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消失的月光》
本文是关于消失的月光论文范文资料和月光和消失方面在职毕业论文范文。
文/ 黎伟英
1
已经是傍晚了,但空气还是那么闷热.夜晚躲在月亮的背后,慢慢爬上了河面.河水静静地流着.
何智全在水里泡久了,渐渐地感觉到了凉意,可他仍旧泡在水里不想爬起来.他看着水面上的月光,有些走神,而凉意就在他走神的时候,流进心里来了.
这是身体在抗拒水呢？还是水在抗拒身体？他想,他想得有点心不在焉.
何智全在一个十分僻远贫困的村委会工作,工作很清闲.可能是因为太闲了,没事可干的时候,心里边便会生出许多奇怪的想法,就像这周围的人,有时候,他会突然发现,他们竟都没有了人的样子,都变成各种各样的动物了.
比如苟书记,何智全感觉他就是一头狼变成的.
那天,有个女人来找苟书记,她对苟书记说：“我求求你,把我家大牛放了吧.”
苟书记说：“他把别人的竹子当成自己的竹子砍去卖了,你说,我关得合理不？”
女人羞愧得无话可说.
女人不说话的样子让苟书记见了,眼里便露出笑意来,他把大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真想我放了他也可以,不过你得让我试一下你的诚意.这样吧,今晚我上你家去,要是你表现好,明天早上我就放了他.”
女人明白苟书记所说的表现指什么,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低着头,心惊肉跳一阵,才说：“可,可以用别的办法解决么？”
苟书记的脸立刻就晴转多云了,他有些气愤地从女人身上抽回自己的手,嘴里吐出两个字：“赔钱！”
女人问：“赔多少？”
苟书记冷硬地从牙缝挤出两个字：“五百！”
女人一听急了,哭出声来：“苟书记,我就是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也没有这么多啊！”
“那他就等着坐牢吧！”
“苟书记！行行好！千万别把我们家大牛送派出所！”女人一句一个感叹号,感叹号里装满了她的无奈.
最后,女人妥协了.女人妥协的结果是第二天大牛安全回家.
其实这种事,在何智全身边并不鲜见,他读初中的时候,村里已经有女孩弄钱去了,让人家睡一晚,二十块钱.和他一块上学的古小珍,就是被她妈给逼上吃了这碗饭的,隔三差五地挣一晚二十块钱.她妈还说,瞧,一边上学,一边挣钱,多好！
何智全知道,这是一个用钱说话的时代,尤其在缺衣少食的农村,人们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后来何智全想,也难怪古小珍她妈,那时候,二十块钱于一户农家,该是多少斤盐,多少担粮啊！面对一晚二十块,不单古小珍她妈会这样,怕是很多人的妈都会这样.即便是何智全工作的村委会,表面像一条静静的河流,但实际也是暗流汹涌.为了多搞钱,差不多就是一个你争我抢的动物世界.
泡在水里的何智全,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他闭上眼睛,想把那些烦意抛开,可是,眼睛闭上了,脑子却在无限地放大,就好像周围突然间充满了嘈杂的声音,吵得他不得安宁.他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来的.
何智全在一片纷乱嘈杂的声音里,死死地闭着眼睛.
2
村委会那喜欢打,因此何智全也就常常被同事拉去凑角.刚开始他以为只是玩玩,大伙儿一块消磨时间.但后来他才尴尬地发现,别人可都是来真的,要跟钱挂钩的,有时候遇着手气差,输它一千几百也是家常便饭.
那天,何智全正在埋头看报纸,苟书记走过来拍他肩膀,说：“下了班到我家吃顿便饭.”
何智全迟疑了片刻,强迫自己点了头.他想妈的,又要打！可是,没办法,要在这儿混,他不想打也得打.下了班,何智全先回家拿了钱,然后才心烦意乱地往苟书记家走.
一进苟书记的家,就看到有三个人已经坐在桌前了.
何智全在那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几个人心照不宣,连客套话都免了,就开始“哗啦啦”地把推来推去好一通洗牌.
四个麻友中,有一个家伙姓林,听说是苟书记的战友,早年当兵时脾气就很暴躁,动不动就开口,有时输得脸青了,就会把台掀翻了解气,这个一点也不讲文明礼貌的赌棍,常常把大家弄得很尴尬.
这一次,他们一直打到凌晨三点.结果那个姓林的输得最惨,而更倒霉的赢家,竟是何智全.输了钱,姓林的家伙肯定是要骂娘的,而骂着骂着,就把一肚子火撒到何智全头上,把何智全的祖宗揪出来骂了一通.何智全在单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但这次情况与以前不大一样,这次,他冷眼看着姓林的一句紧接一句骂得那么过瘾那么来劲,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狮子,长期以来任由人们调戏笑骂,不但失去了自由,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满足观众的需要,还要接受驯兽员的强化训练,反复做着许多难度很高尊严尽失的动作,在娱乐别人的同时,也一点点地失去自己.
