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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新月上金枢类论文写作资料范文 与一弯新月上金枢类硕士论文开题报告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一弯新月上金枢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3-23

《一弯新月上金枢》

本文是有关一弯新月上金枢硕士毕业论文范文与一弯新月和金枢和新月类论文写作资料范文。

文/苏弟

1

即便隔着浓浓夜色,他也能清楚地想见那座殿的一砖一瓦,东墙壁上爬了满满整面墙的五叶地锦,到秋日成片枯死,内侍们铲都铲不下来.

美人懒懒起身,窃笑:“皇上可是思念皇后了?”

谢枢一愣,悠悠然转身笑:“与你在一起,朕谁都不想.”

2

谢枢去寿宁宫给太后请安时,脚步刚至殿门口便听闻殿里有些微谈话声.宫婢告诉他三皇子一早由乳娘抱着来给太后问安,太后欢喜,传了碗蜜羹,正在亲自喂皇子吃.

他愣了一下,吩咐着不必通传,随即静静立于殿外等候.

太后不是他的生母,谢枢母妃早亡,先皇便将他托给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抚养,是以身份也要较其他皇子尊贵些,后果真顺应天命继承大统.太后膝下无子,待他也算很好,谢枢继位后尊其为太后,一应供养皆是宫中最好的.

镂空的檀木窗棂上只糊了薄薄一层窗户纸,晚秋的光漏过方格小孔洞泻进去,殿内的光景便可窥得一二.

乳母抱着三皇子,太后捏着把玉勺,一点点剜蛋羹.她剜的都是碗心最嫩的羹肉,一会怕多了一会嫌少了,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小勺子伸过去前还要放在嘴边吹吹.

小皇子吃得满嘴都是白沫沫,小小的嘴一抿一抿,吃完了便甜甜地唤一声皇祖母.太后没有笑,至少唇角还是平平的,只是眉毛弯了弯好歹显出欣喜之态.

太后年纪大了,谢枢心想.从前她喂他吃蛋羹时并不这般和蔼,一张脸总是冷冰冰的,不会在意大小,不会小心吹气.她从不担心他噎着了,也不害怕他被烫着.

岁月总教人变得温和,他正这样想着,乳母已抱着三皇子出殿,碰见他时慌了一慌忙跪下请安.

黄口小儿什么也不懂,只顾着喊他父皇,瞪着双滴溜圆的大眼,颇有他幼时的神态.于是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半晌,开口对三皇子的乳母道:“以后别再抱三皇子过来请安了,太后应当静养,小孩子总是有些闹腾的.”

乳母不解何意,却也恭谨应承,谢枢点点头进了殿.

入殿时太后还是保持着一般无二的姿势,斜斜地倚在小杌子上,一双眼望着西侧小窗外的风景.从那个角度看正巧能望见东墙壁上的五叶地锦,只是灰突突一片半丝生机也无.谢枢候了许久,太后咳一声便将头扭过:“皇上来了.”

他略略颔首,同她讨论取消选秀事宜.太后皱了皱眉:“皇上爱怜皇后是大源之幸,可皇后无子,为保社稷国本,宫里是该进些新人为皇上绵延子嗣.”

谢枢听了一会,直等她讲完才开口:“可儿子此生只爱慕皇后一人.”他说得郑重,直直盯着她的脸.太后垂眸,不再劝谏.

这次问安自是不欢而散,谢枢半途改道去了皇后住的曳云殿.

皇城浩大,宫仆万千,可众人皆知皇后之事是宫闱内一等一的秘辛.无人知晓她是何人何样,她也从不曾在人前出现,曳云殿内终年冷寂遍植五叶地锦,严禁外人入内.皇上极少在曳云殿留宿,却日复一日地去殿内同皇后说话.

于是宫人便说皇上极度宠爱皇后,便连皇后被人瞧上一眼都恐她损了福气.

老人们不敢造次,可偏偏有新人不懂事.譬如这日,新近承宠的越美人仗着自己恩泽深厚,悄没声地闯了曳云殿.她闯进时不屑掩鼻,只觉流水潺潺一宫清冷,满墙爬满开败的五叶地锦.

