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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原创标记原创 主题:在那范文 类别:毕业论文 2024-03-24

《我不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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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那天傍晚,父亲的行李袋瘪了下去.起初,我只看见它空落落地张开一条缝,潮湿的墙灰飘在拉链边缘,像一把散发着腥味的头皮屑.吃晚饭的时候,姥爷说起夜里又咳痰,母亲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灯光昏暗,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耳垂的抖动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那还是很久之前,父亲的行李袋还塞在柜子最底层.每个早上,我都能看见他的绿色面盆在水泥地板上招摇,它让我想起动画片《变相怪杰》里那副著名的面具.母亲围着家具打转,一会儿冰箱,一会儿洗衣机,然后是马桶和拖把.最后,她从卧室徘徊至厨房,盯着燃气炉上淡蓝色的火焰,背对着我:“恁爸晚上回来了没?”她又高又胖,像一堆层层叠叠的软泥巴,只有耳垂生机勃勃,召唤我.

“回来了吧.脸盆在那摆着.”

“摆着?里面有水吗.”她说得像问句,又像肯定句,我有些不知所措.小时候,我总是不记得父亲有没有让我转达他不回来的讯息.傍晚有那么多游戏——方磊、宋慈,每一个小伙伴都要跟我玩,我们从街西玩到街东,最远到达护城河.护城河边有一排天天逗小孩儿的悠闲阿姨,她们会给大家分带着烟灰味儿的瓜子.这样玩起来,一直到晚上,父亲交待的那些,我就都忘了.

“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从时间另一头回来,用筷子扒着剩下的几口菜饭,汤却忍着没喝,只看沸腾的热气盈盈绕绕,很快就和墙壁的花纹揉成一团.

父亲这次离开得有些不同.我们都不知道他要走,只觉他起得早了些.我没有听见母亲焦虑地翻身,也没有想象她全身、吊着两枚软趴趴的歇斯底里的情景.我靠着床头,听见父亲在大声漱口.他把水半吞进胃里,等到好像在体内煮沸了,再咕嘟嘟吐出.等我下了狠心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地板结冰的洗手间时,就只能看见外面立着的行李袋了.

母亲已经开始吸猪骨头的骨髓.我的手在耳朵上揉搓,以期听不见这声音.很快,我听见刺啦一声.她面向了我,手里还捏着撕下的一页台历.

“这不是上月那一页儿吗?”

“是上个月的.现在已经一月了.”

“再买一个呗.现在谁还用台历啊.”

“明你别起来太晚,恁姑要来.”

她低下头.一开始只是盯着手边没吃完的包子,然后就开始盯向拖鞋、地板.就好像在一路盯着自己是怎么老的.一条腿翘在凳子上,另一条勾着椅腿.嘴角微微下斜,一小团唾沫星子挂在那里,看起来还在向曾经的梨涡移动——现在那里已经是一条浅浅的峡谷了.

父亲走后,母亲一度想给大门换把锁,不过换锁的师傅说得一百块,她就迟疑了.过了几天,她也就不再提这事,下班后匆匆往家赶,从六点坐到十二点,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进我的房间跟我聊天.她从不敲门,直接进来,让我觉得自己仿佛还在上中学,条件反射般关掉游戏、正在看的电视剧.这很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母亲总是一副愁苦的样子,跟我说着话,眼睛却望向别处.这让我感到庆幸,也有些尴尬.除非她站起身,看向外面.操场、商业区、舍利塔——代表我们这儿现在和过去的东西,都堆在那里.当她的注意力在那个范围游移,我就不会感到不适,可惜不总是这样.眼下这房子里只有我们俩,她变得很木讷,像一台转动失灵的实时监控器,我只好跟她说晚上仍去宋慈家.

“其实你不用说的.这也不是你爸第一次走了.”

宋慈白得出奇,皮肤很薄,看得见浅浅的红血丝.小时候,我和方磊喜欢拿彩色笔把她手臂上、腿上,甚至脸上的红血丝描出来.有那么几次,我们快要把她画成世界地图.不过她现在胖了,整个人像充水的大娃娃,离远看,就像人群中一只雪白的大地球仪.我觉得她现在的身体更适合我们发挥,那些红血丝被胖肉撑开,均匀分布在皮肤的天南地北,到处闪烁.我喜欢在她肥硕的腰部按来按去,手指敲打出哆来咪发嗦的音节.她像小时候一样笑起来,房间都显得大了.

