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走下坡路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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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与鹰的舞蹈
羊与鹰跳舞的故事,我是在边境村庄听哈萨克族猎户索金老人说的.
索金老人一直住在喀纳斯森林深处,十几岁起就跟村里的大人一起打猎,野生的黄羊一直是他们的心仪猎物,可是很难得手,黄羊太敏捷了,具有超常的思维和判断力,它会和攻击对象周旋,以退为进,险中求安,让你的谋划一次次落空.
索金老人说,四十多年了,他只猎到过三只野生黄羊,一只是用伏击的,一只是挖陷阱捉住的,后来黄羊越来越能断识人类的伎俩,反捕能力越来越高,第三只羊是在被穷追到悬崖边上、无路可走时跳崖摔死得到的.老人说,虽然只获得过三次,但他追击过无数的黄羊,最难忘的是一次意外失手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内心惊栗,黄羊向死觅生的性情太决绝了.
有一年秋天,壮汉索金潜伏两天时间,发现了一只肥大的黄羊,体重足足达到一百斤.他一路追击,每次黄羊都躲过了致命的袭击,最后穿过草场、越过湖畔芦苇、翻过两座石山,把黄羊堵到一面乱石遍布的陡坡上.黄羊陷入了绝境,往上是如壁的石仞,往下是又陡又长的碎石山坡,一边是万丈悬崖,另一边三十米远的石堆后面是索金手中黑洞洞的口.
黄羊在一米见方的空间里来回运动,它想寻觅一切能够寻觅的办法,可是空间把一切生机都封死了.索金的瞄准了黄羊的胸部,食指抵着扳机,却没有马上击发,他要多看一眼黄羊临死前的情态,有点舍不得让它这么快地死去,因为这两天追得太远了,黄羊把他拖得精疲力竭,得让黄羊体味一下一个猎人的威力.
索金忆起上回把黄羊逼入绝境的情景,心里甚至想,这只黄羊会不会刚烈地跳崖.对峙了三分钟,黄羊没有恐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索金老人把身往上提了提,准星再次对中了黄羊的致命处.
突然,一丝阴影从索金头上闪电般地掠过,他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猜出,多事的老鹰来了.他抬头一看,一只成年黑鹰的翅膀翘起,利爪张开,幽灵般地向黄羊俯冲而去.随着一声刺破蓝天的清脆鹰叫,一对钢爪猛地把整只黄羊提了起来,黄羊的四只蹄子离地撒动着.雄鹰想瞬间腾起,可是空间小了一点,一只翅膀碰到了石壁,它的身子向外弹了一下,没想到两个肥壮的身子都弹到了坡下面.
黄羊的腿落在了陡坡的乱石上,它想踩牢地面跳跃出去,可是鹰的钢爪死死抓住了羊背,翅膀在上方拼力扑腾着.鹰想再次临空腾起,但是羊蹄好像抓牢了地面,身子在原地转着圈,鹰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升起来.几秒钟的时间,局面完全变反了.鹰没想到会是这样,它有点刚愎了.
这是一只捕食技能十分熟练的雄鹰,它立即改变战术,钢爪立在羊背上,一只翅膀往上扇动稳住身体,一只翅膀往下拍打黄羊的身子,它想把黄羊打晕,然后再腾起来.可是雄鹰的翅膀太长了,每一次拍打,力量都落到了地上,扇得沙石飞扬,尘土弥漫.要是空间足够,黄羊哪经得起这样拍打,一只雄鹰能够一翅膀拍断成年骆驼的腰椎,牧民常说雄鹰盯死了的,就再难有活路.
尽管如此,黄羊也被雄鹰扇得趔趄不断,一不小心就会让雄鹰得势腾起.黄羊也有经验,突然放低身子一歪,带着雄鹰不顾一切地朝坡下翻滚下去.
迅雷般的一幕,把躲在石堆后面的索金惊呆了,想不到局面一下子会变成这样,以至于端着无法击发,他想开打死多事的雄鹰,然后抢回自己的猎物,但是两个家伙翻滚不断,又怕误中了黄羊,反让雄鹰得了机会.他只得垂下管,傻傻地看着这对不停翻滚的家伙.这时候,他觉得两个缠绵不尽的家伙像是在舞蹈,谁也不愿放开,要浪漫到极致.
陡坡约有一里多路长,坡上除了碎石,还有流沙和突兀的怪石.雄鹰失去了平衡,控制不了势态,身子从锐利的石头上滚过,不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黄羊忍着疼痛,只顾往下翻滚.坡中间有段距离较为平缓,黄羊撒腿狂奔,几乎悬空拖着雄鹰,丝毫不让它在背上站稳,尽管一对钢爪刺入了它的背脊骨缝,它的喘气里全是钻心之痛.
翻滚,翻滚,黄羊继续翻滚.它可能看到了长坡快到尽头,坡底是一条幽深的峡谷.看它的翻滚之势,即使冲进了峡谷,黄羊也不会停下来,它不怕同归于尽.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这团缠绕在一起的身子,重重地撞在了一块一人来高的石头上,身影终于停了下来.因为惯性太大,雄鹰被抛了出去,钢爪脱离了羊身.鹰的翅膀拍打了几次,却扇不起风了,身子挣扎了几下,然后重重倒地了.