走了许久,她听闻一间小屋子内有人说话便驻足.说话的人是皇上,大抵是问皇后饮食可好,睡梦可好,近日爱做什么,一句一句地问,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可是皇后一句话也不说,窗户的剪影便是她俯在案上看书的模样,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越美人侍宠生娇,当下提裙进殿,娇媚地喊上一句“皇上万安皇后金安”后便跪在殿心.她垂头许久不见有人应答,便抬了头:“太后?”

那翻书的女子分明是太后,只是模样要年轻些,一动也不动.

她再仔细一瞧,那分明是蜡像.而屋内壁上林林总总挂了十来幅画像,画的都是眼前女子,笑的、怒的、嗔的,十来个她.

最引人注目的一幅画背景是大雪天,画上青衣墨发的少女牵着个小小孩童.黛瓦青砖,满城风雪,孩童仰着头看她,唇角微微扬起.

越美人一下子知悉了,俯下身子颤抖着爬过去讨饶.谢枢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像给人知道了心底最龌蹉的想法般,一脚将她踹翻,袖子狠狠往她脸上一甩:“滚!”

3

谢枢遇见娄归时尚不满六岁,是在显德十二年.那时皇城内几经变故,人人自危,宫外更是疯传承蒙上天庇佑绵延七十二载的大源即将易主,先帝谢商一夜愁白了发.

他那时年纪尚小,不明白前朝诡谲后宫阴暗,只记得那个日光分明的午后母妃哭得很是凄惨,两只眼肿得跟烂掉的桃子般.他将手伸出去接住泪,脆生生安慰:“母妃别哭.”

母妃闻言便哭得愈加伤心,搂住他直呼命苦.谢枢的母妃是梅妃,不是善妒,而是太过逆来顺受了,可这样的性情注定是保不住孩子的.

皇室衰微,宰辅娄家大权独揽,势可逼宫.谢商本是一点法子也无,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偏偏娄宰辅在这时将娄家幺女娄归送入宫中,谢商明白,娄家百年英名,娄宰辅担心毁在他手里.

娄归入宫后,谢商在三日内升她为后,赐钤记殿,椒房盛宠.因娄归尚小,谢商又特意从年纪合适的皇子中挑了一人出来过到她名下养着.而这被挑中的皇子,正是谢枢.

日头偏过三分,皇后娄归亲自过来接他,母妃抹泪,整理仪容后便带他出殿,在中庭跪迎皇后.

暑气蒸人,他藏在母妃身后不敢出来,不敢抬头,几番被推搡拉扯才惶惶仰头,而这之前他听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免礼”.

他怯生生抬头,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眼角上挑,不怒自威,眼里清清冷冷的没有半分笑意.他慌了神,目光下移,便见她着一身天水碧仪服立在五步开外,站在一捧斜开的杏花枝下.

杏花灼灼一片,日光穿过丛丛枝叶像过了遍筛子,稀疏的光点打在她脸上,这使她的脸看上去便像一块温润的玉.

他想,皇后娄归,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母妃将他往前推去,他走了两步便要往回走,母妃厉喝:“快!快唤母后!”于是他又踉跄前行两步,走到她跟前,垂首盯着那双月白绣鞋,嗫嚅:“母、母……”

母妃在身后快急哭了,他却仍是无法出声,一着急就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泪眼模糊间他只看到一抹浅碧的身影蹲下来,蹲得与他平齐.继而她拉起他的手,泪光闪烁间他瞧见千百个娄归,耳边嗡嗡响.

“阿归.”皇后娄归执着他的手说,“我叫阿归.”

头脑里一片混沌,他不自觉喊道:“阿归.”

那之后便由娄归看养谢枢,她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回钤记殿,给他指他住的偏殿.偏殿是朝南的,推开窗户就有阳光泻进来,暖洋洋的.

娄归一手拉着他,一手抬起来给他指道:就寝用的小榻子和碎玉枕头,看书写字用的书案和笔墨,锻炼身体的毽子和木剑……一屋一铺,仔细妥帖.他的手心渗出汗,因她宽大的袖子举手投足时便撩过他的手腕,有些微的痒.

她忽然顿了顿,垂眸问:“平日里爱吃什么?”

他挠挠脑袋显出小孩子心性,低头喃喃道:“鸡蛋甜羹……”

婢女窃笑.因那鸡蛋甜羹是小孩子断奶后的替食,可如今他将满六岁了还要吃,怎不可笑?他愈发窘迫,紧紧扯着衣摆.