“我们煮俩鸡蛋吧.”

小区逐渐灭了灯.我们的脸出现在对面人家灰色的玻璃窗上.

“你说他们睡着没.”

“灯都关了,肯定睡了吧.”

“关了也不一定睡着呀.”

已经十二点了.我沿着曲曲折折的红色围墙回家去.路灯闪着,背影被拖得很长,我不敢回头看它.父亲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小时候,他也经常离开.有时候两个小时,有时候一个晚上.像世界上很多父亲一样,我睡着了他才回来,我醒来了他还睡着.

我们偶尔会在早晨相遇,也有时候是晚上.他总是匆匆忙忙,吞咽着一根蘸满豆浆的油条,或者热好的白粥.我们很少说话,只记得有一次针对某边境问题发表了不同的看法.我很快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必须那么说.那天的饭因而吃得有些久,母亲很高兴.她提议晚上去护城河边走走,我拒绝了,接着父亲也拒绝了.她有些难过,闷声吃饭,我突然有些愧疚.下楼推车去学校的时候,我看见父亲踉踉跄跄从狭窄的楼道下来,嘴里含着一颗槟榔.

“我出去一会儿.”他斜着嘴,褐色的唾沫粘在嘴角,像一枚火星子.

我尾随着他,没走几步,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后来我一度想,是我不愿意再往前走,还是父亲真的要甩掉我.这想法生根发芽,逐渐让我感到一阵阵心惊.母亲的哭声一点点从墙壁往下渗,路过三层、二层,直到当时爷爷奶奶住的这间现已变成车库的一楼.我听见她在打电话,一阵一阵都是忙音.我知道再站一会儿她一定让我去找父亲,所以只好撒腿就跑.

家里的灯还亮着.母亲像个巨大的影子悬挂在卧室,并逐渐往客厅移动.路过行李袋的时候,我丢了一把父亲遗忘在古玩架上的剃须刀进去.行李袋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丢进去的时候,都能听到灰尘纷纷坠落的声音.

“他早就不回家了.一天,一月,我看这次是一辈子不回来啦.”

“你天天没个好脸,他咋会想回来.”

冬天的客厅像冰窖一样,母亲把炉子重新生起.新鲜的火星冒出来,姑姑们的手烤得通红,哈出来的热气在她们中间团来团去.她们压低了声音,我听得更清楚了.我屏住呼吸,蜷缩回被子里,炭火的热气仿佛一路蔓延到房间.我盯着天花板上两条白色花纹,看着它们绕过整间房,爬出内墙.脚汗津津的,却已经变冷.那湿冷蔓上来,腿也有了寒意.可我还是不想起床.

她们的声音原本在客厅尽头,这会儿离卧室近了.我不知道谁先站起来的,反正母亲站了起来.她在屋里也喜欢穿高跟鞋,脚步声格外清脆.我仿佛听到她衣裙摩擦的声音——这声音也许不是来自她,但她的身体一定在这所有声音当中摇摆.这会儿她应该已经走到厨房,声音明显远了一些.大姑还在絮叨,二姑的博美吠叫了两声.洗手间的水龙头一直滴水,不知是谁过去把它拧紧了.家具本安安稳稳摆着,此刻桌椅腿却有了一些挪动的响声.这感觉让人有些不安,我只得起床.

已经十一点了,但天气阴沉沉,只有六七点似的.我突然期待开学,尽管这是最后一个学期了.长吁一口气,双臂扶着洗漱台,我看见镜子里困倦的脸.眼袋陷下去,眼角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细纹.我想起发现母亲眼角的皱纹也特别突然.那是六年前的一天,我从长途汽车下来,一夜未睡仍精气十足,满是汽油味的大衣裹住当时只有八十斤的我,行李袋比父亲那只还要显得硕大.我把它放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上,坐在母亲背后,她的眼角像两条干瘪的橘皮折叠在一起.父亲载着我们以极其危险的弧度穿过中心大街,嘴里不停说着:“不要乱动,你们要相信我.”

