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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方面有关函授毕业论文范文 与黑白别廷芳方面毕业论文的格式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黑白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3-14

《黑白别廷芳》

本文是黑白有关论文例文与别廷芳和黑白别廷芳和黑白方面论文例文。

1 . 别廷芳叼蛋骑兵旅

别廷芳至死都记得八岁那年春天,张堂村来了一个篾匠一个木匠,还有一个铁匠.

篾匠的竹竿尺子就是扁担,挑着他的篾刀刮刀.木匠挑着锯锛刨斧,扁担一闪一闪,像是玩杂耍的.铁匠推着独轮车,堆满了风箱铁锤还有钳子铁枕子.

他们三个都是镇平人,说的是镇平话.西峡口人说这边,镇平人说这帮;西峡口人说那边,镇平人说那帮.西峡口人把下午说成晚上,镇平人把下午说成后帮;西峡口人把上午说成前边,镇平人把上午说成前帮.又过了三十年,别廷芳见到在西北军混了很长时间回到镇平的彭禹廷,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浓重的镇平口音.别廷芳有点惊奇地说:“你在西北军混了恁长时间,还是一嘴镇平话.”

彭禹廷说:“贺知章说乡音未改鬓毛衰,在镇平出生的人,就是到爪哇国做一辈子生意,回到镇平还是镇平腔.口音是刻在骨头缝里的,是羼杂在血里的,你想抠掉都不容易.”

别廷芳还记得父亲别永平问:“你们咋仨人一路来?”

篾匠说:“我拿着一把篾刀,他们一个拿着一把斧头,一个拿着一把铁锤,都是铁家伙,三个搿伙从镇平过内乡到阳城张堂,遇到独蛋的蒙面刀客,我们三个还能收拾掉他.” 别永平说:“当个匠人,走村穿庄,还要防着毛刀客,也不容易.”

铁匠说:“兵荒马乱的年月,不论弄啥挣块银圆都不容易.”

张堂挨着河岸的地方,长着一棵巨大的枫杨树,盘根错节的根部伸的很远.镇平的铁匠就在枫杨树下合泥盘铁匠炉,安置风箱和铁枕子.然后生起炉子,把一块铁烧红,掂起一把铁锤,在铁枕子上打镢头,叮叮当当的响声把张堂村很多人都招引到枫杨树下. 春天是更换锄头镢头铁锨的季节,也是铁匠们生意最好的季节.过去一年用坏了的锄头,重新加铁打成新的;用坏的镢头,再打一次再蘸火淬火,变成一把新镢头.

别廷芳的父亲挤到铁匠跟前问:“能铸犁面不能?”

铁匠说:“能.不过要自己拿铁来.”

别永平把旧犁面拿出来,又加上一些平时积攒起来的小铁块,堆到铁匠面前.铁匠在一个炉子里把铁烧化为铁汁,在一个模子里用铁水浇犁面.剩下的铁水,又浇了一个犁铧.西峡口村庄里的孩子们, 只要看到铁匠到村庄里浇犁面和犁铧,就唱起一首粗糙的民谣:

光身汉,

浇犁面.

当老八,

浇犁铧.

村头寡妇没啥浇,

浇了一个铁.

在别永平浇犁面的时候,张堂的孩子们也在唱,当然别廷芳也跟着唱.村里的一个老头问别廷芳:“你爹是老八不是?”

别廷芳说:“我爹是老大.”

老头说:“你爹不是别老八,是别十六.”

别廷芳问:“我爹咋是别十六?”

老头说:“你们弟兄两个,将来说来媳妇,你爹扒一个就是老八,扒俩就是十六.”

别永平并没有怪罪老头的意思,反而问儿子别廷芳:“你张老爷五个儿子,说五个儿媳妇,一个扒一回,他是张老几?”

别廷芳闷了半天说:“他是张四十.”

所有的男人都笑了,包括镇平的铁匠也笑了.

铁匠有活干,篾匠和木匠也有活干.编箩头编竹篮,是夏天担小麦秋天担玉米的.编竹席是夏天睡觉用的,编晒墙是秋后晒玉米用的.还有人编个鱼篓,闲了逮鱼用的.木匠主要是扣箱子箍水桶,做板凳做桌椅,还有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趁着春天打一个立柜,冬天闺女出嫁当嫁妆.

傍晚来了,别永平的犁面打磨光滑了,犁铧也明闪闪了,自己抱着犁面回家,后边跟着的别廷芳抱着一个犁铧.回到家里,别永平把崭新的犁面装到枫杨树木犁上,又把犁铧装到枣木犁底上.别永平对别廷芳说:“娃子,当个匠人是很好的,当个手艺人是很好的.不论谁坐天下,不论谁辖制内乡县还是西峡口巡检司,都离不开手艺人.巡检司洗菜也要箩头和篮子,这就需要篾匠;巡检司也要桌子椅子和床,这就需要木匠来做;巡检司也需要锅和铲子,这就需要铁匠来铸和打,就是巡检司牢房里的脚镣,也是铁匠们一环一环打出来的.”

别廷芳说:“我不当篾匠.”

别永平问:“为啥?”

别廷芳说:“当篾匠窝圈一辈子.”

别廷芳又说:“我也不当木匠.”

别永平问:“为啥?”

别廷芳说:“当木匠锛一辈子木头,锛掉多少树?”

别廷芳接着说:“我也不当铁匠.”

别永平问:“为啥?”

别廷芳说:“一辈子举个锤子敲来打去,胳膊疼.”

别永平说:“娃子,在村庄里,一个好篾匠死了,好木匠死了,好铁匠死了,好多人还能记得他们.看见他们留下的物件,就想起了他们一辈子只会种庄稼的,死了就被人忘记了,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留下.”

别廷芳问:“让人记住弄啥?”

别永平说:“让人记住,就是永远.”

别廷芳一辈子不想当篾匠,也不想当木匠,更不想当铁匠,但是父亲别永平的关于匠人和手艺人的一席话,别廷芳记忆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忘记.

一九二七年底,别廷芳把一个内乡完全的捏在自己的手里.内乡的县长如同聋子的耳朵成了一个摆设,内乡县政府的各个机构也成了一个摆设.别廷芳在内乡全境成立了九个团,在任命团长的时候,他发表了即席演说:“一九二七年,民国都十六年了,民国把内乡治理的不比清朝好多少.各路军阀都来内乡骚搭粮食和银圆,把内乡骚搭成了一个有球也硬不起来的内管子.民国最对不起内乡的就是今年,从一月开始到十二月初,换了八个县长.河南省民政厅换了俩,西北军过境换了六个.民政厅换的县长给河南地方的军队筹集银圆和粮食,两个县长把内乡捋了两遍.西北军的县长给西北军筹集银圆和粮食,把内乡捋了六遍.内乡人一年被捋了八遍,内乡人吃什么?内乡人花什么?内乡人穿什么?就是一个年轻女人,一夜让八个男人睡,不把她折腾成面人才算呢.从腊月起,内乡再也不许任何人折腾了,我们内乡养活我们内乡人自己的民团,还能剿灭刀客和土匪,把粮食银圆给了过路的军阀们,他们把银圆装到口袋里就走了,把粮食装上马车就走了,留给我们的就是空空的粮仓,空空的麦田,还有一群又一群的刀客和土匪.也就是说,从腊月开始,内乡就是折腾,也是我别廷芳一个人折腾,别人休想弹内乡一指头,休想从内乡拿走一块银圆,一斤小麦,一把大米,一个红薯.我别廷芳从今天开始,就是内乡的篾匠,也要给内乡人一家编两个箩头,让内乡人有担粮食的物件,给内乡人一家编一个竹席,让内乡人热天睡觉凉快.我别廷芳就是一个木匠,也要给内乡人每家做几把椅子,让内乡人干过活之后有个坐下来歇憩的物件,也要给内乡人每家扣个箱子,让衣服有个地方摆放.就是个铁匠,也要给内乡人每家浇铸一个犁面犁铧,让内乡人能耕地.说白了,我别廷芳就是内乡万能匠人,内乡人需要啥我就给他们啥.我别廷芳就是内乡的打手,谁来轰内乡一炮,我就轰他十炮;谁来打内乡人一,我就打他十;谁敢拽内乡人一根眼睫毛,我别廷芳就要把他的眼睛打瞎.”

别廷芳当天任命的九个团长,也是独出心裁无人比拟.他最器重的薛钟村,是一团团长,一个团内设九个营,人编配五千,还配有十门榴弹炮,还有五十挺机关.薛钟村的团,还担任着内乡民团礼仪队的角色,无论谁来视察内乡民团,受到视察的都是薛钟村的第一团.第三团团长是靳少华,一个团只有三个营,人只有一千.其它七个团,都是两千人.

一九二八年三月,薛钟村到汉口,八个团长看见别廷芳坐在司令部院子里的皂角树下,就围上去问:“别司令,九个团都是你手下的,一般高一般粗,为啥薛大牙第一团弄球恁些人?”

别廷芳端起大茶缸喝口二花茶,王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见过打铁没有?”

八个团长说:“见过.”

别廷芳说:“铁能回炉,镢头头子回炉之后,能打成锄头,也能打成镰刀,还能打成剪刀.你们能回炉不能?”

八个团长说:“我们咋回炉?”

别廷芳说:“是啊,你们不能回炉,不能回到你们老娘的肚子里,变成一个薛钟村.”

八个团长说:“薛大牙几颗大牙那个样子,让我们变成他?”

别廷芳说:“薛钟村几颗大牙不好看,但是人家在北京读过四年大学.”

团长们说:“民团是打仗的,读过大学有啥用?”

别廷芳说:“总是有用,不然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练兵挠球哩,不然北洋军阀在保定办个军官学校挠球哩,不然老蒋办个黄埔军校挠球哩.”

团长们面面相觑,无言以答.别廷芳说:“在北京读过大学,在我别廷芳眼里,就是手艺人.学个篾匠三年,学个木匠三年,学个铁匠三年,在西峡口商铺熬个相公三年.薛钟村在北京读个大学,几年?四年,比手艺人还多一年.何况篾匠木匠铁匠只要手头巧都能学会,但是读大学,是要考的,你们现在谁能考上北京的大学读四年,回来就把你们的一个团编配到五千人.”

第七团团长刘顾三说:“手艺人咋了,在北京读大学咋了,能长俩脑袋,生俩?”

别廷芳说:“刘顾三,前年镇平剿匪,薛钟村是总指挥,把河南出名的土匪王太几千人打的落花流水,靠啥?不就是靠薛钟村那个脑瓜子好使,编个圈王太跳进去,几百个土匪没有了.再编个圈,王太又跳进去,几百个土匪又没有了.这就是手艺人的本事,这就是读书人的本事.我爹说,一辈子要敬重三种人,一是教书先生,二是手艺人,三是一个地方最聪明的人.我别廷芳啥都没记住,但是我爹叫我敬重这三种人,我记住了.”

别廷芳的独子别瑞久想当个团长,别廷芳说:“内乡能当团长的人多的跟牛毛一样,一抓一大把,咋能轮上你当团长?”

别瑞久说:“我咋不能当?”

别廷芳说:“你那点本事,跟薛钟村比比.”

别瑞久说:“不跟薛钟村比,跟刘顾三比.”

别廷芳说:“刘顾三叫个刘大胆,你能比过?”

别瑞久说:“你是个司令,总要给我弄个帽子戴戴.”

别廷芳说:“你就当个大炮营营长吧,五十门大炮你管着.不论哪个团需要大炮,你就去打几炮.瑞久啊,你爹就你一个儿子,就不要你拿着和刀去和刀客土匪近距离挨个较量.司令部还有两个连,一个住西峡口,一个住内乡,他们弄啥,就是保证我这个脑袋瓜子,不被刀客土匪和过路的军队轻而易举地拿走了.这两个连我交给谁都不放心,还是交给你辖制调教吧.另外,你现在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还想让你再生四个呢,别看我现在是个内乡的司令,我依然是阳城张堂村的一个种庄稼的男人,知道啥都不是真的,只有一大群孙子活蹦乱跳是真的,我死了,他们还在天之下地之上种地读书打仗做生意,才是我别廷芳跟西峡口真正的联系,跟阳城张堂村真正的联系.”