黄羊在地上趴着,一阵后,然后艰难地试着站起来,歪歪地晃荡几下,竟迈开了步子.黄羊的一只弯角被撞掉了,殷红的血液滴落在一块白石上,白石不一会儿就成了红石.黄羊朝后面望了几眼它的舞伴,确认没有危险了,一瘸一瘸地离开了长坡.
索金站在坡上目睹了一切,他忘记了开.他觉得欣赏一场下坡路上的绝美舞蹈,比发射一颗要有意义得多.
后来很多年里,索金都没有捕猎到黄羊,他遇见过许多次,但没有力气追击.
被羊逼上了路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羊们喜欢走下坡路,但是我却走了一段下坡路,我是被一群羊逼迫的.
新兵下连后,我分配到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山沟连队担任外线兵,我们住着一排排的窑洞,吃水要到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去拉.生活条件十分艰辛,但我并不觉得乏味,我的业务水平提升较快,因为有高中文化基础,那些通信技术掌握不难,加上个儿高力气大,农村出身又能吃苦,野外作业排长总是让我跑前面.很多次,我望着高天厚土想,继续努力下去,肯定会跳出这个偏僻的山沟.
我比一般人更加拥有自信,甚至内心有些自负,我话语不多,别人很难发现.但是,三个月后,连长好像对我有了异样的感觉,过去常鼓励我,这段时间不太热情了,有时张嘴想对我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没说,看我一眼就走了.
有一天,连长把我叫到他的房子,认真地说：连队养羊的刘班长休假了,媳妇生孩子,可能要两个月时间,你去把羊管上吧,要看细致,不能跑了.
什么？连长,我去放羊,怎让我去放羊呢,我能做其它更重要的事情,其他人放羊可能比我更合适一些.我急坏了,不顾一切地向连长辩解着,因为这关联着我的前途命运.刘老兵就是活例子,从外单位调来,不懂业务,先做饭,后又去放羊,三四年了.
连长冷冷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放羊,别人比你差？不放羊大家怎能吃好,不吃好大家怎能干好,放羊跟执勤是一样重要的！我还想解释一下,连长把手一挥：不用说了,这是命令,马上去跟刘班长交接.
是.我退出了连长的房子.心里有气,转身时没有给连长敬礼.连长把我叫住说,你就这样走了？我赶紧立定敬礼.他看了我好一会,然后一扬头,示意我走了.我却又站立了一会,悻悻地走开了.
我只好接过刘老兵的牧羊杆子,他却喜笑颜开,当天下午就背着包走了,走的时候一再交代,该如何注意,如何让羊听话.我哪听得进去,不耐烦地挥手,走吧走吧,不就几只羊,我还看不好吗？其实我连他交接了多少只羊都没记清.我心里对连长气恼着,他太不会用人了,竟让我这样的标兵去放羊,如果明天打仗了咋办,谁给你去玩命.我甚至狠狠地想,我要是当团长了,一定要安排他去放羊.
第二天早上出操时,我就往山腰上的一孔旧窑洞赶羊,要把羊赶到山顶上去.羊圈大概有十几只羊,我想清点一下,可是羊不停地走动,怎么都点不清,一遍遍重来,却越点越糊涂.直到出操结束了,张老兵过来上厕所,看到我在别扭地数羊,就笑着说,老怂啊,你把羊一只只放出来不就数清了.是啊,是个办法,怎没想到呢.我把栅栏拉开一个口子,羊儿就一只只跃出来了,我紧紧盯着,一共是十五只.
我没好气地吆喝着,使劲把羊往坡顶上赶,羊却不走人踏出来的直路,要往一边的坡地上斜着走,这样走路费力小,又能吃到青黄不接的草.可我还是想把羊赶到山顶的塬上,塬上开阔一些,秋季庄稼都收割了,可以肆意地踏行,不需时刻盯着羊.可是羊们并不想去坡顶,它们直往山坡斜插,越走越往下,扬起一阵阵灰尘,把我笼罩起来.我赶紧用衣袖挡住面部,等到灰尘散开,羊群走出好大一段路了.我赶紧奔过去,它们却走得更快了,好像有意戏弄我,把一团尘土甩在后面,不让我靠近.
没有办法,我未能把羊群控制住,它们一直朝下方走去,我只能远远地隔着灰尘跟着它们.很快我就累了,干脆不跟了,羊们也不快走了,在斜坡上自在地啃着稀稀拉拉的草蔸.
羊群边走边吃,不知不觉就到了坡底,这里的草要嫩一些.但是没想到坡底另外有好大一群羊,一个老妇人在看放.我着急坏了,这下怎么分得清.老妇人笑着对我说,你是新来的吧,不要紧的,等下帮你分开,羊儿喜欢吃嫩草,都往坡下赶来了,它们闻得到草的气味.