娄归将婢女训了一番,轻声道:“侍女一贯被我宠坏了,人食百味各有所好,没什么打紧.你若爱吃只管吃就好.”

他眼睛蓦地睁大,点点头不说话.自那之后他便与娄归同寝同食,每顿膳食必有甜羹.他偶尔吃得不好,唇畔就沾上点羹肉,娄归便会停下筷子,掏出锦帕给他擦一擦,眼里全是疼惜.他瞧着瞧着,只觉得娄归的眉目与一旁的烛光融成一体.

那样好的姐姐,偏偏是娄家人,偏偏是他的母后.

4

谢枢永远记得那晚父皇说的话,他勤心政事的父亲头一次表露出对他的关心.父皇拉着他的手看了许久,只说了两句话:“你是朕最大的孩子.你要讨好那个女人.”

于是六岁的孩子想了许久,翻了许多书,才明白讨好的意思.

娄归晨起散步,他便起得比她更早,提着把桃木剑在庭院里练剑.穿庭清风与晨间轻雾相携而入,吹拂他宽大的衣袍.可他的手法笨拙,趔趔趄趄,甚至连剑都提不好.

他顺着剑锋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只见娄归着了一身鹅黄蝶衣,静静地立了一会,有意无意地看,继而又带着婢女往其他地方去了.

他停下,恨恨地将剑一扔,小脸涨得通红,忽然就委屈地哭了起来.他哭了一会,小手背过去擦擦泪就往回走.可第二日清晨,他还是早起,练剑,盼着讨她欢心.

他会央着宫人带他去摘花,往她最爱的细釉白瓷瓶中插满花,春有迎春夏有红杏,四季不同.他会缠着太傅多教些知识,一句一句背给她听,给她讲些四海趣闻趣谈.他还学着沏茶,亲自沏上一壶雨前龙井,小小的手捧着烫乎乎的茶盏递过去给她,继而眼巴巴地盯着她抿上两口,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夸赞,等着她露出笑容.

可她从来不笑,无论这个孩子在两年间做了什么,她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来没有给过他一抹笑.

有天下午下了很大的雨,雷电交加,大雨浇透了皇城内的每一块青砖.他在太学里读书,太傅絮絮叨叨讲些知识,他却恍惚走了神,心里乱七八糟只想着该怎样讨她欢心让她笑.

他正想着,一道凄厉的闪电划过长空,皇城瞬间别照亮.又是一道闪电过后,雷声隆隆间太学的侧门开了,钤记殿的姑姑锦娘同太傅说了些什么.继而便是娄归拖着微微淋湿的裙摆进殿,脸有倦色,一双眼中满是无奈.

那是娄归头一次来找他,他站起,搓着双手,手心发烫.

娄归什么也没说,拉起他的手便往外走.大雨滂沱,他心中忐忑,抬眼只见一捧晃动的伞沿,和伞沿下她的脸.两三缕墨发贴着耳鬓,鼻尖和两颊泛着红,她从没有如此狼狈.

“阿归?”他怯怯地喊了一声,可她没有停,直直将他带到他母妃的寝宫.其时梅妃重病,已近弥留,一双枯瘦的手就直直朝他伸着.他愣了很长时间才扑过去,他拉着那双手泪如走珠.娄归没有靠近床边,只在门框处站定,看着他两肩耸动泣不成声.

梅妃临走前俯在他耳畔说了句话,细细碎碎的,没人听得清.说完那句话她便撒手人寰,手里还攥着他的小手.八岁的孩子仰天哭了几声,终于哇哇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

细密雨声与一句轻微的‘抱歉,我尽力了’相糅杂,徒劳地灌入他耳中.娄归咬了咬唇,伸手想要抚一抚他的背,眸中露出的心疼清晰无比.可他狠狠一挣,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竟就把她推倒在地.

娄归不再说话,默默起身回了钤记殿,那晚谢枢独自一人留在母妃身旁,守着一盏欲尽的油灯,泪流满面.

传闻那晚先帝谢商曾去殿里看过他,慰他丧母之痛,宫人连连叹惋.可没有人知道,那晚谢商只看了他一眼,打了他一掌,说了一句话.

先帝谢商说:“别以为朕只有你一个儿子.”