别瑞久眼泪丝丝地说:“爹,我明白了.”

别廷芳说:“娃子,你不明白.内乡九个团,都是扛的,就像村子里的男人扛把镢头扛把锄头,不算是真正的手艺人.九个团之外的大炮营,在我眼里是个手艺活,开大炮的就是手艺人.计算出炮弹落地要击中的目标,并且一炮解决一个碉堡,一炮打碎一个刀客的老窝,这就是一个精到的手艺人.我爹敬重手艺人,你爹也敬重手艺人,到了你这一辈,也要敬重手艺人.”

别瑞久说:爹,我是彻底地明白了.”

一九二八年,别廷芳在西峡口设立军事学校,让在西北军当过教官的团长吴定远担任总教官,把内乡民团的营长连长培训一遍.

开学典礼上,别廷芳说:“老蒋办个黄埔军校,弄啥哩?培训军官哩.军官为啥要培训?就是要军官都变成老蒋的人.打讲究清一色,统帅军队更是要清一色.军队有几个不听指挥的孬蛋,这个军队就算是双手插进裤裆里——玩蛋.玩着玩着,就真要完蛋了.我别廷芳要在西峡口办个军事学校弄啥哩?也是培训军官哩.我们内乡民团九个团,团长有了,你们也别争着当团长了.但是团长下边的副团长、参谋长、副参谋长和营长、连长,都是给你们留的.老蒋喜欢清一色的黄埔军校学生,我别廷芳就是要清一色的西峡口军官学校的学生.老蒋是黄埔军校校长,我就是内乡民团军官学校的校长.黄埔军官学校的学生,都听老蒋的,西峡口军官学校的学生,就是要听我别廷芳的.”

几百个军官高声大叫:“听你的,听你的,听你的.”

别廷芳说:“听我的,很好.但是你们为啥要听我的?就是一条,我别廷芳要把你们训练成九个团里的的确确有手艺的人.李鸿章说,你连个官都不会当,你还会干啥?那是李鸿章贬剥自己,贬剥自己同僚的.其实,也是手艺人,也有很深的学问.要把的学问研究透,当个好官,一点也不比当个手艺人容易.你们都是营长连长,都要辖制几百个兵丁.把自己手下几百个人辖制好,能打胜仗敢打胜仗,就是一门学问,就是一个手艺.谁把这个手艺学会了,我别廷芳就会褒奖他重用他提携他.我别廷芳再次对大家说,我敬重手艺人,我敬重那些把自己干的事做的跟手艺人一样精到的人,我别廷芳扒着盼着你们成为内乡民团九个团里最好的手艺人.”

吴定远训练了几百人,接着薛钟村又训练了几百人,别光汉也训练了几百人,在开班式上,别廷芳没有讲稿,但是讲的都一样,都是关于父亲说手艺人,他说手艺人的老话.在西峡口军官学校的三次结业仪式上,别廷芳的讲话都是一个模式,他从花丝葛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咳嗽了几声说:“我别廷芳办军官学校,师从的到底是谁?不是老蒋的黄埔军校,也不是北洋政府的保定军官学校,而是袁世凯天津小站练兵的做法.都说袁世凯除了留下了袁大头,啥也没有留下,那是很荒唐的.袁世凯还留下了一个最直接的东西,就是他的十八斩.斩是弄啥的,就是拿个大刀把脑袋剟下来.把谁的脑袋剟下来?就是把违背十八个条例的人脑袋剟下来.袁世凯这十八斩,本来是要斩当兵的脑袋的,但是在内乡民团这九个团,十八斩首先要针对你们这些军官的.把你们捋顺了,当兵的自然捋顺了.你们听着,不论谁对住了十八斩,我别廷芳就要剟掉谁的脑袋瓜子.我别廷芳不是个精到的手艺人,带兵没有经验,但是我别廷芳挥泪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当个司令,也是个手艺人,有我别廷芳独特的手段,挥泪斩马谡,就是我别廷芳一个很得法的手段.”

听了别廷芳说十八斩,几百个军官没有一个吭声,偌大的一个练兵场,冰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就是掉片云彩,也能听见噗碴一声.别廷芳此时又咳嗽一声,如同炸雷在练兵场上空炸响.别廷芳一双小眼睛从第一排扫视到最后一排,冷冰冰地毫无表情地宣读袁世凯的十八斩:

一、临阵进退不候号令者,及战后不归伍者,斩.

二、临阵回顾退缩,及交头接耳者,斩.

三、遇差逃亡,临阵诈病者,斩.

四、守卡不严,敌得偷过,及禀报迟误,先自惊走者,斩.

五、奉命怠慢,贻误戎机者,斩.

六,长官阵殁,首领属官援护不力,无一伤亡,几头目战死,本棚兵丁并无死亡者,悉斩以徇.

七,临阵失火误事者,斩.

八,行队遗失军械,及临阵未经受伤抛弃军械者,斩.

九,泄露密令,有心增减传谕,及窃听密议者,斩.

十,骚扰居民,抢掠财务,妇女者,斩.

十一,结盟立会,造谣惑众者,斩.

十二,黑夜惊呼,疾走乱伍者,斩.

十三,持械闯殿,及聚众哄闹者,斩.

十四,有意违抗军令,及辱本营官长者,斩.

十五,夤夜窃出离营游荡者,斩.

十六,官弁有意纵兵扰民者,斩.

十七,在营吸食洋烟者,斩.

十八,临阵探报不实,诈功冒赏者,斩.

别廷芳宣读完毕袁世凯的十八斩,冷冷地憨憨地说:“袁世凯这个十八斩,也是我别廷芳的十八斩.袁世凯靠着十八斩带兵,我也靠着十八斩带兵,还要靠着十八斩带你们这些军官.我别廷芳再说一遍,别看咱们是民团,但是咱们带出来的兵,要比马文德的兵强马壮,要比石友三的兵强马壮,甚至要比西北军张治公的人强马壮.我们一个兵丁,起码要比三四个刀客土匪能死打硬拼不要命,才能把内乡的刀客土匪剿灭干净,把宛西四县的土匪剿灭干净,才能不让过路的军队肆意的骚搭西峡口骚搭内乡县.”

虽然别廷芳说的很冷淡,很憨实,很平静,几百个民团的连长营长却听得浑身冰凉,他们知道,别廷芳想做到的,是毅然决然的,是不可违抗的.从别廷芳话音的缝罅里,他们能听见大刀片子砍掉脑袋的声音,能听见从耳朵旁边一划而过的声音.十八斩,就是别廷芳的军法,也就是别廷芳的斩立决,只要想让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长得时间更长一些,这个十八斩就是个照妖镜,你违反了一个,你就是个妖魔鬼怪,别廷芳就要斩立决了.

别廷芳儿子别瑞久当大炮营营长的时候,别廷芳的造厂还没有制造迫击炮和大口径火炮.炮兵营的五十门大炮,是通过西北军杨虎城买来的.那个时候,一辆德国的卡车或是二十八座的客车,都要七百五十两黄金,一门大炮,也是十分昂贵的.西峡口军官学校不但训军官也培训士兵,大炮营的三百个炮兵,首先在西峡口军官学校培训.别廷芳在杨虎城的西北军请来炮兵教官,每个月给二百块银圆.教官黑瘦黑瘦,个子也很低.别瑞久说:“每月给他二百块银圆,值当不值当?”

别廷芳说:“值当.学个篾匠木匠,三年内没有工钱,算是给师傅白白干了.人家炮兵教官给你们教的手艺,司令部不给银圆,人家从西安跑到西峡口图啥哩?炮兵教官也是读过四年大学的,你不给人家银圆,人家的书不是白读了.敬重读书人,靠啥?就是靠银圆.你不给读书人银圆,靠嘴皮子说说,那不叫敬重.炮兵教官也是手艺人,你不给人家银圆,人家也会把一肚子经验埋在肚子里.银圆能买回来一切,包括手艺人的绝招.”

大炮营培训第一天,三百个大炮营士兵,分别站在自己的大炮旁边,直彪彪的如同三百个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地上.别瑞久给别廷芳搬来了一把椅子,摆在检阅军官时设置的检阅台上.别廷芳说:“大炮都是站着,炮兵都是站着,我别廷芳也不能坐着给炮兵训话.”

别廷芳从检阅台上走下来,摸着大炮筒子问:“你们都是内乡民团的人尖子,有的读过开封高中,有的读过安阳高中,还有的读过南阳高中.你们的父母为供养你们上学,有的把地都卖了,才把你们供养到高中毕业.你们算算,初中读三年,高中读三年,就是六年.六年等于啥?等于是学会两个手艺的时间.篾匠三年出师,木匠三年出师,铁匠三年出师,你们读了六年,就是一个篾匠加一个木匠,拿起篾刀拿起大锛就能养活一家人.就是不读洋学堂,你们读私塾,六年也能把自己读成一个私塾先生,那也是一个吃饭的手艺.但是你们读了初中高中来内乡大炮营当兵,我别廷芳就把你们当成了手艺人,把你们每个人当成了两个匠人.我别廷芳高看你们一眼,我别廷芳抬举你们.我别廷芳把几十门大炮交给你们,就是把西峡口和内乡的黄金白银交给你们.你们知道,我们内乡民团现在还不能制造大炮,每一门大炮都是黄金白银从西北军买来的.你们精通大炮的一切,每一发炮弹精准摧毁刀客土匪的老窝,你们就是西峡口最好的匠人.你们和西峡口的篾匠木匠不同,他们是用两只手制造东西来让人们敬重的,你们炮兵是靠两只手和一个脑袋摧毁一些东西而让人敬重的.我别廷芳就敬重你们,西峡口人就敬重你们.”

炮兵们被别廷芳讲得很激动的一刻,别廷芳弯下腰,给三百个炮兵鞠了三个躬,接着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在外人看来,是糟蹋炮兵的,其实也有道理.大炮是黄金买来的,大炮一响,内乡民团要是没有黄金白银入账,我们拿啥子养活九个团,拿啥子养活你们三百个炮兵,拿啥子买炮弹.西峡口乡间的手艺人,是挣几个银圆养家的,你们是西峡口民团的手艺人,我们也是靠你们来养活九个民团的.”

别廷芳把教官拉倒身边说:“这就是你们的教官,西北军的炮兵教官.他能在冯玉祥手下当炮兵教官,也能在杨虎城手下当炮兵教官,就能当好我们西峡口大炮营的教官.你们都知道,我们内乡民团九个团,从团长到兵丁,都知道袁世凯的十八斩.今天,我宣布,大炮营的三百个炮兵,从别瑞久开始都要对西北军队炮兵教官俯首称臣,谁无视教官的存在,谁对教官不屑一顾,谁认为教官可以忽略不计,我别廷芳就把谁的脑袋壳子揪下来,装到大炮筒子里,打回你们老家的后坡上喂野狼.这就是我别廷芳的十九斩.”

教官说:“别司令,不用十九斩,就能学好开大炮.”

别廷芳问:“咋学?”

教官说:“学习大炮技术,主要是不怕浪费炮弹.”

别廷芳说:“该浪费的炮弹,一个也不能节省.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舍不得炮弹打不起仗.养活个大炮,就不怕大炮哕炮弹.”

教官说:“炮弹就是银圆,哕一发炮弹,就哕掉一捧银圆.”

别廷芳说:“那就让大炮哕吧,他哕掉的银圆,靠剿灭刀客和土匪再吞回来.”

西北军教官在西峡口军官学校手把手教了四个月,三百个炮兵都成了手艺人,都成了修理大炮的匠人,也都是炮弹的浪费者.最后俩月,西峡口人每天都能听见大炮轰隆轰隆响,寺山上画出的白色落弹点,被炸毁一次又一次.最后两天,教官对别廷芳说:“别司令,你要看看炮兵吧.”

别廷芳说:“我每天夜里都往寺山上爬一回,看看落弹点.那些炮弹都落在白圈子里,你这个教官把我的大炮营教成了.”

