蹦带跳的到岸上.瑶说:“睡睡睡,你就知道睡.”

我看着逼过来的那几个人.一手从弟弟手中抢过船篙.又转几个身,发现地上一块砖,弯腰捡起,往头上就是一下.砖碎.我说:“头比砖硬的人你们上来.”

事情总算过去了.

我父亲跟瑶瑶说:“要没白水,我这一堆瓜就全没了.你个小伧边人,自家种的瓜让他们拿个就拿几个吧.”

“不要.”瑶说.

吃晚饭时,我父亲,还有村上一起去卖瓜的来我家院子讲白天的事.我妈很高兴,搂着瑶又说:“你这个小伧边人,总闯祸.”

我弟弟说:“紧张死了,看来要跟我哥学点三脚猫了.他一直要我学的.”

我二姐走过来:“妈,你看你,这事是瑶瑶弄出来的,你还抱着她.要是我们,你又要骂了.”

“瑶瑶是晓得白水的手段才敢的,不然她再怎么是伧边人也不敢,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们村上的那些人都说.”

我二弟说:“伧边,伧边是哪?我瑶瑶姐的妈妈是吉林人,你们说延边吧.”

村里但凡要卖瓜的,瓜全搬到船上.我妈和二姐跟瑶说:“不要去了.不是怕你闯事,是再有两天高考,好好复习吧.阿姨等会给你们送饭.二弟昨夜下网在芦苇滩,今早就有了你最喜欢的桂鱼.”

瑶说:“阿姨!”

我二姐说:“来,小伧边人,叫白水一块上船,带好书.把你们送到瓜棚,我们就去卖瓜.好好看书啊.”

船朝北出了村子水道,向东推几橹,就直直地冲广阔的湖面而去.不远处有个竹簖,一排竹帘子排在水面之上,船的速度快才能一下冲过.正行,前面北岸有人叫:“停一下,停一下,在起网呢!”我父亲答应一声,停下橹来.我弟弟早猴似的从船舷走过船舱到了船头.伸出竹篙一点,船就在簖前停下来.

岸上两渔民嗨嗨叫着转着横杆,随绳子一圈圈绕紧,渔网就慢慢地浮起,终于吊起在水面,网底几尾鱼在跳,还有泥块什么的.网带水沾草的,阳光下一面闪闪的发光,一面淋淋漓漓地向下滴水.

瑶说:“二姐二姐你看,穷象雨落头里的结蛛罗网.穷像穷像.”

我二姐说:“白水说你看结蛛网看得高兴摔一跤.看瓜规矩点,瓜田里有癞蜍,别到辰光叫,没人帮你.白水天不怕地不怕,看见癞蜍脚发抖,癞蜍走过的路他都躲.”

我弟弟在船稍发一声笑:“哈哈.”大家跟着笑.

瑶说:“我老早就晓得这个现世坯子的样子.”

田野向大湖突出好大好大一角.黄梅天过,高低田区都是新秧,早上南风浩浩,蛙唱阵阵.瓜棚就在角快尽处的低田区,后面是水渠.前面瓜田直到水边,和我们的村子隔着一条很宽的小河.两岸芦苇,还有茭白红蓼.瓜棚搭的很大,还有个遮檐.“这样,就是下大雨,水也不会进棚了.”我父亲说.

我父亲原也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读书郎.从城里回乡后,几年后竟是一手的好活,样样农活都拿得起来.不像我母亲样样不会.我二姐读小学时,每逢农忙莳秧,就在我母亲后面一段的地方莳,不多久竟学会了,不多久竟成了最快的插秧手.二姐要读初中了,可她竟是怎么也不去读,说是为了和妈妈一起干活.我妈不许就打她,可再打她也不去.打到后来我妈妈和我大姐二姐三个人抱着哭.二姐终于只是小学毕业.母亲常常要讲这事,泪汪汪的.父亲只是叹口气看梁.瑶呢,她也哭过几回.她对我二姐特别好.

“喂,你看现在摇船的是不是二姐?”

“看书吧,后天就考大学了.”

“不是要休息一会的么.你自己只顾看书,不睬人还有理.”

我就放下书,越过芦苇稍子往湖里望去.湖的近处有点浑,远处就是浅蓝,再远处就是宝石般深蓝.现在船正行在宝石蓝里.

“喂,你又发呆了.”

我收回视线,听到天边隆隆的声音.北边如黛一片远山早消失了.天上云则如峰如峦的变幻.

“瑶,你该回去了,说不定等会下雨.”你听,又是一阵隆隆的声音.

“别吓我么.这雨还不定在什么地方下.二姐说夏雨隔片天.二姐还说有一次她们这边在雨里除稗,那边呢,却在太阳里对她们笑,叫她们好好的在雨里做活.也就是隔十多米.”

我妈送饭来了.

我说:“妈,等会你带瑶一起回去,下午一定有雷雨.”我妈答应了.

瑶瞪我一眼:“喂,我就不晓得你做啥一定要赶我走.阿姨你看他说了几十遍要我回去,讲要下雨啦要下雨啦.可是哪里下了呢?就是天上云多了点;要我回去,那面小桥我过不去.再讲下雨又怎么了,雷阵雨忽显我又不是没经过,做啥没个完结的叫我回去回去.滑稽!”

我咽一口饭:“瑶你现在嘴巴硬.打雷忽现你在家不怕,野地里你试试看.等歇别吓哭就是了.”

“你去吓老鼠吧.我么,我今天还真的要试试.吓煞我不关你啥事.我不走.”瑶真的生气,脸都红了.”

我妈抱住瑶:“好了好了,憨小娘头不许发火,白水也是为你想.阿姨骂他还不行?”然后转过头对着我,“也是的,白水.这桥我自己走都慌,要是搀了瑶瑶,我就不敢走了.我敢瑶瑶也不敢,上次你二姐搀还……

“在桥中间哭了是吧.”我笑起来,“你等会儿打雷下雨不怕就是了.”

我妈妈把脸一板:“白水你给我正经点,一个人长这么大,老是有真无假的,什么样子!瑶瑶要在这,那就让她在这,你给我看好了,不许吓着她.我走了.瑶瑶你小心,没事的,只管笃定看书,啊!”

“噢,阿姨,我晓得了.”瑶的眼里全是胜利者的得意.

没有风,对岸老柏树柳树和东边湖岸上的知了起劲的叫,燕子低低地掠过水田.

瑶说:“你看呢,好多的蜻蜓.”说着就跑河边芦苇荡看她的“茭白花”了.

瑶第一次来乡下时,见蔷薇月季荷各式的花,就茭白没有,就问我大姐,怎么它不开花的.有红蜻蜓躲在茭白之上.我大姐就说:“开的,你看,喏!”

“可它会飞的,叫蜻蜓.大姐你骗我.”

“是叫蜻蜓,但你不晓得,那是茭白开的花.只有它才会飞.所以,蜻蜓又叫茭白花.它真是茭白开的花么.”

瑶当时问珮珮姐、问琪哥、问我妈,都得到肯定的回答.可她还是将信将疑.问到我,我说:“瞎讲,蜻蜓么.不见得花会飞.”

“那他们都说是真的啊!”

这事后来就成了我们家的典故.看到蜻蜓,就是我弟弟也要说:“瑶瑶姐,你看你的茭白花在飞呢.”瑶就笑:“那辰光我还小,再说我也没信.”

我和瑶一起站在小河岸上,阳澄湖山糊海幔茫茫一片.瑶的“茭白花”在苇草之上、在茭白叶之上、在稻田里上上下下的群飞.

随隆隆的雷声,西北角上乱云涌动,太阳光从云的缝罅射出,给它镀上一金边.天地间乌青乌青.雷声也从云罅出来:轰隆隆.

“关照你回家.看,不是下雨了.”

“乌头风,白头雨.亏你还是乡下长大,还不如我懂.”瑶指着黑黑亮亮的乌云.

风吹过来.我说:“瑶,快点把瓜棚上面的挡雨的柴帘油布什么的弄好,免得真的下雨.”

大湖里波浪滚滚,苇草一片响,瑶的“茭白花”都被刮走了.她有点怕,帮我把瓜棚四面围好.然后我们不声不响地看着看湖面.

我妈在河的对岸叫我:“白水,瑶瑶呢?看来真的要起阵头了.你看好瑶瑶,小心啊.”

我答应着.瑶隔了河对我妈嚷:“阿姨,刚刚风起时他吓哭了.你来带他回家吧.呵呵.”

风停下来时,瑶更得意了:“怎么样,我说不会下雨的.把那些遮雨的给我弄下来,瞎忙,弄得我穷热穷热的.我看书啦.”

西面,那两个渔民又在牵纲网了.网随着他们一下一下地叫和转,慢慢地起出水面.

“喂,你说明天高考作文会考什么呀?”

“话题作文‘蜘蛛网’.”我指指东面的那张晾在水面上滴水的网,随口说.

“你瞎讲.阿姨一直说你有话呒话,我看这话穷对.”

“瑶你要不信,那就拉倒.”我笑道.“怎么写呢?不许你瞎讲,要正正式式的讲.”

“不会考的.”

“不会考你也讲.”

“好吧.”我说,“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噢对了,我前天刚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太昊师蜘蛛而结网’②,这样写——啊——”

“怎么了呢?”

“瑶,你看啊,天老爷杀回马了.”

嚯——一道闪电,好久才是隆隆的雷声.

我说:“瑶,你看东南,东南阵上,檐沟湾子变港.这回雨要大了,不过,你不要怕啊.”嚯——一嚯——一嚯——一,说话间又是几道闪电.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推云神将一会就把天空布满了云.

我说:“瑶,我们还是到那家渔民那里躲会吧.你会怕的.”

瑶说:“看你穷怕穷怕的样子,还讲我怕.不就是打雷吗?要去你去,我听小弟讲,他们一直捉癞蜍烧了吃.我不去!”

我大笑:“好!好!好!只要你不怕就行.”

天地间一片暗,暗里又泛出亮来.

几滴大雨砸下来,砸得油毡做的遮檐嘭嘭的响.响过后又停下了.无风.一片的静.瑶看着外面,屏住了呼吸.

又是几滴大雨砸在遮檐上.紧接着就是哗哗一片,分不清天和地了!我看瑶,脸上写着害怕的样子,忙跟她说没事,一会就过去了.

眼前咔嚓一闪,几乎同时雷就在耳边炸开了.瑶惊叫一声.双手捂了耳.外面风助雨势,哗哗一片!眼前又是一忽,我也不由自主的一闭眼,睁眼看时,瑶的脸色都变了!

我说:“瑶,你别怕别怕,雨一会就过了.”

嚯——一嚯——一嚯——一

轰!雷几乎就在我们头顶,就在瓜棚上炸开!瑶叫一声扑到我怀里.头埋着.不停地哆嗦,我无声地搂着瑶.

风声呼呼,嚓的一声,瓜棚左边不远处的那棵大树桠枝被折断了.风更大了,雨也更大了.瑶抓着我问:“雨什么时候停啊,什么时候停啊!”

我说:“瑶,你别怕你别怕.一会就停的.你看雷声虽响但声音不是已经远了,雨也要停了,你不要怕啊!有我呢!”

瑶把头埋在我胸前,颤声道:“嗯!我不怕!”

雷声远去,风小下来,雨还在哗哗地下.我在瑶耳边小声说道:“瑶,现在好了,雷过风停了,不要再怕,坐好了.”瑶从我的肩上抬起头,两眼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们不再回避.瑶的脸是多么的姣好呢:双眉黛青如那片山似的,似远还近;两眼如丽日照耀下阳澄湖水,又浅又深.我发现我在她的浅褐又深蓝的眸子里,傻瓜似的定定的,定定的!

“瑶!”我用了这个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叫了声.我闭了眼,我看到我的双手伸过那条小河,轻轻从她黑藕似的发辫上抚到她在风中飘飘的长发上.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也是,瑶,你把你的心交给我.我们交换了互相保管好,走哪里都不要丢啊!

我问瑶:“明天我们啥辰光走呢?”

瑶:“我想到下午吃了饭再走.”

“瑶,你父母回来了,你是不是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直呆这了.”

“你说我叔叔和婶婶对我不好吗?琪哥哥还有珮珮姐对我不好吗?我不喜欢乡下的那个傻瓜,但我喜欢我大姐二姐,还有,还有阿姨,还有这个湖,这片土.我不敢走的那面桥我也喜欢.”

我看着瑶眸子深处的那个我,再把瑶搂紧:“瑶,以后你过桥还不许我扶吗?你摔跤我是不会再避开了.”