后来谢商带着他两个弟弟去看望娄归时他就躲在殿外,娄归仍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却令他好生害怕.明明那样恨,可他怕娄归不要他了,怕她收了新的孩子抛弃他,怕她给他们擦拭唇边.

这样想着,他摸着胸口,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殿内静默许久,谢商等着她的回应,谢枢躲在门外也等着.于是他们等到娄归说了这样一句话:“枢儿去了哪儿?”

5

他心底欢喜,后撤一步,踩碎了一颗松果.宫人急急忙忙出殿探查,将他请到殿中.

他进殿后,目光游移数回,这才怯怯地盯住娄归的脸.她瘦了些,眼圈也有些红,可忽然地,她笑了一笑,像是在雪中盛开了一池红莲.她当着父皇和弟弟的面,张着手将他迎到怀里,一只臂搂着他,一只臂轻轻地给他擦汗.

她的襟领袖口有花香拂来,指尖冰冰凉凉的,隔着一层薄薄帕子在他额上抚着.

他的心,忽然跳得极快.他怕给她知道了,便强压着,结果憋红了一张脸.他是多么可耻,他自嘲着.

那是娄归入宫两载,第一次露出笑容.谢商很惊讶,又带着讨好的语气道了一句:“皇后与枢儿当真母子情深!”

没有人知道,那时八岁的谢枢藏在袖中的小手痉挛成一个球,怎么都舒展不开.

那之后他仍旧住在娄归的钤记殿中,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了几年.除了必要的会面外,两人无多话.

这数年中,谢枢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他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发了高烧,迷迷糊糊想起母妃离开时抓着他的那双手,以及她眼中那滴浑浊的、憎恨的泪.

他口齿不清地喃喃着,已蓄了满眼的泪.蒙眬间,他眼角溢出了一滴泪,还未淌下便被一根冰凉的指刮去.那双手接着贴紧他的额,他觉得满身热气都给吸了去,就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娄归.

她坐在床榻旁,一双眼红红的,见他醒来便收回手.她问他想吃什么,他呆呆的没说话,她便端起一碗鸡蛋甜羹,小心剜了一勺,递至他唇边.

谢枢不张口,她就又小心收了回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道:“那就喝些药,早些睡吧.”

他仍是不回答.于是娄归出了殿,宽大的仪服曳地,长长的、长长的衣羽拂过那块光滑如鉴的青石门槛,在夜色中显得那样孤独.

可是她怎么会孤独呢?她是名门之后,中宫之主.母家娄氏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她亦是杀伐决断不输帝王.那她,凭什么孤独?

他眼光扫过,落在那碗鸡蛋甜羹上,白瓷碗中的小勺上还盛着一块剜好的鸡蛋羹,映着烛光好似一颗流光溢彩的琥珀.他问:“皇后来了多久?”

“自殿下睡下,娘娘便来了.”小儿这样回答他.

6

显德二十载,多事之秋.

那年冬日,娄归的父亲缠绵病榻数月,药石无验.一代奸臣的死,并未给先帝谢商任何安慰或欢喜,相反,整个皇城充斥着一股诡谲的气息.因为接替她父亲成为娄氏家主的,是她的兄长娄越.而娄越其人,做事不择手段,不顾声誉.

娄归回娄府守丧时,谢枢也跟着去了.灵堂庄重肃穆,漫天白幡轻舞.可他并未觉得娄氏诸人脸上有任何悲切的神色,他们垂着泪,却微扬着头.

娄归上了三炷香,烧了一炉纸,带着他要回宫.在门前,有人阻住他们的去路.来人剑眉轻挑,一身丧服,一身戾气,是她的兄长娄越.

娄越唤了她一声妹妹,目光却好似越过她消瘦的肩,落到了身后的谢枢身上.那是一种令人畏惧和恶心的眼神,像是苍蝇盯着一块肉,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娄归与兄长寒暄几句,旋即拉着他上了马车.

忽来的一场雪,将街道旁的几株冬玫瑰全打折了,亦将入宫的长街堵得死死的.车轱辘陷进雪里,一阵摇晃,将她晃到他怀里.他伸手扶稳她,隔着一层厚实的冬裘,却还能感觉到那大片温软.

这年谢枢十四,眉眼长开,身量也高了.他曾经抬眸仰望的少女皇后,如今,他可轻而易举地凝视她那双狭长凤眸,以及眸中的清冷.他出了神,手下的力道有些大.于是娄归轻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继而掀开帘子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车.