姓林的没有注意到何智全脸上的表情变化,仍在喋喋不休地咒天骂地.这个时候,忍到了极限的何智全,眼里已经燃起了两团火,他照准了姓林的那张臭脸,一拳直捣过去.结果,他把那姓林的鼻梁打断了.
苟书记吃惊地发现了何智全暴力的一面,他开始忧心忡忡,担心这个表面平静的炸弹,有一天会把自己也炸开了花.
3
有一天,一个说普通话的包工头提着两条烟来找苟书记,何智全正好在场,搞得苟书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不得已,只能跟包工头东拉西扯.包工头见苟书记尽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很着急,他太想承包工程太想狠狠地赚一笔了,情急之下,他把其中一条烟的包装打开,递到苟书记面前,让他看里面的内容,对苟书记说：“您瞧瞧,这种烟是从家里带过来的,虽然不是名烟,但味儿醇,您留着抽抽试试吧.”说完,他用一种唯恐煮熟的鸭子要飞走的担忧,热切地盼着苟书记的反应.
苟书记看到了烟盒里面的人民币,他连忙踩着包工头为他搭起的台阶,爽快地应承下来：“嗯！好好！多谢！”
何智全一句话没说.他的沉默搞得苟书记心里很不舒服,就好像这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早已被他看穿了.
如果何智全这时候说句什么话,那苟书记就心安理得了,但他偏偏沉默不语,这就有点让人心里没底了.苟书记越想越觉得可怕,他非常担心何智全一言不发的背后,藏着一把随时都可以捅死他的刀子.他想,我得想办法把这个家伙搞掉.
当然,苟书记没有马上把何智全给辞了,而是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很多事情交给别人办我总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你才搞得定啊！”然后,他让何智全为他做一些事,并适时把别人送给自己的东西,烟啊酒啊什么的,分一点给何智全,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何智全变成自己人.让他十分恼火的是,何智全好像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总是把他给的东西全都贡献出来,对同事们说,这是苟书记犒劳大家的,拿吧,吃吧,要吧.
如此这般三五次,苟书记把何智全恨得咬牙切齿,他把何智全列入异类,开始变着法子给他穿小鞋,想逼他辞职.何智全看穿了苟书记的心思,他没料到苟书记会卑鄙到要赶走自己.他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不开心,因为苟书记,他对这份村委会的工作失去了兴趣,他很快就炒了苟书记的“鱿鱼”.
4
何智全心灰意冷,他对这个社会产生了愤怒.他看不惯很多人.当然,与此同时很多人也看不惯他,认为他是个异类,认为他不合群,认为他太傻.
这天,何智全把自己失业的消息带回了家.父母听了这个消息都觉得突然,待问清来龙去脉后,父亲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他怒不可遏,指着何智全大声呵斥道：“你明知道是在别人手上混口饭吃,你就不能忍一忍吗？你不会向苟书记求个情,向他的战友认错呀！”
何智全说：“我没有错,我凭什么认错？”
“你认个错会断你一条腿还是少你一根胳膊了？”
“是不少什么,但我是有尊严的！”
“尊严？尊严顶屁用！你他妈的现在没有工作了,赚钱的饭碗丢了,还尊严个屁！你说,没工作没工资你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母亲这时也过来劝：“智泉,你也真是的.看在工资的份上,就忍忍不行么？你看你姐,她以前是个多么怕羞的女孩啊,别人跟她开玩笑都脸红半天的.现在她不也一样地想着法子逗客人开心,她为个什么？还不是想客人多到她那儿剪发,多赚几个钱么？”
何智全的姐姐何智美在村头开了一间发廊,确实赚了不少钱.
刚开始,来光顾何智美的都是自家村里的人.他们都说何智美的发廊方便了他们,不用跑到老远的镇上去理发了,省了车费不说,还节约了不少时间.何智美总是甜甜地笑,甜甜地招呼他们,希望他们以后常来光顾自己.
母亲又说：“来剪发的多了,钱自然也会越来越多的.”
何智全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了,这时的他,多么希望回到家里,能得到一些安慰或鼓励,多么希望父母亲人对他说：“没关系,孩子,在这干得不称心,咱就干点别的.人这一辈子,活着就不容易了,何必还为那点工资低眉顺眼委屈自己.”可是,没有人安慰他,没有.父母的想法是：你为自己一时的不痛快,把工作给搞丢了,害得我们家里从此少了一份收入,这日子就过得更不称心了.
认真说来,父母的想法也没有什么错,基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在他们的世界里,钱是最基本的生活来源,有了钱,才有饭吃,才有衣服穿,才不至于饿死或冻死.而在何智全看来,如果人人都唯利是图,变着法儿赚钱,再变着法儿花钱,吃喝嫖赌,醉生梦死,那和一头猪、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呢！
所谓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何智全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想就此丢掉工作,那就必须融入社会参与世俗,换句话说就是用现实的眼光看社会,拿现实的标准指挥自己往现实的方向行进.但他不想那样一辈子.
