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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伦理类本科论文怎么写 跟新世纪诗歌中的乡村伦理和诗学伦理以剑男的诗歌写作为例类在职毕业论文范文

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伦理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1-22

《新世纪诗歌中的乡村伦理和诗学伦理以剑男的诗歌写作为例》

本文是关于伦理类在职研究生论文范文与诗学伦理和乡村伦理和新世纪诗歌相关专科毕业论文范文。

在生命迈向50岁的时候,诗人剑男发现了幕阜山——这个小说家们习惯称之为“邮票般大小的故土”、诗人们喜欢命名为“精神家园”的地方,只是绵延于湘鄂赣三省交接处罗霄山脉的一座主峰,一个不断被风化但依然在缓慢、倔强地生长的地方;一个许多人的故乡,现在被一个人拥抱入怀,反复吟唱.这吟唱里有自我的悲悯,也有人世的温馨;有命运的捉摸不定,也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大欢欣.在诗人舒缓的、令人踏实的语调中,有着沉潜的、令人感叹的力量.

我说“发现”,是因为只有当诗人把幕阜山一次又一次地挪移到纸上,把他内心种种复杂、沉郁的情感一遍又一遍地写进分行的文字里,它才从诗人的身后走到他的面前;或者这样来理解,诗人把眼光聚焦于幕阜山,让它显影于文字中,并不是出于写作的需要,而是生活的必需:写作不是生活的延续,它是生活的见证,在见证中成为它自己.

作为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诗人中的一员,剑男的诗见证着这一代人的爱和恨,包容着这一代人的乡村与城市经验,他们的孤寂、彷徨、挣扎、痛苦,他们的隐忍、坚执、悲悯、温暖.

剑男对幕阜山的发现开始于《山雨欲来》(2009).这种感觉不是出于对诗人首次书写幕阜山的时间的认定,而是在那里,在诗人偶然的一瞥中——现代诗往往来自诗人偶然的一瞥,最初是即兴式的印象,随即那金箔式的碎片被反复锻打,并延展、成型——幕阜山和隐居其间的人民,获得了他们最初雕像般的轮廓,并形成了其后他的一系列抒情诗的调质;这种调质反过来又让这雕像的轮廓渐渐清晰,直至最细微处的纹理和褶皱也被显影.这首诗也奠定了诗人的抒情视点:返乡的游子对故乡的返身凝视;他不得不一次次返回——从城市返回故乡,从故乡返回城市.他不是波德莱尔意义上的“浪荡子”/“游离者”;他是古典意义上的羁旅还乡者,但身披大城市的雾霾与酸雨.与这一代的许多诗人一样,他是寓居城市的异乡人,但他对故乡的吟唱中包含着双重丧失:对作为第二故乡的城市的丧失,这似乎无足轻重;对生他养他的故土的丧失,这是他在意的.然而,他的不知疲倦的吟唱正表明后一种丧失的加剧:每一次吟唱都是对即将丧失的焦虑,挽回这样一种写作行为,体现的恰恰是丧失的已然发生,由此,返回的身体力行在许多时刻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力.所以,诗人对“邮票般大小的故土”的青睐并非像常人理解的那样,是对“精神家园”的呼唤或回归,而是如同萨义德所说,这种呼唤或回归已经包含着家园的丧失,以及对家园的爱的丧失;在对家园的回望中飘散的,是爱的灰飞烟灭.〔美〕爱德华·W.萨义德:《流放随想》,汪洪章译,《外国文艺·译文》2005年第6期.

但诗人并没有那么绝望,至少他不认为诗诞生于绝望之境.诗人也没有抵抗绝望的念头,如同加缪所深刻体悟的:“克服?但痛苦就是这样,一种从无人能超越的东西.”〔法〕加缪:《加缪手记》第2卷,第304页,黄馨慧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或许诗不是抵抗的产物,也不是“如实”呈现;诗呈现的是诗人所看到的那一面,有着无尽的压抑和苦难,但也有着一抹从压抑和苦难的制造者那里散发出来的亮色.这亮色并非诗人出于某种善意或基于某种写作意图而添加的;诗人的最大善意在于,让事物自身的存在,在词语中被召唤出来:

我行走在丘陵,两座山之间有什么

孤单地悬着?天慢慢暗下来

接着又是哪里来的光晕辉映着它们的肩膀?