教官说:“炮弹浪费的不少.”

别廷芳说:“打到圈子外边的叫浪费,打到圈子里边的都不叫浪费.”

教官说:“我们西北军比你们内乡民团有钱吧?但是训练炮兵也不是这样烧钱的.”

别廷芳说:“教官啊,你们西北军多少司令副司令,多少师长副师长,多少旅长副旅长,哪个不是一群姨太太.养活一个姨太太,比养活一门大炮费钱多了.你们西北军银圆都养活姨太太了,咋能把钱花在大炮炮弹上? 咋敢把钱花在大炮炮弹上?”

看了最后两天炮兵的比赛,别廷芳满脸堆笑.他不但多给了教官二百块银圆,还设宴四十桌,庆祝炮兵训练结业.清朝留下的巡检司院子里,四十张桌子摆了五排,每张桌子上摆了六个凉菜六个热菜,还有四斤玉米烧酒.别廷芳端起黑色的酒碗说:“西峡口军官学校办了三期军官教导团培训,结业的时候,都是滴酒未沾.今天我看了大炮营的比赛,高兴把肚子装满了.所以今天设宴招待你们大炮营,也是招待西北军的炮兵教官.从今天起,我别廷芳可以说,我们的九个团,有了大炮营的机动支援,一点都不比西北军差,也不比刘镇华的鄂豫陕绥靖军差,更不比那些过路的杂牌军差.从今往后,谁过路内乡过路西峡口骚搭我们,捞拽我们,我们就跟谁开战,打他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来,我们三百个弟兄,喝一碗.”

大炮营训练之后,西峡口军官学校还训练了重机五百个,轻机五百个.九个团里,都有经过西北军教官训练出来的轻重机.参谋长兼一团团长薛钟村说:“训练这么多机,没有这么多机,能叫他们拿着烧火棍当机?”

别廷芳说:“咱们老虎寨的造厂现在一年能造几十挺轻重机,过上三两年,每年就要制造三百挺轻重机.我们先有机,再有机,不就一个榫对着一个眼,扳机一扣,噗碴噗碴,机不就响了.”

薛钟村说:“别司令,都说你是扳住捉老鸹,我看你是扳住云彩也敢捉老鸹.你这在大学课本里,不叫现实主义,叫浪漫主义.”

别廷芳说:“啥球主义,都是花哨点子,我这叫没有树枝也想捉老鸹,就叫捉老鸹主义.轻机重机就是老鸹,机就是捉老鸹的人.有老鸹,没有捉老鸹的人,谁来捉老鸹.老鸹和捉老鸹的人,也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西峡口军官学校,并没有严格的教程,培训谁培训什么,都由别廷芳说了算.一九二九年秋天,别廷芳忽然对薛钟村说:“薛大牙,我这几天想了个打仗三步走.”

薛钟村问:“三步走,往哪走?”

别廷芳说:“第一步,大炮轰.第二部,机搅.第三部,叼蛋虫.”

薛钟村说:“这是你琢磨出来的,还是你听说的?”

别廷芳说:“琢磨的.”

薛钟村说:“这个三步走,是外国人的打法.”

别廷芳说:“薛大牙,我别廷芳一琢磨,就和外国人琢磨到一块了.”

薛钟村说:“是的.”

别廷芳说:“这个三步走,既能攻城略地,也能防御.刀客在远处,咱们大炮轰他们,把他们山寨轰的七零八落,然后重机轻机选择好地形,扫射大群的刀客土匪,最后马近距离对准刀客的脑袋,一个子就是一个叼蛋虫.刀客攻击民团,咱们也是先用大炮轰,刀客接近阵地或是城墙,再用机搅,最后,马一个一个叼蛋.”

薛钟村说:“叼蛋,就是狙击.那是需要瞄准镜的.”

别廷芳说:“要啥瞄准镜?人的眼就是最瞄准镜.只要准星对准刀客的脑袋瓜子,眼睛、准星、刀客脑袋成了一条线,就开,打住刀客的脑袋,就是叼蛋.外国人叫焗鸡【狙击】,焗个什么鸡?那不是广东一道菜吗.在开封龙亭附近一条街上,就有一个盐焗鸡店,我在开封坐牢出来,还吃过一只呢.”

薛钟村说:“外国人的狙击和你的叼蛋,都是一样的.”

别廷芳说:“既然都是一样的,西峡口军官学校就要培训叼蛋手,把马占彪的老一营,都弄来培训仨月,让他们好好叼蛋.他们结业后分到九个团,每个扛汉阳造的,都要接受培训,都能叼蛋.”

薛钟村说:“行.”

别廷芳说:“叼蛋有几个好处,一是能准确叼掉刀客的脑袋瓜子,二是节省.我们强调每颗打死一个刀客,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用最少的打死最多的敌人,是可能的.”

薛钟村说:“民国三年到民国八年,德国跟法国英国打仗,平均一千五百颗消灭对方一个人.打仗的时候,很多都是白打了,很多炮弹都是白打了.你说一颗就能打死一个刀客,造厂早就关门了.”

别廷芳说:“一颗消灭一个刀客,看似有点吹牛逼,其实不是.吹牛逼有的时候是个目标,你总不能说一千五百颗打死一个刀客,那还办军官学校弄啥哩.”

薛钟村说:“人们把石头从地下挖出来,炼成铁和铜,做成,最后打出去,变成炮壳蛋壳又落到地上.不论啥,都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别廷芳说:“薛大牙,就怕你绕圈子.啥石头啊,铜啊铁啊,炮弹啊,都是需要,不需要,谁去炼铁炼铜?谁去做?”

薛钟村挠挠头发说:“也是的.”

别廷芳一句话,在内乡在西峡口比圣旨还圣旨,他说要培训叼蛋虫,西峡口军官学校就培训叼蛋虫.马占彪的老一营开进了巡检司的院子里,三百六十个人都要学会叼蛋,每个老一营的人,都要成为叼蛋虫. 培训大炮营和轻重机,都是在西北军找的教官.培训叼蛋虫,别廷芳带来了一个教官,就是别廷芳剿灭的刀客陈秩的弟弟陈序.别廷芳站到巡检司大院子的检阅台上,身边陪伴的不是参谋长薛钟村,也不是老一营营长马占彪,竟然是陈序,让老一营的营长马占彪吃了一惊.

在清朝,西峡口巡检司的巡检,就是站在这个台子上检阅巡捕和剿匪兵丁的.清朝在西峡口彻底消失,没有用一一弹,也没有用一刀一箭.武昌起义之后,不知道是谁宣布西峡口巡检司撤销了,巡检司就没有了,巡检也没有了.留在巡检司院子里的检阅台,除了孩子们从大门钻进去在上面打打杀杀之外,西峡口人已经忘记了巡检司的检阅台.别廷芳进驻西峡口之后,把巡检司的大院子当成了练兵场,后来又在巡检司办起了军官学校,这个检阅台重新启用.当然在这个检阅台上,检阅最多的是司令别廷芳.别廷芳说:“今天,西峡口司令部在军官学校培训叼蛋虫,教官是谁?就是陈序.”

老一营最老的根底,就是别廷芳原始的老虎寨守寨的寨勇,民国初年马占彪跟着别廷芳在内乡赵店剿灭内乡西部的大刀客陈秩的时候,就经历过陈秩陈序两兄弟的法,没想到到了今天,马占彪当老一营营长了,教官竟然是那个刀客头子陈序.马占彪说:“他前年到老一营当兵,我就犯膈应,今天让他当教官,我还是犯膈应.”

别廷芳说:“教官不是官,但是教官又是最大的官,他是弄啥的,就是教你们老一营都成为叼蛋虫的,”

马占彪说:“他来老一营一年多,也没有见过他有啥球奇特的本事,咋能叫他当教官?”

别廷芳说:“陈序就是法好,会双手打,还会一炮双灯.他在老一营一年多,没有显出来法,是没有给他机会.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老一营见识见识.”

巡检司大院子里,清朝巡检住的院子外边,有两棵大枫杨树,树梢上经常落着几只鸽子呱呱叫着.陈序拎起马,一只手举起,把托对着肩膀,轻轻一扣扳机,噗碴一声,口蓝烟还没有消失,两只鸽子悄然落地.别廷芳问:“马占彪,你能不能一双灯?”

马占彪说:“不能.”

别廷芳说:“你不能,陈序能.谁能一炮双灯,谁就能当老一营的教官.马占彪,你服不服?”

马占彪说:“我服不服不要紧,但是我马占彪就知道一条,听别司令的,你让陈序当教官,把老一营三百六十个人培训成叼蛋虫,我就听陈序的.我从老虎寨就跟着你,一二十年了,别的不会,就知道你说啥就是啥,你说一我不说二.”

别廷芳又指着枫杨树说:“看见那两个碗口大的红灯笼了吧,绑在树梢上,看看陈序咋把它们打下来.”

陈序端起马,托也没有往肩膀上靠,一抻手,马就响了.一个红灯笼随着声响过,飘着飘着从枫杨树捎上飘下来.陈序没有击碎灯笼,而是一打断了系灯笼的绳子.老一营三百六十个士兵的惊叹还没有出口,陈序迅速换过,一又打断了另一个灯笼的绳子,第二个红灯笼跟着第一个像风筝一样慢悠悠地飘出巡检司的院子. 别廷芳问:“马占彪,陈序的法,你服不服?”

马占彪说:“司令,你服,我也服.你佩服,我也佩服.”

别廷芳在检阅台上忽然弯下腰,给陈序鞠了一个躬,说:“陈序,你把老一营都教成叼蛋手,我再给你鞠三个躬.”

别廷芳身子刚刚站直,马占彪跑到检阅台上,恭恭敬敬给陈序鞠了三个躬. 陈序弯下腰,给别廷芳还了一个躬,给马占彪还了三个躬说:“别司令,马营长,陈序是老一营的兵,你们给我鞠躬,我经当不起,经当不起.”

马占彪对检阅台下三百六十个兵丁说:“别司令都给教官鞠躬了,你们还木头橛子一样站着弄啥哩.”

检阅台下三百六十个老一营的兵丁们弯下腰,给陈序鞠了三个躬.别廷芳说:“老一营的三百六十个人,都给陈序教官鞠躬了,他现在就是你们三百六十个人的教官了.陈序曾经过我,把我的枕头打的稀碎稀碎.他回老家项城后,又回来投奔我别廷芳,在老一营当兵,我收留他欢迎他让他留在我看重的老一营,为啥?就是我看重了陈序的一手好法,一手叼蛋的绝活.一个人只要把简单的事弄成绝活,这个人就是个手艺人.不论谁都能把马扣响,都能把树上的风老鸹吓飞,那不是绝活,刚敢于陈序那三才是绝活.你们跟着陈序,把扣马当成绝活来学,就是不在老一营当兵,回老家打个野猪野狼也能养活一家人.”

陈序教老一营打马,首先是瞄准.一百步之外的一根绳子上绑了一串拳头大的小葫芦,每个兵丁稳稳当当趴在地上,瞄准那个小葫芦.第一天瞄,第二天还瞄,第三天还瞄.三百六十个兵瞄的眼睛生疼了,第四天还要继续瞄.陈序说:“啥时候在你的眼里,那个拳头大的葫芦变成箩头一样大,你一开,葫芦就碎了.”

到了第六天,陈序问:“葫芦有多大?”

有一半人说:“跟箩头一样大.”

陈序就让这一半人站出来说:“你们学成了,趴在地上打葫芦吧.”

第一响过,葫芦都碎了.陈序说:“行了,你们继续趴下,瞄准绑葫芦的绳子,当你们看见那根绳子大腿一样粗,你们一开,绳子就断了.”

所有人都能把葫芦击碎,绳子打断,就用了两个月.马占彪问陈序:“你这样弄不是日死逼?”

陈序说:“打看似很随意,其实很有定力.不仅双眼有定力,性格也得有定力.老一营三百多个弟兄,在地上趴了两个月,瞄准小葫芦和拴葫芦的绳子两个月,不光眼睛有定力,性格也有定力,玩马就很准了.”