只是,父母对何智全还不太了解,或者说了解得还不深,多年以来,他们已经深信他在村委会要呆上一辈子的,可这突然间,一直的深信变得不可信了,他们真的接受不了这个倒霉的事实.现在,他们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没有工作就等于少了一份收入这个不幸的事件上了,在他们眼中,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了何智全,不仅仅是要他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还要他为这个家庭创造更多更好的物质生活.
5
在何智全失去工作之后,刚开始好像没什么,可时间一长,父亲的耐性就不行了, 一看见何智全就满心的气愤,而母亲,更是越来越觉得他是个挣不来钱的多余人, 对他也是越看越不顺眼.何智全虽然生活在亲人间,非但感觉不到亲情的温暖,甚至还被当成了多余的累赘,他内心的痛苦没有人懂得,更不可能得到他人的理解,家里人都习惯了他的成功,无法原谅他的失败,所有人都和父母一样,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在这个时候,何智全想到了白雪.
邻家女孩白雪, 自小与他青梅竹马,两人整天在一块玩,谁要得了好吃的或好玩的,非要等到两人见了面,才舍得拿出来一同分享.那时母亲看到白雪也喜欢得不行,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着.有次还笑眯眯摸着白雪的小脑袋,说：“好白雪,长大了嫁给我们泉泉当媳妇好不好？”白雪喜欢何智全,但她断定不了那个“给”字的重要,她不知道这样一给了去,会不会就永远也回不了家了.于是她想了想才说：“我得回去问问我妈妈给不给.”
这原本只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玩笑.没想到,只因为何智全家有一根竹子很不争气地长到白雪家的地里去了,白雪妈妈窝着一肚子的气,竟然抓着这个玩笑来羞辱何智全的母亲.她翻着白眼,倚在门板上,故意大声地骂着：“也不瞧瞧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东西,想跟我们攀亲戚！”
母亲没料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 会被别人拿去当攻击她的武器,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说了.
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他和白雪之间的感情,他们顶着双方父母的压力,越发地相亲相爱着.
白雪吸引何智全的不是她的漂亮脸蛋,也不是她的苗条身材,而是她水灵灵的眼睛,透过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他看到的白雪浑身上下仿佛都是水汪汪的,仿佛稍一用劲,就能从她身上戳出一股泉水来.村里的小伙当然也喜欢白雪,但他们都觉得水灵灵的白雪起码要找一个有钱的主,再不就是找一个有出息的青年.这有出息的青年,放眼整个村子,当数何智全莫属了.
何智全原来是个挺腼腆的男孩,要不是和白雪自小青梅竹马,他是没有那份自信去摘取白雪的芳心的.
看着白雪的腰扭得跟杨柳似的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小伙们常常眼巴巴地, 只有猛吞口水干瞪眼的份,却从来不敢去采摘这支水灵灵的花朵,但很快人们就发现,除了何智全之外,还有一个叫黄大毛的家伙, 一天到晚死皮赖脸地缠着白雪.黄大毛是村里臭名远扬的混混,整天偷鸡摸狗吃喝,村里人看到他就像见到鬼一样要绕道而行,而他却无所谓地吹着口哨在村头巷尾大摇大摆到处晃荡.
有一天,黄大毛发现了白雪的秘密,白雪经常从村口出发, 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他的口哨吹得更欢更急更响亮了.以后,只要一有空他就守在村口,专等白雪经过.白雪一出现,黄大毛立马变成老狐狸,涎着嘴脸让她和他一块去河边说话儿.白雪不答应,黄大毛就笑嘻嘻地张开手来拦着不让她走.白雪又气又急,羞得把头低下来,惊慌失措地盼望着有谁来救自己.
这个时候,何智全出现了,他大步流星地奔上去,把白雪直接拉到自己的背后,然后挡在黄大毛的面前,狠狠地拿眼剜着黄大毛那张可憎的嘴脸.何智全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死死地剜着黄大毛.
黄大毛被瞪得火冒三丈.因为白雪这个事,他早就对何智全怀恨在心.于是他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揪住何智全的衣领拉将过来,拳打脚踢往死里打,何智全来不及还手,一张脸就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晕头转向的何智全正要开口叫喊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料黄大毛一拳捣将过去,他一声都没吭,立刻应声倒下.
事情发生后,苟书记把黄大毛送进了派出所.原来他打算像以往那样趁机赚一笔保释金,或者把黄大毛那个水嫩喷香的妹妹给睡了,但黄大毛一家被这个混账儿子搅得鸡犬不宁,早就希望找个机会教训他,所以对此事不闻不问,令苟书记始料不及,大失所望.
后来,白雪妈妈看着何智全考入重点大学,毕业不久后又顺利进了村委会工作,她的心里便细细地盘算起这当中的诸多益处,她把从前的那些唇舌恩怨全部嚼碎了吐到地上,然后眉开眼笑地对何智全亲热起来,她鼓励他多跟白雪来往,说：“让我们家白雪也跟你学学这处世的道理.”