那些匍匐在它脚下的村庄卑微地

点起幽暗的灯火,生命压得多么低

像黄昏的宁静压住的,快喘不过气

又像早前的一阵乌云,笼住人生惯有的灰暗

但好在天已慢慢升高,透出如黎明的光亮

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被孤寂压低的村庄

我第一次看见它的屈辱,在被雨水

洗刷之前有着黎明的模样

诗题“山雨欲来”预示此诗的古典意境,以吻合对故土念念在兹的古意与古风,中国人的素朴情怀;但诗歌使用的是典型的西化的长句子,以及在现代诗中频繁出现的描摹人与物的情状的词语:“孤单”(现代诗人描绘现代人处境的主题词)、“光晕”(令人想到本雅明,“灵光”/“灵晕”的同义词)、“卑微”(“贱民”/“底层人”的身份认同)、“幽暗”与“灰暗”(现代人的生存境遇与无意识的深处状态)、“孤寂”(卡夫卡式“灰色的寒鸦”的蜷缩之姿)、“屈辱”(与“匍匐”暗相呼应的小人物手足并行的虫子状态,一如卡夫卡的《变形记》).当然,散布在诗行间的,还有“匍匐”、“村庄”、“灯火”、“黄昏”、“宁静”、“乌云”、“黎明”这样一些在古老汉语里使用着的、具有文化寓意的词语,只是其寓意在使用中不断被“洗刷”、稀释.如果说,“孤单”被“孤寂”所深化,“匍匐”被“卑微”和“屈辱”所诠释,“幽暗”被“灰暗”所接续,那么,“黎明”只能被“黎明”所证实——诗人在此的吝啬是别无选择的,也是斩钉截铁的;“黎明”需要唤醒,以便唤醒我们内心残存的“光亮”,犹如落下山峰的垂死夕阳.也正像每一个人的人生,荒谬与痛苦是你必须承担的,你也同时承受着阳光和雨露,领受着黑暗与光明、屈辱与幸福、自卑与自尊之间的搏杀,以及不得不深陷其中的孤寂、迷惘、落寞与喟叹.

“两座山之间”,究竟是什么“孤单地悬着”?惨淡的夕阳,对人间最后贪恋的目光,仿若诗人对故乡?古老的村庄以及世居于此的父老乡亲,被外面的世界所“悬置”?是一团团集结完毕的乌云,天空已无法拽住它们坠落的?是一颗始终没有落地生根的心,在空空的胸腔里?“悬着”制造了这首诗的压抑,一种似乎没有任何实质性压迫的压抑,远超实际存在的、可以去面对和解决的压抑.它也制造了诗的悬念,这一悬念看似被诗尾的“黎明”所终结,但又被紧随“黎明”之后的“模样”所挑起:那不是黎明,只是看起来像黎明;或者,只是垂死者的回光返照.

当代作家评论2018年第4期

我并不能确切地说清诗人想要表达的情愫,在偶然的一瞥中,有着太多的难以倾诉,但再偶然的生命也是生命,也有它的坚忍,它的“不可摧毁性”.倘若我们换一个视角,就会发现,诗里那些无论在音质还是意蕴上都有关联的、具有极强现代性色彩的词汇,构成诗的抒情基调:流畅的,但是缓慢;忧伤的,但是倔强.这些语符之间有着某种“自动关联”.冒昧借用本雅明的术语,它们构成“星丛”,相互推动,也相互映照.而那些相对具有古典意蕴的词汇,则在上述词汇的合力压迫下,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嵌入诗行,仿佛也是一种“悬置”状态.与此同时,我们惊讶地发现,这首诗居然有韵脚,而且押的是阳江辙——“肩膀”、“光亮”、“村庄”、“模样”——这些稀少的、几乎要被其他词语平抑的调质所窒息的、但却异常响亮的声音,仿佛要从重重的压抑中突围而去,一如诗人眼中的村庄、村庄里的人民.