瑶缓缓地把她的手伸给我让我握住,头轻轻靠在我肩上.外面,水渠里的水汩汩地向湖里流,阳澄湖用波浪哗哗的声音为它作和 ,蛙们更加起劲地在叫,风把雨后瓜田里特有的清味吹进来.阳光斜照过来.我在瑶的耳边轻说:“瑶,你的茭白花又飞在稻田的上面了,我们看去?”瑶轻轻地嗯了一声,人却没动,只把我的手紧握住了.

瑶说:“看你激动.珮珮姐不写信告诉你,你就不会想到我自己改了志愿并填了不服从分配才读的专科?还有爸爸妈妈一时想不通不理你.可他们不理你有什么用.叔叔和婶婶都为你说话呢.让他们不同意好了,让你们村上的那些叔啊婶说好了.

我早就听过了.再说他们讲错了?”

我对她努嘴吐舌做个贼腔①.瑶轻声笑几声,“没错是吧?没错就让他们说好了,我不怕;我倒是料不到你这个犟坯还这样子害羞.嘻嘻.”

我父母走过石板桥迎我们,我们一起走进院子.大槐树下,一家人都在.只我二姐还是坐着剥毛豆,听瑶叫她,重重地咳一声,再慢慢抬头:“哦,和白水拉着手的漂亮小娘是谁,不认识.”

瑶越发地把头一歪,靠在我肩上:“那你就看看,想起来了再跟我讲.”

两个人在一家人笑声中斗了会眼,我二姐掌不住:“好好好,我输.不过打个赌.如果我再输了,那么我回家马上把你上次跟我说的布鞋做好,自己扎底,保证做得跟以前一模一样.”

“好,二姐说赌啥个.”

二姐把我妈拉过来:“你说吧,你把头靠在人家儿子肩上,这是不能瞎靠的,你说你叫这个人什么.叫一声,叫到我满意了,我马上回家做鞋子,让你后天早上走时带走;不满意你就是输,输了怎么办,你自己讲?”

我妈妈连忙阻止,叫我二姐不要疯;我大姐也来骂二姐:“疯头疯脑,不知道瑶瑶和白水乘车累了.来,瑶瑶,别理这个痴子.坐了休息一会.”

“你输了 .”我二姐在瑶的额中间用力一点.

一旁喝茶看着笑的我大姐夫说话了:“小妹,你不要乱来.你没见瑶瑶眉中间一粒朱砂痣,这种地方少点,不要忘记了白水小时有次,急煞人的事.”

我二姐说:“好好,姐夫你的话我记着.不过我今天赢了瑶瑶.瑶瑶你说怎么办?”

我大姐又叫一声:“小妹,别了,玩也要有个底.”

瑶把头在我肩上又靠紧点:“我没输.”说完停一会,看定我妈,声音很低很有力:“妈妈!”没有一个人出声了,包括我二姐,大家都看着捂着脸的瑶.

还是我妈先回过神来:“瑶瑶过来过来.白水外婆会高兴的,她活着时就一直说你和白水是天生一对,可惜,可惜我们到了乡下这事不可能;还有白水爷爷奶奶,看有这么好一个小娘,地下面有知,他们也会高兴的.”

我大姐和二姐一起搂住了瑶.二姐说:“我只是开开玩笑,谁知道你这个小伧边人真的蛮.不过你是应该改口了.小伧边人改个口还要我为你做双鞋!”大姐只在瑶的头上抚一阵,看了她一会,说道:“乖小娘,长得真漂亮!”

我大姐和我相差了十多岁.她和我大姐夫俩自己一直把自己放老上代的地位,说话居高临下的,俨然长辈.我们也习惯了.

吃晚饭时,我大姐夫跟我说:“白水,忘记跟你说了.我调区医院.你姐姐工作也在南边一个医院制药厂.你大学到那边不远的.我们暂住在陈妃巷的老宅里,很大很大的,你去过的对吧.瑶瑶从小就认识的,你有空带了她来认得认得.他哥哥倒是好久不见.上次我去附属医院,他跟我把招呼,我倒是一时没想起来.

我说:“好啊,既然地方大,就为我准备一房间,我常来住,学校宿舍太吵.还有,星期天我要不回家,就到你们那吃了.”

姐夫说:“这事我们早想到了.忙过后会给你安排好的.瑶瑶,我听白水讲你们搬家了?”

那个破园申遗成功后,门里常传出咚咚呛呛的声音,吵得人够呛.说是为了让更多的国际友人领略到我中华文化风采,周围要改建,建得更有文化特色,要有个大停车场.我看到附近有家墙上都有了个字:拆!瑶讲原来爸爸妈妈一年才回家一次,现在两家人家挤着,爸爸就快点把单位里的房子装修了搬了.

我二姐说虽然她输了,但总可以明白告诉村上那些人,一直和她弟弟在一起的那小娘是谁了,合算的.只是那双布鞋就是不睡,到后天也拿不出来,能不能给个时间.瑶说:“不行.”我二姐哈哈一笑,说不行也要行.她就是搞不明白我们俩,以前老是赤脚.“白水不要说了,从小农村的,你个小瑶瑶穿个连衫裙也赤了脚.怎么现在又要穿布鞋穿!”

瑶说:“二姐你做就是啦.”

我叫瑶等等我,我说我说就来的.瑶说好吧,我们就一起走了.我骑着自行车.瑶埋怨怎么那么多蛛丝.我就去撩,越撩越多,自行车上满是的,轮子都不能滚动了.我只好下了车推行.我一抬头看见湖那边日出杲杲,旁边夸父云似的追上去.可是他口渴了,就喝水,喝光了渭河里的水,喝光了黄河里的水.但他还是渴,身体晃几晃就倒下,手杖摔老远化作一片桃林.桃花好美啊!我走过去,一只大的蛛蜘,一下又是一条蛇对我吐着信子,咝咝有声.瑶抱住我,黑藕似的辫子一晃晃的:“白水哥哥,你快叫金刚仙人,你快点叫金刚仙人!”我嘴一张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做乱七八糟的梦.我定了定神,喊我妈,没应;再叫瑶,也是没应;我就拔高嗓门子叫小弟,也是没应.怎么搞的么,我在心里嘀咕着走出门去,一拍脑袋:人家不是在重点中学读书么,一个月才回一次.幸亏二姐和瑶都不在,不然的话又要被笑一通了.

我吃过早饭,边想着李先生那些故事边往村北走去.转过弯往东来到芦苇滩,立定了透过苇稍子往对面一看,果然是我妈举了铁搭②坌土,瑶拾山芋.我父亲正在不远处上田里忙着.快要成熟的稻子近看虽略带青,远望田野却是一天的黄.瑶穿着那件嫩绿间白的薄毛衣这么蹲在这一天的黄里,是下一个春天跳过了还没来的冬,给这个秋寄来的一支苗吧!现在我们隔着小河一起共沐在灿烂的秋天阳光里.冥冥中的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完成了青春的画卷!这画卷里有深深的小巷,有枕河的人家,有萍天苇地的阳澄湖,有黄梅雨里的布谷声声,有稻花香里的蛙鸣阵阵……明年的今日,我们会在做什么?而后年,我还没毕业,她会不会真的就在她一直说不喜欢的岗位上工作了?

我又想到了昨天下午我们来乡下时她父亲和她叔叔的话,想到珮珮姐跟我说的一切以及她的责怪,好像是轰的一声——

“就晓得你又瞎想,要我喊你一万声么,你个老是发呆的坏坯子!”

“白水你也是的,瑶瑶叫你叫了这么久,叫不应你.叫你父亲丢石头才把你叫醒转来.”

我父亲跳上船:“白水你等着,我把你摆渡过来.”

我看到瑶顿了几下脚,和我妈说了几句.然后我妈就冲我挥挥手:“瑶瑶说不要你过来,我们说会话.你先回去,我们就回来的,烧饭了.”

“那好,我回去了.妈,你叫瑶把风衣穿好,湖风冷呢.”

我转过身,风里隐约传来我父母的笑声.“你们刚敢于说什么呢,还笑;可吃晚饭时苗头不对,你看我妈一直板着个脸.”吃过晚饭,我和瑶散步又到了村北我白天呆的地方.

瑶嘻嘻一笑:“先是妈夸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憨人懂关心人了.然后就一起笑了呀.”

“那我妈怎么刚敢于吃饭老板着个脸?”

瑶不回答我.我们站着看对面牵网船上的渔火亮起.西天晚霞还把红抹在芦苇上、抹在滟滟的水面上的、秋风中微透枯黄的荷叶上,东边向满的月亮已经沉入湖底.瑶突然抓住我的手,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哥,我们以后在我们家那块地里造个房子吧.我好累好累.”

我感到瑶的手的凉,为她扣好风衣扣子:“憨了吧,我们家现在在房子虽然老了,但高高爽爽的,住不下你啊.哪要到这种野地方去造房子!”

瑶偎着我,看空中的月亮,一会又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哥,我穷想珮珮姐,还有我爸妈.他们现在一定在讲我们两个人,或者我爸还会和叔叔吵,你讲会不会,你讲会不会!我白天就是把你和爸爸妈妈的事讲给爸爸妈妈听了啊.”

我笑起来:“瑶,你什么时候学的绕口令.说就说罢.等歇回家接受政治思想教育.”

“哥你别笑,这两个月我累,穷累穷累.”

我觉得心里酸酸的:“瑶不要多想,没什么,一切都会好的,放心,我们明天不是要回城了吗.到时我就送你回家让你爸爸妈妈,不对,是让爸爸妈妈骂个痛快.你看湖里的月亮和渔火.”

“唉,他们现在不会接受你.这两个月你又不是没领教我老爸这人,穷顽固的一个人,不知怎么想的,要珮珮姐在家就好了.就如昨天二姐和我玩笑.我反正是要改这个口的,正愁呢,困来有人送枕.”

我忽然就想起早上的梦了:“瑶,你说李先生他们会在哪?我早上做梦了.梦里你还叫我快点喊金刚仙人.我一惊就醒了.”

瑶怪我怎么老说那些让人怕的故事.“本来我们再说会话,现在我想回家去了.”瑶说.

秋天夜里,湖边的风湿而又带点凛冽,夜露无声,明月无声,波浪轻轻,芦苇瑟瑟,秋虫唧唧,在稻香弥漫的清野里,主唱是谁啊?瑶的微翘的、一圈细细茸毛的两片唇湿润而又冰冷.

我父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的,瑶刚敢于说她已经说了她父母和我的事,那他们就一定有一番话了.我甚至能知道他们以怎么样的语气说什么样的话,但我还得去“接受教育”,不然就是“读书读到夹层里去了”,就是没教养.我二姐就说:“唉,有个读过《女儿经》的娘真是苦命.”我妈就问二姐是嫌她思想老法了.”二姐一叠声的说没有,父母长辈的话没有老法过时的.

“白水你不回家试试看,这个家它会自己搬走让你认不得了?”

“怎么了,妈?”

“怎么了,你说呢?你每次回来我们问你和瑶瑶父母怎么样,你总讲好好好.现在瑶瑶都告诉我们了,你还瞒个啥.”

“这事呢,说不说都一样,反正就是这样子.以后会转过来的.”

“你怎么对瑶瑶的?”我妈的声音突然就大起来了.

我张大眼睛:“我对她不是很好吗,我哪地方做得不对了?”

我父亲狠狠地哼一声.

“你是不晓得的,一心想的就是自己.一个小娘刚考上大学,本来这是开心的事,但是瑶瑶说她就没开心过.她们学校欢迎新生联欢时,你知道她在哪?她在家里哭!还有这次回家——

“回家是我们上星期就讲好的.”

“白水,你让你妈讲完.喉咙响什么,有什么好响的.要瑶瑶听见了来帮你讲话?”我爸爸说着就把房门关了.

我看看我爸爸,再看看我妈妈.

我妈在那只明式广漆的椅子上坐定:“白水你听妈讲完.这次你和瑶瑶来,瑶瑶爸爸是不同意的是吧?然后原本瑶瑶不想来了,不过呢,你去叫她,她怕你不高兴,就和你来了,临走只和叔叔婶婶讲了.你晓得她一直担心她爸爸妈妈生气?一个男的,这么好的一个小娘你不能让她高兴,噢,你还是个男的?”

“白水!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再让瑶瑶为你受委屈,我肯定不饶过你.平常你爸和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看到我妈脸上的泪.

“还有瑶瑶爸爸妈妈,不许你对他们瞎说乱话④.你自己做的事你就自己当起来.人家拿你怎么了?再怎么他们也是瑶瑶父母么.”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今天怎么都绕口令了.”“不要又来贼忒些些⑤.我不想看.把瑶瑶给我叫来.”