那时,何智全是村里唯一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人,也是唯一顺利进入“政府单位”工作的有为青年；那时,他甚至成了父老乡亲教育儿女的榜样,他们总是揪着自家子女的耳朵大声训斥：“不争气的东西,只顾着玩耍不好好学习！你看看人家何智全,读书多用功,哪怕是喂猪都晓得带本书在身上看.现在别人有出息了,可那都是用勤奋换来的结果哩！”
然而,如今整天闲坐在家的何智全,很快又成了村里人的反面教材.
人们先是拿疑惑的眼光看他,时间一长,这疑惑就长出了虫眼来,他被看成了一无是处的无业青年.
6
何智全发现自己身处的这个社会有点冷漠,在你倒霉的时候,连亲人也无法给出温暖.而白雪的妈妈,竟然也限制他和白雪的交往了.
那天,何智全去找白雪,不巧正遇见白雪妈妈砍竹子回来,她听到何智全一遍遍地叫着女儿白雪的名字,把肩上的一捆竹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烦躁地扯掉头上那顶草帽,叉腰站到何智全的面前来,说：“拜托！你别再来烦我们家白雪好不好？”
何智全一脸的谦恭：“伯母,我只是想找白雪说说话儿.”
“呸！”白雪妈妈向何智全啐起口水来：“你量我不知道哩！一个男人家连工作都保不住了,还有脸来找我们家白雪谈情说爱！”
白雪这时从屋里出来,她一边把那捆竹子抱到屋檐下,一边向她妈妈说道：“妈,你别那样说智全！工作没有了可以再找嘛！”
“找？说得好听,我看他也都找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找着？”
“那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呀！”
“按我说,你也别替他操心工作的事了,明儿等你表姐回来,你干脆跟她到城里打工吧.”
何智全一听这话就急了,他连忙把白雪拉到一处,悄声问道：“听说你表姐在城里给男人洗脚,你不会也去受这个罪吧？”
白雪妈妈不等白雪回答,她大步过来,发着狠劲把何智全的手打掉,骂道：“别人那叫沐足,是要经过专业培训的,你一乡巴佬不懂就别在这里瞎扯！”
“什么狗屁沐足,说白了还不是那么一回事！”何智全也火了,他心里想,我是乡巴佬,莫非你就是金子做的么？
“说你乡巴还真是乡巴！你知道怎么一回事,但你晓得别人洗脚一回得多少钱？又怎么个洗法？
告诉你,能去洗脚的人,可都是古时皇上公公的级别呢！要是身上没有千儿八百的,你门儿都进不了！你以为你在村委会工作几年就了不得呀！你那半年的工资,还不够别人洗一次洗脚呢！再说,能去那地方消费的,可都是非富则贵的有钱人呐！说不定,这当中就有一个是白雪将来的老公呢！如今你连工作的饭碗都丢了,莫非你还想我们家白雪一直守着你不出门么？”白雪妈妈说得嘴角直冒白沫子.
白雪妈妈还没说完,何智全早已气得半死,他忍无可忍,瞪着眼睛把口水直接喷到白雪妈妈的脸上,大声吼道：“八婆！说够了没有！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家烧了？”
当然,何智全没有真的去烧白雪的家,但白雪却是一天比一天忧郁和憔悴了.何智全知道,那是因为白雪的日子不好过,每天,她把妈妈砍回来的竹子加工成一捆捆30 厘米长的竹签,然后又一捆捆地背到镇上去买,一个月下来,只赚回一些油盐酱醋钱,可她的手掌却因此磨得尽是茧子,手背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白雪妈当然也看到了女儿的变化,她又疼又气,她用砍竹子的那只手一遍遍地敲着白雪的脑袋,一千遍一万遍地唠叨：“死脑筋,活该你受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在这树牌坊.青春是有限的,不要以为那个何智全没有了你会活不下去.你要是认死一棵树上吊,总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白雪妈说了很多话,但白雪一句也没听进去.
白雪妈的啰嗦渐渐地把白雪逼得浑身火星子,一碰就着火,这火星子积聚到一定程度,白雪便点着何智全的鼻梁,一开口就抱怨： “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什么狗屁大学生,连个工作都没着落……”
这时候何智全总是不出声,他明白她是太压抑了.他告诉自己,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很爱一个女人,就会非常宽容,对女人的小脾气,小心眼儿都能包容,而女人和男人刚好相反,越是爱得深就会越挑剔,越细致,越小气.
7
这个时候,那个差不多被人遗忘了的黄大毛突然出现在村子里.他进了派出所,被转到拘留所关了一个月,出来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城里,和别人做起了服装生意,几年过去,一不小心他就发财了.黄大毛不像过去那样不要脸和混账了,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大气,他会笑眯眯地给村里的老前辈派烟,一派就是一整包,再不就给附近的邻居送酒,还谦虚地说：“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爸妈多亏你们照顾了.”
其实别人也没去照顾黄大毛他爸妈,自己一日三餐还忙不过来呢,谁有那个功夫去照顾他们.但他们从黄大毛的手中接过烟酒却是没半点惭愧或不安,相反,他们还得意地向没有得着烟酒的人炫耀道：“多懂事的大毛！平时就是跟他爸妈说说话,替他们解解闷,这不,就买烟买酒孝敬我来了.”