若干年后,在《青草湖的春天》(2016)中,诗人再次写到幕阜山下这座村庄的“卑贱与低微”,也写到“我们的爱和恨”:

碧绿的青草,春天的倾向

这虚弱的泛美,幕阜山下沉寂的焚烧

一群水鸭如果也有飞翔的

是不是意味着一座贫穷的村庄也收回了

它的卑贱与低微,是不是意味着

那个贫穷的少年也有权利

爱邻村那个多病的少女

爱青草湖有一条道路也通向山外

爱老瓦山也有一块土

埋着他心中秘密的种子

一座深山中的湖泊也有自己的春天

也有生、老、病、死、苦

你看我们的爱和恨有多么门当户对

春天刚过,荒草就覆盖了它通往山外的唯一道路

春天漫山遍野的青草虽是平常景象,但在幕阜山下,这“虚弱的泛美”也是“沉寂的焚烧”,像绿色的火焰舔舐着一切.生命的在涌动,爱的种子也在贫穷少年的心中萌芽.他的爱不是“虚弱的泛爱”,是具体的、有所寄托的.然而,诗人对少年“心中秘密的种子”的发现,并不能驱逐或取代他对一代代人循环往复的命运的恨,就像青草会衰败成荒草,“沉寂的焚烧”也终由的象征变为现实烧荒的写照.诗人仿佛在说,爱幕阜山就要爱它的一切,包括梦想中的飞翔、渴盼中的爱情,也包括生、老、病、死、苦.

成功塑造了“邮票般大小的故土”的福克纳,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说,人之不朽在于“他有灵魂,有能够同情、牺牲和忍耐的精神”;诗人、作家的职责就在于“帮助人坚持活下去,依靠鼓舞人心,依靠让他记住,勇气、尊严、希望、自豪、同情、怜悯和牺牲,这些是人类历史上的光荣.诗人的声音不必仅仅是人的记录,它可以成为帮助人类忍耐与获胜的那些支柱与栋梁中的一个”.〔美〕威廉·福克纳:《福克纳演说词》,第9页,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剑男似乎在以诗为幕阜山立传.或许很难用爱与恨、生命的底色与亮色这样截然二分的概念,去概括他正在形成的“幕阜山系列”.只能说,命运把知天命者推到了这一步,命运裹挟着他踉跄而行,这裹挟中有彻骨寒意,也有贴心温暖,而命运也终将抛他而去.他的诗里有挥之不去的沉重、压抑甚至号哭,也有令人心动的绚烂、澎湃的生命甚至辉煌;他有时坚信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有时怀疑生活本身是不是捆缚人的软性绳索.他的困惑和矛盾是这一代人的,他们夹缝般的生存状态和写作指向也是无数人已经或正在感悟到的.

在两山之间“孤单地悬着”的那座村庄,似乎比平原上辽阔田畴间的村庄,更能隐喻一个与世隔绝、自生自灭,却又有着顽强生命力和感召力的世界;贱民生存之艰难,不分地域、种族或其他,但也许会在荒山野岭中讨生活的人的身上得到凸显,却屡屡被猎奇者的抒情歌谣或山间牧歌所过滤;长满不为人知却为一己所熟悉的植物与鲜花,出没飞禽与走兽的山峦与深涧,那个原始也是源初的世界,也更像是丑陋不堪的城市的反面镜像.不过如前所述,对诗人剑男而言,这并不是出于抒情艺术的需要,而是生命历程的回溯,是每一位诗人在生命的某个节点上都会感受到的“倒着走”.然而,不是每一位诗人都懂得手中的笔最终会伸回去,或者,有一个可以让笔伸回去的地方.

事实上,诗人剑男的“幕阜山系列”,代表着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写作者共有的抒情立场与姿态,即:他们是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游弋的夹缝中的生存者,是乡音未改的城市里的厌世者,也是乡音犹存但已无法适应乡村生活的流浪者.乡村与城市并置、交织或对峙是其诗歌基本的抒情结构,而离开城市去发现乡村是他们人过中年之后的写作路径.这一代人的生活经历大致相当:出生于“”前后,在七八十年代之交(第一次走出乡村)到县城的中学住读,在80年代中期前后考入大学而(第一次)走入县城之外的大城市,从此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若说剑男有何特别,是他当初一口诘屈聱牙的湖北通城方言使他无法与同窗沟通与交流,他最初的挫败感和随之而来的自卑感与孤寂感,埋藏在他日后成为诗人所依赖的语言里.而这种语言并没有唤醒如同今日这般对幕阜山的眷念,毋宁说是某种对出生地的羞耻感,近似梦魇.剑男和这一代大多数诗人一样,在大学开始写诗,经由校园诗社、诗歌大赛和校园内外诗歌同人的交往,自我完成了现代诗的启蒙和洗礼,奠定了诗是语言的艺术的观念.