马占彪说:“我随便挑个兄弟,他一能把枫杨树梢上那片黄树叶打下来,就算是你训练成了.”

陈序随意喊来一个,把马给他说:“马营长让你把树梢上的那片早黄的树叶打下来,但是叶子不能烂.”

这个兵丁接过马,端起来对着枫杨树梢开了一,那片黄树叶飘落下来.子没有打碎树叶,而是把叶柄打断了.马占彪说:“陈序,我服你.”

陈序说:“打,关键就是瞄准.谁能稳稳当当瞄准,谁就是好抢手.”

瞄准这一关过了之后,陈序教了很多具体的经验.陈序说:“上山打头顶二指,就能把人头打碎.为啥呢?上山时人头向上攒动,就要把向上攒动的这点高度加出来.头顶加二指,再加上的速度超过了人头攒动的速度,两个速度一重叠,就恰好把脑袋打碎.”

马占彪说:“是这个理.”

陈序说:“下山打裤裆和肚子,恰好落在人的心口窝子.道理和上山打头顶上边二指是一样的.”

马占彪说:“陈序,你咋恁能?”

陈序说:“当刀客时揣摩的.当然,在平地上,侧面瞄准时要超前半个脑袋.假若是快马而来,侧面瞄准要超前一个半到两个脑袋.假若是正面瞄准,就是实打实的瞄准.”

之后,老一营的叼蛋打法,成为内乡民团一绝.特别是对于退兵,叼蛋打法简直是一打一个准.到一九三九年春新野唐河战役之前,别廷芳的大炮营成了一个加强营,八百多人一百五十门大炮.每个团都配备有炮兵连,大炮三十门.每个团都配备有轻机六十挺,重机六十挺.每个团都配备有叼蛋虫八十人,独立组建一个小型连队.参谋长薛钟村几次建议把叼蛋虫改为狙击兵,别廷芳说:“还是叼蛋虫好听.”就一直没有改过来.

一九三九年五月,侵华日军三个步兵师团,一个飞行团,一个骑兵旅分别从河南信阳湖北钟祥出兵,试图先占领唐河新野两个大县之后从而占领南阳.在四月日军作战计划被截获之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派孙连仲从洛阳到南阳,直接给行署专员朱玖莹和抗敌自卫军司令别廷芳下达命令.孙连仲说:“这次抗击日军,你们南阳抗敌自卫军,主要是对付日军从湖北钟祥而来的小岛吉臧骑兵旅.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让我给你们送来一百万发,五万块银圆.大战在即,军火和银圆虽然不多,也算是给南阳抗敌自卫军一点补贴.”

别廷芳说:“孙将军,老日的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就是不给一颗,一块银圆,南阳的抗敌自卫军也要打老日.”

孙连仲说:“别司令,中国的银圆,拿来保卫中国,花在正当的地方,你必须要.中国的,拿来打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这一百万颗你必须要.”

别廷芳说:“我们南阳是中国的,我们拿自己的打老日,也是保卫中国.花自己的银圆打老日,也是保卫中国.”

孙连仲说:“这次你们作战对象主要是小岛吉臧的骑兵旅团,小岛吉臧是个中将,在五原战役中被傅作义将军击败过.他从北方一路过来,穿过半个中国来进攻南阳,你要是把他打败,就把日本老牌的骑兵旅团打败了.”

别廷芳说:“我们南阳抗敌自卫军,虽说不是吃老蒋粮食花老蒋银圆用老蒋炮弹的正规军,但是我这个司令是老蒋任命的,我这个少将军衔也是老蒋给的.吃馍的时候老蒋没有想起我们,我们没有怨言,打老日的时候老蒋想起我们,我们十分荣幸.我们能把小岛吉臧的骑兵撂倒几百个,我们就算是个大胜利,我们能把小岛吉臧从南阳撵走,那就是更大的胜利.”

孙连仲说:“大敌当前,老蒋也不论是嫡系还是旁系,只要你有几万人拿起打老日,他都会给你个少将.你这次要是能把小岛吉臧打败,他给你个中将也是绰绰有余的.”

别廷芳说:“我打小岛吉臧,也是三步走,第一步大炮轰,第二步机搅,第三步就是我们最拿手的好戏,叼蛋虫出来叼蛋,把小岛吉臧的骑兵的脑袋,当做牛蛋打掉.”

一九三九年五月九日,小岛吉臧的骑兵旅团两千七百多个骑兵从湖北钟祥飞奔而来.新野北边一望无际的麦田,甩开的麦穗已经开始发黄,上午的阳光照耀在麦田上,似乎是一块巨大的锦缎从大地的这边铺到大地的那边.再有二十天就要开镰的金色麦田,被小岛吉臧的骑兵团排成一字型的骑兵们践踏着.马蹄所到之处,小麦迎风而倒,在麦田里垒窝孵化小鸟的斑鸠,从麦田里飞起来,惊讶地呼叫着不知所归.麦田是南阳大地平原生命的一部分,小岛吉臧的骑兵践踏的,不是小麦,而是南阳的生命.

别廷芳看到日军骑兵一字型的队伍,在新野毛集一带汇集到一起,准备一举夺下毛集,占领新野的北大门.两千多个骑兵汇集到一起的时候,是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从麦田一直铺到毛集外边的河滩上.别瑞久的大炮营一百五十门大炮一字排开在新野平原的一个土丘上,别廷芳对别瑞久说:“轰.”

一百五十门大炮对准毛集外边小岛吉臧的骑兵旅一起开火,一百多个骑兵在炮火里倒下去.大炮对骑兵的压制能力,并不是最好的武器.日军骑兵在炮声里忽然散开,大炮就失去了轰击的力量.日军骑兵到了毛集村头一片开阔地的时候,埋伏在这里的两个团,轻重机一起开火,才把日军的骑兵压制到毛集外边的河滩上.老一营的叼蛋虫们,此时找到了机会,在马头的后边寻找日本军人的人头.这才叫一一个准,把小岛吉臧的骑兵们打的莫名其妙.

在毛集别廷芳的民团和日军的骑兵对峙到傍晚,落霞从天空流泻下来,把新野的麦田染的血红.日军的骑兵似乎看到了此路不通,就趁着夜色向湖北钟祥撤退.而此时,小岛吉臧的另一个骑兵团,绕道新野县城西边,渡过白河,占领了新野县城. 五月十日夜,孙连仲打电话给别廷芳:“我以第五战区副司令的名义,命令你立即收复新野县城.”

别廷芳说:“我只要一天.”

孙连仲说:“牛逼不是吹的,高山不是堆的.”

别廷芳说:“我又不是汤恩伯,看见老日的飞机撂炸弹,就夹着屁股沟子跑了.我要让你看看我别廷芳的南阳抗敌自卫军,是咋把新野收复回来的.”

当天夜里,别廷芳把淅川陈仲华的两个团,内乡两个团,新野一个团都调集到新野城下.十一日天刚亮,别廷芳就对别瑞久说:“你这一百五十门大炮,轰.”

当时是老日还没有到县城,新野县城的人就跑了,老日占领的是一座空城.别瑞久的一百五十门大炮,轰开城门,轰倒城墙.西峡口的两个团三百挺轻重机,架在城墙的残垣断壁上,对着新野县城的街巷扫射.小岛吉臧的骑兵是攻击型的,守城是弱项.他们组成一个一个骑兵分队冲锋,都被轻重机扫退. 小岛吉臧的骑兵坚持到下午,开始从东门撤离新野.这是别廷芳给小岛吉臧旅团留下的唯一退路,也是小岛吉臧旅团最后一个死亡之地.西峡口老一营马占彪的三百六十个叼蛋虫,埋伏在道路两旁.撤离的日军骑兵,进入叼蛋虫的视线,基本是一一个.暮色苍茫时分,小岛吉臧的骑兵旅团残部彻底撤出新野县城.别廷芳进县城的时候,遇到了马占彪.别廷芳问:“叼蛋虫啥样?”

马占彪说:“我们打死了二百一十七个老日.”

别廷芳说:“别看打仗,也是个手艺活.你带的兵都是手艺人,叼蛋是一叼一个准,老日的脑袋,不就被你们老一营当做牛蛋叼下来了.”

收复新野唐河,别廷芳的南阳抗敌自卫军不但威震南阳,也威震重庆.特派国民党监察委员张继到内乡慰问别廷芳和作战的民团,并带来了一面国民政府授予南阳抗敌自卫军的锦旗,上面写着绣着四个大字:豫宛之杰.张继宣布,国民政府最高军事委员会决定,授予别廷芳陆海空一级勋章.张继把勋章别在别廷芳的花丝葛上衣上,别廷芳问:“是金的还是银的.”

张继说:“抗日的勋章,就是铁打的,也比金子银子珍贵.”

别廷芳佩戴勋章之后,张继把一个粗糙的麦克风推到别廷芳跟前,让别廷芳讲话.别廷芳拍拍话筒,大喇叭里流出吭吭吭的声音,别廷芳说:“这么平的地,哪有坑?”

张继说:“别司令,你讲话.”

别廷芳说:“我这个勋章你们都看见了,不管是金的,还是银的,或者是铁的,都是为抗日获得的.一个人,只要他抗日了,就是一个汉子,不打老日的军人,就是一个孬孙.我别廷芳不是孬孙,西峡口人不是孬孙,内乡人不是孬孙,南阳人不是孬孙.这次新野唐河战役,南阳抗敌自卫军牺牲了四千多人.这些人是南阳的英雄,南阳人要祖祖辈辈记住他们.西峡口牺牲了二百四十九人,西峡口人祖祖辈辈要记住他们.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说,一个地方记住了三种人,一是手艺人,二是教书先生,三是一个地方的聪明人.这三种人,我爹把手艺人排在第一.这次新唐战役牺牲的人,都是我们要记住的人,他们都是我们南阳的手艺人.他们是开大炮的人,是打机的人,是拿着马叼蛋的人.他们不是篾匠,但他们的手艺超过了篾匠;他们不是木匠,但他们的手艺超过了木匠;他们不是铁匠,但他们的手艺超过了铁匠.在老日的马蹄践踏我们南阳的时候,谁能开炮打死老日的骑兵,谁就是南阳的手艺人.谁能拿起机扫射老日的骑兵,谁就是南阳的手艺人.谁能拿起马把老日的脑袋叼蛋一样叼下来,谁就是手艺人.我们要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石头上,只要石头还在,人们就能在石头上读出他们的名字,我们要把他们的名字写进地方史书里,我们读书的时候能读出他们的名字.前天,南阳的《前锋报》上有人写了一篇文章,说南阳人不会忘记四千多人的名字,我看这个人文章写得好.南阳牺牲的四千多个人,是不会被忘记的,过一些年,你们的后辈被会想起你们,你们的村庄会想起你们,南阳的史书会想起你们.就像我别廷芳,当了个南阳抗敌自卫军的司令,我要是不抗日,南阳人就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我抗日了,南阳人就会记住我.几十年之后,我盖的房子没人记住,因为天下能盖房子的人多了.我修的水坝也会垮塌,因为人的力量没有雨水河水的力量强大,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被冲毁.但是我抗日了,在老日侵略南阳的时候,我打老日了,几十年后南阳人还会记住我,西峡口人还会记住我.甚至是一百年过去,西峡口人还会记住我,就像只要别廷芳活着,就会记住牺牲的大炮营开大炮的人和机,记住拿着马叼蛋的人们.南阳人会记住,西峡口人会记住,我别廷芳和南阳抗敌自卫军,把日本出名的骑兵旅团小岛吉臧旅团打败了.我一辈子,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此役过后,别廷芳被晋升为中将军衔.第五战区把中将晋升命令送到了西峡口,把中将服装送到了西峡口.别廷芳抻开那个命令,入眼的是蒋中正的签字,第二个是自己的名字.别廷芳说:“我这个名字写到这个命令上,是西峡口死去的二百四十九个弟兄的血写上去的.”