瑶过来,端个小竹椅在我妈妈旁边轻轻坐下:“妈,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有些事他也穷为难.”

我爸把老花眼镜戴上又拿下,拿下又戴上.我妈把瑶的手放自己手里抚着:“你个小娘,以后不要事事由着白水,不要和你爸爸妈妈吵.事情总归能解决的,不是说了你才上学,白水早上了一年,但毕业是你先.事情先放着.人呢,命!”

我妈扳着瑶的指头,慢慢的一个个数,数完再从头扳了数起,好像不是在说她的事:“那时,上海的学生反内战.苏州的杭州的南京的,还有别的地方的,人山人海.我们跟着大学生游行⑥,那时怎么知道自己家有这么番书.你爸呢,替地下党送信,解放来了你外公才知道.”

“知道了怎么样呢?”瑶认真起来.我也来了精神.

我妈笑笑:“说这些做啥.过去了!爸和妈呢是想跟你们说,有的事不能急,要慢慢地来的,不要怨人,不要一点点事就弄得鸡飞狗跳,有啥用呢!瑶瑶你听好了,以后啊到乡下来尽量要你父母同意,不同意就尽量少来.或者可以来一天半天,不要像这次星期六来,然后要到明早走,白水你以后明白了?”我妈转向我时,声音又严厉了:“不要再让瑶瑶委屈,你晓得.”

我看着瑶;瑶也看着我,眼睛里波光流动!

①:金刚仙人和下文黑蛛蜘的故事,载《太平广记》.

②:农具名.有4 至6 个略向里弯的铁齿.用于刨土.

③:见注①

④:吴语,相当于“胡说八道” .

⑤:吴语,不严肃,嬉皮笑脸的样子.

⑥:1947 年全国性的反内战学生游行.主席称为“第二条战线”的真正的群众运动.

晚风夕阳绿野,瑶背着光;我呢,逆光站着,看她从那边盈盈而来,踏一路芳草,伴阵阵蛙鸣.

我叫道:“瑶,我回来了啊.”我边喊着边跑起来.

“白水你有个完吗,好啦.我爸爸走了这么久,你就把这歌吹这么久,还这样投入.有你这种样子的?瑶瑶一直说你有点憨,我看啊,是有点.好了,停下来讲一会话么.”

“哥哥,你刚看出来他憨?”晚风夕阳绿野里的那人从小书房跑出来,狠狠地把口琴从我嘴里抓出来.我没提防,头往前冲一下.瑶就扑哧笑出声来.

上次瑶和我说在我们家湖边的那块地造一房子后,我有事没事就会唱或者口琴吹这《踏着夕阳归去》,当初只是唱唱,现在觉得它就是为我和瑶所作的.

琪哥指指桌子上的茶:“白水,你最喜欢的碧螺春秋茶.小瑶瑶你别看书啊.”

瑶走到我身后站着,边哼我刚敢于吹的歌边用口琴在我的头上轻击打拍子.我想笑.

“澳大利亚的情况刚敢于我爸爸讲了.现在倒是说说美苏两霸的情况怎么样?”

“什么美苏两霸.”瑶停下来.

“嘿嘿.”琪琪哥笑道,“瑶瑶,我是说白水和你爸爸妈妈么.他们不是一直在冷战.”

“没有呢,哥!”

“说说笑话,白水.刚敢于我爸爸也讲了,瑶瑶家搬到新村之后你还没去过,是吧?瑶瑶也跟我说了她上次到你姐家里叫你,结果倒是两个人吵起来.”

瑶突然用口琴在我头上重砸了一下.我没防备,吓得哎呦叫一声.

瑶和琪哥一起笑起来.

我说:“哥啊,这也算吵啊!”

琪哥摆下手:“白水你别说了.我知道的,我那个妹妹老是欺负你,不过她不欺负你欺负谁去,小瑶瑶对吧?小瑶瑶也不可能到澳大利亚或者别的任何地方去的.抽个时间,我和爸还有白水姐夫一起逼宫去.小瑶瑶只会欺负白水.白水姐夫的话不错,是个实在人,怎么你小瑶瑶就不高兴了.”

瑶说:“哥,你和大姐夫见过啦!”

我心里一下激动起来:“哥,我一直有这个想法哪.”

“你个白水.”琪哥又用手指点着我,“以后好好对我的这个妹妹.”

我看着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瑶说了:“看什么,我不要你对我好.”

我又对瑶努嘴吐舌做个贼腔:“我偏要对你好,只是我搞不清什么外国不外国,瑶你什么时候要到外国去,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哪?”

琪哥哥哈哈一笑:“白水说得对,偏要对你个小娘好.白水,外国不外国的,你就不要问了.这事瑶瑶也不知道.过几天你会收到你珮珮姐的信的.好了,你嫂子就要来了.她来了后我们再坐会,然后到哪家饭店里吃,小瑶瑶你说了算.什么澳大利亚啊、美国香港啊,看来这一次我们小瑶瑶要跑她大姐姐前面了.做上长辈了呢.上辈是你爸爸……”

“哥,不许你说啦!”我看着瑶的窘态无声的笑.瑶说我笑不出声不是个好东西.

上个星期的事是这样的:我和瑶约好了在观前街口见面,然后我们一起到陈妃巷我大姐家去.我大姐为我把房间准备好了.

葛藤蔓蔓的巷的深处,也是个小石库门,走进去是楼梯间,再进去就是一大客厅,正南面是个天井.两扇大门的两侧各三扇明瓦的落地窗.朝东的一间就是我的房间了,门右边也是一溜的明瓦落地窗.

瑶里面转一圈:“上次我们乡下去,妈讲你是少爷的脾气穷人的命.这下好了,少爷的脾气少爷的命了.大姐,你有没有为他准备好长衫呢?”

说得我大姐和姐夫都笑.姐夫说这房子和乡下我家的房子一样是老,但闹中取静,这里到观前街走小巷子也就是五分钟左右,“等歇带你们俩走一下,以后就可以常来了,怎么不叫人的?来,叫,叫啥?”

我那小外甥看看瑶,有点不知所措.我看瑶呢,这么亭亭的站着,是不好意思?是惊讶?

“叫舅妈,叫舅妈,”我大姐说.瑶就这么站着.

“舅妈.”我外甥终于叫道.瑶把他抱住了,好像是哄他,又好像是遮住自己脸.我外甥是咯咯的笑.

我姐夫的大兄弟一家回来了.彼此作过介绍打过招呼.

“这么漂亮文静的小娘,真是好.”大姐的妯娌讲.

我大姐哈哈笑了把瑶抱住,放下,看一会:“瑶瑶,怎么你一个小娘穿那么素,上白下黑像个修女,小娘做啥舍不得穿漂亮点?”

瑶有点手足无措:“大姐,我欢喜简单,这样子不是蛮好的.”

“只怕是白水,瑶瑶的话就是在翻版他常说的.”我姐夫一旁笑道,“我的话没错吧,瑶瑶?”

“是不是,你个赤佬,让瑶瑶穿这么素.下次再这样你当心点.”我大姐凶巴巴的.

瑶搂着我大姐的脖子:“没有么,大姐.你们做啥什么事都怪他,穷不讲理的.我这口红还是他叫抹的.”

我姐夫一边笑道:“瑶瑶你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白水太过分.”

两家一起吃饭.说起琪哥的婚事.我姐夫的弟弟说他的一个一起苏北插队的朋友也要结婚了.是个医生.

“会不会是瑶瑶的哥哥的.”我大姐嚷道,“你朋友叫什么?”

“姚琪.医学院附属医院,美国去学习过一年的.”

我姐夫叹一声:“哎呦,真个是阿巧的娘碰上阿巧的爸①,世界真个小的.”

我们都惊叹!

我姐夫叹道:“山不转不转,转来转去都是自家人,瑶瑶是吧.只有你爸爸还想不穿,啥城里乡下的.蛮好的一桩事弄得你为难,白水也不高兴.”我姐夫只管起劲地说,没留心到瑶的尴尬.看到我大姐使眼色,再笑笑,“我没说错么.瑶瑶你是个好小娘,你和白水从小好的,你爸爸是想不穿么.啥时我有空,约上你叔叔哥哥,大家见个面,你们俩也可以高高兴兴的,大家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讲不通的,对吧.”

午后,我姐夫领我们从小巷走,果然是一会就到了大商场.

道观的东西脚门,一边是衣服摊,一边是一个个小吃摊,人来人往虽然热闹,观场上却也空旷.有高入云端的森森大树.我和瑶在一棵树下坐好了.瑶一声不响的,只管弄她的那只包的拉链.我最怕的事情又来了.

“别生气,瑶.”

“啥人生气了,真是的.”

“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说我老爸不好,让你委屈?”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呢!”

“你没说过.那刚敢于大姐夫的话怎么说?”

我打一下瑶的头:“瑶,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忘了.不是你上次在乡下说给妈听了?之前我是保密的.你说了那我妈自然会告诉我姐他们的,然后大家都知道了么.再说了,姐夫也没说什么,对不对啊,瑶!”

瑶抬起头看定我,压低了嗓子,学我的语调:“对不对啊,瑶.”

我们一起笑起来.我搂住瑶的肩膀.我们说一些学校里的事.瑶说她在学校里的宿舍就住了两晚,一直空搁着,要我抽个时间把东西搬回去.然后捡个枯树叶在我颈上头上不时的搔一下,边小声哼那正流行的《在雨中》.突然停下了坐起来:“哥,你说你能承受得了这一切?”

我搔搔被瑶用枯梧桐叶弄得痒痒的脸:“看你个瑶,问个问题也是莫名其妙.受得了受不了也得看情况.像到你们家里坐冷板凳,那再冷我也得坐呢.”

瑶说:“跟你讲歌,你怎么讲别的了.你说这歌是不是为我们俩写的?”

我闭了眼过歌词在脑子里过一遍,一个个画面放电影似的掠过.我有点激动了:“嗯,是有点!不过瑶,上次在乡下你说过要在我们家那块地里造房子过后,我一直会想起《踏着夕阳归去》这歌,那才是为我们写的.

瑶说:“就是那时珮珮姐一直在录音机里起劲放的那歌么?嗯,是的.一个好像是说我们在乡下,还有一个是在城里.哥,我前天跟老头子说了,别弄火冒我了.要我火冒了,我们就真的到乡下去.我早就是这样想的.”

深秋的风吹过来,我打个颤.看时,人少了好多,观场也因而大了,无边的落木.我催瑶:“你看,我们光顾说话,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吧.”

瑶说:“我不想乘车,你送我.还有,你那辆自行车快给我换了,只有一个三角架两个轮子的必要条件,别的充分条件都省了.帮我换辆充分必要条件都具足的.几天前我爸爸还在说你这种人,自行车都这样的.你不觉着别人都看你?你还以为你美人家才看你?我要不说,到时你把它骑了到大姐家去,大姐看了肯定一顿骂.”

我怔怔地看着瑶,瑶笑笑:“又发呆了,走啊.”

我们就这样边说话边走,感觉是一会就到了.

我跟瑶说:“瑶,我真的不想和你离开.”

瑶不回答.于是我又看到她眼睛里的我.我楼住瑶.我说不出我们的吻是甜的苦还是苦的甜,但我能感觉到瑶对我深深的歉.我在心里跟她说:“瑶,我怎么可能怪你呢!怎么可能呢!”

秋雨在瓦屋上、在天井落地窗下面的芭蕉上一片淅沥声.一场雨落一场凉.家里院子里那槐树开始滴水了?田野里的麦苗润泽了?芦苇枯了杨花了?阳澄湖在哗哗地唱?瑶呢,她睡了吗?

又是晚雨.我送瑶回家.走出门就是秋夜的冷围上来.细雨蒙蒙,小巷路灯昏昏,路面微微发亮.偶尔有走的或是骑自行车勿勿回家的人.我和瑶在小巷子里七弯八弯,一会儿是一条窄的,一会儿又是一条稍宽的;一会儿一条挂满枯藤的,一会儿一条墙面斑驳的.瑶说跟我转得头都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打着京剧腔调:“我的边上走着的是一位伧边女孩还是土生土长的苏州姑娘,要是土生土长在苏州姑娘,那她如何会让小巷迷路!”瑶说是改不了这贼样了

我为瑶打开她的伞,瑶接了慢慢地放开我的手,跟我告别.我看着瑶走进密密雨帘.