我不记得剑男在诗中是否直接书写过那一时期的自卑感与孤寂感,从收录在诗集《散页与断章》剑男:《散页与断章》,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的早期文本里,我看到的是一位唯美诗人所建构的象征主义的森林,是古典意境中的美的滋生与幻灭,而那时美的幻灭更像是美的极致,或者,在他笔下不断滋生的美正是为了向幻灭输送充足的养分:明月与马车、芦苇与丹顶鹤、雁群与花园与艾怨女子,以及草莓上的光芒、火焰和丁香、一枚野果坠毁在一块石头上,月光下的女人和鸟……很难说这些意象及其情境,与诗人彼时的生活有多大关联,但至少,这些词语慰藉着一颗孤独的心灵;一颗孤独的心灵于词语中体会到的自由感和畅快感,是让许多孤独者成为诗人的重大缘由.20多年后,诗人似乎回应了有关孤独的话题:“我从不说孤独”——因为已然孤独,所以“说孤独是可耻的”;因为万物皆孤独,所以孤独是万物生长的力量.不是城市让他从泥腿子变身为白面书生,而是城市给了他一间书房,阔大到堪称世界.孤独者乐在其中,也思在其中:

我从不说孤独,作为一个书生

说孤独是可耻的

在我书斋中有那么多邻居

有诗人、哲学家、党魁

也有普通的劳动者

虔敬的信徒、朴素的流浪汉

以及慈悯的老人和美丽的少女

我独乐时不与自己为敌

狂欢时不抬大众的人偶

作为对这个喧嚣但寡欢时代的回应

我读书,但谨慎思考

我赞美,但有尺度

我反击恶意中伤,但守住底线

即使摔自己的碗,也不砸别人的锅

当我来到一个失眠且停电的夜晚

在阳台上看见自己落寞的身影

我也不说孤独

不以万物都睡死过去的夜晚比拟人间

黑暗深广

我要告诉那些没有经过长夜的人

万物都会在它的怀中复活

孤独不过是世间万物共有的属性

(《我从不说孤独》,2015)

而自卑这个话题,在同一时期创作的《蜗牛》(2015)中的蜗牛,这个极单纯也极平常的意象上得到纾解,当然,同样是以回溯生活的方式:

缓慢的事物凭借耐心

迟钝的人下笨功夫

在春天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动物

我内心也有一朵朵洁白栀子花

但我跟不上春天的节奏

不是慢一拍

而是生来就落伍的自卑之心

但有人一夜就攀上命运的高枝又如何

一只蜗牛背上自己这个重重的负担

在每个时间的节点上以静制动

不忧、不怨

也不出走自己

这样被动的事物反而让我暗暗生畏

蜗牛在诗中有着双重功能:既是自比,是比拟物,又是诗人反观自身的“他者”,是与他共存天地间的物自体.这是诗人近期诗歌写作的一个变化,也就是,外物不再只是影射自身的某种存在状态——影射手法是对外物的利用,往往以牺牲物自体为代价——它同时是独立的生命存在.在自比中,诗人认可自己有着“生来就落伍的自卑之心”;在反观中,他不再因此自卑,反而对“这样被动的事物”“暗暗生畏”,由此坚信未来的道路应该像蜗牛那样“在每个时间的节点上以静制动/不忧、不怨/也不出走自己”.像孤独一样,这里自卑也被作为一种生存哲学而得到肯定和赞美.这两首诗体现的诗人写作的另一重变化,是诗歌每每以诗人对生活现象的某种沉思开始(“我从不说孤独,作为一个书生/说孤独是可耻的”、“缓慢的事物凭借耐心/迟钝的人下笨功夫”),进入对具象或具体场景的描绘,转而在人的生存层面上说出他的肺腑之语(“我要告诉那些没有经过长夜的人/万物都会在它的怀中复活/孤独不过是世间万物共有的属性”等).这种貌似“三段论”的写法,饱含诗人对人生的深刻体验,对事物细微处的洞察;是诗人拥有的从事物的无意义处发现意义的能力的体现;是生活对诗人的启示,又经由诗人启示着阅读者.