黄大毛很得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这天,黄大毛提着一大袋礼物来到白雪家.他首先向白雪妈彬彬有礼地问好,及时递上一大堆记不住名儿的补品,然后才向白雪妈打听白雪的近况.白雪妈眉开眼笑,高兴向屋里呶呶嘴,说：“这小妮子,说她几句就着火,正在跟我赌气呢！”
黄大毛笑了,他嘴里慢条斯理地呼唤着白雪的名字,一双脚却急不可待地跨进了屋里.白雪见黄大毛突然西装革履人狗模样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根本就不敢把他和三年前的黄大毛联系起来.她又惊又喜,几次礼物和甜言蜜语下来,她就被财大气粗的黄大毛征服了.
白雪开始背着何智全和黄大毛去河边对着月亮情意绵绵,她很快又变得水灵灵起来了.
一天傍晚,何智全心烦意乱地准备到河里游泳,路上有几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研究蚂蚁窝,他们看见何智全往这边走来,嘻嘻哈哈地笑着全跑走了.何智全正诧异,就听见远处传来让他心胆俱裂的脆亮笑声.这笑声何智全太熟悉了,这些年,他几乎就是靠着这笑声活在世上的.
何智全像是突然被钉住了脚掌,一下子怔在那里.
黄大毛发现了何智全,他气定神闲地说：“很多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而白雪却不敢再去看何智全了,她的灿烂笑容僵在脸上,仿佛已经不认识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何智全很想打人,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抬起头,他发现月亮被一团乌云掩埋了.他眼里飞出了两朵火苗.
8
被爱情抛弃的何智全越发频密地往河边跑了.
这天晚上,月亮出来了,何智全发现世界因月光而变得半透明.四周一片安静,月亮就这样安静地向他缓缓走来,就像是老天爷有意而为,把这浮躁的,生涩的岁月梳洗一遍后,交还给何智全一个明净、温柔的世界.
何智全沐浴在月光如水的温柔里,心里一片清澈一片宁静,像一个安然入睡的孩子.一种透明的感动水一般漫上心头,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铺满了月色的清辉.他突然很想大哭一场,但是,他终究没哭,那些疼痛仿佛已经变成了癌细胞,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里去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村里陆续亮起了灯,灯光并不明亮,远远地,在河岸的那边渺远地星星点点.
何智全走进村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坠入深海的鸟.
9
白天,何智全来到姐姐何智美的理发店,他对姐姐说了很多话,他说自己内心的苦恼,说白雪怎样从一个怕羞的纯洁的姑娘变成今天的世俗和功利,说社会上许多不良的风气给他带来的精神撞击.
何智全说自己很痛苦,就好像一个人走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目标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该往哪个方向走,再有就是走着走着,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变得不认识了.原来自己所向往的,所追寻的,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就像是生活在动物世界里,感觉自己已无处可逃.
何智美一边帮他剪着头发,一边听他说,没插一句话.她当然是没有真正听进心里的.最后,何智美说：“弟弟,你就打算一直呆在家里不工作呀？”
“我种竹子啊！我把竹子卖了不就有钱了么.”何智全说.
“可是,光靠你种的那几棵竹子,能卖几个钱呀？”
“我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够吃够穿不就行了？”
“可你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得有点理想.想想怎么赚更多的钱,开汽车,住大房子啊！”
“人不过只需要一张床,一顿饭.我干嘛那么累死累活地被这些东西牵着鼻子走？”
何智美不理他了,她拿着毛巾往他身上随便拍了几下,很不耐烦地把他打发走了.
何智全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迎来母亲酸溜溜的挖苦：“又去姐姐那剪免费头发啦？也不害臊,那么大个人,还靠家里养活.”
何智全直起脖子,瞪着一双眼睛反问母亲：“我什么时候向你伸手要钱了？你们每次卖竹子我是没份砍还是没份种啊？”
母亲被他逼得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椅子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在一旁听了,翻白着眼睛叫起来：“你没要钱,可你在家呆了都大半年了,一个子儿也没给家里,这米这菜不用钱买啊？”
何智全心里蓦地痛了一下.他觉得父亲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刀子,向他飞过来,扎在他的心上.
他突然感到一阵暴躁,这暴躁像一阵怪异的风,带挟裹着他,直直地冲到发出声音的那个对象身上……
等他清醒过来后,他听到了母亲的哭声：“你怎么敢打你的爸爸？造孽啊！生你这个败家子还不如养条狗听话啊！”然后就是父亲的叫骂声,接着是看热闹的人群起哄的笑声.他们指着何智全笑起来：“哈哈！你这个傻瓜！连自己的老爸都敢打？”
这次风波过后,何智全变得越来越凶,他每天像醉鬼般咒骂着,就好像是要把这个世界连根拔起,举过头顶摔将出去砸个稀巴烂.何智全隐约觉得这样不好,他也在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平静,可是,他无法让自己真正地安静下来.