不远处那家店霓虹闪烁,里面传出正流行的起劲的那首歌,如泣如诉的男女声两重唱——

在雨中我送过你,

在夜里我吻过你,

在春天我拥有你,

……

瑶突然回过头来:“你做啥,站雨落头里一动不动.撑伞啊!撑开伞啊!”

我隔着密密雨帘:“瑶,你自己走好.明天一早我到这地方来接你.”

郊外爬山回来,我送瑶回家.我们还是步行从小巷走,还走昨天走过路.快到那条小巷出口,瑶叫我停下来,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丝绢包好的本子给我:“哥,你回家看.”我说:“瑶,我现在看不行?”瑶说:“不行,到大姐家你再看.”

我回到家,打开那个丝绢包着的本子,原是一本相册:封面上贴了一幅瑶自己画的画:蜿蜒曲折的一条河,一边似乎是瑶他们家的那些老屋,里面一个拖着黑藕般发辫的女孩在眺望对岸绿的原野,边上写四个字:白水黑藕.

我把相册打开,是瑶的几张拖着黑藕的相片.

我拥着这本“白水黑藕”的相册入睡.梦的边缘感觉到微微的寒意.

新村东北有一门.出门就是条东西走向的河.绿杨荫里一面拱桥.走过拱桥,沿河一条细石渣路,北边一片闲置农田.

瑶喜欢静.每天早上出新村东北角门,过桥.再走一会就是那车站.瑶乘这辆车在一个站下车,再走七到八分种就到校了.我问她为什么不骑自行车.瑶说走路自在.

我就一直骑了车到这地方接了她送她到车站.要再送下去就不能了.路不长,我就尽量把车子速度慢点.我喜欢瑶坐在后面,脸轻贴在后背,两手从后面搂着我,跟我絮絮地说话.可是不久我的那辆车就被贼骨头弄去了.我一时没钱,就拿了小时玩伴的那辆车,瑶说那辆车所有的充分条件都没有,就剩下必要条件.上次差点和厂车撞,吊在树上差点儿出事后,我开始攒钱.搬到大姐家住了,更是拼命的攒.因为我大姐要问起来那就烦.上次我和瑶讲了我还缺40 元了,瑶就说:“差不多了.以后不要向大姐说你的大木惯倒①.”

我一早守桥上.我看到瑶走出那扇门,走上桥.瑶一出现在我眼前,我昨天夜里的那些愁肠百结就全没了.只有幸福和内心的宁静!

感觉有人挡她的道了,瑶抬起头,见是我,先一愣,然后就笑了:“是你?怎么一早就守这,不上课么? ”

我搂了瑶的脖子,顶着她的额,昨夜的那些愁绪又泛上来.我轻轻叫一声:“瑶!”

瑶吻我一下:“我晓得你昨夜又瞎想了.”

我说没有!瑶拉了我的耳朵:“瞒!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晓得!跟你说我没事的,你就是不信!”

我问:“瑶,你爸爸真的就是没和你吵,相安无事不可能!”

瑶停下来:“哥,我跟你说啊,什么你爸爸我爸爸的,以后你不许这样.爸爸么就是爸爸.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我点点头:“可是你……,可是爸爸不认我么.”

瑶说:“当面叫叔叔,但是叫一声叔叔,心里要叫一百声爸爸.”

我顶了一下瑶的额,心里暖暖的.瑶说我们边走边讲,要不乘车脱班就急了.

我把买自行车的事跟瑶说了.瑶说:“哥,这个钱一半给弟弟,再一半我们自己留着吧.我昨天在灵岩山上和你说的琪哥哥的话你就忘了?”

我说:“没,瑶,我正想问呢.”

“那我现在和你说.”瑶拉了我的手,“琪哥哥上次看到你手臂上的伤疤就问我怎么这样.我说了.他怪我不懂事,不和他说,他说‘小瑶瑶你知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白水这个没脑子,你小娘怎么不早说’,他说他一辆才骑几个月的车给你,叫你不用去买了.”

“瑶,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就不积钱.你自己平时也节约,但碰上点事就大手大脚的,妈说的少爷脾气.等歇放学我们一起去哥哥那拿自行车?哥哥那天还为我们的事和我爸爸吵起来了,我等歇和你说.”

“嗯!”

“走啊!我看你是激动不完了,昨夜么,一张画一夜没睡,现在又来了.自己不关心自己,别人一点点的意思你就感动得没了东西南北……”

我突然就吻了下瑶.瑶附在我耳边讲:“等会在大姐家巷子口等我.我们再去哥哥那里,嫂子也在呢.他们前天去拍了结婚照.”

我摇摇头:“瑶,你看琪哥哥就是读书进修,总算是个副主任医师了,再不结婚老了呢,现在连忙结婚也过了三十?”

瑶后仰了身,像小时一样歪着头、眼睛笑得弯弯地看着我:“是的,人不一样.有的人呢,不好好读书,小小年纪就是找朋友.”

“对啊.”我的声音大起来,“姚瑶瑶同志,你比我大了十岁,我要好好地学你.”

“坏胚子.”瑶突然抓过我的手,手背上咬一口,然后挣脱我的怀抱,连蹦带转笑起来.

……

我和瑶都呆住了:怎么大姐一家也在呢?琪哥哥看着我们:“我们这是第二次在一起吃了.呆什么!坐下坐下.”

大姐把瑶招过去:“两个小东西做什么,我都晓得了.怪不得白水一直不骑车,我问他他就说是和你这个小娘走小巷子.上次手上皮都掉,我说是不是被瑶瑶咬的啊,呵!他说是打蓝球不小心擦的.白水你个没脑子野得可以,你明天把那辆车推回家让我看看.”

嫂子对我直笑:“白水,怎么都说你没脑子、野,看不出来啊.文文的,脸上一直带着笑.”

大姐接过话荐子:“阿嫂讲得对.暗的.别的什么都好说,吃煞了的事十条牛拉不回他.独闯大祸.我爸妈最喜欢的是他,最怕也是他.和瑶瑶,两个小家伙好的头都搁得拢②.从小瑶瑶面前就服服帖帖,我们叫他他不肯做的事,我们劝不转的事,瑶瑶在那就好解决.瑶瑶打他踢他,他都不避.一歇两个人又好了.去年考上大学了,人品好么,找他来的女同学就多,他呢,正眼不看人家.我妈妈跟我说‘你看白水,他的心里只有瑶瑶.真的呀,瑶瑶上了大学,两个人就搀了手乡下来了.”

嫂子看看我和瑶:“蛮配的一对.喏,前日姚琪和他老伯伯又吵了.”

我姐夫慢条斯理的像做总结:“要看的呀,瑶瑶爸爸一直在外地,吃了多少苦才调回来.他自然会想得多.将心比心就这么个女儿.我一直跟两个小家伙说拖着会好的.能拖就是胜利.话讲转来,也有点想不穿的人.要叫我尽你们意,好你们的福;不好不要我面前来哭.”

琪哥哥对瑶说:“听了大姐夫的话?有理的!刚敢于大姐说白水,我看瑶瑶也是这个样子.拿个白水要打就打要骂就骂.”瑶瑶偎着大姐:“哥哥你瞎讲,你问他我啥辰光打他骂他了.”

嫂子再看看我和瑶:“姚琪,妹子和白水之间的事你弄不清.你还是想想明天几床手术.不要肚子开刀剖开了胸.大姐夫也一样,你们都是外科医生.”

大姐和嫂子就一起笑了.大姐对瑶说:“我和你姐夫今天乡下去了.小家伙不肯回来在外婆家.妈在给你晒被子.说:‘我家的小瑶瑶好久没住夜了,和白水都是来半天就走.说不定什么时候住回来了’.”

琪哥哥说:“瑶瑶这星期天去乡下,星期一回来.我倒要看看你爸爸怎么样呢.都读大学的一个小娘了,怕他什么!他不认你,哥哥来供你读书.”

瑶脸红了:‘哥哥,你别说啦!”

我大姐夫说:“嗯,听瑶瑶的,不说了.吃菜吃菜.白水和你换个位子,你和瑶瑶两个坐一起.”

出门就是一阵冷风,雨停了,西风,西风赶走了天空的阴霾.月亮在东南高高的升起,和什么撞了一下似的不圆.我推着车搂着瑶的肩.

“瑶,现在我的自行车是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全都具足了.明早上我一早就会赶来接你的.”

“你骑车小心点.才给你的车子总是有点不习惯的.我在桥上等会也没啥事的.”

“嗯.”我答应一声.我们默默地走.瑶又哼起那首歌了.

“瑶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又不是个憨徒③.以前妈说你考上学校后没高兴过,现在琪哥哥又和你……又和爸爸吵.你说你们会不吵,这我不信!”

“我真的没有什么,哥你想,我是爸爸妈妈的独生女儿,他们敢拿我怎么样!”

“叫我坐冷板凳不就是拿你怎么样吗?”

瑶停下来站着.我看着瑶,月光下瑶的眼睛里满是迷惘.我把瑶揽在怀,在她耳边轻语:“瑶,我刚是瞎说说,你别当回事.我们走.”

走几步瑶又停下来:“哥,我想好了,这个星期六我们就到乡下去.我要在那里好好休息休息.爸爸妈妈这边我会和他们说的.我再叫琪哥哥和叔叔说说,你看好不好?”

“不行,瑶!我妈说是这么说,但真要去了,她会责骂我.”

“到辰光我和妈讲清楚就可以了.”

“不要吧,瑶!”

“不答应是吧,不答应我不走了.”瑶又停下来,抬头看天上古来一直是静静的月亮.

天,你告诉我,几百几千几万年前,我曾经和我的瑶像现在一样偎着看过月亮?你打着雷响、闪着忽显④,把我心爱的姑娘送到我的怀抱.既然这样,你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你就不要让我心爱的姑娘受伤.月光下,她像一朵夏日里的波斯菊般美丽,那么,请你也让她拥有波斯菊的欢乐?

“好吧,瑶,就听你的.”

瑶吻我一下:“哥,今天我们从那面桥上走.要是门关了,我们就兜过去从运河边上走,你送我到楼下.啥人关照你拿哥哥的车的.呵!”

①:吴语,形容人性情大咧咧.

②:吴语,形容好到合用一个头.

③:没有思想,容易被骗之人.

④:苏州人称闪电

我妈隔着枯苇叫我和瑶吃饭.见我摆手,就停了叫,拔开苇子走过来:“晓得你们两人在这,吃饭了.”我压低了喉咙:“妈,等歇,瑶睡着了.”我妈就站着.我看到我妈轻擦一下自己的眼睛.我在瑶的耳边轻唤:“瑶,你醒醒,妈叫我们去吃饭了.”

瑶被叫醒.温熙的太阳透过苇叶照过来,让她睁不开眼.看见我妈,就含笑轻叫了一声.我妈对我说:“白水,怎么瑶瑶早上就睡着了.你们就来,我先走了.”

吃过饭,瑶要我到村北那个扳纲网的地方.我爸说:“去那里做啥,纲网早拆了.”

瑶说:“爸,这个我们晓得.这地方不是有好多青菜地么.我想去看看小蚱蜢,还有拜拜天①.”

我爸在椅子里挪一下身:“瑶瑶啊,现在辰光只有昨蜢,拜拜天六月头里才有.”

我问:“爸,那个扳纲网什么时候再置起来呢?我倒是没留心过.”

“黄梅天前.”我爸说,“那时白鱼要往太湖里洄游产卵,集在一起,由鱼头领着,能听到哗哗的声音.碰上竹簖,鱼头也能破了过去.”

瑶睁大眼:“真的这样?”

我爸爸见瑶的样子,笑起来:“瑶瑶你慌什么.我刚到乡下来的辰光,听人家讲也不相信.后来也没见过.不过有一点:网船捉鱼人有条规矩.前三拔鱼是不捉的,让过三拔下网.意思是跟天招呼过了,也是靠水吃水,请天不要怪.”

我爸和瑶说的我早知道.这辰光听他和瑶讲,我倒是在想象那鱼头的风采、还有鱼群的气势.瑶呆呆的.也在想?那个纲网是永远不会再置了,因为这一带已经是开发区了.这让我们很难过.

我妈在东边房间叫了:“瑶瑶,哦,这个憨小娘跟白水学会发呆了.两个人给我过来.”

我妈拿了个玉镯子:“来,瑶瑶,这个玉镯叫贵妃镯,有点扁.你手细,戴着刚刚好看.这是白水外婆关照我保管的.她当时还跟我讲,那个一直和白水一起的叫瑶瑶的小娘真是好,可惜白水是乡下的户口.还怪我们当时不听她话,偏到乡下来,不然多好.白水奶奶把她还剩下来的东西分作五份.孙子多点,孙女少点.白水呢是大孙子,他的一份又多一点.现在辰光物归原主.想不到这玉的主原来是白水外婆喜欢的小娘,外婆地下有知,一定高兴.”