他摸摸中将服肩章上两个金豆子说:“这两颗金豆子,能值几个银圆,咱们西峡口二百四十九个弟兄的命比这两颗金豆子值钱啊.”

别廷芳很少穿那套中将服,就是死后入殓,穿的还是他平时最爱穿的花丝葛小袄子.

2 . 别廷芳窝憋再窝憋

河南出古都,不出皇帝.

洛阳是九朝古都,很多皇帝的龙椅都摆在洛阳,但是皇帝却不是河南的也不是洛阳的.

开封也说是九朝古都,坐在龙椅上的人,也不是河南的也不是开封的.北宋在开封时,开封出过皇后和贵妃,是和皇帝睡觉的,自己并不是皇帝.

最有意思的是,洛阳的洛字与落日的落字读音相同,在洛阳坐天下的皇帝,很难善终.大概皇帝就是太阳,坐到洛阳的龙椅上,也就是太阳快要落山了.就是皇兄或是皇弟分封洛阳为王,死的也是很难堪.明朝的福王在洛阳被丢在大锅里与鹿一起煮成福禄汤,就是一个令人胆寒的历史片段.

开封也是皇帝的伤感伤心之地,坐在开封龙椅上的皇帝,也有自己很悲伤的终结.开封叫汴梁,民间说皇帝还没有把龙椅暖热,就变凉了.开封还叫梁园,民间说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也是针对皇帝的.梁园再好,也是留不住皇帝的.

河南还有个南阳,也建立过都城,皇帝也都是很短命的.南阳的南字和做难的难字读音相同,民间说南阳就是难阳,谁在这儿当皇帝都是很作难的.

河南还有个漯河,也不是建立国都的地方.漯河的漯字也和落字谐音,当了皇帝,就落入河中,也是很可怕的.因此漯河的小国君,也是很短命的.三国时建立过召陵侯国,两个国君只有十二年的时间,就废候为县,其中一个还是在位时病死的.

河南人就是当了皇帝,也是十分短命的.袁世凯在北京当大总统,做的好好的,却要把自己改为中华大皇帝,这一改,就把袁世凯改完蛋了.当了八十三天皇帝,就一命呜呼了.

袁世凯就在项城修造坟墓,驾崩后还是回到了河南老家. 袁世凯当了皇帝,就任命河南老乡汝州人赵秉钧为民国第三位总理,一九一三年六月任命,一九一四年二月在天津被下毒.不到一年就死于任上,也是民国二十五位总理中间的一个绝唱.赵秉钧出身穷困,成为一代枭雄,可惜当了总理把命丢了.

河南不出皇帝,却出战场,血流漂杵的战场就在河南.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在朝歌附近的牧野进行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漂杵.杵是舂米的工具,是一个带着石头的木头把子,漂在鲜血的河流上,可见古代河南的仗打的有多厉害.

到了民国军阀混战,都选择河南当战场.一九二五年,军阀吴佩孚手下郝军长一个军和镇嵩军马文德师长就选择在南阳内乡开战,从二月一直打到七月.内乡的麦田就是吴佩孚手下郝军长和马文德的主要战场,一九二五年夏天内乡县小麦基本没有收成.内乡县知事今天去找吴佩孚手下的郝军长求情早点结束战争,郝军长说:“马文德说不打,我就请示吴大帅结束战争,我郝麻子的炮人都比他马文德多,我咋能说结束?”

内乡知事说:“你多,就说明你胜利了,结束算了吧,让内乡人喘口气吧.”

郝军长说:“马文德是南阳南召人,奉军强了投靠奉军,镇嵩军强了投靠镇嵩军,西北军强了投靠西北军,从一个绿林刀客一晃就是个师长.南召挨着内乡,和马文德是半个老乡,他就不怜惜内乡人,我郝麻子远天远地的来打仗,内乡人与我何干?”

内乡知事又找到马文德说:“马师长,不能再打了,内乡都快叫你们打扑塌了.”

马文德说:“吴佩孚手下那个郝麻子,占着人多多欺负我们镇嵩军,我马文德咽不下去这口恶气,他郝麻子只要不停下来,我一直奉陪到底.”

内乡知事说:“马师长,你怜惜怜惜内乡人吧.”

马文德说:“我怜惜内乡人,谁怜惜我?”

内乡知事说:“镇嵩军司令刘镇华啊.”

马文德说:“他会怜惜我,他恨不得我马文德早点被吴佩孚手下的郝麻子一打掉脑袋,再让别人当师长.在镇嵩军里,想当师长的人多的是,能当师长的人也多的是.他为啥要我马文德当师长,就是我马文德是南召人,熟悉南阳,熟悉内乡,也能打仗.说句老实话,只要我马文德每年都打一仗,南阳的地盘就是我马文德的.别看河南督军派来的镇守使都得听我马文德的.我不打仗,就什么也不是,就什么也没有,就得把师长拱手让给与别人.我不打仗,一个师的弟兄们也就没银圆花.所以我必须打仗,没有打仗的对手找个对手也得打仗.所以我不能停止每一次战役.”

内乡知事说:“马师长,你也不能老在内乡地盘上打啊.”马文德说:“我不在内乡打,我还能上哪儿打?赵杰的第二师把南阳其他地盘都捂扎在自己手里,我就只能在内乡打.”

郝麻子和马文德打到七月,内乡麦田没有收成,军粮成了问题,就在内乡县衙签订了停战议和书.郝麻子拿着一份,马文德也拿着一份,内乡知事也拿着一份.三双眼睛都盯着这份停战协议,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各自打各自的主意.郝麻子的司令部设在内乡马山口,他把协议夹到一个黑色文件夹里递给副官,坐上汽车一溜烟回马山口去了.

马文德说:“战争是结束了,地方是要为战争付费的.”

内乡知事说:“小麦没有收成,内乡人两手空空,拿啥来支付战争经费?”

马文德说:“银圆.只要有银圆,上哪儿都能弄来小麦.”

内乡知事说:“内乡人的银圆是小麦换的,今年小麦没有收成,就没有银圆.”

马文德说:“没有银圆就不要银圆,我现在就把停战协议撕了,继续开战,打到明年后年,把内乡打的一个囫囵村庄都没有.”

内乡知事傻眼了,他知道这些大小军阀就是靠打仗收敛银圆的,啥时候银圆弄不到手,他们就会把仗打到啥时候,他有些怯懦地问:“马师长,要多少银圆?”

马文德说:“十四万块袁大头.”

内乡知事说:“我的老天爷,把内乡人骨头砸碎镟成扣,也弄不够十四万块银圆.”

马文德说:“最少十万块.”

内乡知事说:“马师长,你是南召人,和内乡紧邻,你要这么多银圆,是想把内乡人都捏死在你的手里,你就不怕内乡人骂你祖宗几辈子?你不怕有一天内乡出个刀客,去砍掉你的脑袋瓜子.”

马文德说:“骂吧骂吧,只要有银圆,管你们咋骂,我也不怕.”

内乡知事说:“再少一万块吧.”

马文德说:“看着你这个县知事屁股蛋子一样大的脸面,免除一万,就要九万,一块都不能少.”

内乡知事说:“八万块.”

马文德说:“别说是八万块,就是八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都不行.我马文德在内乡打仗,是看起你们内乡,别给个脸不要脸.”

一九二五年的内乡知事,管理的范围只是内乡县以东的几个区.内乡以西的几个区,实际的控制权在西峡口的民团司令别廷芳手里.要给马文德弄来九万块银圆,内乡知事到西峡口告知别廷芳,内乡以东几个区拿出五万块银圆做战争赔偿费,内乡以西几个区要拿出四万块做战争赔偿费.别廷芳楞了一下,说:“仗是在内乡打的,具体说是在内乡东边几个区打的,战争赔偿费也应该由内乡以东几个区拿.”

内乡知事说:“那几个区小麦基本被折腾光了,哪有恁大腰劲拿出九万块银圆.”

别廷芳说:“那也不能让西边这几个区拿四万块银圆.”

内乡知事说:“别司令啊,我们内乡不拿出九万块银圆,马文德就要重新开战,把战火从内乡西边的赵店一直烧到西边的几个区,再打上半年,就把内乡全部糟蹋完了.”

别廷芳说:“马文德把仗弄到内乡西几个区来打,我别廷芳就打马文德.吴佩孚手下的那个郝麻子把仗弄到西边几个区来打,我别廷芳就打郝麻子.下了八里岗,西峡口几个区就是个大布袋,谁钻里边都别想囫囵出去.”

内乡知事说:“马文德从镇嵩军司令手里弄有六十门大炮,郝麻子有二百门大炮.他们的大炮一轰,一个村庄就完蛋了,一个镇子就完蛋了.西峡口这个老镇子上的巡检司那些老房子,几门大炮对着一轰,吃顿饭的功夫就完蛋了.你别廷芳这个司令部,也就是两颗炮弹一轰,就没影了.你别廷芳现在没有大炮,没有重机,就是把西峡口的水牛逼都当成汉阳造的,也不能打败马文德,更不能打败郝麻子.别司令,打仗是硬碰硬的,可不是吹牛逼的.你这几个人毛,吓唬吓唬内乡县行,吓唬吓唬张和宣那个混成旅行,吓唬马文德不行,吓唬郝麻子更不行.”

别廷芳说:“我们西边几个区出四万块,真是亏大了.”

内乡知事说:“内乡东边的几个区,不是亏大了,是彻底把娃子他妈的奶头割了.”

别廷芳的西边几个区拿出四万块银圆,把别廷芳到西峡口后剿匪三年的银圆拿走一个大坑.别廷芳坐在司令部的皂角树下,大骂起来:“他奶奶马文德,叫他镇守南阳的哩,偏偏不镇守南阳,跑到内乡来打仗,还要收取战争费,把内乡都吸空了,咂干了,捏扁了.你奶奶马文德,你老婆的嗓晃眼就是没有底的深井,一百万块银圆也装不满.你老婆的牛逼不知有多大,内乡男人的都砍砍塞进去也塞不满.马文德,河南督军赵倜咋不把一把你敲了,咋不一个炸弹把你炸了,让你在这儿狮子大开口把内乡的银圆都捂敛到你的口袋里,你死了,是要做个金棺材,还是要垒个银圆的坟墓啊,你一个人要这么多银圆弄啥哩.”

拿到了九万块银圆,马文德的队伍离开了内乡.马文德刚刚回到南阳,在司令部里还没有把太师椅暖热,郝麻子就从内乡马山的司令部给马文德打来电话,那个腔调好像是他和马文德从来没有打过仗,好的像是一个奶头叼大的亲兄弟一样:“马师长,你这回打内乡,弄了多少银圆?”

马文德说:“内乡那个地方油水不大,弄了九万块银圆.”

郝麻子说:“你一个蛋子大的第三师,一下子就弄了九万块袁大头,还嫌少?”

马文德说:“谁嫌银圆多了扎手?”

郝麻子说:“马镇守,这个仗是可以不打的,你为了弄银圆,狠心跟我们打了一仗,我们死了一些弟兄,你也死了一些弟兄.这些弟兄的命换成了银圆,但是把内乡一季小麦弄糟蹋了,内乡人这一年喝西北风?”

战争有的时候都是假的,只有银圆是真的.军阀的对话也是假的,通过对话套出来更多的银圆是真的.郝麻子跟马文德通过电话后的第三天,三万多人浩浩荡荡从马山口开拔到内乡县城.汽车马车炮车,骑兵步兵炮兵,经过内乡平原,腾起军队过去特有的带着味的烟尘.郝麻子跳下汽车,进了内乡县衙,对县知事说:“我的三万多兄弟来了,都在内乡城外驻扎着.”

内乡知事说:“郝军长知道,我们内乡今年夏季小麦没有收成,这几万人进了内乡县城,比内乡县城的人还多,人吃啥?马吃啥?”

郝麻子说:“你县知事吃啥,我的人吃啥,我的马也吃啥.”

内乡知事说:“郝军长,内乡实在是经不住你们大骡子大马折腾.”

郝麻子问:“我们就在你的地盘上打个仗而已,折腾了吗?”