10
何智全在村里并不是什么紧要之人,他的咒骂不可能左右这个世界.于是日子依然不紧不慢地过着,像河水一样流着.村里人该种菜还种菜,该砍竹子还砍竹子,该放牛的放牛,这件事就像偶尔投进河里的一块小石头,只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河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先前,何智全以为自己失去白雪之后,姐姐何智美是他唯一的依靠,但后来他发现自己这个唯一的依靠,也和许多人一样贪得无厌.她就像是个唯利是图的机器,把赚钱当成了一生的追求和目的,她千方百计地去摄取一切,而钱,在她眼里就是一切.
村里的赵小红原来在镇上一间织纺厂做接线员,她见何智美的理发店客似云来,心里痒痒的,于是一声不吭就把接电话的工作给辞了,然后去城里做了近一年的洗头妹,偷偷地学会了理发的手艺.回到村里后,她东拼西凑,也开起了理发店,并取了一个让人的名字,叫红颜发型屋.赵小红除了比何智美年轻,长得更漂亮,还动不动就穿超短裙,任由别人把她那白花花的大腿看个够.有时候,没人来光顾了,她就端个凳子坐到发型屋外面来,拿灼人的眼光四处招揽客人.刚开始,别人还比较喜欢往何智美的老字号里跑,但很快,有些男人经不住赵小红的注视,开始屁颠屁颠地往赵小红这边跑了.然后他们就惊喜地发现,赵小红在给他们剪完发之后,会替他们按摩一下肩膀和胳膊,他们全都舒服地闭上眼睛,美美地享受这额外的“优惠项目”.
何智美发现了自己这边生意清淡的原因后,开始对赵小红吐起唾沫来,除了在心里暗暗地咒骂,她还窝着一肚子的不服气.眼看着财源滚滚地流往别处,她开始削尖脑袋想法子,希望拉回自己的生意.
何智美决定挂羊头卖狗肉,增加一些男人喜欢的服务,刚开始,父母对这个事也是极力反对的,但是,慢慢地,当何智美用钱换来了漂亮的三层楼房、锃亮摩托、鲜艳衣服以及家用电器,父母纵然心里有些不乐,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天,姐姐何智美带了一个瘦男人回来.她介绍给家里人说那是一间五金厂的老板,看她那满脸的得意之色,一眼便知两人关系到了什么程度.
五金老板装模作样地从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来,很大方地从中抽出三分之二,他把钞票压在何智全父亲的手上,说：“伯父,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一点小意思.”
何智全眯着眼睛,把眼前这个什么五金老板左三圈右三圈地来回打量.结果是越看越冒火.五金老板尖嘴猴腮的相貌已经让他很不喜欢了,不料他的眼睛还是三角形的,整个就是一老狐狸.他不明白姐姐何智美为什么会乐滋滋地把这么一个老东西往家里带.
何智全掉过头来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但姐姐何智美却回敬他一脸的春风得意.这得意让他胸中腾地窜起了一股火苗,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冲到父亲面前把那一沓钞票抢过来,大笑着转身就跑.他一边跑一边把钞票抛到天上去,待众人回过神追将过去时,那些钞票已早被风吹得遍地都是.
父母对何智全越发地抱怨和憎恨了.
11
何智全疯了,村里人都说他疯了.他的疯具体表现在许许多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上,比如那天,村里的三姑六婆正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说：“李家的媳妇是越来越野了,穿紧身衣服把胸脯包得胀鼓鼓的,还敢挺得老高老高的,我看是要给老公戴绿帽子了……”这时候,何智全就会不声不响地凑上去,他先不出声,待别人说到添油加醋的细节时,说得嘴角都起了白沫子时,他就突然把嘴巴凑到那人的耳朵上,使尽浑身的劲,扯开喉咙一声高叫：“我也看到你的奶子鼓起来了！”正说是非的那个女人被他这么突然一叫,本能地低头察看自家的胸脯,当下羞愧难当,赶紧捂着脸尖叫着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骂：“疯子！你不得好死！”
再有一次,村里杀猪的刘老五晚上收了摊档,一时闲来无事,便起了色心,竟跑到隔壁张媳妇家偷看别人洗澡.不料正巧被何智全看到,他不动声色拿了一个打火机悄悄地跟在刘老五的背后,正在对方看得入神时,何智全蹲下来点火烧他的裤管,不想一阵风吹来,那火势便急急地舔着了刘老五的皮肉,刘老五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只见何智全蹲在那里眼睛早已笑得眯成了一根线,他气得直跺脚,然后便照准何智全的脑瓜一顿暴打.
这一打,把何智全打傻了,傻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那天,原来还吹着北风的天气,中午突然出太阳了.何智美把棉被都抱到门外面的小花园里晒.何智全那会儿正捏着水管给门前几棵芒果树浇水,父母骂他神经病,说树是不能经常浇水的,要让他适应环境,这样根才扎得深.但何智全不听,他大声地叫喊着反对：“我要给它们洗澡,你看它们身上全是灰尘.”