已经有人尴尬地踱步,姑姑们指着墙壁上多年前的全家福,说着一些过去的事,关于父亲小时候怎么上学,关于我小时候怎么不听话.从洗手间半开的窗户,能看到整个小区簇新的塑胶花坛、音乐喷泉,还有几棵光长枝条不长叶子的树.洒水车把几条主干道冲洗得清爽宜人,可是无人经过,只有几只野猫飘来飘去.

没有那么多楼的时候,各层各户人满为患,真的盖起一栋栋新楼房,搬进来的住家却寥寥.为了容纳这些新楼,整座城市让出了许多空间.电影院、商场、游戏城,还有一个老年活动中心都不复存在了.高中时,我和宋慈经常纠集一帮同学,晚自习后到小区空置的毛胚房玩天黑请闭眼.我们擎着手电,反复陈述A 或者B 为什么是或不是杀手的理由.玩到最后,剩下的往往只有我和宋慈.也有时候,方磊会加入我们.只是那时,他已经不那么愿意在人前和我们两个相貌普通的女生呆在一起.更多时候,我们私下会面.他从家里跑出来,手里捏着新的物理习题册,迅速抄上我的答案,又让宋慈口述一遍英语作文.等到一切结束,我们会讨论一下父亲的出走问题,或者开发一些新游戏.比如我们经常躲在没装门的毛胚房内,平躺在宋慈从家里偷来的凉席上.我的手放在方磊的脖子上,方磊把手搭在宋慈的脖子上.默数完一、二、三,狠狠掐住对方.有那么几次,我们同时感受到了耳鸣.这让人快活.可终究很短暂.手松开的一刹那,我听见母亲在楼下拨打父亲的号码,《献给爱丽丝》的彩铃声不断从电话里传出来,一遍一遍沿着空荡荡的楼层上升,就是没有人接听.

我憋着口气,“你们有时间不如研究下我爹去哪了.”

“是啊.去哪了?”

“谁知道.”

她们分开站着,彼此无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母亲转过脸,站在厨房门边盯着那口在煮水的锅.我看向客厅的落地镜.有一角已经略微残破,像随时都要倒,可我就是不想跨过去把它扶正.

“他就没错?说走就走,想过别人的感受吗?”

母亲哭起来.“怨我.”她坐下来,低着头.

“晚上我不在家吃饭.同学聚会.”

我捏着那条信息.手机屏幕一直亮着,这会儿有些发烫.

“他先给你发短信的?”

“这重要吗?你是不是很想见到他?”宋慈说.

“我比较关心今天谁给钱.”

“肯定是方磊啊.”

“他以前抄作业现在还会给钱?”

“要你给钱你来吗?”

我不看她,眼睛朝向更远的地方.整个餐馆幽幽暗暗,只有我们这一排被白炽灯照着,其余均处在暧昧不清的光线中.酒保和服务员百无聊赖地靠着吧台,有一两个干脆趴在无人的餐桌上.

“等很久了吧.”方磊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很厌恶他.

“也没有很久.”我说,“我妈刚敢于来电话了,我可能马上要回去.”

我站起来,很快往外走去,从这家店出去拐个弯,是新开通的一号线地铁.这个点进去,可以赶上末班.坐到第六站,是我家附近那条街.一直坐到终点,就能到火车站.但我还是在家附近的那一站下了车.

路过四五个空的垃圾箱,我感觉眼前仿佛没了屏障,天地为盖,但我的身体却有些僵硬,不能自由穿梭.没有星星,月亮跟着我,也只是一挂隐隐约约的影子.我一路奔跑,它也跟着晃动,直走到小区尽头的那栋楼,它才和我一起停下来.

我慢慢上楼,没有走电梯.六楼并不很高,但我走了很久.很多房子都是空的,连门都没有.户与户之间彼此通气,我像一团飘忽不定的能量.

“今天回来挺早啊.”母亲站在门口,不穿高跟鞋的她显得很矮.我站在她对面,像一座细瘦的山,骨架挺拔,肉却爬不上去.

“我睡衣呢?”

“洗了.先穿你爹的吧.”

我瞥见那套黑蓝条纹的摇粒绒睡袍.它搭在衣柜门的把手上,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随便吧.”套上它,两肩陡然空掉一截.我有些难过.