概言之,迄今为止剑男的诗歌写作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在词语的王国里构筑唯美的象征森林,唯美成为唯美者所追求的现实主义.不过这种“现实”是词语所虚拟的另一重现实——心理现实——与诗人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关联.也因之,诗的唯美给人以空灵、玄妙之感,如孤鸿般缥缈不定、无枝可栖.二是对异化的城市中的人与物的讽喻与批判,戏剧性、对话性等这些与叙事相关的元素开始出现,诗有很强的反讽性.三是最近六七年来,幕阜山牢牢占据诗人生活和写作的牵挂中心.这一方面与诗人母亲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他必须在故乡和工作地之间来回奔波有关,也与诗人开始有了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感觉相连.在夹缝中游走的诗人,开始挣脱这一代诗人写作中的乡村/城市二元对立的集体无意识,将身体和心灵投向了故乡.此时,乡村不再是作为揭开城市假面的符号而存在,它是如此具体琐细,如此生动活泼,以至于似乎是突然涌现在诗人笔下的.甚至连“故乡”“故土”这样含混的词语在诗人的诗作中也不复存在,他只记得幕阜山,认得那里的老老少少,识得漫山的花花草草,晓得山间每条密林小径……岁月催人老,你无法抗拒,但可以在回首中品味、领悟生活的未尽意义.剑男在解读博尔赫斯诗歌时的感慨,其实也表明了他自己这一时期的心境和追求:

也许一个人到了开始总结自己一生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清晰而简单起来,这种看似简单的方式其实更准确地表达了他对土地、人生及爱情的深深洞悉.当一个人到了垂暮,当时光筛去众多的扬尘及飞絮,我相信只有土地是和一个人的血脉相连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将在他心中留下永恒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也只有爱情令他进入更加恬淡的回味之中——拥有曾经终生渴望的宁静.剑男:《超越死亡或者宿命》,引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3da36ad60100vrtd.html.

在每月数次往返于乡村与城市的旅途中,诗人对人生的奔波之苦,是否有了不一样的体验?这奔波对诗人来说,既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既是象征的也是隐喻的.诗人所揭示的生活与生存的意义说到底是其本身所固有的,他若有发现之功,全赖语言的魔力;甚至不能说语言发现了意义,语言即意义.意义在语言中若隐若现,与读者自身对生活与生存的感悟相契合,于是起了共鸣,如遇知音.中国是诗歌大国,形成了本民族强大而牢固的抒情传统,在此文化共同体中的读者,对以故乡/故土为对象的抒情诗备感亲切,也更易接受.

诗歌写作归根结底是回忆,是现实经历与情感体验的积淀.当华兹华斯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英〕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一八〇〇版序言》,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第17页,曹葆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回忆”一词指向的是被体验过但尚未被语言表达过的情感.当博尔赫斯说“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的记忆构成的,这个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遗忘构成的”,〔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口述》,第78页,黄志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他指的是记忆塑造了人,遗忘则让人迷失自我,也无从产生自我身份认同,写作就成为抵抗遗忘,或者,从无法避免的遗忘中用词语打捞记忆碎片的重要工作.人和他的写作行为及其结果,都处在时间与空间的二维中,写作的奥秘在于人可以以语言自由穿梭于时空,并构建出第三维的文本时空.博尔赫斯也曾把自我放在时间序列中谈论,认为:“……何谓自我?自我即过去、现在,还有对于即将来临的时间、对于未来的预期.”〔美〕巴恩斯通编:《博尔赫斯八十忆旧》,第134页,西川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而自我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有其立足点,对诗人来说则形成他的抒情视点.

倘若说,在上世纪末至本世纪的最初十年间,诗人剑男书写乡村的诗作是华兹华斯意义上的“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是寄居在城市庞大而空荡的躯壳里,因心灵无所依托而回首往昔乡村生活的结晶,那么,他的近作中的回忆/回溯则是在不断返身乡村现场的所思所想所感;乡村的现实激发他的想象和联想,这现实也让他既以山中人也以局外人的双重视角来观察和思索,并因此进入对自我生命历程的反思.现代文学艺术是对人的现实存在的勘察,为此需要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空中逡巡;现代诗在这种勘察中追问自我的价值和意义:既是古典、现代哲学意味上的“我是谁”,也是后现代哲学意味上的“谁是我”.因此,“藉意”这样一个源自法国象征主义诗歌,并在里尔克手上发扬光大的诗观,在深受20世纪80年代大学校园文化和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熏染的诗人身上再度复活,是自然而然的.“藉意”的核心是藉由描绘外在世界来反映诗人的内心世界.关于“藉意”,参见唐际明《“窗”在里尔克作品中的诗学含义》,《上海文化》2016年第11期.只是现在,这个外在世界虽然依旧动荡不安、魂不守舍,但在诗人的文本中,幕阜山以它风云际会中的沧海桑田,以它孤寂落寞中的坚忍倔强,以它的无言无语、不喜不悲,让人低首,让人羞愧,也让人感发,让人心生要守住一个更其卑微、渺小的自我的执念.