瑶有点不知所措.我妈说:“瑶瑶听话戴好.老话讲‘人养玉一年,玉养人一生’,一个小娘穿金戴银的俗,不戴玉就不像话.瑶瑶你自己看,你这深色衣服,被这带点水色的白玉镯一点缀,是不是更雅一点?白水你怎么没话?”

我爸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我跟我妈说:“妈,你不是说有几个乱穿衣?一是四五月里,一是现在辰光,还有就是人长得好看?”

我妈继续说:“瑶瑶,还有些东西,妈替你保管,到时就全给你们.妈也知道,重要的是把白水给瑶瑶,别的全是其次,但别的方面总归②也得有个交代.”

我爸爸说:“本来呢,我们想晚点给瑶瑶的,总归是你们的么.不过,前几天你大姐回来讲起你们俩的事.她讲这事么有点僵,你们两人好得头搁得拢,瑶瑶爸爸思想转不过弯,说白水将来要到农村的.大姐还说到白水是大儿子,不见得出门;瑶瑶呢,独生女儿.这又是个门槛……

瑶说:“我真的想不到,花样竟这样多.弄得人头都晕大了!反正我就和白水哥哥在一起,别的什么城里乡下大儿子小儿子那是是爸爸妈妈你们的事,我们俩不管.”

我妈在瑶的头上打了两下:“你个小伧边人又火冒上来了,你听爸爸把话说完.”

我爸爸说:“是啊,看你个小伧边人!当时辰光我们心里也是一动.后来我们商量了一下,你们两个已经这样了.我们也不再给你们筑舍坝了.我们把你的白水哥哥交给你这个小伧边人处理,所以把这个玉镯子给瑶瑶,是告诉你,给了你的白水哥哥还是爸爸妈妈的大儿子.晓得了,呵?”

瑶头埋在我妈怀里哭道:“妈,我不想住在家里了.我想住到大姐那里去.我看过了,那里有好多空房间,我就住楼上.好不好,妈,你和爸两人跟大姐讲?不然我还住回学校里去.”

“这个不能.”我妈说,“大姐家是能住.但你要想这样了你爸妈会怎么样.他们就你一个女儿.大姐夫说了,拖.到你们一毕业,生米成熟饭了,我倒要看看他认不认白水.你不要不舍得白水.他吃苦?他委屈?讲出来笑煞人.”

我说:“妈,我啥辰光讲自己吃苦了,啥辰光讲自己委屈了?”

我妈说:“你本来就没有吃过苦受过委屈,瑶瑶讲对不对?”瑶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对着我:“哼!”

我妈突然的:“呦,忘了,你二姐说,她和几个姐妹约好了去荷花塘挖黑藕.她说好久没见到瑶瑶了,叫你们夜里去吃饭.顺便拿帮你们做好了的鞋.我跳着大笑起来.

我爸爸妈妈问我为啥笑.瑶就追过来打我.我听到悦耳的玉的叮当声.

晚上,二姐把鞋给瑶:“乞巧③时你盒子里的蛛丝最多,怎么还要叫我做鞋,嗯?”

瑶说:“二姐二姐,是小的不懂事.小的现在知道了,二姐的手才是最巧的.”

二姐就作势道:“我打你的油嘴.”瑶也作势来挡,玉镯发出叮当声.

二姐一愣:“瑶瑶,二姐把玉镯和你的比一下.”说着就拿出了她的玉镯子,灯光下左看右看:“同样一个玉镯子,倒底还是不一样.爸爸妈妈偏心.”突然就学着戏曲里的样子,“瑶瑶啊,白水啊,二姐我好心痛哦.”

我们所有的人都大笑,但二姐一本正经的不笑.她不笑我们越发觉得好笑.二姐夫说:“这个人滑稽,没有气日的.什么事到她那里都是高兴事.”

二姐看我们笑不停了,说道:“笑笑好了.”

然后再说道,“上次大姐来,我们也去吃饭了.啥白水大儿子瑶瑶独生女儿的花头多.我看问题再好解决没有了.

瑶忍住了笑:“那二姐你说怎么解决?”

“容易啊.”二姐说,“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到时瑶瑶生双胞胎,一个叫姓齐不姓姚,一个姓姚不姓齐.就是一个取名齐不姚,再一个取名姚不齐.”

瑶说:“二姐二姐我笑不动了.我服了你这个冷面滑稽.呵呵呵……”

①:学名“螽斯”,后肢发达,拿住了上下不停的动,形似对天大拜.吴人谓之拜天.

②:吴语,最后.

③:吴地风俗,农历7 月7 女性以盒盛蛛,丝多者为手巧.

乳白的雾.我拿了琪哥给的自行车在桥的这边等.瑶看到我,把她的包朝上一挥,就在河的那边小跑起来.我叫:“瑶,你不要跑,慢慢走啊.”

瑶穿着牛仔,白色的宽松针织上衣,简洁清爽又活泼,走过堤岸,上桥,连蹦带跳地朝我走过来.问我干嘛这么一早就等在这.我说才来.“才来?你看你头发,都沾了雾.一绺一绺地贴着.妈把卷发遗传给了你和大姐.”

“瑶,你也要把你的黛眉大眼,你的朱砂痣,还有所有的美都传给齐不姚和姚不齐的啊.”

瑶呵呵乐了:“那要男的呢,男的也长这样子的眉毛和痣?”

“我不要男的,我要女儿,和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

瑶把脸贴到我后背:“哥你真好自私.我要男孩.我要一个和你长一模一样的男孩.有剑一样的浓眉,高高的鼻梁,还有,还有就是自然卷头发.”

“那又要双胞胎,又要龙凤胎,瑶你是学物理的.你就是学生物也没有这个办法啊.”

瑶今天特别高兴:“呵,哥,你看雾,不是混混沌沌,是一地方有一地方无,飘来飘去的.穷像是前年我和琪琪哥哥到黄山去.哥,可惜你没去过黄山.”

“我下次带了瑶一起去.瑶,我还要带你去好多地方.对了,还要到吉林去看外公外婆.”

“嗯.哥,你明早从大姐家出来,车停在汽车站那里,再在桥头等我.我们两个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讲.你看现在一歇歇时间就到了.”

大姐告诉我们:“早上刚要上班,接到电话,说是爸妈要来,就请假了.”

大姐回身向瑶:“瑶瑶怎么昨天早上在苇荡里睡着了?妈说一直留心你,总觉得你是不高兴,不放心.要我和你姐夫好好的看好你们俩.来,瑶瑶,告诉大姐.有什么事别放心里.说出来了,我们和琪琪,还有你叔叔一起商量.”

瑶说:‘大姐,我没有不高兴.就是那点事.不过没啥,我们听大姐夫的话.不怕老头子到时不认我们.”

大姐把我拉到瑶一起:“瑶瑶,你们两个小家伙啊.大姐刚敢于想想也有点感动.白水你听好,妈说就怕你一时鲁莽闯祸.刚刚瑶瑶的话记住了,听你大姐夫的话?”

我说:“大姐你不像象爸妈瞎担心.瑶叫我嘴上叫叔叔心里叫爸爸,我都在练.再说,我就叔叔和琪哥哥家去去,主要是要怕自己一时管不住自己,做不该做的事.”我把眼光投向瑶:“不过,瑶,我真想到你住的小房间里去看看是怎么样的.上次我们学校旅游我为你买的大洋娃娃你在哪个位置上.”

瑶泪莹莹的,也不看大姐姐夫在,就投到我怀里,边捶我边说:“你是个憨徒!你是个憨徒!”

姐夫嘿嘿笑笑:“白水瑶瑶,你们两个人看,大姐舍不得你们两个小家伙.瑶瑶别和你大姐一块流泪,去看看外甥,小家伙上次还说舅舅和舅母只顾两个人在一起,问题目也不回答.不叫你舅母了,楼上去看看小外甥吧.”

我把车停在车站,走到桥北边等瑶.今天的雾浓了,弥弥漫漫的.瑶走到桥上时我才认出.“瑶,我都看不出你了.”我说,“你不要跳了,桥滑.”

瑶站桥上.今天她换了件白的皮外套,颈里系了块黄丝巾:“你做啥一早就来,衣裳都湿了!”

瑶边说边顺势冲下桥,“你不可以晚点来的么!”

我说:“瑶,我想早点看到你.我把车停车站了,我们慢慢走.

浓雾里我们相偎!

瑶把衣袖稍拉起点:“哥,你看,我把玉镯上的小玉坠剪下来放好了.昨日我和同学走,轻的叮当声引起她们注意,大惊小怪地看,弄得我穷不自在.”

“瑶,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在说你不高兴了.你倒底是什么事不高兴,我也不能说吗?”

“哥,我说了你不要恨爸爸.再有你不要冲动.我就怕你管不了自己,又闯祸.”

“瑶,你说.我不会的.”

瑶偎着我:“爸爸画院的一个年轻画画搞搞广告的一直来我家.爸爸说他家背景好.我穷恶心的.这几天他一来我就走,坐这地方.估计那个人走了我再回家.”

“瑶,你是说你一个人夜里在这荒地方坐,坐好久?”

瑶流着泪!想到瑶一个人坐在这里等那东西离开,我由不得咬了咬着下嘴唇.

瑶抱着我:“哥,你不是说不生气的?你看你现在眼睛里是两道寒光像要杀人.那次我们在乡下看露天电影,有人对我说不好的话,你也是这副样子.人家都讨饶了,你还打得一个人骨折.哥,我就怕你一时发火.我怕你恨爸.你说过你不恨的,哥你从来是说话算话的,对不对?”

“这事叔叔和琪哥哥他们知道?”

“哥,我没告诉别的人.我跟爸说,叫他不要瞎操心.我跟爸说我是白水哥哥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就是这样子.我也跟那个什么画家说了.但上星期三他寻到我们学校了.我这几天一直睡不着,到底是被你和妈感觉到了.你不要打人啊.要受处分怎么办呢?”

“瑶你放心.我又不是一直长不大只会打架的人.今天我们都请假了去找琪哥哥和叔叔.然后我们一起到大姐家去,挑一间打扫房间.然后,再一起去你家把你的衣服全拿出来了.”

叔叔怒骂:“这种赤佬——唉!”.然后打一阵电话:“白水,你琪哥哥今天早上有个手术.他说12 点后回家.

我和叔叔说要去和瑶到大姐家整理房间.我说:“叔叔从此我就叫瑶住这里了.”

叔叔叹口气:“白水啊,我倒是搞不清了.你和瑶瑶爸前世冤家,我们看着你和瑶瑶两个再配也不过,他个赤佬怎么老是和你过不去.好吧,叔叔支持你们,离开这个赤佬,离开这个白读了一通书不讲理的赤佬!”

瑶说:“叔叔,我也是没法.爸不再拿那个人来让我恶心,那我回家.”再转向我,“哥,我想先去拿我的衣服.”

瑶的房间当着南窗,外面是新种的树,有小麻雀在啁啾.我坐在床上,拿起那个我买给瑶的狗熊.狗熊头劲里系一条淡红的布,上面几个字:憨徒白水哥哥.瑶边拿衣服边讲:“是的,我睡时抱这个憨徒,咬他.”

“怪不得我睡前一直都感觉痛,原来瑶你在咬我呢.”我拉过瑶,学狗“汪”地叫一声,咬住了她的脸.

瑶惊叫一声:“放开我,你这个狗熊.我要整理衣服呢.你没看到墙上?”

电视机上面,是一张放大了的瑶的“黑藕照”,瑶给我的相册里有的.“就是那天你说了后,我到照相店里放大的.我原来以为你进来就能看到,但你却看到床上的你自己.”瑶的脸上才有点笑意,还没绽开就收了,“乡下回来我抽空去拿的.刚挂上去,我却要走了.我什么时候回来呢,哥?”瑶又泪汪汪的了.

“看吧,怎么做让你高兴那就怎么做.”

“可是哥,我怎么觉得我是在出嫁的样子呢.妈和爸不是说了他们把你给我的了,妈和爸说你是他们的大儿子,但他们有三儿两女,而爸和妈只我一个女儿啊.我这样子,他们一定难过.”