方磊和宋慈的信息在群聊一栏不断显示,仿佛他们想交流又只能通过我传递.

“你爸回家了吗?”

每当遇到无话可说的时候,方磊就会这么问一下.

我蒙上被子,像最开始住在这个房间时一样.那一年我八岁,洒水车会在晚上八点穿过小区后面的那条街,车灯总能在我卧室的窗边印下一道浅浅的光晕.

“给你爸打个电话.”母亲常常这么说.那时候城区没有现在大,随便走走,就能到城市的边缘.我在各种地方看见过父亲的车,有时候是在新开的洗头城按摩城门口,有时候是在涮牛肚摊前.他比现在要精神,掺在一帮中年人队伍里,格外挺拔.我站在人群里喊他,他不应,往往第二第三声才看向我.

我像吊着一个影子一样,把他带走.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会在靠墙的一片花圃前小解.也只有那时候,他回归每一个醉醺醺父亲的本命.像长舒一口气,又像停顿一下,继续克制.他最终会跟我回家.

“我们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宋慈说.

“我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母亲房间的电视声越来越大,终于演变成哭声.我屏住呼吸,努力不让哈出的热气蒙住手机屏幕.我全身绷直,预备只要她哭到第五分钟,就去她的卧室.可在第四分钟,她就止住了.我放松下来,用被子蒙住脖子,接着是下巴、鼻子、整张脸.我右手掐住脖子,左手则紧紧捏着被角.终于,我感觉到一阵轻轻的眩晕,可这感觉也远不如小时候.

那时候我们都喜欢去宋慈家玩.她家是一座独立洋房,楼下带大院子和游泳池.夏天的时候,方磊、我,都会去她家.我们给卧室上锁,躺在宋慈父母的大床上,方磊在中间,我和宋慈的位置不断变换.我们屏气凝神玩装死人的游戏,方磊总是忍不住,开始挠宋慈,宋慈先扑向他,然后扑向我.我们三个扭在了一起.她的手按在我的脖子上,我伸向方磊,他伸向宋慈.我们确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虽然宋慈说那是脉搏.

中午的时候,宋慈妈妈会做一桌子菜给我们吃.如果不掉饭粒,她就准我们到游泳池里面玩.可方磊不喜欢游泳,只喜欢掉饭粒.那时候他最矮,看起来像我们的弟弟.当他坐在游泳池边看着我们的时候,我们觉得应该照顾他.

“你们俩什么时候能像我妈一样穿胸罩?”他问.

就这样到下午五点,宋慈妈妈和宋慈会送我们到附近的商场,我在服务台旁边等逛街的母亲,方磊等他做按摩的父亲.那是我们城市当时唯一的商场,一楼是儿童乐园,我在那里见过很多小朋友,后来他们都离开了这儿.

“你以后会离开这儿吗?”

“我爸说,我们这里的每个小孩都会离开.”

方磊站在我前面,一路随自动扶梯下降、上升.我也跟着他,下降、上升.黑黑的折叠滚轴像要黏住我的头发,将我吞没.我将看着自己从脚过.

“你的零食!”

他在后面喊着,而我不看他.我决心离开这儿,去别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我一路狂奔,眼前掠过我们城市的诸多景象,日后它们都在回忆中沉淀成灰色——也或许,是很多种颜色搅在一起,成为了灰色.像少数获得批准入住的居民,我们的家像在一排灰色楼墙上挖出了几个闪耀的大洞.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窗户透出不同层次的暖光芒,也有时候是白色.它们彼此检索着自己的位置,就像我和宋慈都喜欢站在窗边往外望,虽然对面只有一栋新楼,而对面的对面还有一栋.我们猜测,那后面的后面的再后面许多,还会是一栋栋楼.有些可能不属于我们城市,但也差不多.它们不规则地排出去,在整片大陆驰骋.它们彼此长得一样,就像我们.

可我们一样吗?

我看着宋慈.蓝色美瞳让她的眼睛在一脸胖肉中显得醒目.这比我的眯眯眼好多了.方磊徘徊在客厅,接着又走进厨房,最后,在卧室的木地板边缘局促地坐下来.

“你家真是越来越小了.”他嗓音低沉,像蚂蚁在我们脚下乱爬.