我还是很担心,催着老妇人把羊分开.她就站到一处土圪垯上,咩咩地呼唤着,好像在叫孩子们回家.听到唤声,一群羊慢慢地朝她走过去,一群羊傻傻地站立看着.老妇人挥手说,那就是你的羊,往回赶吧,不然就跟着我来了.我明白了,羊们是会听声音的,不熟悉的呼唤它们就很疑惑.我赶紧奔过去,喔喔喔地把羊赶到回路上.
按着刘老兵的交代,一天要放牧两次,早晨要吃带露水的草,有营养,中午气温高,得把羊赶回来,下午还要放上三个小时.我觉得放羊没什么累的,只要能忍受羊群的异味,这种气息难以洗去,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有天傍晚归来,一只母羊怎么都不肯进羊圈,不停地叫着,我数了几次,才发现少了一只小羊.我赶紧找到有放羊经验的张老兵,问该怎么办,不能让连长知道,不行就去买只羊回来补上.张老兵问我下午在哪儿放羊,是否碰到其它羊群.我想起来了,回来的路上遇到村里马老汉赶着几只羊.张老兵说去找找看,他牵着母羊就往山坡上走,让我在后面赶着.结果刚进村口,母羊就咩咩地叫开了,迎面传来了小羊娇嫩的呼应.原来马老汉回家看到多了一只羊,知道是连队的,就打着手电送来了.我连连道谢,庆幸顺利找回了.
得操点心了,我告诫自己,不能在这个事情上有半点闪失,不然连长会让我无限期地放下去.我每天认真地把羊赶出赶进,羊群归来时不很听话,吃饱了不肯走,在坡上撒欢,我就用牧羊杆子挥打,结果不太会用,老是叭叭地打在自己身上,羊群咩咩地一阵骚动,它们把我嘲笑死了.当然,每次出进羊圈的时候,我一定要仔细清点,真的少一只就会很麻烦.刚开始的几个傍晚,连长都要亲自到羊圈点数,说我还行,能把羊如数赶回来.
我没在意他的话,真觉我行还让我走下坡路,放羊让我多么的不舒服！我甚至不想在连队多出现,干脆去放羊,集体学习我也赶着羊群走远了,尽量少让人看到我.
慢慢地,我跟羊们熟悉了,不用吆喝驱赶,它们知道往哪儿走,哪儿嫩草多,也不用你时刻盯着,它们自觉地吃草,不会跑得很远.我静静地躺到草地上,从地平线上看天空流云,摇曳的小草点缀着天空,一静一动,令人遐思无限、出神发呆.
我觉得不能这么发呆下去,就带一本书出来,又捡拾起久远的文学梦.我侧躺到塬上的草地上,安静地看着陈忠实的《白鹿原》,羊儿不时在旁边叫一声,我完全沉入书里的世界,好像有一只白鹿向我徐徐走来.到了晚上,我会挤时间写自己想写的文字,一篇篇地投出去,文字成了我黑夜里放牧的另一羊群.
第二天,我又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丝毫不觉得我在放羊,这就是一种安静如水的日子.之前,我一直盼着刘老兵回来.已经有两个月了,他媳妇产后不适,他又续了假.现在,我却不心急了,倒祈愿等他把媳妇照顾好了再回来,他不容易,三十好几才生孩子.但是,我却等来了一次上级的军事考核.
机关要全面检验我们连队的保障能力,一线岗位的人员都参加了考核,然后要抽考炊事员、保管员、文书等二线人员,连我这个放羊的都不放过.连长淡定地对考核组说,可以随便抽.我就被人从山坡上叫了回来,连长的目光与我对视了一下,他沉着地点头,眼睛里是肯定.我平静如水,我就是一个放羊的,没有什么压力,结果四个科目,一鼓作气完成,考官当场亮分,我排全连第二.主考官连连称赞,九连不错,连个放羊的都考得出彩,连长指导员组织得力啊！我看到连长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不久,全团通报考核结果,我们连队排名第一.接着,机关从基层连队选拨人员,副连长晋升为作训参谋,一个排长调任军务参谋,我被安排去了政治处,却不是因为我军事业务好,倒是被认为政治工作有潜力,因为他们发现我在《解放军报》刊发了一篇文章,填补了全团士兵在军报刊稿的空白！
我在机关的宣传岗位静守了十四年,当兵第五年末被兰州军区提升为军官,一直与笔杆子为伴,得到了不尽的光环,还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我常想,如不是那段放羊的经历,我的命运又是什么样子,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我常想起我们的连长,他叫王国建,河南许昌人,一个黑墩墩的上尉,在我调去机关第二年就转业了,后来没有任何联系.
我一直不太明白,当初连长为什么安排我去走那段下坡路？我只记得清楚,我离开连队时刘老兵还未归队,他让我把牧羊杆子交给考核夺得第一的李中士.李中士跟我一样有所抵触,连长沉下脸说：这是命令！这成了我听到连长说的最后一句话.
走下坡路的羊论文参考资料：
上文结论：本文论述了关于对不知道怎么写走下坡路论文范文课题研究的大学硕士、走下坡路的羊本科毕业论文走下坡路的羊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文献综述及职称论文的作为参考文献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