我捧起瑶泪流满面的脸,为她吻去脸上苦的泪水.瑶的脸贴在我怀里,喃喃道:“哥,爸和妈说他们把你给了我.你是我的.爸和妈就我一个女儿,你也是他们的,是他们的儿子.你说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对的,瑶!你放心,再怎么我也不恨爸和妈.我们就是拖.一直拖到有了姚不齐和齐不瑶,那时我们俩带一起.你抱着姚不齐,我抱了齐不姚.我们到了家.两个小家伙齐声说‘奶奶好爷爷好’我就不信叫不转他们的心.”

瑶脸上还挂着泪,可已经笑出了声.柔柔的:“哥,你真好!你真好!还有爸和妈.哥你上次爬灵岩山时叫我姚大小姐.你知道,妈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上次妈给我看她年轻时的相片了.那样子把我看呆了.”

我吻一下瑶瓷白而又细长的颈项:“你和妈是不是讲好了互夸?妈跟我说‘白水啊白水,好好珍惜瑶瑶,这种小娘走穿脚底找不到’.我怎么没走一步就碰上她了?”

瑶推我一下:“贫嘴,敢说妈的坏话,不和你说了.上次我们回家,说那里要造啥工业园区什么的.我们家那幢老房子.它会不会像我们那些房子拆迁.妈说那房子要一百几十年了.妈还讲村上原来有棵红豆,600 多岁了,被日本鬼子迁到他们那里去了.你说那棵树还活在日本?”

我们吃好饭再等好一会,琪哥哥才回家.“手术时病人出现意外情况,抢救,现在情况还行,但没脱离危险.我就休息两小时,本来不回来了.可小瑶瑶和白水什么事?”

我们把事情和琪哥哥说了.琪哥哥想了一下:“小瑶瑶把哥哥泡杯子茶啊,这么累还要为你们两个小东西的事操心.”

琪哥哥喝一口:“嗯,小瑶瑶和白水也应该喝这茶,清火败毒.想想看,学校不禁止谈恋爱,但也不提倡.像你们这样子.小瑶瑶你想要你爸爸真地闹起来,估计白水要吃亏.”

瑶叫道:“哥哥,我就不信他会这样对我,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对啊对啊,问题就在这里.你是她唯一的女儿,他有他的想法.”

“哥哥是不是要我听他的,他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和白水哥断了再和那个我一看就恶心的什么画家来往?”

“小瑶瑶你说什么?”

瑶哭着把事情说了.叔叔从里面走出来:“琪琪你不要劝瑶瑶,我支持她这么做,离开这个不讲理读书读到夹层里的赤佬.”

琪哥哥继叹口气:“老伯伯这样子是太过分.到我夜里查好病房,小瑶瑶我再和你叔叔一起去你家一次.唉,再吵一次吧!把那个让小瑶瑶恶心的人赶走.学校里副校长那我打个电话过去.”

瑶问:“哥哥,你怎么认得我们学校的校长.”

瑶哥哥:“一个月前我的病人.还问吗?白水我跟你说,你们系的主任我也熟.我们原来高中就是校友.前日食堂里吃饭么,我们在一起.我向他问起白水.他说对你有印象的,系里的通讯由你在主编对吧.还有,《全国大学生优秀文学作品选》我们学校就一篇,白水的是吧?好好读书么.”

我说这事我不知道呢.就上次教我们写作的老师,叫我把一文章修改了誊好交给他,没想到是上作品选.

瑶又是那副表情,歪着头笑弯了眼看着我:“哥哥,这下子白水同志要出名了吧.好多女生跟在他后面.白水啊请客,白水啊请客!白水同志这下骨头轻了……”

琪哥哥笑道:“对啊对啊,白水同志说‘你们哪个比一直来找我的小瑶瑶漂亮的来,我请她’.哈哈,小瑶瑶我问你了,这包里什么?房间打扫好了?两个小家伙要私奔了?有送花的吗?没有我和你们嫂子等歇都给你们送.”

瑶红了脸.琪哥哥跟我说让瑶瑶回去,别弄得鸡飞狗跳的好不好.我不同意.我说我不放心.瑶说:“听哥哥的吧.我倒不放心那些女同学喊白水请客白水请客.”

琪哥哥严厉地说:“小瑶瑶你给我听好,你要再一个人夜里坐到围墙外面那桥下面,别怪我不客气.”

在叔叔家吃过晚饭,再和瑶逛会街.时间不早了,我就送瑶到楼下面.我抱着瑶几次不让她走.瑶知道我的担心,躺在我的怀里:“哥,你放心,我保证不一个人出去了.明早你也不要太早地等在桥边.”

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几次都快走到梦里了,却都会自己一跳醒来.又一次有点迷迷糊糊了,听到很响的敲门声.我大姐和姐夫叫开门.

我跳起来:“什么事,大姐姐夫?”

大姐说:“白水白水你要冷静,没事的啊!你快穿衣服.刚敢于你琪琪哥打电话来问,瑶瑶在不在白水那儿,我说不在,怎么了?你琪琪哥哥说,瑶瑶和她爸吵架,自己骑了辆车过来了.我说不在,大家快去寻.”

五雷击顶!我哇地吐了一口,抖着手穿好衣服.挣脱我姐姐的手,拼命地跑!边跑边哭喊瑶.

我摔了一跤,我爬起来.我姐夫抓住我的手:“白水你疯什么.不是在寻吗?有什么事!”

我挣脱了姐夫再跑,一路跑一路吐一路喊.我又摔倒了.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的喘气.”

大姐和姐夫同时抓住我,大姐哭道:“白水,你听姐姐,瑶瑶没事的没事的.等会就找到了.”

我又吐一阵.我喘着气对姐夫和姐姐说:“我感觉不对,如果瑶出事了,我一定活不下去,你们给我看好瑶,让我和瑶在一起,你们听到?”

好像是大姐哭起来.我挣脱大姐和姐夫,迷迷糊糊的终于跑到桥附近了.好像有一群人在那议论,有人在哭.

天地在旋转……

我看到瑶推了车走上桥,我迎上去,把瑶的那辆凤凰车接过来自己推了.我搂着瑶:“瑶,我才想睡呢,姐姐姐夫说你打电话来了.我就来接你了.瑶说:“哥,从此我就住大姐家了.”我为瑶吻去苦的泪水:“瑶你别哭,我们以后会打回去的.你毕业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为爸和妈买东西,我们一起去.一定行.要不行,那我们只好等我们家的两个小小瑶瑶了,请她们帮忙.”瑶偎着我,我吻着瑶,我们两个人一起从从容容,走在我们灿烂温馨的生命原野里.这条路没有尽头,只要你心里有幸福,它就会随着延长,我搂着瑶,瑶吻着我.我们越走越幸福.路随人愿延长,延长!夕照里,我一指绿杨深处:“瑶你看,那不是我们的乡下的房子吗.爸和妈啥辰光为我们造好了的?”瑶却把她的包丢地上,欢呼着跳一跳就手举在天空里跑了起来.我的两个小小瑶跑在爷爷奶奶们的前面来接我们了.她们扬着手边跑边叫:“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瑶扬着手边跑边笑边应.我在瑶后面也一跳跑起来:“瑶——”

十一

我妈在我耳边:“白水你别喊.琪琪说你可能是临时失声,急出来的,过歇辰光就好了.你有话写纸上.你爸和大姐夫在找纸和笔,你稍微等一下.”我写:瑶呢,她好不好?

大姐夫说:“白水你神志还是有点不清.放心,瑶瑶在家里都好!要不是她叔叔和婶婶看着,她早来你这了.”

我长吁一口气,虽然闭了眼躺平,可眼前还是金星点点;两耳晃晃有声,喉咙又干又痛.大姐端了水叫我喝,我咕咚咚就是乱喝一气.躺下时,突然一阵恶心,有东西从心间往喉咙漾,一阵乱吐.

大姐和二姐扶着我为我拍背.我听到我妈哭着问:“怎么又吐血啊!怎么又吐血啊!”

“阿姨,白水没事,太急了才这样子!都查过了.现在监护仪上一切正常.阿姨你们放心.”琪哥哥的声音,“醒了就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我看你们还是到大姐夫家去.我和大姐夫在这就行了.小弟你马上回校,白水没事了.白水你有话要和二姐小弟他们说?”我躺着,闭了眼摇摇头.

“那就好好的休息.放心,小瑶瑶没事了.我再为你请两个星期假,过两天出院在家好好休息.瑶瑶那边学校我也帮她请假.到辰光你们俩一起回乡下.现在给我好好休息.”

我差点就流泪了.我在纸上写:“哥,我要见瑶.我没事了,你让我马上见她吧.”

琪哥哥笑几声和大姐夫说:“大姐夫你看这两个小家伙,平时都蛮好讲得通的.碰上点事就一个比一个犟.我看小瑶瑶在家里一定就是闹着要来这里,昨天偏生不肯出院,一定要来看白水.我发火了才哭着回去.估计现在在家不会安逸.”

“你没看见白水.前日夜里,我们接了你电话跟他讲后,他一路吐一路奔,我和他大姐骑车在后面追,追上了怎么也抓不住他.你看眼睛都被他打肿了.我看他当时根本魂就不在了,一直冲到瑶瑶落水的地方昏倒,现在才醒.”

“是的,我接着老伯伯电话,马上想起白日里两个小家伙到我家说小瑶瑶为躲那个人,夜里坐那座桥下.我就叫他们那里看看去,一边自己就和你们打电话,马上就骑了车过去.果然小瑶瑶被车压着半个人躺在水里一动不动.叫她起来就是不起,拉也不起来.这么冷的水呢.我到了叫她起来,她才哭了叫‘哥哥,我这个人一动不能动两只脚是不是没了?’我一看左脚板有点肿,叫老伯伯快打我们医院电话叫车,我在那地方守着.一歇歇辰光你们过来了.白水那时是没了魂,抓住了我问瑶呢瑶呢.我跟他说小瑶瑶没事在等车么,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头一歪就昏到了现在.”

姐夫走到我床头在我耳边说:“白水听到了,瑶瑶没事.犟在水里一段辰光受寒了,再就是左脚踝软组织受伤.走路好走就是有点肿,放心好好休息,啊?”我点点头.

瑶歪着头脑后垂着黑藕,眼睛笑弯了看着我:“哥,你又学陈抟老祖①睡了,李先生讲他一睡就是几个月.你不起来我先走了.”

我急了:“别,瑶.你不知道我们那棵600 岁红豆树从日本回来了,一村人都在那里,仁祥老太太叫我马上带你去一起拍照,你还不快点.一村人就等我们啊!”

瑶委屈地掉泪:“不是你叫我守着,等知了叫了再叫你.这样你就可以找到知了的嘴了.不是你叫我守在这里的,你还怪我?”瑶说着就是一脚踹过来.我一闪.瑶的皮鞋就飞了出去.引得我大笑.

“白水,你醒醒,你醒醒!你能发出声音了么!”琪哥哥推着我.

我睁开了眼,看到琪哥哥和大姐夫,西斜的太阳从玻璃照到我脸上,我赶紧用了手遮.

大姐夫把我的手拿开:“白水,刚敢于你梦里讲话了么,你再讲讲看?”

我定定神:“姐夫.”再回头,“哥.”

琪哥哥叹口气:“能说话了.不过公鸭嗓,呵呵,白水你成公鸭嗓了,小瑶瑶听了保证会得笑翻人.”再转向我姐夫,“这样吧大姐夫,这瓶完了再挂一瓶让白水出院回家.我再叫辆车让小瑶瑶来看他.电话打了几次了,在家里闹得不行.这小娘,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想乘这机会逼宫.”

我姐夫呵呵笑了:“琪琪啊,这次想想都怕.要真做出来了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和你老伯伯讲,叫他想通吧.白水么各方面也配得上瑶瑶的.再讲你不同意你拆得开两个小家伙?”

琪哥哥说:“是啊,我不知道和他吵过多少次了.人的性格和经历.我想他这次是抗不住小瑶瑶了,小娘是有自己的主见的.也是怕她爸心里难受,才一直让白水委屈.我,还有你嫂子,叔叔婶婶也一直劝白水的.白水你说是不是呢?好,你的委屈到头了.挂好水马上回家让你们见面.生死离别再见面的一对,白水你等歇见到小瑶瑶一定要好好的哭,好让我们边上看的狠狠地受感动,也拆了这虚惊一场.”琪哥哥说着就刮了我一个鼻子,和大姐夫一起笑起来.

夜里,瑶和父母一起看我来了.琪哥哥说这好好的,本来没有事,但偏就有那么多事.我看到大姐对着琪哥哥狠狠地点一下头,他就停了下来.马上就说我是个混蛋,人家来看你,你却躺在床上.“起来,给我说,看你的人是你的什么人.给我叫.去叫出来,让我们知道.”