内乡知事说:“郝军长,你和马文德都是说着磨人,内乡今年折腾成这样,不是明摆着的吗?”

郝麻子说:“折腾也是马文德折腾的,与我郝麻子何干?不过,内乡要是不想继续被折腾,就来个一刀了断.”

内乡知事说:“咋了断?”

郝麻子说:“民国啥子值钱?袁大头值钱,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不值钱.打了仗,就要支付战争经费,从古到今,这是天经地义的.马文德的人马是我的一半不到,就拿走了九万块袁大头,我郝麻子人多多花费多,这次战争经费也就是二十五万块袁大头.”

内乡知事说:“郝军长,你是知道的,内乡人不会铸造袁大头.”

郝麻子说:“我走过二十个省,还没有见过你这样拗球的县知事.我知道内乡不能铸造袁大头,那是犯法的买卖,是要掉脑袋的买卖,我们吴大帅都不敢铸造袁大头,你这个县知事,就是拉来一火车银子,你也不敢铸造袁大头.”

内乡知事说:“郝军长,你能拉来一火车银子,我就能给你铸造袁大头.”

郝麻子说:“内乡没有铁路,咋能拉来一火车银子?你这个知事很拗球,但是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勃朗宁更拗球,更拗球.”

内乡知事说:“不是拗球,是想让郝军长取消战争经费,你郝军长不差银圆.”

郝麻子说:“马文德说了,谁嫌银子多了扎手,我郝麻子也不嫌银子多了扎手.”

内乡知事说:“能不能少一点?”

郝麻子说:“少个五万块.”

内乡知事说:“再少五万块.”

郝麻子说:“一块也不能再少了.你懂的,喊二十五万,就有五万的毛头,毛头去掉了,就不能再少了.”

刚刚出过九万块银圆,就把内乡出的虚了,还要出二十万块,内乡实在是不能承受.但是在二十万块袁大头装不到郝麻子口袋里之前,他的三万人马一半住在内乡县城里,一半住在城外.并且是城内城外的驻军,两天一换防,把内乡县城糟蹋的狼烟四起一塌糊涂.内乡知事平时很少给内乡的混成旅旅长张和宣打交道,他硬着头皮对张和宣说:“张旅长,你混成旅也有几千人,就不能跟郝麻子打一仗?就不能偷袭一下郝麻子的司令部?让他少从内乡拿走一点银圆.”

张和宣说:“就凭我这几根烧火棍,就敢给郝麻子的大炮机较劲?”

内乡知事说:“几千人就是尿泡尿,也能把郝麻子的大炮浇瞎火几门.”

张和宣说:“你有恁粗的,我张和宣没有.”

内乡知事说:“二十万块袁大头,内乡人上哪里弄?”

张和宣说:“这是县知事的事,我管不了.”

内乡县知事再次来到西峡口,对别廷芳说:“这次郝麻子更厉害,要二十万块银圆.”

别廷芳说:“我看两条路,一是打.你跟张和宣商量好,我们共同起兵,攻打郝麻子.二是给,从内乡人身上榨油,给郝麻子二十万块银圆.”

内乡县知事说:“第一条路是死的,张和宣扎根就不想打一.”

别廷芳说:“他张和宣是个混成旅的旅长,马吃内乡的草,人吃内乡的粮食,花内乡的银圆,到了这个时候,连个出溜屁都不敢放.”

内乡知事说:“不是张和宣不开,是他的人马和郝麻子的人马相比,错个天上地下.”

别廷芳说:“我打.”

内乡知事说:“别司令,你这个人有血性我佩服,但是血性要跟实力相匹配,才敢打.血性跟实力不匹配,打败之后出的银圆,比这个数目还要大.你实在想打,就和张和宣说合说合一起打,说合不了就弯腰拿银圆.”

别廷芳说:“张和宣是繁个鸡蛋没有壳,软蛋货,他不想打,你就是把装上,他也不扣扳机.我央求他,还不如把话装到肚子里,暖暖心口窝.”

内乡知事说:“别司令,你说咋整?”

别廷芳说:“郝麻子三万多人,大炮几百门,我这两千多人不够祭祭郝麻子的牙缝.但是不打,我别廷芳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内乡知事说:“那就给郝麻子银圆.”

别廷芳说:“二十万块,太多了.”

内乡知事说:“你们西边几个区每个区拿八万块,剩下的十二万块,从内乡以东几个区挤巴.”

别廷芳说:“你交你的十二万,我交我的八万.”

内乡东边几个区的十二万交给郝麻子之后,西边几个区的八万还没有影子.别廷芳知道,从西边几个区各家各户挤出来八万块银圆,很不容易,就把西峡口二十四个大商铺的老板叫到荷花斋,设宴三桌与老板们一起喝玉米酒.别廷芳酒量不大,黑瓦碗喝了三碗,就醉意朦胧.他晃荡着身子站起来,又端起一碗玉米酒说:“喝干这一碗,我别廷芳就裤裆失火球糊了,趁着没醉,我说两句.老板们,我来西峡口三年,捞拽你们商铺没有?”

老板们说:“没有.”

别廷芳又问:“刀客土匪又来西峡口没有?”

老板们说:“没有.”

别廷芳问:“为啥没有?”

老板们说:“你把西峡口附近刀客土匪剿灭完了.”

别廷芳说:“还算你们有良心.”

老板们说:“只要别司令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掏空口袋在所不惜.”

别廷芳说:“马文德的银圆出了,又来个郝麻子,他要的银圆,比马文德还多.”

老板们互相看看问:“多少?”

别廷芳说:“给我们西边几个区分了八万块袁大头.”

老板们说:“我们能凑齐八万块.过去商铺里放银圆,害怕孙天堂来捞拽,害怕孙天堂来烧房子.现在生意好做了,我们出这点银圆,情愿.”别廷芳说:“西峡口的几个区,山多土地少,老百姓拿不出银圆,再挤巴他们,就把他们挤巴空了.你们商铺拿出这么多银圆,我替他们给你们鞠三个躬.”

别廷芳弯下腰,给老板们鞠三个躬.郝麻子等了几天,还没有见到别廷芳送去八万块银圆.忽然,郝麻子的一个旅长在内乡酒馆喝酒的时候,被不明的击中,当场身亡.自己的七个护兵到湍河洗澡,全部淹死了.郝麻子埋葬了旅长和七个护兵的那天上午,别廷芳带着银圆来了.郝麻子对别廷芳说:“你要是早来两天,也不至于我的旅长和七个护兵死在内乡.”

别廷芳说:“我对郝军长的旅长之死,深感悲痛.死在千里之外,是男儿的不幸,死在战场之外,是男儿的遗憾,望郝军长不要过于悲伤.”

郝麻子说:“都说你别廷芳是个大老粗,还会说这样文绉绉的话?”

别廷芳说:“郝军长,内乡这个地方商铺少,银圆少,就是会打的刁民多.他们打野猪打惯了,法比你们军队上的狙击手还准确.你这个旅长,大概就死于刁民之手.”

郝麻子说:“不就是一个旅长吗,死了还有人接任旅长.”

别廷芳说:“郝军长,闲话少说,书归正传.我们内乡西边几个区和东边几个个区,是不能相比的.山高地少,弄八万块银圆实在不容易,今天我带了两万块,剩下的六万块,你宽限一个月俩月,我别廷芳再亲自给你送来.”

郝麻子说:“谁还能等你俩月,我们明天就开拔了.在内乡多住几天,内乡的刁民说不定一把我的脑袋壳子也打烂了.”

别廷芳说:“你开拔了,无论到天边地沿,我别廷芳只要六万块银元弄够了,还亲自给你送去.”

郝麻子说:“不就是六万块银圆吗,我走了就算是免了.”

别廷芳说:“你们在内乡打仗,劳苦功高,从西边几个区拿走八万块银圆,是应该的,我们拖欠是无奈之举,还要郝军长大人大量.”

郝麻子说:“说过免除六万块,就是真的免除了.”

别廷芳说:“郝军长,我们西峡口没有别的,玉米酒是个好东西,我给你拉来两缸;野猪肉是个好东西,我给你拉来了两条腊野猪肉.”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到了县衙门前,卸下了两缸玉米酒和两条腊野猪肉.郝麻子说:“别廷芳,你赚大了,两缸玉米酒和两条野猪肉,就价值六万块银圆?”

回到西峡口,别廷芳对老一营营长马占彪说:“你那个,一颗,不光是要了郝麻子旅长的命,还换回来六万块银圆.还有那十二个会水的弟兄,把郝麻子的七个护兵弄死了,也是功臣.司令部给五十块银圆,十二个会水的弟兄,每人三十块银圆.马占彪,你带兵有方,给你一百块银圆.”

剩下的六万块银圆,别廷芳挨着商铺跑,按照商铺拿出来的银圆数额比例,一一退回.老板们执意不要的,别廷芳就说;“这是你们的银圆,退给你们是物归原主.你们在西峡口几个区需要银圆的时候慷慨解囊,我别廷芳八辈子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把几个区的老百姓尻兑苦了.”

别廷芳退给商铺银圆,把名声赚大了.商铺老板们都知道,交出去的银圆,就像泼出去的水,是肉包子挞狗有去无回的.没想到一大半银圆走了几天又回来了,老板们就在西峡口出名写字匠谢雅之那儿做了个红木扁牌,写着“德义善诚者得一山城”,送到了司令部.师爷把这个扁牌挂到司令部大堂上,别廷芳说:“取下来吧.不就是退了六万块银元,搁得住送个匾牌.”

薛钟村对别廷芳说:“是这个匾牌写的有问题.”

别廷芳问:“啥问题?德义善诚,都有了,把我夸得跟西峡口最大的善人一样.他们没看出来,我别廷芳是个大善人吗?除了不吃喝嫖赌,其他的啥手段,我别廷芳都能使出来.”

薛钟村说:“是他们后四个字,把你别司令看扁了,看小了.得一山城西峡口,能是你别司令的心胸.这些商铺的老板,只会进货卖货,根本看不出来你别司令心里是做大活的.”

别廷芳说:“薛钟村,你们读书人就是伶牙俐齿还会咬文嚼字,我别廷芳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薛钟村说:“是啊,这个山城要跟重庆那个山城恁大,这个匾牌算是写出了你别司令心里的话,可惜我们西峡口太小了,老鹳河太小了,卧着这么大一条龙,窝圈你啊,窝憋你啊.你咋会能把得一山城的匾牌挂到西峡口司令部呢?”

别廷芳说:“钟村啊,你北京读过大学就不嫌窝圈,就不嫌窝憋,我别廷芳读过几年私塾一年简师,我窝圈个啥,我窝憋个啥?”

薛钟村说:“一个地方山川河流的风脉,几十年上百年滋养出来一个人,他的本事又和这个地方的山川河流相匹配,就不嫌的窝圈窝憋.假若他的本事超过了山川河流的风脉,他就显得窝圈窝憋.别司令,你的本事,超过了老鹳河的风脉,超过了内乡西边几个区的风脉,你就窝圈窝憋.”

别廷芳说:“钟村啊,这次马文德要九万块银圆,郝麻子要二十万块银圆,就是因为内乡知事太窝憋了.放在我别廷芳身上,他们不敢狮子开大口,一嘴就喊出冒谷悬天的价码.”

薛钟村说:“别司令,内乡知事不叫窝圈窝憋,叫窝囊啊.”

别廷芳说:“今天夜里,咱们俩上丁字街的牛肉馆,叫上四个菜,开瓶黑瓦罐茅台,喝几杯.在西峡口司令部,知我者,薛钟村也.”

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八年,内乡县遭受军阀们的抢劫性掠夺,是史无前例的.别廷芳在能抗拒的时候就抗拒了,实在没有能力抗拒的时候,他也窝囊地接受了.他的造厂刚刚开始,只能修修汉阳造,修修马.那些过路的军阀门动辄就是大炮轰,机搅,把别廷芳轰懵了,搅晕了.