这会儿,何智全忽地见到姐姐抱着被出来,他先是愣了一会,然后他诡秘地笑了,他说：“姐姐,你好脏啊！我也给你洗洗吧！”何智全嘻嘻地笑着,拿起水管照准何智美连连喷起水来,何智美做梦都没想到何智全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她一边躲一边拼命骂：“你疯啦？好冷啊！你住手！”
何智全看着她, 手里的水管追着她：“ 姐姐,你好脏啊！我这是在给你冲凉啊！你干嘛跑呀……”
见女儿被何智全浇成了落汤鸡,父亲忙奔过去夺下他的水管,并顺手折来一枝芒果树的枝丫,使劲往何智全身上抽：“打死你这头蠢物！打死你这个傻子！”
这边,母亲连忙搂着姐姐进了屋.接二连三的混乱使母女俩都悲从中来,不禁抱头痛哭.母亲一边哭一边骂：“这个傻子,我是白养了他呀！”
何智全站在原地愣头愣脑地任由父亲抽打够了,这才怏怏不乐地往河的方向走.站在河岸上,何智全看到不远处有一头老黄牛正伸着脖子喝水,而河边那片绿油油水草,正在轻轻地随风起舞.
何智全脱光了衣服,像多年前那样把自己泡到河里,并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的天空一片混乱,没有月亮的踪影.他有些失望地往身上捞了几把水,漫不经心地洗着.这时,一股浓烈的恶臭直逼鼻孔,何智全下意识低头一看,才发现河水其实很脏.很快,他看到河面有一只腐烂了的发出阵阵恶臭的物体正往自己这边飘流过来.何智全像见到鬼一样飞快地从河里跳起来.他飞快跑着,一边跑,一边惊恐万分地叫起来：“死人了啊！河里死人了啊！”
有几个在田里干活的大胆女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都好奇地赶到河里看究竟.当人们发现那不过是河里漂浮的一头死猪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正要骂人,又发现何智全正一丝不挂站在那里,便“呸呸”地啐着绕道走了.事后,她们都有种被戏弄了的羞怒,越发地咒骂何智全是个该死的疯子.
类似事件多了,村里人便对何智全的父母也仇恨了起来,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原本正常的生活,看似充满希望的日子,已经被何智全搅得一团糟.他们于是恨死了姓何的这一家子.
有一阵,何智全会突然在路上拦住一个人的去路,把他长久地看着,死死地盯着.就像审问犯人一样问人家：“你昨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把很多人气得半死.
渐渐地,人们发现何智全的长相发生了变化,本来很周正的五官,不知为何变得让人不敢细看.他崭新的样子,就像一个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神怪,令人心里发毛.
12
有天晚上,何智全从河岸那边捡回来一个弃婴.
何智全把婴儿抱到家里,把一家人全部叫到客厅里来,让他们看看这可怜的孩子.
母亲当时吓得脸都青了,她战战兢兢地问：“你上哪去偷来别人的孩子？”
何智全嘻嘻地笑着说：“是水鬼娘娘送给我的.”
父亲着急地跺着脚,说：“瞧瞧这傻子都干了些什么啊！”
姐姐说：“又不是你的你抱回来干什么？”一家人对何智全的这个举动都表示厌恶,他们费了不少唇舌才得知这婴儿是从河边捡回来的.
知道了婴儿的来历,一家人于是心中有数了.
何智美从何智全手上接过小孩,父母则半劝半哄地把他拽进房间,把门上锁,没再让他出来.
然后,他们摸着夜色,把婴儿放回何智全所说的河边.
很快,婴儿又哇哇大哭起来,但没有人愿意去管.
第二天,婴儿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死了.人们报了案,人们都在叹息着婴儿多么可怜,指责做母亲的多么残忍.
何智全分开看热闹的人群,脱下衣服盖在婴儿身上,然后就跪在地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他的这一举动让人发了一阵呆,然后指着他大笑：“又不是娘老子死了,这个傻瓜！”
正笑着,不料何智全腾起跳将起来,照着那人的脸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一通猛搧：“是你们杀死了她！你们不是人！你们猪狗不如！你们不是人！”
那人被这不宣而战的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待反应过来时,他死命挣开何智全的手落荒而逃,边跑边骂：“狗日的疯子,你不得好死！”
何智全成了很多人心目中一个令人厌恶又恐惧的魔鬼.
13
那个准备娶何智美入门的五金老板来了几次他们家以后,开始吱唔着不再上门了.而这时,何智美却意外地怀孕了.那次,她专门把五金老板挡在了路,她单刀直入,说：“我有了,你得跟我结婚.”
五金老板似乎被唬住了,他看了看何智美有点肥胖的腰身,答非所问:“你弟弟是傻瓜！”
何智美愣了一下,还没回话,五金老板又说：“我听说傻子是有遗传的.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要是以后咱们结婚了,说不准也会生个傻子出来.那时我怎么跟我的父母交代？”
“他不是遗传的,他是后来才傻的呀！更何况,我健健康康的,我没有问题啊！” 何智美急了.