①陈抟(871 年—989 年),字图南,号扶摇子,赐号“白云先生”“希夷先生”,北宋著名的道家学者、养生家,尊奉黄老之学.传说常一睡数月.

十二

我爸叫瑶瑶好好记着仁祥老太太的话:在水里这么长时间,现在没事不等于将来没事.风寒入骨吃老太太的中药吧.两个疗程刚好是14 天.“这个药你不吃?白水呢,吐血再加现在掉头发,老太太讲是要调心降火补元,静养二个月.但不是要读书?老太太就说反正白水有点基础,自己明白调心的理,但药不能少吃.两个小赤佬又要一起吃中药了啊.呵呵,好肉上生疮①,我们家瑶瑶真是的,让我想想气来想想笑!”爸说着竟是真笑起来了.

河对面竹林里的鸟在唱,鸡满场跑啄食,不时有枯叶从槐树落下来;丝瓜藤枯了,高挂在霜天里的丝瓜在初冬暖阳里微恍.晨露滴在檐阶,滴在场上.“瑶瑶你小心点,你个小娘坐不住!我掇个靠椅,你和白水一样坐着晒太阳.等歇再吃中药.”

“我晓得了,妈!你讲这样子苦的中药要吃七天,怎么办呢?”

“张开嘴巴倒,不然像你小时候伤寒,叫你二姐大姐一个拿住手,一个捏了鼻子倒,你看怎么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瑶高兴起来:“哑巴笑了.

你看你坐在这里一句话没有,你可以多讲讲话了.”我觉得自己倒成了 “习惯性哑巴”了.我要瑶等等我吃了药一起去野地里走走.”

妈要瑶瑶外面加件风衣.瑶穿好风衣出来时,我妈笑看着瑶:“嗯,这件米的好:大翻领、收腰.看上去人细长曳曳的②.不许走远啊?”

我们出西门田岸.冬阳普照的广阔田野,西风微微的吹,稻的香味扑面而来.我深深地呼吸几口.群鸟起落,叽叽喳喳.

“你走啊!”瑶拉了我的手,“听我的没错吧.你又看迷了?”

浴着漫天冬阳,兜着一路稻香.二姐老远就叫了:“两个家伙不好好在家休息,跑出来了!”

“二姐!”瑶跳一跳要跑,随即蹲下去哦哦的叫.二姐跑过来,衣袖卷着,汗涔涔的:“没事吧,瑶瑶?”

“没事,二姐.刚刚我忘了脚上有伤,跳一跳痛了才记起来.”

“呵呵,两个家伙,一个哑子一个坏脚.哑子你不会背了坏脚,然后坏脚你叫哑子跳,你自己在哑子背上叫不就好了?”

我们被说笑了.瑶说:“二姐你讲.我们本来要到湖边去的,但我一想你有不得了多的话要讲,我就关照白水哥哥来这.野地里人多,二姐你讲的话听的人也多.我这样子做对吧?”

二姐呆了呆:“不和你这个坏脚烦.让爸爸收捉你们.”

爸和二姐夫早就直了腰等我们.我们走近,我爸就问了:“怎么不听话的?”

二姐夫说:“能走动就走走.路不远,不碍事的.”

“那玩一会就回去休息.”我爸说完就伸了伸腰,斫起稻来.

二姐当头,爸爸第二,二姐夫落在最后.三把镰豁豁有声,割下来的稻把子整整齐齐躺着,散发出浓郁的香.太阳高升后阳光照下来,原来水濡濡的稻把向上氤氤出淡淡的水汽.稻田里的香更浓了.有白色的蝴蝶在躺倒的稻把上飞来飞去,有蜘蛛在稻禾上织丝.远看蛛丝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你个伧边人有本事去捉蝴蝶啊?”二姐直起腰对瑶说.

瑶说:“二姐你快斫稻吧.后面爸爸和姐夫追上来了.”

二姐说:“脚坏了安逸了是不?我倒要叫你学斫稻了,怎么就不学了?”说完又弯腰斫起来.三个人三把镰刀.嚯嚯嚯,嚯嚯嚯!

我忍不住了,揪准机会从二姐夫手里夺过镰刀:“姐夫,你休息一下,我来.”

“唉!”我听见我爸不满地叹口气.我跟我爸说:“爸,你放心,我斫一歇歇 ,一歇歇就停,我保证.”

我弯了腰斫起稻来.镰刀挥动,挥出美妙的声音:嚯嚯嚯,嚯嚯嚯!

瑶拍拍手:“厉害厉害,加油哇加油,为我在二姐面前争口气!争口气啊争口气!”

突然眼前金星飞出来了,手发软.

“白水小心,停下来!”

二姐夫把我扶住:“白水,你躺稻把上休息一下吧.”

爸和二姐过来,问我.我说没事,躺一下就好.瑶神情紧张:“哥,你没事吧,我们快点回去.”

我说:“瑶啊,没事的,我躺一会就好.主要是刚敢于突然用力.你放心好了.”

我闭了眼,听到田禾和枯草的风中的窸窸声,不知名的秋虫的鸣声,我感受到大地的温暖.睁开眼,蓝天之下,白云无心.

“哥,你怎么样啊.”

我慢慢起身:“瑶,我们回去吧.”

我搀了瑶的手,一抬眼,心里就是一怔:“爸,那座独木桥怎么没有了?”

爸再直起身:“你个小人怎么不听话的.回去回去,等歇到家再说.瑶瑶,你们俩回家.要不要叫二姐送一下?”

瑶说:“不要的,爸.我们两个慢慢地走就行了.”

我们回到家.我妈问:“怎么白水脸色难看得来,累了吧.去体息一会.瑶瑶你给他泡杯子茶,妈忙着烧饭呢.”

瑶把茶放在写字桌上,抱着我:“哥,这次你为我是真受了内伤了.他们说的时候我还不当桩事,现在我晓得厉害了.刚刚你一头冷汗.哥,我们听爸的,这个星期好好呆在家吧.我不许你出去了.你听我的话?”

我点点头:“瑶你放心,吃了老太太的药,两个星期后就没事了.你给我去问一下,就是你一直怕走的那座独木桥怎么没了,好吧?”

瑶用她的唇堵住了我的嘴:“哥,我不许你想别的事.我不许你想别的事!”

我双手捧起瑶的头,我看着瑶,瑶看着我.好久我说:“瑶,你看你又流泪了.不就是受了点刺激.马上就好的,你别听他们的话,别听!”

①:吴地谚语.好好的没事弄出事来.

②:吴语.女子细长美好.

十三

我在瑶的温柔的拥抱和轻吻里沉沉睡去.醒来天已经黑了.我看瑶合了掌嘴里喃喃的在念着.我妈问我怎么样.我跟我妈说:“刚敢于就是累.不是已经好了.没事,吃饭去.”我妈讲:“不对,瑶瑶说她看你睡时还出虚汗.走时看你睡得香,小娘不许叫醒你.她爸爸就跟我们说了,叫你好好休息.上学了就常去家里.我们就说把白水交给他们了.瑶瑶怎么没话的.守着个白水到现在不吃.妈就去给你们热一下饭菜.白水你起床吃.”

瑶指指墙上剑和下面白蜡杆:“爸爸对你的这些很感兴趣.你别讲,我先讲完.爸爸再讲我们乡下的房子真好,那个砖雕怎么还在?爸爸就讲,那时他在上面贴满了像,就没敢有人砸.爸爸就讲到你身体恢复了,就叫你陪着来画下来.还要带了同事来阳澄湖写生.这地方实在太好了.我跟他再讲我们的红豆,爸爸就说日本鬼子真是强盗.”

“爸爸再讲什么?”我学瑶歪着头,努力把自己的眼睛往弯里挤.

“贼腔,又来了.”瑶推我一下,再笑笑接着说.

“二姐讲我小伧边人.妈就过来,‘哦,我们瑶瑶还叫‘小伧边人’,还问二姐什么是‘伧边人’,二姐急得翻白眼.大家都笑.嫂子更是笑得呛了水.妈妈后来明白了也笑 ,还抱了我说‘瑶瑶就是妈的小伧边人’.二姐大大地松了口气.呵呵.”

“还有呢?”我把头歪得更厉害点,眼睛也更挤.

“坏坯子,我是这样子的吗?叔叔讲,爸爸在他面前讲你真情真义.嫂子讲‘我们瑶瑶也可以.你知道吗,我掉水里送医院那晚上,妈到我房间里为我拿衣服,嫂子进去了,看到了那只狗熊头颈里的字.噢,真难为情!”

“还有呢?”

“呸,你把头端正了,别挤眼.什么样子.还有就是爸爸妈妈和叔叔婶婶都讲这次来就算是我们两个订婚了.爸和妈把外婆给我们的一份全给我了.说是还有两个瓷瓶要到我们,到我们那个时候再给.那金戒指拿在手是重重的.还有金项链,妈说现在不许戴,俗气.你别笑,不要以为我贪财.我是说——”

“知道.瑶是讲心里重.掂出了外婆、历祖历宗对小辈的祝福和告诫,掂出了小辈的责任.我说的没错吧!”

“嗯.”瑶重重地点一下头,“哥,我把这些东西交给爸爸妈妈带城里保管了!我就是要他们明白,爸爸妈妈把你给了我和他们,但你还是他们的,我也是他们的.”

“不是我的吗?”我假装大吃一惊的样子!

瑶认真的:“哥,我和你说真话呢,你做啥不正经一点!”

我搂了瑶:“瑶,对不起,其实我心里是真的!我知道瑶是我的!瑶,我们不是订婚了吗?”

瑶把头靠在我肩上,轻轻的:“嗯!”

好一会,瑶说:“哥你不知道呢,爸爸和妈还讲他们怎么为地下党送信怎么参加游行怎么就从城里到乡下了.听得大家都叹气.妈说有啥好叹气,他们习惯这里的一草一木,现在二弟在昆仑山守护我们的生活.以后就让他在这里哪也不许去,然后妈说他们就和二弟一起过.听到我感动地想哭.”

西北风终于来了.呼呼地刮得屋面上的瓦哗哗的响.瑶为汤婆子灌好水,拎了进来,我妈就继续说道:“这样子好.瑶瑶你这次掉水里能想到念观音圣号,妈心里很高兴的.这要经常挂在心上.不能再小伧边人脾气,一火就什么都不顾.你看这次……”

瑶走过来,在后面搂住我妈的脖子:“妈,你别说啦,我晓得了呀!”

我妈拉着瑶的手:“晓得就好!听,这个风.明天早上要冷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妈,中午我睡醒后,你不是带瑶瑶去种菜了吗?我起先是没想到,后来一想不对啊,这桥瑶瑶是不敢走的,今天怎么就能走了?我就过来找你们,走到桥那里,我一看那里怎么成了拦河坝了?”

“不是早说这地方要搞开发了!先修公路.”

“那这一筑坝,坝里的小河和大湖不通了.不就是死水了.再怎么也应该造桥.”

“这不是你能管的,这里不通有那里通.”

“这样子乱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在那边也筑坝?”

“刚刚瑶瑶也是这样子讲.白水我再跟你讲,人么,做好自己的事.你管不了的事就别去管.你现在辰光就是好好读书.瑶瑶也是!读书要读到心里我刚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房子拆迁了,你怎么样?”

“别瞪眼,妈没吓你啊!你爸爸这几天讲了,听说我们这里要造个高尔夫球场.拆迁是穷有可能的.我们晓得你们两人听了会不开心,身体又不好,就没和你们讲.现在妈索性讲了.一个小人碰上事固执,不明事理,读书读的多有啥用!”

“妈,我们这种房子有两百年了吧.这个村有多少年了,不可能拆吧!”

“白水你看你,我只是说说,你就急成这样子;瑶瑶你心里想什么我也晓得.小时候一直问我们的红豆树呢我们的红豆树呢;现在大了不问了,心结还在.是不是?”

“妈!”瑶趴在妈的背上叫一声.

“好了好了,你看你们两个小人,读书读了那么多.也就是说说的事,一个想哭一个急.瑶瑶是不是哭了,啊!只是说说么,就当妈啥也没说.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长不大的呢!瑶瑶起来,起来,不哭了,啊!哭什么呢?妈想想要笑你了,呵!

外面,西北风吼着!

“白水,你很小时,妈就叫你背一本叫《菜根谭》的,是吧?里面有什么有字书无字书的一段,妈是忘记了.白水你会背?瑶瑶你也应该会.你们俩不是一直打赌谁背得多的?”