一九二七年夏天,孙连仲进驻南阳,一部进驻内乡.孙连仲开口就要四万块银圆,内乡的知事在一九二六年底改叫县长,看到孙连仲的军队比起吴佩孚手下的郝麻子,也好炮也好,就跑到南阳找到孙连仲说:“孙司令,内乡这几年叫折腾苦了.一九二五年内乡给马文德出了银圆又给郝麻子出银圆,一九二六年给魏凤楼出银圆,接着又给刘镇华出银圆.老百姓骨头缝里的油水都被榨干了,实在是拿不出银圆了.今年小麦刚刚黄梢,还没有收割,老百姓上哪儿去弄四万块银圆呢?孙司令,你们的兵都是老百姓家里出来的,他们的父母在老家,也有军队要银圆,我们内乡人在外地当兵,也伸手要别人的银圆.这样军队异地弄银圆,不把中华民国弄空了.”

孙连仲说:“你说的银圆,我孙连仲的队伍没有拿一块,对于我孙连仲,这是第一次在内乡弄银圆.”

县长说:“孙司令,你们信奉孙总理的三义,就是民族民权民生.把老百姓的银圆弄光了,连个买盐吃的钱都没有,这样的人民有民权吗?老百姓吃不上盐过年吃不上一碗猪肉,这样的人民生活叫民生吗?没有民权民生,慢慢地我们的民族也没有了,孙总理的三义也没有了.”

孙连仲说:“这个问题在去年,解释的权力是坐在北京的张作霖,他临时执政中华民国.今年把民国捂敛到自己的口袋里,这个问题的解释权在.我孙连仲的队伍住在南阳,南阳要出军饷;住在内乡,内乡要出军饷.我只管要银圆,不管三义.”

内乡县长几乎要给孙连仲跪下,也没有减少一块银圆.接着,内乡进入军阀混战的半年,连续换了六个县长,都是这个军阀战胜了那个军阀,就让自己的副官当内乡县长.他们不管内乡人吃不吃小麦玉米,吃不吃盐和猪油,只管收敛内乡的银圆.他们六个当内乡县长,跟商量过似的,每个人平均在任一个月的时间,就收一万块银圆.半年过去收了六万块银圆.加上河南省民政厅任命的两任县长,每人也收了一万块银圆,养活内乡县政府一杆子人的吃喝拉撒,一年在内乡收了八万块银圆.加上孙连仲收的四万块,就是十二万块银圆.连续三年军阀征收,把内乡民间的银圆挤得一干二净.西峡口别廷芳管理的几个区,有了西峡口几十家商铺出的银圆多一些,乡村里的农民家里还有几块银圆.

到了一九二八年,原来镇守南阳的师长马文德升任军长,从洛阳到湖北路经南阳,原本是从邓县到湖北的,听说内乡民团已经发展到六个团一万人,就对这些馋涎欲滴.马文德就改变行军路线,从南阳拐到内乡驻扎几天.马文德镇守南阳的时候,向曾经的镇守使马志敏学习,把马志敏任命的团长重新任命一次,别廷芳就被马文德任命为第二团团长和混成团团长,虽然是别廷芳拿银圆换来的,马文德还是认为他和别廷芳的关系是提携的关系,就打电话让别廷芳从西峡口到内乡见他.别廷芳有自己的谍报队,受参谋长薛钟村直接辖制.马文德打来电话,别廷芳就问谍报队队长慕归远:“马文德离开南阳三年,就把一个师弄成了一个军?”

慕归远说:“是的,别司令,马文德这个军不论从人到,都够一个军.他在南阳驻守几年,洛阳驻守三年,弄来的银圆一半买大炮机了,一半自己挥霍和装口袋里了.”

别廷芳说:“马文德还算是不错的,只装了一半,也没有娶姨太太,也算是不错了.”

慕归远说:“他不是不想娶,是惧内不敢娶.”

别廷芳又问:“这次马文德专门过路内乡,弄啥哩?”

慕归远说:“弄哩,弄银圆哩.他们这些过路的军长师长旅长,就是讹讹银圆.你强势了他们少讹一点,你软弱了他们多讹一点.”

别廷芳说:“你是谍报队长,你说实话,我们内乡的民团和马文德打仗,谁能捏死谁?”

慕归远说:“别司令,现在马文德的大炮就二百三十门,轻重机七百多挺,咱们捏不死马文德.”

别廷芳到了内乡,见到马文德就弯下腰,鞠了三个躬说:“马军长,别廷芳一辈子都记着你的提携之恩.没有你马军长,我现在还是西峡口一个分团总.”

马文德很是惊诧,都说别廷芳是个不往拴驴场屙屎的犟毛驴,过路的师旅团长们他都是嬉笑怒骂,没想见到马文德竟然鞠了三个躬.马文德说:“凭着别司令的本事,岂止是个师旅团长.你在内乡这个地方当个司令,实在是窝憋你了.”

别廷芳说:“不窝憋,不窝憋.我别廷芳肚子里装的都是青菜屎,当个内乡的司令就是内乡人高抬举我了.”

马文德说:“别司令,都说你貌似憨蛋其实心里道道弯弯很多.”

别廷芳说:“都是糟蹋我别廷芳的,他们拿了我的银圆,拿了我的,还骂我不是人,这些早晚都叫炮敲的家伙,都是吃了昧心食还说昧心话的坏红薯.”

马文德说:“郝麻子那个旅长,都说是你别廷芳打死的,七个护兵也是你的人拉进湍河淹死的.”

别廷芳说:“胡撼,别说是个旅长,就是个班长,我别廷芳也不敢.郝麻子是个军长,弄了三万多人,我别廷芳就是吃个豹子胆,也不敢把人家的护兵淹死.”

马文德说:“长话短说,我这次过路内乡,主要是看看你别廷芳混的啥样,看看你把内乡辖制的啥样,看看你在内乡捂敛的银圆能不能堆满三间房子.”

别廷芳说:“你说的三个事,我回答三条.第一条是:混的不好,是个司令.第二条是:辖制内乡,咱不敢想,有河南省民政厅派来的县长主政,咱一个草木之人,咋能越过县长辖制内乡?第三条是:银圆别说是堆满三间房子,恐怕我的口袋还装不满呢.”

马文德说:“别司令,你就别哭穷了.我这次来内乡看你,是需要你帮忙的.”

别廷芳说:“啥球忙,需要我帮?”

马文德说:“.”

别廷芳说:“不就是烧火棍吗,你要几条?”

马文德说:“一千五.”

别廷芳说:“马军长,你是个真甸甸的人,咋也说些虚炸不齿的话.我别廷芳就是把裤头扒了给你,也弄不来一千五百条.”

马文德说:“别司令,你现在六个团,一万多人抢,咋能挤不出来一千五百条.”

别廷芳:“马军长,你的队伍走南闯北,想问谁要就要,想问谁要银圆就要银圆.全国三十多个省,从西康到热河,你都能去要.我们内乡的民团只能在内乡吃自己的坐窝子面,弄几杆不容易.”

马文德说:“看在我在南阳几年,搿合的不错,就给个一千条吧.”

别廷芳又弯下腰,给马文德鞠了三个躬说:“我别廷芳好赖也是个司令,进门给你鞠了三个躬,这不又鞠了三个躬.就凭这六个躬,你也要再减下去五百条.”

马文德说:“就给五百条?”

别廷芳说:“是的.”

马文德说:“别廷芳,你算是个南阳人说的粘牙蛋加叼蛋虫.五百条就五百条吧,不然你打我旅长师长一个黑,就把我的队伍打乱了.”

别廷芳说:“我别廷芳是明人不做暗事,只打明抢,不.要是,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是我掂量掂量我的队伍能捏死你的队伍,我一杆都不会给你,就在内乡开战,打个鱼死网破.现在是,你有二百三十门大炮,我们没有;你们有七百多挺轻重机,我们没有,我跟你马军长开战,是鱼死了网不能破,或是网破了鱼没有死,这都不是我别廷芳想要的.”

马文德吃惊地问:“你咋知道我大炮和机有多少?”

别廷芳说:“你马镇守的队伍有个情报处,我别廷芳的民团有个谍报队.我的谍报队,或许胜过你的情报处.别说是你的大炮和机有多少,就是你的师旅团长姓啥名谁,到了内乡驻扎在哪个院子里,护兵几个,我们谍报队都弄的清清楚楚.真是想,我一一个准.”

马文德说:“我这个脑袋你也是一一个准?”

别廷芳说:“咱们搿合几年,亲如弟兄,就是把老蒋的黑打了,也不会打你的黑.”

马文德擦擦脑袋上的汗水珠子说:“五百条就五百条吧,我的队伍明天早上就开拔.”

别廷芳说:“开拔了,我给你送个行.在你的门外,摆了我给你带来的三缸玉米酒,三条腊野猪肉,今天夜里,你跟师旅团长们喝个痛快,吃个痛快.”

回到西峡口,谍报队长慕归远说:“别司令,你给他马文德鞠六个躬挠球哩,还不如我们谍报队派个人,一把他的脑瓜子摘了.”

别廷芳说:“我这六个躬,就少出了一千条,值得啊.你想想,在内乡的地盘上把马文德脑袋瓜子摘了,他那二百三十门大炮,七百多挺机不把内乡的县城和村庄全部敲烂了.不是马文德那个脑袋值钱,是内乡每个人的脑袋和马文德一样值钱啊.人都是一个脑袋,掉了就掉了,马文德如此,内乡每一个人都如此啊.弯个腰鞠个躬保全内乡,这个腰我别廷芳愿意弯,这个躬我别廷芳愿意鞠.”

一九二八年,是别廷芳进驻西峡口之后,活得最憋屈的一年,用五百条打发走了马文德,又来一个魏凤楼.一个比一个的多人多炮多,一个比一个嗓晃眼子粗.马文德张嘴要一千五百杆,魏凤楼狮子大开口,一嘴就喊出两千五百杆.在没有开口要之前,别廷芳不知道有个魏凤楼,魏凤楼对别廷芳也知之不多.魏凤楼是在南阳获悉马文德从内乡弄走了五百条,自己也突发奇想,要两千五百条.别廷芳叫来谍报队长慕归远说:“南阳又来了个魏凤楼,打电话要两千五百条,这个魏凤楼是弄啥的?你给我整清楚.”

过了两天,别廷芳带着谍报队长到南阳,在卧龙旅馆别廷芳找到了魏凤楼.别廷芳说:“魏司令,听说你是西华人?”

魏凤楼说:“你咋知道?”

别廷芳说:“魏司令这样的人物,在全河南谁不知道?十八岁就跟着冯玉祥当兵,三十多岁就混成了司令,这真是鹞子翻身鲤鱼打挺老虎下山,在河南也没有第二个.”

魏凤楼说:“别看你别司令在西峡口那个小憋憋窝里,眼光却比云彩头还要高,知道的事情比南阳的专员和守城司令还要多.”

别廷芳说:“主要是你威名远扬,不说是威加海内兮照四方,起码也是威加海内兮照河南.”

魏凤楼说:“别司令,没想到在南阳会遇到你这样一个知己.王维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西华距离你们西峡口说远很远,说近很近.我们俩咔嚓一见面,简直跟亲兄弟一样.”

别廷芳说:“我听说你小时候,老爹在西华县城跟老板当磨倌,你们一家人就住在磨坊里.”

魏凤楼说:“别司令,你咋知道我小时候受恁大罪啊.别看我今天是个司令,海炸湖里烹,出门跟着一群勤务兵,那个时候住在磨坊里,一家七个人,才有一条被子啊.”

别廷芳说:“你偷吃锅盔,让你妈狠揍了一顿?”

魏凤楼说:“别司令,那年过年,我们家里没有一把粮食一把面,我妈实在没有办法去找老板借了一个银圆,大年三十夜里,漫天大雪,我妈踏着大雪在西华县城走了一圈,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卖锅盔的开着门,剩下了三个锅盔.我妈把锅盔拿回磨坊,给我们一人掰一块算是一过了除夕.人饿锅盔香,我就老惦记着剩下的锅盔,半夜我起来掰了一块锅盔,跑到磨坊外边,坐在雪地里就着雪花啃锅盔.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妈走过来,狠狠扇了我俩个耳光对我说,这些锅盔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年货,要多吃一嘴也是你爹先吃,你咋能一个人偷偷掰一块一个人吃,你是老大,你要知道全家都在挨饿.我妈说罢抱起我大哭起来.”