帘子再一次被掀开,他看见娄归的大氅被风雪打皱,她冲他道:“下来走回去吧.”

他听话地下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她的脚步细碎,脚印很小,他默默地跟在后面踩着她的脚印走.黛瓦青砖,满城风雪.尚小的时候,她也曾在冬日携他踏雪寻梅.

那时她还会牵他的手,一步一步,一次一次,去翻雪枝下的花朵,去找寻春日的第一抹绿意.有一次雪下得大,她用肥大的皮裘笼他在身侧,迎着雪往宫里赶.风雪中,她垂眸看着他,正像她此刻徐徐转身看着他问他话.

她问他:“你想要吗?这天下.”

他无法回答,举目望向她的眼,隔着风雪看不清神情,只能望见她身后的恢宏皇城,连绵青山.

娄归转回身子,慢慢走着,头上素簪摇落,散了满头乌发,他一步一望.

这是个长他八岁的女人,抚养他长大的女人,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却不见恸哭的女人,忽然开口问他是否想要天下的女人.

这是个他不曾看懂,也将永远看不懂的女人.

7

父皇带着满身酒气来了钤记殿,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

娄归正与他一同用晚膳,父皇猛然入殿,拂了一桌子菜,指着她的鼻子骂尽了他所知的所有脏话.娄归起身拂了拂裙上沾的米粒,吩咐人带他出去.谢枢一步一回头,直到厚重的殿门将她封在殿内.

那晚他便立在殿外,整整一夜.他听到摔砸桌椅的声音,亦听见床榻震动的声音.那该是她迟来的洞房,她在暴怒的君王身下受着折辱,听遍了世间所有的恶言恶语,可他却没听到半句因极度痛楚发出的.

他紧紧握着拳,握到指节发白.她合该承受这样的侮辱,为她父兄对君王的蔑视.可他觉得胸口透不过气,血液过快灌入心脏,像要把身躯撑破.

他就这样默默地站了一夜,临天亮时,曦光开始消融他睫羽上的霜花.殿门朝两侧推开,白衣墨发的娄归扶着门框静立,第一眼便望见十步开外一身晶莹的少年.

谢枢亦看到了她,看到她长长的乌发直垂至腿弯,看到她苍白的面庞上忽然就滚下一滴泪.四目交接,他以为她看着自己,好一会才发现她不过是看向他身后的一簇光.

她看了许久许久,抬手拂去那颗未及落地的泪,恢复了不悲不喜的模样.他觉得刚刚看见的悲伤的娄归,仿佛是另一人.

开春的时候娄归生了一场大病,低烧,干呕.她呕得一张脸青白,却不肯让人去请太医.她的兄长在钤记殿安插了眼线,得知此事便赶到宫中看她.

外戚无诏入内宫是大罪,可娄越不怕,他甚至将里屋的谢枢赶出去,只同娄归说话.

殿门厚重,他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知悉他们大概是在争吵,一句一句,娄归不肯退让.最后娄越摔门而出,离去前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垂眸进殿,她正趴在小杌子上干呕,呕得眼泪直流.

第二日,谢商晓谕六宫,皇后有喜.这孩子将是大源朝的嫡皇子,也将是谢氏一族的断头石.孩子落地那日,便是朝堂翻覆娄越逼宫那日,因这孩子身上流着娄家的血.

谢枢得知此事时心中一阵钝痛,将自己锁在屋内许久.想了三两日后,他终于觉得自己该随一随后宫风气,前去贺喜.于是他抱了满怀她最爱的杏花当贺礼,一步步走到娄归饮茶的小亭子前.

他站在长桥上时,娄归起身走了两步,立在高高的石阶上.一缕晌午的光擦过庭檐落到她闭着的眼上,剪下细密的睫毛的影子.他看到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带着些笑意问他喜不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问他怕不怕这孩子夺了他的地位.

他是真的怕,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看他.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娄归挑着唇笑,继而眼一闭,跳下了石阶.

关于那日,他清晰地记得娄归雪白的裙底不断有血漫开,仿若他摔了满地的大红杏花.他还记得宫人的惊慌和抽泣,记得娄归紧紧地抓着他袖子的一双发白的手.