五金老板轻蔑一笑:“这我知道,可谁敢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
何智美料不到那家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忐忑不安地担忧着自己将要失去这棵摇钱树,竟一下子跪下了:“我求你,我们结婚吧！孩子是你的！我保证是你的！”
五金老板这回倒是笑出声音来了:“哈哈！就算是我的,但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
何智美一下子就慌了神,他开始死命地抱着男人的脚苦苦哀求着.
但五金老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何智美把所有的气都出在何智全身上.
已经有一个月了,何智美只要一逮着机会就追着何智全又骂又打.
何智全嘻嘻地笑着,无辜地笑着,一点也不把姐姐何智美的打骂往心里去.
这天,何智全又在精心照料着屋前的几棵芒果树.他捋起衣袖,轻轻地把树叶一片一片地细心擦着,完了又拿着水管浇水.何智美见了,想起那次被他用冷水追着自己说要替她冲凉的情景,一时不由得心头火起.她冲过去,打掉了何智全手上的水管,胡乱地抓断几把芒果枝,丢到地上狠狠地跺了几脚.狠狠地骂着:“死傻子！我让你种树！我让你浇水！”
何智全心疼地捡起地上被折断了的树丫,裂开嘴就哭:“你为什么要欺负我的小树,你把他们的胳膊都折断了.你是坏女人！坏女人！”
何智美气疯了,一巴掌打过去:“你是傻瓜！疯子！废物！蠢货！”
听着这一连串的辱骂,何智全突然变得安静了,他看了何智美一阵子,突然兴高采烈地笑了.
何智美说你笑什么你这个废物！
何智全不说话,他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衣服.他像剥香蕉一样把自己脱得的,走到何智美面前,他笑嘻嘻地说:“姐姐,你想不想男人？
姐姐,我跟你睡觉好不好？免费的.嘻嘻！不用钱！”
何智全张开手臂把何智美一把搂进了怀里,何智美一边挣扎一边放开喉咙尖叫起来:“救命！救命呀！”
何智美死命挣扎着,她抓住何智全的手撕咬起来,何智全被咬痛了,他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喉咙放声大哭.
何智美急忙奔进屋里.
何智全见姐姐往屋里跑,他一边哭一边爬起身,抹着眼泪跟进屋.何智美来不及关门,只能不断地往他身上掷东西,不一会儿,何智全的身上便挂满了伤痕.
村里人兴奋地把这荒唐之事告诉了正在竹林里挖竹笋的何家老两口,老两口连忙拿着镰刀跑回家.当看到自己的混账儿子一丝不挂地追着自己的女儿时,老两口的内心就像踏过千军万马,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还是做母亲的反应快,她把牵在牛鼻子里的那根绳子用刀割下来,交到父亲手上：“你还不快点把那蠢货给捆起来,还不够丢人现眼么？”父亲接过绳索,马上心中有数了.他先从门边抄起一条长长的竹竿,对准何智全的头打了下去,随即又往他的脚骨使劲一敲.何智全只感觉脑瓜一热,整个人便像个冬瓜一样倒下趴地上了.这时候,看热闹的人都“哄”地一声笑了.老两口红着脸走过去,把何智全按住,七手八脚很快就把他捆绑得结结实实.
等何智全慢慢地苏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手脚,他挣扎了几下,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他只能用嘴巴不停地咒骂.
父亲踢了他一脚,指着肮脏的河水吓唬他说：“你再骂,再骂老子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何智全不吭声了,他想鱼也会吃人的吗？他只知道人会吃人,却从来都不知道鱼也会吃人.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他一脸的惊恐,他死命地摇着头.
母亲说:“这个畜牲,把他丢到河里喂鱼！”
14
何智全被丢在河岸上,他的手脚都还捆绑着.四周一片死寂.没人为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何智全想起了那片翠绿的竹林,想起了静静的河流以及温柔似水的月光,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全是月光.
何智全睁开眼,发现的天空却是一片混浊.
何智全四处寻找着月亮的影子,却只看到静静的河水缓缓地流着.夜渐渐地深了,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默默地听着从四周传来的杂乱声响.
何智全感到体内涌动着愤怒和悲哀,他嚎哭起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哭,就像兽类在死亡来临前发出的哀鸣,这哀鸣,在深重的黑暗中久久地回荡.
夜深了,何家老两口都睡不着,他们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儿子那杂乱无章的嚎哭.
“他是不是饿了？还是口干了想喝水？他会不会掉下河啊？”母亲有些担心,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
父亲没说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哭声突然消失了.他们被这突然的死寂吓住了.他们好像听到有东西掉进河里.他们谁也不出声.母亲闭上了眼睛,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父亲打了一个哆嗦,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跳下床把房门给锁死了.
竹林沙沙地响,风呜呜地叫,河水静静地流.在长久的黑暗中,天空依稀亮起了几颗星星,但是月亮却是一直没有出现,从前那种透明的、皎洁的、纯净的月光,再也没有出现.
何智全死了,是淹死的. ★
消失的月光论文参考资料：
归纳总结,本文是一篇关于对不知道怎么写月光和消失论文范文课题研究的大学硕士、消失的月光本科毕业论文消失的月光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文献综述及职称论文的作为参考文献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