别廷芳说:“魏司令,一块银圆对于一家穷人,就是救命的钱.”

魏凤楼说:“我当团长后,回到西华县城,背着盒子炮找到了那个老板,他以为我是要敲他脑袋的.其实是要给他一百块银圆的.你想想,在一个大雪埋城的年下,没有那块银圆,我们一家人不就饿死了.”

别廷芳说:“魏司令,这三四年,过路的军队把内乡县老百姓的骨头都榨干了,很多人家根本就没有一块银圆,很多人家不过年就不吃咸饭,就没有见过盐.”

魏凤楼说:“西华比内乡更穷啊,比西峡口更穷啊,一块银圆能买一斗米,一家人就能过个年啊.”

别廷芳说:“魏司令,你要两千五百杆,那得要多少块银圆?我别廷芳不会铸造银圆,只好从内乡老百姓身上榨取银圆.说不定,内乡的穷人里,几十年后也会出个魏凤楼,但是把他们的一块银圆拿走了,把他们饿死了,不就把一个你这样的司令饿死了?”

魏凤楼说:“别司令,我给你二十挺机.”

别廷芳说:“二十挺机换两千五百杆,也太贵了.”

魏凤楼说:“我一杆也不要.”

魏凤楼走了,别廷芳对谍报队张慕归远说:“别小看你这个谍报队,有时候也值当一两千杆呢.”

慕归远说:“别司令,是魏凤楼心肠软.”

别廷芳说:“从今往后,把过路南阳的司令们、军长师长们的小出身弄清楚,这是很有用的.”

慕归远说:“中.”

魏凤楼离开南阳不到两个月,石友三来了.在南阳驻扎半个多月,也没有走的迹象.石友三也是个司令,在过路南阳的队伍里,曾创造了人马是最多的记录.石友三从投靠吴佩孚开始,就一直处于投靠和背叛之间.冯玉祥势力强大,他投靠冯玉祥;阎锡山势力强大,他投靠阎锡山.石友三估计阎锡山的势力即将弱于冯玉祥的时候,就再次投靠冯玉祥.冯玉祥攻打阎锡山,能看见石友三的队伍,阎锡山攻打冯玉祥,也能看见石友三的队伍.当冯玉祥和阎锡山在面前都处于劣势,石友三就闪过身泥鳅一样投靠.经过十几年的察言观色不断投靠和不断背叛,最多的时候,人马竟达到六万多人.一九二七年底,石友三在包头被万福麟包围之后,人马有所减少,就从冯玉祥手下脱离出来,投靠.是钳子最锋利的,石友三这样的人投靠他,他自然是要戒备的.一九二八年初对归顺的各路队伍整编重组,把石友三的队伍缩编为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师,石友三任师长.为了钳制石友三,把二十四师调防河南信阳.在河南,石友三一把大火烧了少林寺.此时是民国十七年三月,建国军樊钟秀乘冯玉祥国民军后方空虚,夺占了巩县及偃师县,不久又被石友三夺了回来.樊钟秀南撤转攻登封县城,把司令部设在少林寺内.石友三率部向南追击,此时少林寺众僧为兵,帮助樊钟秀狙击石友三.但是樊钟秀在石友三面前溃不成军,一路流窜.三月十五日,石友三追至少林寺,进了樊钟秀的司令部.石友三站在少林寺的法堂里,说:“少林寺和尚竟然与樊钟秀狼狈为奸,袭击国民革命军,咋办?烧.”

石友三命令部下纵火焚烧少林寺法堂,燃烧一天之后,少林寺法堂坍塌.第二天,来了一个比石友三更日毛的旅长苏明启,他是冯玉祥的手下,和石友三很是知己.他从驻防的登封县城,开进少林寺,命令士兵抬来十几桶煤油,倒入少林寺中,天王殿,大雄殿、紧那罗殿、六祖殿、阎王殿、龙王殿、钟鼓楼、香积橱、库房、东西禅堂、御座房等处,都被大火烧了个精光.石友三站在废墟上扣着腰上的皮带说:“过去我是军阀的手下,现在我是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师师长,是的部下,谁和国民革命军抵攒,我就烧他个三天三夜,一根眉毛胡子也不给他留下.”

烧了少林寺,石友三不解渴,就到南阳来了.石友三问情报处长:“马文德今年从洛阳过南阳,都弄了啥?” 情报处长说:“在内乡别廷芳哪手里,弄走五百杆,在其他县,弄走了七万多块银圆.”石友三又问:“魏凤楼弄走了啥?”

情报处长说:“魏凤楼在南阳平原几个县弄走了九万块银圆,在别廷芳手里啥也没有弄走,还给了别廷芳二十挺机.”

石友三说:“我打听了,南阳几个县油水不大了,咱们二十四师,还是要到西峡口别廷芳的老窝里弄几块银圆,弄几杆.”

石友三和副师长秦建彬来到内乡,石友三对县长说:“这次来内乡,两个事.一是我们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师要新建两个步兵团,需要两千二百支,你们内乡民团六个团,必须要拿出来二千二百支.二是我打听了,今年还没有过路的军队从内乡拿走银圆,我们二十四师是总司令新组建的部队,需要军饷六万块银圆.”

内乡县长说:“石司令,内乡的,我连一支也管不住.六万块银圆,内乡也拿不出来.”

石友三说:“你啥都不管,要你这个县长弄啥哩?”

内乡县长说:“别廷芳弄的事,我都不弄;别廷芳不弄的事,我都弄.”

石友三说:“我问别廷芳要,银圆你们内乡以东几个区出两万块,别廷芳辖制的西边几个区,出四万块.”

石友三虽然是个师长,但是他这个师有三个旅,一个旅下边还有三个团,并且还要大炮营,机营,工兵营,警卫营.他把两个旅布防在内乡和西峡口中间,一个旅直接开到了西峡口,驻扎在县城东边一大片开阔地上.旅长自己开着汽车,径直进了西峡口的司令部.别廷芳坐在司令部专门接待来客的太师椅上,穿着一件花丝葛上衣,蹬着一双布鞋,接待石友三的旅长.别廷芳问:“来了多少人?”

旅长说:“一个旅,三千六百人.”

别廷芳又问:“别的没有了?”

旅长说:“石司令说,西峡口城墙从武则天开始就有了,越构筑越坚固,怕我一旦开战攻不下西峡口,就把大炮营也派来了.”

别廷芳说:“你想吓唬谁?”

旅长说:“不吓唬谁.”

别廷芳问:“还有没有?”

旅长说:“还有两个旅在西峡口不远的地方驻扎着.”

别廷芳说:“你们来这么多人,是讹人的.”

旅长说:“过去我们跟着张作霖、吴佩孚、冯玉祥、阎锡山这样的军阀,你别廷芳说我们讹人行,今天我们跟着蒋总司令,我们是国民革命军二十四师,我们就不是讹人,而是命令了.”

别廷芳说:“命令比讹人还厉害,讹人还能讲个价钱,少个对半,一旦命令就是要多少给多少.老蒋要这样的国民革命军,还不如冯玉祥和阎锡山的地方军阀.”

旅长说:“说这些弄啥,我只管遵照石司令的命令,拿走两千二百支和四万块银圆,其他啥也不管.”

别廷芳说:“让我给你们石司令打个电话吧.”

旅长说:“你把你当成总司令了,你以为我们司令会接你别廷芳的电话.”

别廷芳把电话打到石友三的司令部,是个女兵接的电话.别廷芳说:“我是内乡民团的司令别廷芳.”

女兵噗嗤一声笑了说:“听声音是个男的,名字是个女的.”

别廷芳说:“是个男的,不是女的.”

女兵问:“找谁?”

别廷芳说:“石司令.”

女兵说:“不在.”

电话就挂了.别廷芳再次打去, 女兵问:“谁?”

别廷芳说:“别廷芳.”

女兵说:“找谁?”

别廷芳说:“石司令.”

女兵说:“不在.” 又挂了.

别廷芳再次打去,女兵问:“谁?”

别廷芳说:“别廷芳.”

女兵问:“找谁?”

别廷芳说:“石司令.”

女兵轰然大笑说:“司令交代了,谁的电话都接,就是不接你别廷芳的.”

别廷芳把电话摔了说:“石友三比过去的几个都混蛋,他这是明的讹人.”

旅长说:“早给早走,晚给晚走.”

别廷芳说:“西峡口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咋能有恁些银圆恁些.”

旅长说:“别司令,我们石司令刚进南阳,就有内乡几个读书人告你横征暴敛,不择手段,发展武装,袭击军队.”

别廷芳说:“那些人都是放屁.”

旅长说:“他们还说;只要把西峡口别廷芳的司令部打下来,抓住别廷芳,银圆够你们二十四师吃喝几年.炮够武装几万人.”

别廷芳说:“你们二十四师也不能灭门霸产吧.”

旅长说:“别司令,一个旅驻扎一个月,需要多少银圆你是知道的.在内乡的两个旅也开过来,驻扎一个月需要多少银圆你也是知道的.再说,你西峡口的城墙再坚固,你去看看我们炮兵营的大炮筒子有多粗,就知道轰开你的城墙就像是撕开一个香蕉皮一样容易.”

别廷芳的脑袋咕咚一下倒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长叹一口气说:“他奶奶,还是你们二十四师的大炮厉害啊.”

两千二百支也给了,四万块银圆也给了,别廷芳在一九二九年大年初一对儿子别瑞久说:“从今年起,就开始制造大炮,没有几百门大炮,谁都能骑在脖子上要要银圆.瑞久啊,一九二八年,是你老子最憋屈的一年.特别是那个石友三讹讹银圆,这是要把你老子憋死啊.”

别瑞久说:“人是憋不死的.”

别廷芳说:“是的,人是憋不死的.但是在憋屈的时候,在窝憋的时候,在窝圈的时候,难受啊.”

别瑞久说:“忘记窝憋窝圈吧,新一年又来了.”

别廷芳说:“娃子,新一年又来了,我别廷芳真的会忘记一九二八年的窝憋和窝圈.娃子我记得你爷给我说过一个故事,一个人问算命先生,他能当督军吗?算命先生说能.他问什么时候能当督军,算命先生说吃四个母亲奶头的时候.后来,一个刀客来了攻下了县城,他就跟这刀客做刀客.另一个刀客攻下一个郡,他就跟着另一个刀客当大刀客,后来一个刀客攻下了一个州,他就跟着这个刀客当更大的刀客.最后,另一个最大的刀客攻下了一个省,他就杀了这个刀客,自己让自己当督军.他当上了督军,就去问原来的算命先生说自己并没有吃四个母亲的奶头,督军不还是当上了.算命先生说,你跟随每一个刀客,就等于吃了一个母亲的奶头,你跟了四个刀客,就等于吃了四个母亲的奶头.最后他就被另外的刀客杀了,娃子,石友三吃的奶头比那个刀客还多,他也不得好死啊.”

一九四零年二月别廷芳去世,但是 别廷芳生前说石友三的话,不幸言中. 一九四零年四月,石友三投靠日军与八路军作战,在冀南战斗中遭到八路军的毁灭性打击,就扭身投靠日军,在开封与日本驻军司令佐佐木签订互不侵犯协议,并准备在联合消灭八路军后向日军投降.石友三的结义兄弟高树勋不愿做汉奸,就和几个弟兄密谋石友三.一九四零年十二月一日,高树勋请石友三的老长官孙良诚以开会的名义,邀请石友三到濮阳开会.那个会开的很松散,会议开了一半,几个过去的弟兄,把石友三绑架了.后来,高树勋拿出麻绳套住石友三的脖子,把石友三活埋在黄河岸边.

别瑞久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回到阳城茧场别廷芳的坟墓跟前跪下,给别廷芳的石碑磕了三个头说:“吃了七八个母亲奶头的石友三被勒死了.爹,你说的话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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