已经初一了,外面的鞭炮声响起来,城市变得热闹,虽然再过一阵子,该走的又会再次上路.

“我妈打算把房子卖了.”我坐在床边,“不过她叫价那么高,有人买吗?”

“就算买了,真的有人住进去吗?前阵子我在售楼处门口看见一个土豪,张嘴就要买一层.”

“你妈是想搬家,彻底离开这儿吧.”

“你真觉得你爸是因为她要走?”

“他早就想走了.”我说.

“谁不想走啊.”宋慈说.

“你不会走的.”方磊回过头,“我也不会.”

他的两条腿随着身体转过来.手比小时候粗壮许多,但每根指关节的形状还是清晰利落,好像敲一敲就能发出响声.宋慈已经开始玩手机,我看向别处.就这样沉默了几秒,他终于在我们中间躺了下来.

如果没猜错,母亲这个点就该回来了,这个菜她买得有些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去那些地方找父亲了.我皱着眉,继续看向别处,直到方磊的手按在我肩上才反应过来.接着,宋慈也按在了他肩上.我在等着他进一步向前,最好徘徊在脖颈,直接掐上去.

“你在想什么?”他的手停下来,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我只得坐起来.

“我们去外面吧.”

方磊应了一声,宋慈不说话.像沿着一条外表光明的隧道,我们从最上面一层毛胚房走起,从客厅进了朝南的卧室,接着是餐厅、厨房、次卧和洗手间.这是一套复式房,最上面是个带洗手间的尖顶小卧室.我们钻上去,方磊探了探腰,身体像一张弓,把房间整个顶了上去,而宋慈的胖肉遮住一半阳光.

“去下面.”

我们来到了当年玩游戏的那间毛胚房.几年来,它多次易主,每次易主都有些小变化,可每一个变化都未能让它真的改变.和别处不同,它装了窗门,只不过门一拧就开.这次我拧开的时候,地上掉落了一层细细的白灰.

和别处不同,这套房子只有一个大通间,据说,本要做商用房,可一直没有公司搬进来.也有人说,要建艺术工作室,准备请一批画家进来,可也没有下文.

一侧的水泥墙上,写满字迹拙劣的脏话.我捡起一截粉笔,在地上画下浴室区、吃饭区、睡觉区等几个位置,然后指向最中间的一块:“当时我们就在这里.”

黄昏了.外面已是赤橙一片.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可到现在也没下,大概是不会下了.我有些焦躁,在房间四周踱步,右脚使劲摩擦着地板,皮鞋尖头的形状因而有些温和.我突然觉得这套大通间真的是大,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外面已是蓝黑色的天了.“我妈还没回来.”

“过年交通不好,外地的都回来了,地铁都挤不上去.”

“如果真有那么多人,这儿怎么没人呢.”

“我得去找她.”

我们的声音墙灰一样朝下一层层刮落.电梯停运,只好步行下去.

一开始真的在走,接着变成跑.我们穿梭在无数套毛胚房内,它们的边界在夜晚模糊到不存在.我们的声音——步伐、嬉笑,甚至还有干渴的呼吸,都清晰干脆,骨头之间经过这么大的动作,也像透进了风,随时都能和整个楼宇融为一体.

我们一路跨出这栋楼,跨出小区.路灯下都是夜色中形态模糊的行人.或站直,或驼背,甚或是坐在车上、轮椅里.

“你们走得太慢.”

没有人回答,我吹起口哨.

马路对面是一个戴小羊皮毡帽的男人,他挺拔的身姿让人觉得是个青年,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度过.这后来的时间能不能称之为未来,我不知道.我看着他、他们,仿佛那也是我自己.我的动作和过去一样,只是眼里盛着雾.我知道自己看得不够清楚,可眼下只能如此.我还要跑,不是向着终点,不止向着母亲,而是向着人群.那里有更多危险,更多安全.我知道自己还要更高,又或者终生都这么高,从此艰难地穿过人潮.

作者简介:

王苏辛,女,1991年生于河南,现居上海.

在那论文参考资料:

总结,此文为适合我不在那儿论文写作的大学硕士及关于在那本科毕业论文,相关在那开题报告范文和学术职称论文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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