夜间谢商去看她,谢枢就跪在床旁,听着父皇一遍遍冲榻上昏迷的娄归道歉.他也知晓了父皇那晚失态的原因——娄越在校场上将他的幼弟踢下马摔断了腿,又在折子上直言,若他妹妹没有孩子,那谢商便不该有孩子.

谢商临走前冲娄归道:“你们娄家对不起我,可我对不起你.”

父皇走后,他膝行着俯在她枕畔,静静地看着她,瞧了整整一个时辰.锦娘来为她添被子,她说娘娘一生艰难,来日若得登大位,记得放她一条生路.

8

显德二十一年,谢商遇刺身亡,娄越逼宫,皇城大乱.

那一日,娄归将合宫妃嫔子嗣聚到谢商灵前.殿外插着九根长长的引魂幡,丧幡猎猎,殿内哭声一片.哭声中有咒骂娄氏一族,亦有怨怼于娄归的,可谢枢看得清楚,她脸上无悲无喜.

厮杀声愈逼愈近,她从始至终安静地望向殿外,谢枢不知她在想什么.或许她在等着禁军失手,娄氏大权独揽而她终可以抽身退去.或许她在等着娄越忽发善心放谢氏子孙一条生路,而她也可不负先帝所托.

可他想错了.

厮杀声欲震破天际时,忽然诡异地停息.片刻后,殿门被推开,一名断了腿的男子坐在木质轮椅上由随从推入.那人素衣长发,剑眉星目,逆光而来.

殿中有人喊了一句四王爷,于是谢枢认出了,这是他的外姓皇叔窦寅.他早些年被娄越寻隙折断腿后便一直深居简出,不想却在谋划此事.若这世间还有人比谢氏更恨娄越,那便是这位四王爷了.

窦寅摇着车轮前行数步,道:“贼子娄越伏诛!”众人提着的心落了地,一一看向娄归,谢枢亦看过去.

她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仿佛死去的并非她兄长.她自袖间取出诏书,将其递给窦寅.他打开看了看,便朝谢枢俯身,众人会意,纷纷跪在他跟前.这一日,宫人将刚刚经历娄氏之乱的皇城打扫干净,再铺十里红毯,贺他登大位.

他步上丹樨,众臣山呼万岁.可他举目望去,不见娄归.这万里江山,仿佛忽然失了颜色.

登基当晚,他正在翻阅功臣的名册,门轻轻被推开来,娄归徐徐行到他跟前.她穿了轻柔的月白长衫,愈发显得瘦削,看上去便像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他放下名册等她开口,等来了她颀长的背弓下,如藕的小腿贴地.

他问了十年安的母后跪在跟前,小心翼翼地求他放谢氏族人一条活路,哪怕流放北疆永不召回.她小心地提起自己曾为他失去的孩子,怯弱地请他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他们,她愿同去北疆.

她脸上不再有骄傲,宁愿毫无尊严低声下气地求他.

一颗心酸酸涩涩地疼,他却没有胆量从御座上下去将她扶起,只是转了转碧玉扳指,问她:“早知如此,你为何助我夺位?”他在试探,也有期待.

他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想知道她是否因为自己而与娄氏满族作对,想知道她背着惑主叛族的罪名承担众叛亲离的后果,是否只是为了他.

看着面前一滴烛泪滑下,她仰头笃定道:“我的祖父娄平,是三朝忠臣.我自小由祖父教养,生平只知匡国本辅君王,也知忠孝不能两全.也因此,早知如此,仍信当初.”

他失望了,却不得不满意于这个回答.于是他答应她,放她和娄氏族人走.

那夜骤雨忽至,雷声隆隆.他想起了母妃死后的第一个雷雨夜,他被雷声吓得直躲到柜子里,不许人靠近,乱扔乱砸东西,只有娄归踩着一地碎瓷,拾起一卷卷书帛,轻轻地将他从衣柜中抱了出来.她将他抱到榻上,小心拍他的背,给他讲故事,哄到他睡着.

可他又想起母妃临去前说的话,母妃怨恨地说:“就是因为你同她太好了,娄家人才派人来毒害我.”那时才八岁的他怎会明白,他按照父亲所说的讨好娄归,却让他的生母没了存在的价值.

他捂住耳朵,阻止雷声灌进.他改了主意,他要让整个娄氏为母妃陪葬,要让娄归长久地留在他身边,让她知道他是可以灭了她一族的男子,他不要再是她眼中的孩子.