《与己书》(2015)肯定不是诗人反思自我的开始,但它包孕着反思的基本指向:“不再是”“不是”.它依然偏重于直抒胸臆,带有诗人早期诗作的唯美气息和理想主义情怀.诗中出现的物象并不具有特殊地域色彩,也没有诗人后来诗作中对物象的具体称名.它们可以出现在任何一首诗中,并且在任何一首诗中,踏浪与踏青、院墙与栅栏、花与风与树、蓝天与白云与羊群,其寓意都不会随语境起太大变化.然而,正是靠着这些可为任何人所用的寻常物象,诗人却构建起独具个人色彩的梦幻世界.其中最动人的,是“我”诚恳的、坚执得有些决绝的语调.在诗作末尾,诗人让“你”——我们——随“我”的目光去看蓝天,这“有人”中包容着现在的“我”对未来道路的期许,也涵括着“你”对超脱世俗的梦想的追求.不应当停止这种想望,不应当泯灭这种“明知是徒劳”的“一意孤行”——诗人是对着自己说的,那个“你”也不妨理解为“我”的投影,但肯定无意中轻轻拨动了许多读者的心弦:

我不再是那个踏浪的游子

也不是那个踏青的少年

我不再回到任何一个春天

也不再回到那座青砖垒砌的庭院

如果要回去,我要拆掉它的院墙

让阳光和藤蔓轻易从上面爬过

我要搬走那些栅栏,看青草

铺得有多么奢侈,花开得有

多么恣肆,看树有多么庄重

风有多么轻佻——

如果允许我奔跑

我要一直跑到遥远的大海

在上面种花、种草、种树

即使明知是徒劳,我也要

一意孤行,——你看蓝天上

白云的羊群,一定是有人

用尽毕生的力气把他们赶到了天上

在《上河》(2016)中,你会听到“不再”的旋律继续回荡,但上河是幕阜山中的河,有它独一无二的面相,也是诗人映照自我的一面镜像:“不再有浩荡的生活/不再有可以奔赴的远大前程/上河反而变得安静了,并开始/映照出天空、山峰以及它身边的事物”.形成对比的是,在并不遥远的从前,那个“走出去的少年/河水一样向前奔流再也不愿回去”.(《幕阜山也有深不见底的峡谷》,2016)也是在那时,由无数条水凼子汇聚而成的水库,吞噬了年轻寡妇、嬉戏的少年、运粮的木船、失足的中年、被山洪冲下的幼獐.诗人感受到的幕阜山的生活,就像这些人与物密闭在水下的生活:“漆黑的、孤独的,但仍需要憋气的生活”.(《水库》,2016)

尽管剑男用“清风掠过树梢,我没有思想”来命名他最新的一组诗作,剑男:《清风掠过树梢,我没有思想》,《长江文艺》2017年第2期.他的诗里当然有思想——在这个词最直白、感性的意义上——不同的是,由于有了厚重记忆的沉淀,有了沉淀中的沉静与澄清,有了在不断返身——返回乡村现场,返回自身深处——中的感怀,这些思和想如清风掠过树梢,无形而有迹:树梢动而知风动与心动.诗人的使命是让事物去蔽,也就是,在一场言说中让事物的意义敞开,让它“还原”为物自身,宛若我们从未见过的全新事物.诗人布罗茨基从另一向度阐述了艺术与存在的关系:“艺术不是更好的存在,而是另类的存在;它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相反,为了激活现实.它是一个心灵,寻觅肉体但找到词语.”〔美〕约瑟夫·布罗茨基:《文明的孩子》,《小于一》,第102页,黄灿然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这组新作中的《星宿》(2016),甚至有着对人之存在的终极之思,思的源头则来自古老的传说和有关星宿的常识:

满天星斗,我只认识有限的几颗

一颗是天暗下来就亮着的

一颗是天亮时落单的,还有就是

拖着焰火一样尾巴划空而过的流星

有人说星星是人在天堂的真身

每个人都有一颗,星光黯淡之际

就是这个人在人间的劫难之时

但我只认识这有限的几颗

更不能在浩渺夜空中找到自己

我想我灰暗人生是否就是这样被印证

人间无所寄,天堂也找不到位置

后来有人教我辨认北斗七星

说它的形状就像一把勺子挂在空中

当我终于认出天堂里

这个有着人间烟火味的器皿

我却心中突然一紧,担心

这漫长的人世中真有一场不散的筵席

每一颗星星都是明亮的,北斗七星指引着夜行者的方向,然而,如你所见,整首诗仍为“灰暗”一词所牵制.“人间无所寄,天堂也找不到位置”,再现了诗人在现实中夹缝的生存状态:归去来兮,但田园荒芜;用尽毕生力气把羊群赶到天上,但天上的筵席是人间的延续;有人苦中作乐,但有人依然对人世间悲苦的无穷无尽而忧心忡忡.“这一生太多让人疼痛的事情/已经不再让我感到痛苦/但我担心再也不能咬紧牙关/担心胃在饥饿,仅有的食物却/塞在牙缝,人世有大悲伤/我却不能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牙齿之歌》,2016)《有生之年》(2016)强化了这一情感主线,它同样是回忆之诗、存在之思:

说出来就短了一截,像一根燃烧的木头

不是在末梢,而是在底部

像新年的炮仗,远处有大响动

但有一截已不复在人间

有一副好身板,但要贴上中年的风湿膏

有可以瞭望的远方

但只够在寂灭中忆起这个缤纷世界的色彩

像夕阳收敛光芒,山河褪回底色

候鸟飞临它最后的涂滩

有生之年,灰烬中的火焰归于平静

心中有猛虎,但要倦卧在温顺的羊群之间

像马车拆下轮辐

守夜人睡在月亮的臂弯

大地辽阔,却没有多余的道路可供选择

曾经有过的青春、理想、诗歌和爱情

以及如今捉襟见肘的思想

都要认下,包括承认

沙漏里剩下不多的沙子还在漏

承认半生的较量,已经输给了这不堪的人间

“寂灭”取代甚或消灭了前一首中的“灰暗”,让我们想起诗人曾写下的寂灭者在水下的生活,“漆黑的、孤独的,但仍需要憋气的生活”.(《水库》,2016)写下即“认下”,认下“这不堪的人间”,承认“大地辽阔,却没有多余的道路可供选择”.这不是向命运屈服,这就是命运本身,它包含痛苦与屈辱,也包含万物的生长和寂灭.聊以的是,诗人相信自己的前半生虽与幕阜山的夜晚一样“幽暗”,但也一样“坦荡”:

我承认我在心中驱动过千军万马

对那些邪恶的人动了刀子

对人世间的冷漠、自私

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杀戮

但我没有恐惧

我不过是在纸上风生水起

在笔端快意恩仇

在幕阜山余脉的山村中

我度过了艰辛的少年时代

很多时候我没心没肺的活

但我和这个夜晚一样幽暗而坦荡

(《像夜晚一样幽暗而坦荡》,2015)

剑男认为米沃什的《草地》隐藏着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即时间与拯救.现在,在对幕阜山的回忆/回溯中,时间与拯救也上升为诗人自己的诗歌主题.剑男说:

是的,当一个人从纷繁复杂的异乡回到故乡,故乡是不需要辨别的,故乡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深切记忆.一个人回到故乡,他就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他就可以宠辱皆忘,直至消失在与故乡无边的融入中.与物欲横流、人情淡漠的他乡相比,只有故乡才是我们皓首单衣仍不忘返回的最后归宿.只有故乡,才能让一个游子在他的怀中快乐地哭泣.剑男:《诗歌是如此让人迷离(代诗人简历)》,《剑男诗选》,第213页,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

内心充满幽暗与灰暗的诗人也曾像米沃什所写到的,“承受着光”,眷念着光,并且在山雨欲来的村庄身上发现了“黎明的光亮”;他正消失在他所“熟悉的地方”,这是他的幸运和荣耀,如同清风掠过树梢,如同落叶铺满幕阜山的密径,每一片落叶都是一个歪歪斜斜、深深浅浅的足印,层层叠叠、明明灭灭地铺向远方.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新诗传播接受研究集成、研究及数据库建设”(16ZDA24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魏天无,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研究员.

(责任编辑周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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