瑶讲:“妈,背是会背,可这无字书穷难读啊.”“憨小娘,难读才叫你读.听,外面有人叫开门,像煞是你爸从二姐家回来了?我开门去.瑶瑶你趴在妈身上不起来,那妈只好背了你去开门了.背了走了,可妈老了背不动这么一个大小娘了啊.呵.”西北风更大了.屋面哗哗的响个不停!

爸带进来一股冷气.在我床沿上坐了:“白水,你妈说你和瑶瑶又在瞎闹了是吧!拆迁也是听说.再讲要是真的你也没有办法啊.这也是国家搞建设,年轻人思想应该先进一点.”

瑶讲:“爸,我们没有讲什么啊!那呆惯了的地方如果没了,总归是有点心痛的.我不信要是我们这房子真拆,爸你会不心痛.”

“心痛不心痛都是这样子.轮不到最好,轮到了也逃不了.”我爸轻轻地叹了口气,“当时大家拼命要做城里人,现在叫你做城里人了,哎,不知道怎么就不高兴了!故土难舍啊.可这发展建设总是要的,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我爸说着说着,就跟自己说起来了.

刚好妈走进来:“那刚敢于我们瑶瑶为啥哭呢?”瑶支支吾吾的,跳到妈面前一把抱住妈:“妈,是你讲我哭,你看我哭了吗?”

爸和妈一起笑起来.妈说:“瑶瑶小时就不哭.我们一直是以为她在哭,后来总归就发现是哪只小狗哪只小猫在哭.怎么我们一直弄错的,刚刚又弄错了.”

瑶说妈不应该老拿她小时的事来笑她.爸妈走后又问我,是不是觉得他们笑得勉强

我说:“是,瑶.现在不讲这事.其实爸爸的话也是在理.”

妈妈又在门外叫了:“瑶瑶,这段时间照顾白水累了,你自己身体也不好,明天要赶车.早点休息吧.”

西北风逾大.万物风中皆鸣.静下来了,就听到阳澄湖的波浪声.什么时候她就这么为她的儿女们唱着夜曲,几千年了仍然是那样动听,那样让她的儿女们依恋.

十四

寒假回家.下车,我们就呆了:西门田岸两边田里搭满了帐篷,和村子相联.后面推土机和吊车静呆着.我和瑶一路走.我们看到民工有的在里面打牌,有的看电视,他们的孩子乱窜乱跳的欢乐.

和我半个月前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

村子光秃秃地裸露在风里.树呢?那些原本夏天把村子掩在绿里冬天也挺直了身子为村子挡风的树呢?我拉着瑶走得很快的.我们看到妈在淘米.

“我刚敢于和你们爸说起你们要回来了,你们就真地回来了.慢慢地走,这样急做啥.”我妈看见了我们.

瑶讲:“咦,怎么我们院里的槐树也没了,这怎么了,妈?”

妈笑笑呤呤的:“白水你也瞪了眼做啥.不晓得要拆?两个憨徒.这些树都作价了.我们家的槐树是一千.别呆啊,树可以到新地方再种的.”

我们坐定.妈就又告诉我们仁祥老太太病了,是老熟了,叫我们休息下去看看.瑶拿出我们在采芝斋①买的东西,说是马上就给老太太送去再回来休息.

妈同意了.我们两个刚要走出院门,就听妈妈喊:“瑶瑶啥走路这样子的,像以前一样跳么.还有白水,你老了?老太太一大家子人都在.你爸也在,村里小辈也都在,你们这样子人家看着象啥!”

没了树,河道显得阔了许多!西北风无遮无拦的扫过来,一片哗哗,没了树稍上的尖利的嘘嘘声.走过夏天里瑶躲雨看蛛网的墙门亭子,再走过上次坐过的河滩.再过一个墙门亭.敲开门,见一院的人.有我们熟悉的,也有从没见过的.

爸把我们带到老太太床前:“大阿爹,白水和瑶瑶看你来了.”

老太太神志清楚,颤抖的手拉着我:“白水,今天老太太告诉你,你考大学老太太是最不希望你考上.你的两个叔公在上海,从小呒天野地②后辈都不信中医.只有你和瑶瑶,从小一直肯听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是想叫你学中医呢.那辰光我想我起码还能活五年.没想到拆迁来了,我的命也拆迁了.”

“老太太你不会有事的.”瑶流泪说.

老太太气有点喘.瑶把手伸过去让他拉着,看他闭了会眼睁开:“人么总有这天.谁逃得了这张天地大网.问心无愧就好.瑶瑶,你一个城里小娘被白水带到乡下,你现在又把他拉到城里.看好他不要让他再打架就好.白水,老太太这一去呢,可惜的就是没个传承啊.”说着就是连连咳嗽!

我妈跟我们说,仁祥老太太一直跟她说这几句,还拿了几本书给我,说是看点皮毛对人的生活有帮助.“老太太一家,可说是父慈子孝,但他的想法没有人理解.还是不孝啊!”妈说完又去老太太那里了.

瑶偎着我:“哥,奶奶外婆去时我们还小,似懂非懂是吧.怎么我这辰光心里会这么重的!”

我的心里也重.我抱着瑶.我们没有话,但我们能感觉彼此的心跳;风吼着把阳澄湖的波浪声送进我们的耳朵!

瑶忽然就想烧中饭.我们两个都是从没烧过饭的,瑶要烧,那我只好找了米和她一起忙.结果是烧出来干粥烂饭.但是爸和妈却连说好吃.

妈平时是反对饭桌上说话的.今天她话最多:“瑶瑶,以后妈就不烧饭了.一直你来烧.嗯,嗯,一直烧这样的饭也可以.这样的饭最好吃哪.”瑶笑得很勉强!

外面谁在叫.我爸应着出去.回来叹口气:“是河北岸那块菜地正被压路机压平.我去看一看.”

我嚯的就站起来冲出门去.我听到后面瑶和爸妈的叫声,再后来是我爸的叫声.再后来就是我一人往湖边冲.

小半边菜地被压成平地.三个工人正休息.我大声的问谁让他们压的菜地.

“谁?我们领导吧.你有事找他.”浓重的方言,不以为然的大笑.

“这不是开发区.让你们领导来找我了你们再动工.”我站在这几个人面前.

“走不走?不走不客气了!”一个上来.我父亲也到了:“不要动手,大家不要动手.”

“说了叫你们负责人来.硬来也行!冲得过老子这里你开了再压,冲不过回你妈那里去.”我终于激怒了!

有人从后面抱住我,我蓄足了力,电光火石间脑子一闪,微微用力一抖,听到哟的一声.“你把爸打翻在地了!你把爸打坏了!”瑶哭喊着!

我一转身,真的是我爸倒在了地上.我跑过去:“爸你没事吧!没事吧!”

爸从地上爬起来:“我没事,不过,你魂放在身上,你别闯祸,别以为自己了不起!”

瑶一下抱住我:“哥你讲,我们早上到乡下来时,爸爸怎么讲的?我平时怎么和你讲的?刚刚老太太怎么和我讲的?”

我挣脱瑶.站在了开动的压路机面前.后面是瑶和爸妈的声音吧.我听得最真切的是阳澄湖的涛声.我就合着我从小就听惯了的这世间最让我动心的节奏,在我的心里说:“对不起,爸!对不起,妈!对不起,瑶!”

压路机在我面前二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但机器没停,人没下来!

“你叫他们下来,叫你们领导去.”我对那个工人说,我发现我用的是命令的口气.

瑶抱住我哭着喊着:“哥你想作!你想做啥!你看看爸和妈被你气得啥样子了!”

车熄了.两个工人终于从驾驶室里出来了.“好,你厉害,我们等!”

我见爸和妈在湖边芦苇荡处,村里闻讯赶来的人也都挤在一起议论.我问我爸怎么样,有没有摔坏.爸说:“没,被你气坏了.”

妈说:“好,白水,自己闯的祸自己了,我和瑶瑶还有你爸在边上看你的戏.瑶瑶到妈这边来.别哭!”

村书记问有什么要求.我说要求就是停下来并赔损坏的东西.村书记说这个是做的不对,不过他不知道.能不能在别地方换一块地你们家种菜.什么地方可以任我拣.我妈过来说:“这样,书记.地是国家的,我们种着.国家要开发我们让,国家没让外商来开发,那我们就替国家守着,自己种着,换就不要了.压死的一小半我们自己再开把它种活.”书记一叠声的是.叫我去村部写协议.

我相当害怕回家.有瑶拉着,我只好慢慢地往家走.走进院门,妈脸上挂着泪:“老太太走了.妈和爸去帮着料理后事,瑶瑶你替妈看着白水.到辰光我会叫你们俩去叩头的.”

瑶说她等到给老太太叩完头就回城里去了.我急忙叫她不要.瑶流泪道:“我不回去也可以.你要保证不做刚敢于那样的事.”我忽然想想自己也真是好笑,为什么呢?我回答不了自己!我放心不下我爸.我暗自庆幸自己在一刹那间没大用力.我揽过瑶看着她,瑶也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瑶了.我要瑶原谅我.瑶说:“这话你和爸去说.你让爸摔了一跤.”

我求瑶去看看爸有没有被我摔坏.瑶去了.一会儿瑶就进来:“出门才走一会就见到爸,他叫你别担心,他没事.”

小弟回家的第二天,爸妈就带了我们去寺庙进香.快要走时,妈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拿个发簪叫住瑶:“平常散着或者扎马尾巴什么的都没事.去寺庙就得盘个发髻.白水老唱谁盘了什么发髻.你说谁.你呗.你不会也来盘.妈教你呢.”

于是瑶的头发被束成一束后再分成两束,左绕右绕的,最后被发簪定住.因了眉间的那粒红痣,瑶看上去像古代的仕女.

香云霭霭中,三世诸佛慈悲庄严的端坐于莲台.

瑶带着笑对我轻轻地点头.殿里一圈,最后我们一家人来到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地藏王菩萨像前.妈讲:“白水,撞钟!”

我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轻轻地,轻轻地撞响慈悲的菩萨面前的那口钟.每次声音响起,我就闭了眼,想象那带着菩萨无限愿力、带着我们一家人深深心力的钟声扩散、再扩散,在我们的村子,在阳澄湖,在广阔的天宇……

“都被拿走了啊!”我说.

“拿走就拿走吧,白水.钱么,人身上的垢,鸭背上的水③”我爸说着,妈在一边淡然笑着,“还打架打伤人了呢.”

“不是,这总得有个负责人有个交代吧?”

“交代我们给你带来了.关照族中后代,随便啥人得到这笔钱都不能自用.要用来办学、买义田.我们去的时候什么都没了.工人在做工.我们在瓦砾堆里发现了纸.你妈心细,拾回家拼拼凑凑的,还有些字句.纸我们带来了.”

“瑶瑶你过来,白水粗心,这张纸由你保管好做个纪念.祖宗留的钱没拿到,但祖宗的教诲要记牢的噢.这个不是钱能及的.”

瑶含着泪:“妈,我晓得了.”

河填了,我和瑶找了一通,再怎么也找不到我们老屋的确切位置.早春寒冷的风里,阵阵风沙!“哥!”“嫂子!”

一位黑黑的军人.不是我们二弟么.他休假回家!他从高高的喀喇昆仑山休假回家了!

我和我的二弟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搀着瑶,跟紧我们身后的是我们的二弟,一位共和国的军人,一位常年用青春守护高高的喀喇昆仑山的共和国的军人!阳澄湖在我们的面前粼粼,我们迎着她,寒风里几处枯苇丛生,那里,我们的爸和妈正在斫苇草,他们不愿住到城里大姐那儿,住在了二姐家,等安置房造好.他们看到我们了.他们拿了镰刀在风里笑着看我们走近他们,他们的身后就是在我们面前粼粼的阳澄湖!风吹动他们的白发.我突然发现,我们的爸和我们的妈老了啊!“爸——妈——”我和瑶,和二弟对着阳澄湖叫道.

风把我们的叫喊带到天边……(全文完)

谨以北文献给生养了我的,曾经比天堂还美的我亲爱的母亲:苏州.

①:采芝斋是中国老字号糖果店.位于苏州市观前街,上海等地有分店.建于19 世纪末,以苏式糖果弛名中外.

②:吴语,指言语行为不受约束.一般不含贬义.

③:吴地谚语.比喻不重要,不值得看得太重的事物

(责任编辑 苏伟)

重推理由:

这是弥散着伤感情调的爱情故事,由于难以主宰的因素,就像蜘蛛与网一样粘连着生活,一半是喜剧,一半是悲剧.

蜘蛛论文参考资料:

该文结束语,这篇文章为关于蜘蛛方面的相关大学硕士和蜘蛛本科毕业论文以及相关蜘蛛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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