他要让她,永永远远地记住他.

次日娄归收拾好最轻便的行囊去同族人会合时,等待她的只有一池鲜血,满满流到皇城根.她回头,仰望城楼上的谢枢,眼中空洞无物,像一个制作精良的木偶.

那双眼太过空了,看得他心口一疼.

他在娄归举起抵住脖颈的前一刻将她有孕的大嫂推了出来:“娄氏族人,朕给你留了一个.

“留下来,当大源的太后.”

9

宠极一时的越美人无声消失后,他再次来到曳云殿.他坐在蜡像跟前,看蜡像手中的书永远静止在那一页.

他伸手摸了摸蜡像的脸,继续问她繁琐杂事,聊一聊幼时的趣事.她一定很恨他,带着恨生活在他身边四年.可她多恨他,便能多想他,他一点也不吃亏.

粘杆处的谢枳带着一封密报前来见他,说是外宫传入寿宁宫的帕子.谢枢将帕子迎着光看了看,帕子一角绣着一行小字:式微式微,胡不归?

他怒极反笑,细问帕子来源,继而牵起蜡像的小指,问道:“阿归,骗了我这样久,你开不开心?”

那夜很晚的时候,他才去寿宁宫,循规蹈矩问了安,将那方手帕递回给她.她的眸色复杂,更教他确定及心碎:“说什么家国大义,不过是为了窦寅,对不对?”

娄归会入宫,全是因窦寅.她在早些时候遇见窦寅,他将她从野狼口中救下,教她握剑,教她骑射.如果没有意外,她应当会嫁给他.可娄家需要一个娄姓皇后,需要一个好操纵的傀儡皇帝.她不肯入宫,娄越便弄断了他的腿,让她明白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于是她入了宫,照拂谢枢.

娄归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的眼:“朕杀了他,就在刚刚.安的是意图谋反的罪名,血溅了一身,好不容易才洗去味道.”

他说这些时一直笑着,看着她紧缩的瞳,感受到满足的报复快感.

他怎能容忍,这十来年的朝夕相对缱绻温情,全因另一个男人?怎能容忍,她心底时时刻刻藏着别人?

他甩开她的脸,轻轻道:“不要做傻事,想想你的大嫂和侄儿.”他走后,又在门外立了一会儿,听着她撕心裂肺不再隐藏的恸哭,直到哭声渐低渐无,直到她大约哭昏过去,才复又进殿看她.

她两颊通红,他伸手一摸,便摸到满手的泪.往事模糊,像极了她为他摔掉此生第一个孩子那晚.她身子发颤,口齿不清,整夜整夜被梦魇缠绕.锦娘来为她添被,叹息地同他道:“娘娘一生艰难,您却还是断了她的生路.”

他不信,不信她敢做傻事.

可他错了,这个缄默刚毅的女子抛弃了所有一切,爬上冬浔最高的城阙.她立在危楼边缘,一缕晌午的光擦过庭檐落到她闭着的眼上,剪下细密的睫毛的影子.

他惊慌失措,想起那年满怀的大红杏花.这次,娄归问他:“谢枢,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惜,你永远也看不到我了.

脚往前跨一步,她便从三十三丈的城墙上直直落下,像一朵硕大的白色花瓣.他举着的手滞在空中,最后想说的一个字也停在唇畔.

10

锦娘殉主前流着泪冲他说了两句话.

锦娘说当年他因梅妃的死抵触娄归时,窦寅曾劝他另择皇子教养,可她说不能放着他不管.锦娘说娄归有了第一个孩子时那样开心,为了他的安危却咬牙摔阶.锦娘说娄归心中,家国大义有,对窦寅的情有,对他的亦有.如师如母,怎不可贵?

锦娘说:“陛下啊!除了男女之爱,她什么都愿意给您!可您为什么就要把她往绝路逼?您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他没有心,他只想要男女之爱,那份带着不安、害怕和嫉妒的爱.

帝王颤颤巍巍地走,走到一棵杏花树下.他忽然想起自己初次遇见娄归的情形.

显德十二年,夏.

十四岁的娄归立在一棵杏花树下,发髻碰到了沉甸甸的垂花,三千花瓣纷纷落下.

六岁的他腹诽,娄氏皇后,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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